霍止也瞟了一眼她的大腿根,什么都没说,把自己的围巾给了她披在腿上,回身找到烧水壶煮了点水,又脱下羽绒服,松了松手腕,直起身来时二话没说一拳头怼到安德烈脸上。
安德烈一晚上挨了两顿,当时愣了愣,接着忍无可忍扑上去。
小雇佣兵的爆发力不是开玩笑的,霍止被扑倒在地,头上挨了两下子,竟然还不示弱,又重重一肘砸到安德烈脸上,安德烈鼻血掉到他脖子里,顺着白皮肤往下滑,他左手掐住安德烈的下巴,右手抓起地上的罐头瓶,朝着安德烈的嘴巴抽耳光。铁罐子抽耳光,又响亮又疼,安德烈这个从来没在体力上吃过亏的人都被抽懵了,接着翻过来压住霍止的脖子,用胳膊肘死命压。
霍止喉咙被压得咯咯作响,眉头皱起,耳朵边也被淋了几滴鼻血,鲜红雪白深黑,刺眼极了。直到他瞳孔放大,身体在窒息中绷紧,安德烈才一巴掌抽到他脸上,气喘吁吁,“动我?你不看看你在谁手里?”
他敢抽霍止巴掌,舒澄澄冲上去往安德烈腰上死命踹,没踢开安德烈,反而被安德烈一回手推在胸上,她骂了句“操你妈的,霍止小心”,转身提起正在呜呜嗡鸣的水壶,不假思索泼出去。霍止正被人高马壮的安德烈按在地上揍,但反应也快,一滚就让安德烈替他挡住脸,半开的热水全泼到了安德烈背上。
安德烈杀猪似的怒叫,回头一看是舒澄澄干的,简直想捏死她,但霍止已经一卷腰起身把她拉到身后挡着。这两个人配合无间,他没法下手,再一看他的自己人,阿列克谢在门外收拾油箱也就算了,谢尔盖就干坐在那看戏,怀里还抱着个糖盒子,正在吃粘牙的牛轧糖。
第78章 捷里别尔卡(3)
他眼珠气红了,直冲谢尔盖跟前给他脑袋上扇了一巴掌,嘴里俄语都蹦出来了,舒澄澄一句都听不懂,大概是毛子的国骂。
最后依旧是阿列克谢进门叫停,他拉开安德烈,把他甩到屋外的雪里,狠踹了两脚,然后拉开霍止的垫子,一直拉到对面墙根,“你睡在这里。你们两个不能靠得太近,晚上我们要睡觉,没空看着你们。”
其实阿列克谢的监控开着,正对着舒澄澄的床,根本不需要看守,他只是需要对冲突双方各打五十大板:惹事的是安德烈,他得教训一顿,但也得安抚安德烈,举措就是让霍止和舒澄澄也别那么好过。
霍止和舒澄澄都没提出异议,暂时接受阿列克谢在这里是制定秩序的人。
但是墙根底下有点冷,舒澄澄又拿了张垫子,还有一床被子,还有霍止的羽绒服,还有屋子里的电暖炉,一股脑拉过去,蹲下去给霍止铺床。他已经把脸上脖子上的血洗干净了,只剩眉角破了个血口子,她掏出个创可贴给他贴上。
安德烈在笑她,用俄语不知道说着什么,大概是黄腔,说得很不正经,阿列克谢让他噤声。
舒澄澄低着头小声问霍止:“你平白无故惹他干什么?”
霍止跟她一起铺床,也没抬头,“不是平白无故,他嘴巴脏。”
他又看了眼她的大腿根,大致猜出她今天干什么去了,抬眼看着她,“这几天你等得很辛苦?”
她没说话。霍止接过被子展开,“莫斯科暴雪,飞机迫降。我开车过来,耽误了时间。”
她想象得出他一路奔波,当下仔仔细细把床铺软,又把电暖炉温度调高,在一旁放了杯清水,试图增加一点湿度,能睡得舒服一点,然后转身背过阿列克谢的监控,把声音压得更低,“什么时候跑?”
霍止在垫子上坐好准备睡觉了,朝她挑眉,“外面零下几十度,跑哪去?”
他竟然一点都不紧张,好像被人掐着性命和全部身家的不是他自己一样。她攥住被单,牙都快咬碎了,“不跑?你真指望他们老老实实送我们上飞机?你这两年脑子真坏了?!”
