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外派的经历让她加速成长了吧。”周瑗若有所思道。
原来晴夏不在的这段时间,是被派到了Q市。Q市的咒怨死神手下缺少特别能干的咒怨执事,便请周瑗派一位精英下属过去提供培训和指导。周瑗觉得,大概是这段经历使晴夏习惯于让别人服从自己的意见,这才让铭久有了压迫感。
“这倒是件好事,我需要办事严谨且敢于坚持的下属。”
说到这里,周瑗看了铭久一眼,然后弹了弹烟灰,问:“还有别的吗?”
“好像没有了。”
“别好像,到底有没有?”
“嗯……没有。”
“那你先出去吧,和你说话真耽误时间,下次记得干脆一点。另外,如果以后你发现她有什么反常的举动,及时报告给我。”
“是。”
铭久刚走出总经理办公室没多远,肩膀上就被重重地拍了一下。
不等他回头,一张笑脸便绕到他的面前。
最近铭久从人类那里听到一个词——“阴魂不散”,他不知道用在成杰身上是否合适。
“老大找你什么事儿?”成杰问。
铭久一向有问必答,于是将他那单“不良业绩”巨细无遗地又讲了一遍。
“你真傻,白瞎了一单业务。”成杰说。
铭久却不这么认为,他觉得幸亏自己当时听从了晴夏的意见,否则这单业务就不能称作失误,而应称作错误。
“你总是钻这些毫无必要的牛角尖儿。”成杰撇撇嘴,转而又问:“老大打算怎么处理你?”
“处理我?”
“你不是有一单‘不良业绩’吗?”
“哦哦……说来奇怪,她并没处理我。”
成杰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铭久:“难道她认为你做的对?”
“不清楚,她并没说这件事到底是对是错。”
“那你把经过讲了一遍之后,她就让你出来了?”
“那倒不是,她问了我一些别的事。”
“什么事?”
老实的铭久刚要把周瑗的问题和盘托出,晴夏忽然走了过来。
铭久连忙介绍晴夏和成杰认识。
“原来你就是晴夏。”成杰满脸堆笑,伸出右手。
可晴夏并没和他握手,表情也显得十分冰冷。
“这里没有人类,你没必要这样。”她说。
成杰笑着收回了手。
晴夏转过脸对铭久说:“你跟我来一下。”
说罢径自离去。
铭久只好提前结束与成杰的闲聊,快步跟上。他也无法理解自己为何如此顺从,毕竟晴夏不是他的上司。
“到底什么事儿啊?”
直到出了公司,铭久才终于忍不住问晴夏。
晴夏站住脚,一脸正色道:“我希望你以后离那个成杰远一点儿。”
“为什么?”
“不为什么。”
“我没打算和他走得太近,每次都是他主动接近我。”
“那你就躲着他点儿。”
“我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
“那我问你,你觉得他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作为一名咒怨执事,怎么样?”
“很有头脑,很能干……”
晴夏十分罕见地露出一丝冷笑:“他哪有什么头脑,只不过是耍小聪明而已。”
铭久记得苏萼也说过类似的话。
“能干也谈不上,”晴夏说,“他只是显得比较忙碌而已。”
“可他的业绩确实很突出。”
“业绩高不代表工作干得好,何况他的业绩里有很大水分。”
“水分?”
“有很多本不至于被执行死亡的人,却被他给执行了——或许不应该叫‘执行’,应该叫‘谋杀’。”
“‘谋杀’……”
“总之你还是离他远一点儿,别被他影响了。”
没等铭久反应过味儿来,晴夏已经走远了。
看着她的背影,铭久暗想,虽说此前苏萼也曾对成杰评价不佳,但她毕竟是死神。在咒怨执事这个群体中,对成杰持否定态度的,晴夏还是第一个。
这算不算需要报告给经理的“反常举动”呢?
