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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中气十足，打量陆宁一眼，“你还年轻，等你有孩子以后就懂了，孩子是妈妈的心头肉，为她付出一切都在所不惜！”
正在叠衣服的手顿了顿，一丝苦涩涌上陆宁心头，她尴尬地点头，“您说得对。”
这时试衣间的女儿出来了，母亲马上迎了上去，夸她衣服好看，还使眼色让陆宁跟她一起夸。
陆宁赶紧上前说了些好听的恭维话，女孩的脸色才慢慢好了起来，最后母女俩买了好几件衣服，心满意足地走了。
陆宁把她们送到门口，看着女儿依靠母亲的背影，心里又酸又苦，她恐怕是没有机会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也没能力为她提供好的生活条件。如果母亲保护孩子本能，是天底下最毋庸置疑的真理，那她这种抛弃亲生女儿的人呢？还配当个母亲吗？还配当个人吗？
这些天，她不是没找过陈丽，打电话，一直没人接通，她去陈丽所在的学校问过，门卫给陈丽的办公室打电话，才知道陈丽休了长假，她又去问陈凤霞，陈凤霞守口如瓶，陆宁就知道，陈丽一家肯定在躲着自己，可能怕她过去闹事，什么“以后你要是想孩子，随时可以看她”的承诺都是假的。
陆宁不知道以后怎么办，她甚至不敢深想，只要一想到这个世界上，她的骨肉血脉，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一点点长大，而她的人生，却跟自己毫无关联，她就陷入深不见的情绪黑洞，抓心挠肝地想念女儿。
工作极大地冲淡了陆宁焦躁的心情，给她贫瘠的世界带了一抹亮色，陆宁的精神逐渐好了起来，就在这时，她突然自己竟然有了奶水。
胸前的衣服很快湿了一小块，幸好是冬天，穿的衣服厚，要不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回家。后来为了不污染内衣，陆宁就每天在内衣里放卫生纸，感觉不对就赶紧换，又过了几天，奶突然变少，胸前像挂着两块石头一样，根本连碰都碰不得。
其实产妇在生产后的几天就会开始分泌奶水，是陆宁之前又是生病情绪又不好，才一直没有奶。十几岁的女孩又害怕又害羞，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还是趁下班时间去网吧查了查才知道， 她这种情况应该是乳腺里的奶水无法充分排除，堵着发炎了，可她平时在店里工作，没时间也不方便吸奶，临近年底，服装店里人多活多，她不敢请假，只能用消炎药吊着。
后来实在疼得受不了，陆宁去县里的大超市买了个便宜的吸奶器，每天躲在货架后面把奶吸出来。
这天趁着店里没人，陆宁又躲在货架下面刚把衣服撩上去，门口传来动静，她赶紧把衣服放下，站起来，习惯性地笑着说：“欢迎光临，想看什么样的衣服……”
后半截话堵在嘴里，陆宁张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陈丽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陆宁，一下子也慌了手脚，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想马上离开这里。
她是和同事一起出来逛街的，同事还在专心地挑衣服，陈丽找不到理由，只能站在一边，没一会，她同事挑了几件衣服去了试衣间，偌大的空间只剩下她和陆宁。
陆宁走到她面前，红着眼睛看她，一连串问题脱口而出：“孩子还好吗？你不是说我可以随时去看孩子吗？为什么不接电话？”