霍止拍了拍枕头,“那倒也没有。”他看了她身后的三人组一眼,“他们的关系一直这么不好?”
原来他果然是故意惹安德烈的。
那三个人的关系其实十分微妙,像三根木棍搭起来的三角,风吹一吹都会摇晃,一点都不稳固。
安德烈对谢尔盖的亲昵里带着嫌恶,他会邀请谢尔盖一起脱舒澄澄的裤子,但谢尔盖如果出了什么丑,他也当着阿列克谢的面笑得特别大声,好像生怕阿列克谢注意不到谢尔盖的平庸。
阿列克谢对自己的领袖地位也并不是那么放心,他面对两个小弟,总是一视同仁,不偏不倚,可是要知道,在安德烈眼里,谢尔盖是个废物,和他平分秋色是种羞辱——阿列克谢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他得时时提醒安德烈别想翻天。
至于谢尔盖,他扮猪吃老虎,阿列克谢是他的好老哥,他在北非救过阿列克谢的命,两个人有山盟海誓的兄弟情,于是他躺着拿跟安德烈一样多的钱,至于安德烈干活卖力,那是安德烈的事,不影响他是团队里的老二。
阿列克谢走过来了,警示舒澄澄别跟霍止交头接耳,但是她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
霍止从她手里接过被子,催促她回去,“去,换上舒服的衣服,好好睡觉。”
霍止说的“明天走不成”一语成谶。
第二天,捷里别尔卡下暴风雪,原定去摩尔曼斯克的计划流产,所有人都困在小屋里,其中安德烈和两个人质是仇人,他一大早喝了点伏特加,作劲又上来了,精准地掐着会激怒霍止的边界线,坐在舒澄澄的床上玩牌,还朝霍止吹口哨,“大人物,会玩吗?来啊,闲着也是闲着,不演春宫,那就玩点别的。”
安德烈的话说得火药味十足,舒澄澄还在睡觉,迷迷瞪瞪爬起来,想哄他闭嘴,免得昨晚的动作片再重演一次。
没料到霍止今天的脾气不错,从微波炉里端出热好的牛奶,放到舒澄澄床头,然后接过扑克牌,“不会,但可以学。就我们三个?”
阿列克谢和谢尔盖在看球,安德烈叫阿列克谢过来,嚷嚷着赢了要让霍止加钱,阿列克谢的球赛正看到关键节点,推推一旁的谢尔盖,让他去哄哄闹酒疯的老三。
谢尔盖来了,在霍止对面坐下,把游戏规则讲给他们听。他试图让没玩过牌的霍止能明白,竭力详尽,霍止也试图问明白规则,偶尔提问,譬如起牌顺序、例外情形,结果反倒让谢尔盖自己也想不清楚了,说得颠三倒四,安德烈烦了,“讲不清别讲了,瞎玩吧。”
霍止颔首,不做纠结,“也好,开牌吧。”
舒澄澄不爱玩扑克,霍止的牌技也是新手水平,而且这两个人虽然都争强好胜,但是要争的从来都是实实在在的金钱名利,眼下身为人质,没有筹码可以赚,也就懒得想办法赢,只当作打发时间,所以四个人里两个人都不认真,很快就都输光了牌,只剩安德烈和谢尔盖搏斗。
连最业余的玩家都看得出来,床单上双方的局势如同俄罗斯和智利比国土面积,是单方面的碾压,安德烈像遛鸟似的,这里甩张 K,那里出个 J,谢尔盖被耍得满头大汗,左右支绌。
舒澄澄趴在床上看,心里发笑:阿列克谢在利用谢尔盖压着安德烈,安德烈心里特别清楚,他在拿扑克侮辱谢尔盖,是在泄愤。
但是跟谢尔盖泄愤有什么用呢?谢尔盖又不能给他多分钱。
她心里想着,一扭头就对上霍止的侧脸。
他坐在地上,胳膊肘放在她床边,用手撑着下巴,认真看着谢尔盖算牌,脸上ᴶˢᴳ带着几不可察的笑意,但谢尔盖正紧张,被他一笑,更乱了阵脚,又出错一张牌,脸涨得通红,瞪了霍止一眼。
谢尔盖不高兴被霍止看,小气巴巴捂住牌面,他也就不看了,转回头,和也在笑谢尔盖的舒澄澄对视一眼。
两个人都没开口,但距离特别近,都能听得到彼此的呼吸。
还能听见空气里毕毕剥剥的火花声,跟电报似的。
她和霍止心里在琢磨什么,都不用说出来:亡命徒们内部有矛盾,他们得想办法点把火。
牌打完了,谢尔盖输光了裤子。安德烈让谢尔盖去弄点速食土豆泥,霍止也起身回去收拾床铺,安德烈往舒澄澄床上一靠,数谢尔盖刚才输给他的钱,数着数着,他发现舒澄澄看他的眼神特别同情,“你看什么?”
