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颀长的身影在琉璃台忙碌的样子,极具违和感。
贺誉送她四个字:“少见多怪。”
西图澜娅餐厅安静了一会。
江蔚想起纪旻旻之前说过他回国前的履历。
便问道:“我听纪小姐说,您之前在华尔街工作?”
贺誉咬了口吐司,眉心拧了下,“没外人,用不着您您的。”
他早就听不惯江蔚的敬语了,看似尊重,实际上疏离的很。
江蔚不知触到了他哪根筋,撤下敬语,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贺誉“嗯”了一声。
江蔚眼神微亮,“那你见过或者认识赫南德吗?”
贺誉慢条斯理地喝了口咖啡,“见过,认识。”
“那……”
“吃饭。”
江蔚满腔热情被堵了回去。
她其实还想多打听些这位投资界传奇人物的情况。
遥想大学时期,江蔚一门心思想闯进投资领域。
那时,赫南德的个人主页每年都会发布下一年度的招新计划和名额。
江蔚得到了交换生的机会之后,曾给赫南德的对外邮箱发了多封自荐信和老师的推荐信。
要不是她的名额被人顶替,说不定也有机会成为赫南德的助手之一。
毕竟,她真的收到了赫南德的邮件回复。
可惜天意弄人,她还是与唯一的机会失之交臂了。
江蔚心事重重地吃完早饭。
眼看贺誉穿戴整齐要出门,她连忙跟上,“贺总,我下午……可能赶不回来。”
“要去做什么?”贺誉卷起衬衫袖子,随手把外套搭在臂弯上,侧目瞧着女人为难的脸色,蹙眉抿了抿唇。
这是不耐的表现。
江蔚张了张嘴,做最后的挣扎,“我妈让我去办点事。”
“需要多久?”
“应该很快。”
贺誉似乎赶时间出门,沉吟几秒,低声道:“办完事跟我联系。”
第47章 说谎
下午两点半,南华路星巴克。
江蔚提前到了一会儿。
寻了个窗口的双人位坐下,时不时观察着走进来的客人。
两点五十五分。
一辆暗红色捷豹停在了路边。
身穿卡其色风衣的男人下了车。
他朝着咖啡厅看了眼,边走边拨通电话。
江蔚:“顾先生。”
顾云恒笑着说:“我看到你了。”
江蔚下意识瞥向窗外,瞧见徐步走来的男人,淡淡地点头示意。
顾云恒给人的第一印象便是文质彬彬。
戴着浅金色的眼镜,有几分谦谦君子温如玉的质感。
彼时,顾云恒坐在了江蔚的面前。
几句寒暄过后,气氛稍微和缓了些。
顾云恒喝了口咖啡:“凭你的条件,不像是需要相亲的姑娘。”
江蔚笑了下,“顾先生也不像。”
“叫我云恒就行。”顾云恒细致地打量着江蔚的眉眼,“听你这么说,咱俩的情况可能一样,都是家里安排的,对吗?”
江蔚的表情瞬间轻松不少,“你也是?”
顾云恒苦笑,“没办法,年纪到这儿了,我不着急,但家里催得紧。”
通过交谈,江蔚得知顾云恒比贺誉大一岁,今年三十,是一家科技公司的软件工程师。
平时工作忙,没时间谈恋爱,家里正到处给他张罗合适的结婚对象。
说完,顾云恒就看着江蔚,“你呢?是做什么工作的?”
江蔚:“我在一家投资公司做董助,比不上你的高精尖技术岗,但平时也挺忙,主要是琐事多。”
顾云恒了然,“董助岗确实不好做,时间不由己。”
交谈至此,能聊的话题似乎都聊完了。
江蔚本也不是抱着找对象的心态来的。
她看着顾云恒的眼睛,敞开天窗说亮话:“顾先生,实话实说,我的工作正处在上升期,没有拒绝家里的安排也是事出有因,所以可能……”
“这是没看上我,拒绝我的托词吗?”
“当然不是。”
“我开玩笑的。”顾云恒目光和善:“你别有压力,相亲只是另类的交友方式,不一定非要开花结果。二婶说,你一个人在榕城打拼,挺不容易,我又正好是本地人,不如先交个朋友,以后有什么事也能相互照应,你觉得呢?”