“我同事他们都不知道这件事，你小声点。”陈丽看了眼试衣间的方向，低声道：“孩子挺好的，能吃能睡，你放心吧。”
陆宁急切道：“那我能去看看她吗？”
陈丽马上摇头，随后觉得自己的拒绝有点太快了，又说：“我看你也开始新生活了你就没没必要看她，看了你反而放不下。”说完她就要走，陆宁一把拉住她的袖子，央求道：“你让我看她一眼，求求你了。”
陈丽：“你这是干什么？快放手！”
陆宁的声音提高了些：“求求你，能不能让我看看她？”
这时陈丽同事从试衣间出来，陈丽无奈，只能点头低声说了句：“你等我电话。”陆宁这才松了手。
经过焦急的几天等待，陆宁终于接到了电话，她特意换了件体面的衣服，还去超市买了奶粉，下班后直接奔向陈丽的家。
陈丽住在教师的家属楼，房间不大，阳台上挂着各种婴儿的衣服。
陆宁不敢坐沙发，只是站在旁边，焦急地看着那间关着的卧室门。
没一会，陈丽抱着孩子走出来，陆宁赶紧走过去，看到一张沉睡的小脸被严严实实地裹在包被里，她睡得很熟，小小的鼻翼扇动，别提有多可爱了。
陆宁把手在衣服上用力擦了擦，用渴望的眼神看着陈丽：“我可以抱抱她吗？”
陈丽看了老公李伟一眼，后者无所谓道：“想抱就抱吧。”
陆宁小心地把孩子接过来，放在自己臂弯，胳膊上顿时多了些沉甸甸的重量，她忍不住轻轻地碰了碰孩子的小脸蛋，软软的、嫩嫩的，带着奶香味。陆宁的心一下就被融化了，她抱着孩子，学着电视里做母亲的样子，轻轻摇晃她，眼里终于带了些笑意。
目光从孩子的头顶一寸寸地往下，扫过她眉毛、眼睛、长长的睫毛、最后小巧的鼻子和嘴唇。这么小的孩子，根本看不出五官，可陆宁真的觉得孩子的嘴巴长得很像王成杰。
陆宁不释手地抱着孩子，怎么看都看不够，心里软了又软，第一次神奇地感觉到那种名叫母爱的感情，从她心里生出丝丝缕缕的藤蔓，把她和孩子包围在内。
在那个小小的世界，只有她们俩。
第7章 07离开
“行了，给我吧。”陈丽朝她伸出手，陆宁依依不舍地把孩子还给她，眼睛却还落在她脸上，她搓搓手，小声问：“以后，我还能来看她吗？”
陈丽看了李伟一眼，后者翘着二郎腿，没抬头：“想看就看吧，反正只是个丫头片子。”说完就进屋去了。
陆宁拿不准他的态度，问陈丽：“他这是怎么了？”
陈丽小心地把孩子放在沙发上，叹了口气，“他不太想要女孩。”
陆宁一听着急了，“你们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她是个女孩，陈姨跟我说，你们对这这个孩子可期待了，我才同意的，这不是骗人吗？”
陈丽惨淡地笑了笑：“她没骗你，只是对抱养孩子积极的人，一直只有我，我丈夫对这种方式很排斥，只是我一直坚持，他总觉得别人的孩子养不熟，又是个女孩，天天喝奶粉花的钱，比我们预估的要多，就更不愿意了。”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不准备要她了？”陆宁一下子从沙发上站起来，伸手准备去抱孩子，脱口而出：“把她还给我！”
陈丽感赶紧拦住她的手,皱着眉，“你别激动，我没说不要她。我们现在不也好好地养着她嘛。”
陆宁还是觉得不太妥当，摸了摸马尾辫，“不行我还是把孩子带走吧，你们如果是这种态度，我不放心孩子跟着你。”
陈丽有点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你就算把她带回去，你养得起她吗？”
一听这话，陆宁马上沉默了，她现在每个月看店的工资只有几百块，养一个婴儿都不知道够不够，更别提她以后还想回学校继续上学，实在是捉襟见肘。见她不说话， 陈丽语气缓和了下，“你放心，我们就这一个孩子，肯定不会亏待她的。”