舒澄澄摇头,什么都不说。
到了天黑之后,安德烈酒醒了,但还惦记着舒澄澄看可怜虫的眼神,把她堵在卫生间,“你早上看什么?”
舒澄澄无奈,只好说:“你们这么宠谢尔盖,我还以为他有什么不可取代的本领呢。”
结果他身手不好,脑子不机灵,嘴巴不利索,打牌也不行,只会泡土豆泥,还加多了水,变成了土豆粥。
安德烈还是觉得早上被她看得特别不舒服,不依不饶,“那你看我干什么?”
舒澄澄没办法,可怜巴巴敲敲门,探出个脑袋,跟阿列克谢和霍止告状,“霍老师、阿老师,安老师他不让我出去,你们管不管?”
阿列克谢和霍止都看过来,安德烈只好把她放出去。
安德烈这个人跟舒澄澄有隐隐的相似之处,看似聪明自在,其实善于自我欺骗。他讨厌死了谢尔盖在小团队里高自己一头,于是对小胖子百般刁难,其实他心里清楚极了,他刁难谢尔盖泄愤,是因为他不敢跟阿列克谢提要求。
像个懦弱的社畜那样,安德烈从来都没跟老板正面对刚过,他要是提出来想比谢尔盖多拿五十万,阿列克谢会不会不满意他的野心?会不会不再带他干活?要知道,他自己可是没有阿列克谢那样的人脉的,他一匹孤狼单打独斗,永远接不到什么大活。
安德烈装作满意现状,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快被自己纠结死了。舒澄澄在嘲笑他懦弱,阿列克谢也看得出他懦弱,于是有恃无恐。
第二天,安德烈反常地没找茬,同样反常的还有谢尔盖。
一大早,谢尔盖把电视调到天气预报,破天荒地勤奋,试图摸清哪天能雪停进城送走人质,结果不容乐观,不仅捷里别尔卡下大雪,整个摩尔曼斯克州未来几天都笼罩在暴风雪中,别说飞机,连去市里的大巴都停摆了。
那么就意味着这两个人还得在捷里耽误好几天。几天里能发生多少枝节呢?
谢尔盖认为舒澄澄花招多,是个不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发奇想跑路,霍止看起来不会动太多歪脑筋,却有股令人无端忌惮的气场,所以他不放心这座小木屋的安防,怕舒澄澄和霍止抢走车,于是等到中午,天一亮,他冒着雪出去,把车和摩托都挪到看不见的地方。
谢尔盖忙进忙出几趟,安德烈和阿列克谢谁都没说什么,心里应该是在同时骂谢尔盖智障:阿列克谢把汽油管得比金条还严,每天开车回来后都认真收拾油箱,留在油箱里的油最多就能支撑到出门拐弯的地方,就算人质偷车,又能开到哪去?
中午十二点半,雪稍微小了一些,太阳挂在地平线上,天成了晚霞粉色。
谢尔盖回来了,弄完了车,又忙活着在门外拧紧窗户,木门大开着,舒澄澄走出门看雪,满眼都是雪白,地上的雪花还会反光,遍地晶莹璀璨,跟冰雪奇缘似的。
霍止在里面叫她:“回来,太冷。”
她麻利地蹲下,在地上抹开一片雪,抹成空地,“不回,我要玩雪。”
这不是他拿着甲乙方合同对她呼来喝去的时候了,谁也管不住谁,霍止也干脆不管她了,拿着羽绒服和手套出来给她,蹲下看她捏雪球。阿列克谢看谢尔盖也在门外,而且雪深到膝盖,也就懒得看守他们,只开着门看着。
舒澄澄没玩过雪,还以为会跟包汤圆一样,试图把雪球揉圆,结果雪球这东西还挺有技术含量的,她捏的头三个雪球都奇形怪状,她打算扔掉重来,霍止戴上手套朝她伸手,“给我吧。”
他接过奇怪的雪球,又抓了一坨雪盖上去,用手心把软雪敷在硬邦邦的雪球表面,掌心转一转,磨成一块曲面,其他几个面也如法炮制,用软雪一层层敷成一个直径十多公分的雪球。舒澄澄伸手想接回来,这时候霍止站起来一松手,雪球在地上砸出个洞。
舒澄澄愣了,蹲下去捡,“好不容易弄圆,你怎么扔了?”