江蔚点头应下:“好,就按你说的。”
顾云恒比她想象的还要温和有礼。
因此,江蔚对他的印象又拔高了一截。
这次的见面,不到二十分钟就散场。
两人并肩走出咖啡厅,顾云恒提议送她。
江蔚笑着婉拒,“不用了,我家就在前面那条街,正好散散步。”
顾云恒:“行,那你加我微信,有事随时联系。”
扫码加了好友,顾云恒坐进了车子。
江蔚站在人行道挥了挥手,目送捷豹离开视线。
然而,斜对面的路口,阿尔法商务车的车窗徐徐落下。
贺誉面色阴寒地望着街头的一幕。
他没看清男人的面孔,但从外形观察,应该和他年纪相仿。
戴眼镜,穿风衣,一看就是斯文败类的风格。
江蔚只说要去办事,却没说是同别的男人见面的。
贺誉眯眸,眼里透着几分危险的暗芒。
不一会,手机显示江蔚来电。
贺誉绷着脸,无声接起。
“贺总?”
“嗯。”
“我这边办完事了。”
“嗯。”
江蔚:“?”
是错觉吧,怎么听起来贺誉似乎心情不好,不太愿意搭理她似的。
隔着电话看不到彼此的表情,江蔚的心也跟着一上一下的。
这时,贺誉突然问道:“你在哪?”
江蔚沿着人行道往前漫步,“马上到家门口了。”
贺誉望着窗外慢悠悠走路的女人,沉默了几秒,“德贤府?”
“是的。”
“正好,我也在。”
江蔚的脚步一下就停了,“您也在……德贤府?”
贺誉道:“车在正门口。”
不等江蔚再说话,电话已经挂了。
她看着手机愣了愣,下一秒拔腿就跑。
她也不是故意撒谎的,不想贸然说出具体位置,是担心贺誉会追问。
虽然这样的担心可能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解释,所以想小事化了。
结果弄巧成拙,贺誉居然在德贤府。
江蔚边跑边看着脚下,幸好今天穿了平底鞋,跑起来不费力。
南华路这地段紧邻CBD,车流密集,打车还不如她跑回去来得快。
七八分钟后,江蔚气喘吁吁地扶着路灯杆平复呼吸。
前面五十米就是德贤府的正门。
果然那辆黑色阿尔法停在附近。
江蔚来不急喘匀气息,疾步走了过去。
此时,车窗开着。
烟雾从里面飘出来。
江蔚脸颊挂着奔跑后的潮气,刘海儿略微凌乱地飘在头顶。
“贺总。”
她站在车旁,笑意浅浅地打招呼。
看起来,一点都没有说谎后的心虚。
贺誉双腿交叠,夹着烟吞云吐雾,也不说话,就静静地看着她。
江蔚笑笑,拢好头发,“您、你来这边办事吗?”
“不是说马上到?”
江蔚反应了一下,“我走路回来的,肯定没有开车快。”
贺誉收回视线,俊脸依旧绷着,“上来吧。”
九号公馆。
抵达时,已临近四点。
车上,贺誉基本没说话,江蔚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闭了嘴。
她不想自讨没趣。
贵宾厅。
一名年约四十左右的男人坐在沙发正中间,左手无名指带着方形的金戒指,摩挲雪茄时,戒指面的反光闪了江蔚好几次。
此人,徐茂,九号公馆的老板。
贺誉坐在徐茂的对面,漫不经心地抽着烟。
无人开口,气氛一度紧张到江蔚以为他们会吵起来。
就像是一场博弈,或者谈判,谁先亮底牌谁就输了。
这时,有人从外面走来,微微弯腰对着徐茂说道:“先生,档案室调来的资料和监控,您过目。”
“给他。”
徐茂音色很低,朝着贺誉的方向昂头示意。
资料转交过来,贺誉没接,偏头看了眼江蔚。
江蔚接过来,展开一看,是九号公馆所有从业人员的个人信息存档。
每份上面都附有一张半身照。
江蔚不言不语地往后翻,到了第七页,陡地停下了动作。
她指着照片,“是这个人。”
江蔚所指,正是那晚给程海酒里下药的服务生。
贺誉斜睨了一眼。
徐茂看着江蔚,似笑非笑,“小姑娘,确定看清楚了?”
第48章 偏袒
江蔚表情肯定,“看清了,就是他。”
徐茂跟贺誉对视一眼,贺誉道:“你先出去。”
江蔚不明所以,总觉得贺誉看她的眼神里比平时多了些杂质。
她没时间多想,抬脚走出了贵宾厅。
徐茂扬手把雪茄丢到对面,“她看着倒是比姓纪的疯疯癫癫的那个强多了。”
贺誉接过雪茄,没抽,抿唇不言语。
徐茂冷嗤:“也就看着不错而已,手段倒是不太高明。”
贺誉:“未必是她。”
立在一旁的徐茂的男助手,低声提醒道:“小贺总,服务生已经表态,他说没做过,也愿意报警配合调查。他今天正巧白班,您看要不要给您叫过来问问?”