陆宁沉默了，她心里很清楚，自己如果真的把孩子带回去，也根本照顾不了她，她只能稚嫩地装出一副强悍的模样，“那就好，你们都是那么大的人，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陈丽对陆宁的印象一直不错，也可怜她的身世，知道她个性单纯，说这种话也不过是担心自己的女儿，所以并不生气，听到她这种孩子气的发言，笑了笑，“你放心吧，他不喜欢也没用，家里的奶粉钱也都是我用工资付的。”
这时胸口传来一阵熟悉的酸痛，陆宁心思一转，问陈丽可不可以把自己的奶送给孩子，这样可以为陈丽省好多钱，陈丽犹豫了好一会，最后在陆宁的不断央求下，才同意，她用吸奶器把奶水吸出来，放在冰箱里冻好，几天一次送过来，陆宁马上答应了，只要能让她时不时看到女儿，她什么条件都能答应。
陆宁开心地去摸孩子的软软的小手，“你给tຊ她起名字了吗？”
“还没呢。”
陆宁大着胆子，“那我能为她取个小名吗？”
陈丽迟疑着，最后看到陆宁充满期待的眼神，她不太忍心拒绝，最后心一横，“行，大名我们起，小名你来吧。”
其实陆宁早在怀孕时就想好了女儿的名字，如今终于得到机会，她脱口而出，“就叫程程吧。”
前程远大的程，也和王成杰的“成”同音。
王成杰还没机会看一眼看看自己的孩子，陆宁希望他的名字可以陪着女儿。
“程程？” 陈丽重复了一遍，感觉还不错，便去叫还在睡觉的孩子，“以后你就叫程程了。”
陆宁笑到红了眼， 她看着熟睡中的女儿，心里悄悄对她说：“程程，我是妈妈呀？。”她又坐了会，李伟进出房间好几次，态度不太好地叫陈丽去做饭，陆宁知道这是要赶人了，只能站起来，跟陈丽怀里的孩子告别，当她刚靠近孩子，孩子突然毫无预兆地睁开眼睛，黑黑的眼珠就这样直直地看着陆宁，陆宁觉得自己在她纯真到没有一丝杂质的眼中瞬间无处遁形。
她侧过头，逃也似地走了。
见了一次，心里就像长了草，想第二次、第三次……，陆宁忍耐着，最后还是在年前借着送奶的机会又去了一次，正好碰上孩子醒着，陆宁把手指伸过去，被她柔嫩的手指抓住，肌肤相贴的瞬间陆宁差点哭出来，为了不让陈丽讨厌她，只能用力把眼泪压下去，可每次离开，看到陈丽抱着自己的孩子，陆宁都有想把她抢过来的冲动。
她想不到解决办法，现在的工资每个月要给陈凤霞交家用，还要三不五时给陆家宗买些玩具，再加上每次去看孩子，都想给她奶粉和衣服，剩下的勉强都不够自己生活，别说李家没可能放人，就算她能把孩子带回来，又靠什么养活她呢？
算来算去，陆宁只剩下绝望地叹气。
二月的一天，陆宁照例在店里守着，王晶晶和另一个女孩走了进来，见她正在认真看书，王晶晶走过来探头一看，大叫一声：“你怎么还在看这些教科书啊？”
陆宁被吓了一跳，转头看到是她，才放松下来，站起来，“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不在家带孩子了？”
王晶晶大喇喇地坐下，“家里人多，不用我带，我就赶紧跑出来了，每年就只能轻松这两天，我可不能浪费。”
她指着身边的女孩，“这是我表姐，叫王晓媛，你也应该叫她姐姐。”
王晓媛赶紧摆手，“叫我名字，不爱听别人叫我姐，把我都叫老了。”
“那行，我就叫你晓媛吧。”陆宁点头，笑着跟她打招呼，“你还在上学吗？”王晓媛看起来也不是个任生的，马上回答：“上什么学，我几年前就开始打工了。”
“我表姐在南方打工，挣得可多了，那里人都可有钱了。”王晶晶语气夸张，“姐你跟她好好讲讲。”
王晓媛个子比陆宁矮，穿着时髦的长款羽绒服，五官不算精致，但脸上妆倒是很浓，看着确实比她们这种县城姑娘洋气很多。她笑了笑，“一个车间女工有什么可讲的，你们去你们也能做，挣得肯定比这里多很多。”她说话的时候涂了唇彩的嘴唇亮晶晶的。
王晶晶连连摇头，“挣再多我也不去，我老公儿子都在这里呢。”她指着陆宁，“小宁你不想去吗？在这里卖衣服能有什么前途。”
陆宁轻轻笑了笑，“我还想继续上学。”