霍止把她拉住,“等等,我们这么一点点搓,得搓到什么时候去?”
她就蹲在地上听讲,霍止弯下腰,推着地上的雪球往前走,厚厚的积雪像羊毛毡子似的滚了一圈黏在雪球上,一圈接一圈,雪球迅速变大。
原来滚雪球效应是真实存在的,舒澄澄跟每个南方小孩一样看直了眼睛,霍止把雪球滚到直径三十多公分,站直拍拍手上的雪,“好了,你来。”
舒澄澄早已经跃跃欲试,二话不说,接手过来,在雪地上推着雪球往前走,越大的雪球滚起来越快,膨胀得越快,她蹚着雪来回滚了好几圈,雪球变得有自己腰那么高,一个不留神,大雪球差点就要溜着滚到山坡下,霍止快步流星赶过来,伸腿挡住雪球,跟她一起推回去找了个平地,把雪球放好,按在地上固定住,然后他呵着白气把她的围巾系紧,又对她说:“还跑得动吗?回去找个鼻子。”
“鼻子?”
“雪人。”他说。
舒澄澄回屋里蹲在食物堆边,翻找能充当雪人鼻子的东西,一时半会没找着,她蹲在地上回头看门外。
晚霞是烟粉色,霍止在粉色的冰天雪地里半弯着腰,仔仔细细地把雪球压实抹圆,用他工作时那种极度专注的目光收拾干净每个棱角、每块污泥,脸被冻得特别白,显得眉眼漆黑,安静虔诚。
那一年霍止答应过要给她堆雪人来着,就是他在她背后画画的那天,北京每次下雪的时候她都会想起来,笔尖划在后背皮肤上的触感,他掌根的温度,还有他最后答应给她堆个大雪人。不知道他忘了没有。
但是人生的机缘如此,在江城没有兑现的承诺,又在捷里别尔卡再次相逢。
现在的这个霍止和那时不太一样。人松弛下来了,好像不想得到什么,也不想掌控什么,也许是因为曾经费尽心机想要的东西都赢到手了。
他什么都赢了,可他却来了一无所有的捷里别尔卡。
蔬菜在冬天的捷里是奢侈品,舒澄澄最后也没找到胡萝卜,挑了个甜筒,蹚着咯吱咯吱的厚雪走出去,啃完冰淇淋,霍止把甜筒接过去,凿在雪人脸上。
在厚雪里来回走了两趟,她上气不接下气,回头看看,阿列克谢去了厕所,谢尔盖也没在看,她抓紧时间,叉着腰低声问他一连串问题:“你来这,家里怎么办?真要让给你姑姑吗?你是不是都安排好了?安排谁替你干活?厉而川?还有,还有你爷爷呢?”
“我回去的时候他已经过世了,”霍止只回答最后一个问题,答得很平静,继续弯腰捡了两块石头给雪人当眼睛,压低声音,“现在别说这个。今天谢尔盖不对劲。”
她已经发现了,谢尔盖今天特别积极,一反常态。
原因她也知道,昨晚睡觉前谢尔盖照例搜身,搜清霍止身上没有手机和武器,等他搜完了,霍止把他没搜出来的、刚刚用来开罐头的水果刀放在桌上,然后蹲下铺床。
谢尔盖本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拿着水果刀收好。可是那时安德烈刚被舒澄澄的同情目光刺激完,靠在沙发上抽烟,目光阴郁地望着这个搜身都搜不明白的废物,见谢尔盖没有反应,他向阿列克谢看去,但是阿列克谢只说:“收起来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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