贺誉目光阴翳地扫他一眼,男助手讪笑着后退了两步。
徐茂转着手上的戒指,说出的话江湖气息很重,“阿誉,这年头,戏子无情婊无义,你也别太相信身边的女人,以前吃的亏还不够多?”
贺誉浑身散发着蜇人的凌厉气息。
连指尖的雪茄都捏的变了形。
他问:“监控有什么线索?”
徐茂递给助手一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小贺总,这U盘里是事发前后两天的所有监控备份,我们查过了,没有任何异常。”
贺誉拿着U盘,若有所思地轻轻摩挲。
男助手又补充了一句:“服务生就住在后楼的宿舍,事发到现在,他每天都正常出勤,两点一线。我们也安排财务查过他的银行账户,除了工资没有多余的进项。从他的种种表现来看,不像是被收买过,也没有任何被收买的痕迹。”
贵宾厅里蔓延着死寂般的宁静。
徐茂眯着眼嘬了口雪茄,“阿誉,你回去考虑考虑,如果执意要调查,我会安排人全力配合你。”
“谢了。”
徐茂笑了声,“我好歹算你半个亲戚,不用跟我客气。但你还是听我句劝,多提防身边人,有时候女人狠起来,连自己都不放过。”
贺誉丢下雪茄,“嗯,先回了。”
门外,江蔚有些腹痛,靠着窗台动作隐晦地揉着小腹。
最近姨妈期,不应该剧烈运动。
偏偏刚才为了应付贺誉,她跑了小一公里。
现在后劲儿上来,哪儿哪儿都不舒服。
当贺誉从贵宾厅出来的时候,江蔚感觉到一阵骇人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她望着贺誉,几乎不需要仔细端详就能看出他的异常。
他在生气,出离愤怒的那种。
江蔚甚至看到了贺誉眼底凝结的戾气。
那是从未有过的极度阴沉,仿佛酝酿着暴风雨。
江蔚没由来的紧张,她不确定他如此阴鸷的一面是针对自己还是里面的徐茂。
走上前,小心地问:“有结果了吗?”
贺誉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一秒、两秒、三秒……
时间在这样的对视中被拉的无比漫长。
江蔚以为贺誉会说些什么。
好的,坏的,总要说些什么。
可是并没有。
贺誉一言不发地转身向前,江蔚收敛心神后,也赶忙跟上。
车里,连司机都察觉出了不对劲。
他索性等在车旁迟迟没有上去,把空间留给他们二人。
压抑窒闷的气氛在持续蔓延。
贺誉闭口不言,江蔚也愈发没底。
“贺总……”她轻声开口,试图打破这令人压抑的氛围,“是不是不顺利?”
贺誉低头点烟,淡淡的火光映在他的眼底,深入寒潭。
他应声,冷沉地说:“不顺利。”
江蔚松了口气,温声安抚,“我们可以试着想想别的办法。”
“什么办法?”贺誉吐出一口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有一半的烟雾吹到了江蔚的脸上,“服务生说没做过,你认为用什么办法能让他改口?”
江蔚的表情霎时凝固,“我亲眼看到的……”
“有证据?”
“那杯酒,送去检测的那杯酒,还有我。”
贺誉面色冷淡地看着江蔚,“一杯加了料没人喝过的酒,能证明什么?”
“如果让警方调查……”江蔚心有所感,回望着男人冷漠的目光,谨慎地回答道:“那晚参加酒局的人,会不会受到影响?”
毕竟有领导也有企业家,人情世故敏感复杂,她就是考虑到这个层面,那天晚上才用自己当了靶子。
贺誉薄唇扬起,透着股讥讽的味道。
他什么都没再说,敲了下车窗,示意司机上来。
直到江蔚瞥见男人嘴角的嘲讽,思路一下就打开了。
她想到了什么,张着嘴,半天才发出声音,“你是不是怀疑……我?”
贺誉往嘴边送烟的动作明显一顿,哪怕只有弹指瞬间,她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江蔚只有一个感受,那就是荒唐。
荒唐至极。
贺誉不间断地抽着烟,好半晌才低声开口,“先送她回家。”
他说话了,却不是对她。
江蔚侧过身,为自己据理力争,“贺总,不是我。我有什么理由这么做?”
“我也想知道,你有什么理由这么做。”
男人拖着低低缓缓的调子,像呢喃,像沉思。
却更像个拳头砸在了她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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