王晓媛打量了她一眼，笑道：“你这身材这脸蛋，做模特也绰绰有余。”
陆宁赶紧摆了下手，“可别看我玩笑了。”
王晶晶调侃她：“还上什么学啊，你这么舍不得孩子，等你高考再读完大学，她都可以上小学了，到时候真认不出你了。”
“要不也没打算让她认我。”陆宁敛了笑，孩子这个话题她每次提起心里都不好受，“只要那家人能好好对她，我就知足了，毕竟我这个亲妈，实在是没能力给她稳定的生活。”
王晓媛好奇地问：“怎么回事？”
王晶晶几句话给她讲了，王晓媛也不吃惊，她的家住在比这里还要偏僻的乡下，一大半同学都在十六七岁就结婚了，她甚至被父母许给村里快三十岁的光棍，王晓媛不从，索性直接跑去了南方，这才算逃脱。
“晶晶的情况跟你不一样，她离不开这里我能理解，我觉得你可以真的可以考虑跟我去南方。”她突然提议道。
王晶晶恍然大悟，“小宁，我也觉得这是个好办法，现在大学生满地都是，你还上什么大学，再说了，上大学你的学费怎么办？连自己都照顾不了，连给你女儿买点零食的钱都没有，到时候你不失落吗？”
这话算是说到陆宁心坎里了，她垂下头，轻声地叹了口气，她从没想过要放弃上学，也执著地以为考大学是她们这种人唯一的出路，可也不得不承认，王晶晶说的也有道理。
她有点迟疑，“可如果没有学历，不是要做一辈子女工吗？”
王晓媛差点嗤笑出来，“现在大学生不值钱了，没什么稀奇的，再说了，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你成绩这么好，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陆宁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没看不起工人的意思。”
王媛媛看起来也不是很在乎的样子，“等你去看了就知道了，那边挣得多，机会也多。”说着就挑了几件衣服，去试衣间。
见她走远，陆宁悄悄问王晶晶：“你这个亲戚不会是骗子吧？”
王晶晶摆手，“肯定不会，她这次回家给家里买了好多东西，我感觉是真挣到钱了。”
陆宁点头，若有所思地看着试衣间的门。
她把这件事来回地琢磨了几天，一边觉得自己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要考大学，才能会找到好工作，就这么放弃了，实在有点可惜，可另一反面，她又真的很向往可以多挣钱的工作，就算不为了自己，她也想给女儿好一点的生活，就这么翻来覆去地想，等到年过完了，王媛媛准备回老家了，她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王媛媛也没为难她，只和她交换了手机号，告诉她改变主意了就给自己打电话。
过完了年，天气开始变暖，这天陆宁拿了工资，第一件事就是去商场里给女儿买春天可以穿的外套，几家对比，陆宁最后挑了个红彤彤的，看着很喜庆，她转了两趟公交车去陈丽家，在门口敲了很久都没人开，陆宁打电话过去，也没人接，陆宁把耳朵门上，突然听到里面有争吵声，正当她不知道该走还是留的时候，门突然从里面开了。
陈丽头发凌乱，眼睛发红，陆宁小心翼翼地问她：“你们吵架了？”
陈丽看见是她，没什么好气：“你怎么又来了？”
白眼看多了，陆宁都习惯性忽略了，她举起装衣服的小袋子和装奶的密封袋，“我来看看孩子。”
陈丽一把拿过袋子，把衣服从里面拿出来，前后看看，又摸摸料子，撇了撇嘴，“这着衣料太粗糙了，怎么给孩子穿啊？穷酸死了，我们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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