与此同时,晴夏走进一处公交站点,然后无意中一回头,发现铭久还站在原地,连忙朝他挥了挥手。
铭久这才转身向公司走去。晴夏也转过头,眺望着公交车驶来的方向。
平地里忽然刮起一阵疾风,数不清的落叶和垃圾碎屑被卷到了半空中。一条不知原本挂在何处的横幅在风中不停翻滚,铭久眼看着它从头顶飞过,从路灯杆绕过,从一根根掉光了叶子的树枝间掠过,直至撞到公交站点的遮阳棚才停下来。
晴夏就在遮阳棚下背风而立,铭久注意到,她把小风衣的衣领竖了起来,还使劲儿缩了缩脖子。
而此时的公交站点,只有晴夏一人在等车。
晚些时候,周瑗又接到了何醉的电话。
“我观察了一下,至少目前,没发现她有什么异常。”周瑗说,“谢谢你的提醒,我会继续留意。”
“如果她有意隐瞒的话,一般的观察恐怕难以看出破绽。”何醉说。
“我会看着办。”周瑗说。
何醉立刻会意:“那当然,毕竟她是你的手下。”
通话结束后,周瑗翻了翻日程表,忽然想起一件事,随即按下呼叫按钮,找到当值的行政执事。
“这个月的体检什么时候开始?”她问。
行政执事很快报告了体检的具体日期。
“可以再提前几天,”周瑗看着日程表说,“就这个星期五吧。另外,你现在就下通知,要求星期五那天所有执事必须全部在岗,无论有什么业务,都不得出外勤。”
几乎是同一时间,铭久尾随晴夏来到了秀水街。
自上次尾随被围殴的冬融离开后,这还是铭久第一次回到这里。或许是季节的缘故,街两边比他上次来时冷清了许多。
晴夏快步疾行,很快来到秀水街深处一座被老旧居民楼包围着的小院。
铭久立刻认出,这正是几个月前他来过的地方。那次他的调查对象是一位年轻的画家,名叫伊郎。
当时,因为确定伊郎有那位被其称为“玫姐”的女人深爱着,铭久只好放弃了那单业务。
不知道那单业务转给成杰后,办结了没有,他一边跟着晴夏,一边暗想。
晴夏在那栋墙体斑驳且覆着藤蔓植物的二层小楼前稍作停留,便快步登上露天楼梯,铁质的梯阶立刻发出声响。
铭久远远地望着晴夏上了二楼。又一阵大风吹过,晴夏抓紧了领口。
看到这里,铭久已基本确定,无论是朝手上哈气、竖衣领、缩脖子,还是现在抓领口的举动,都不是晴夏为了伪装成人类的刻意行为,而是她的本能反应。
可这根本就不可能,他们只是拥有人类的躯壳,无法像人类那样感知冷热。
晴夏在伊郎的画室门口站住脚,隔着门向里张望。
画室里似乎没人。不仅如此,铭久记得此前门旁挂着一块画室的牌匾,现在却不见踪影,或许画室已经停业或搬走了也说不定。
晴夏贴在门玻璃上看了一会儿,然后朝旁边那间空屋探了探头。
铭久这才注意到,空屋的窗玻璃上有一个人影,似乎是个男人。
那是谁?
铭久正琢磨着,晴夏已经推开那间屋的房门,走了进去。
男人的身影立刻消失在窗口。
原本的空屋为何有人?晴夏到底知不知道屋里有人?那人是谁?晴夏又为什么会来这里?
铭久的脑海里闪过一连串问号。
他不确定是否要解决这些疑问,毕竟这与他的工作无关,但他隐约觉得,这些疑问的背后,或许隐藏着晴夏为何能做出人类本能反应的答案。
于是,漫长的等待过后,铭久终于忍不住再次踏上了那部由薄铁板焊接而成的锈迹斑斑的露天楼梯。
他每一步都走得很慢,生怕弄出一丁点儿声音。
登上二楼之后,铭久特意等了一会儿,确定四下无异常之后,这才轻手轻脚地走到空屋门口。
在一个他自认为恰当的时机,他隔着门玻璃,朝屋里探了一下头。
有那么一瞬间,他认为自己一定是看错了,因为那间空屋里半个人影也没有。
于是他又朝屋里探了一下头。
还是什么人也没看到。
他干脆把身子完全挪了过来,脸几乎贴在了门玻璃上。
可他能看到的仍然只有地上的积尘和零星杂物。
就算窗口那男人可能是幻觉,但晴夏进这房间却是我亲眼所见,这栋楼只有那一部楼梯,而且除了上楼梯那短暂的一分钟,我的视线就一直没离开这门口,她怎么就凭空消失了呢?
猛然间,他看到那扇曾被自己打开过的北窗。
难道……
他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想,因为北窗上的塑料布还原封不动地蒙在那里。
不过,为了确定那塑料布不是某种障眼法,他还是走过去察看了一下。塑料布的四边果然牢牢地钉在木质窗框上,和他上次离开时一模一样。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第22章 前世
铭久闻声回头,发现晴夏和一个男人正在门口。
那男人看上去比铭久稍稍年轻一些,身材却比他要健硕得多。男人一身黑色打扮,嘴唇上还有一抹十分显眼的小胡子。
铭久从未见过这男人,但他注意到,那男人刚与他照面时,似乎愣了一下。
“你们——”
“应该是我先提问吧,”晴夏打断铭久,“你在跟踪我?”
铭久照实说是。
“理由?”
铭久刚要开口,却忽然看了一眼小胡子。
晴夏会意。她告诉铭久不必有顾虑,尽管说。
于是铭久便把自昨日与晴夏重逢以来,所观察到的她的所有异常行为逐个讲了一遍。
“我觉得……”铭久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说了出来,“我觉得那些行为不像是故意做出来的,而是自然而然的本能反应。”
小胡子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
晴夏也稍显紧张,但很快恢复了平静。
她和小胡子对视一眼后,问铭久:“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报告给经理吗?”
“我也不知道……”
“假如我不告诉你我会那样做的原因,你一定会继续探究到底吧?我以前好像说过,你很适合去当记者。”
“大概吧。”
小胡子插话道:“我劝你最好放弃,好奇心会害死人。”
“可我不是人,”铭久说,“我是咒怨执事,和死神一样不会死。”
大概是有乌云遮住了太阳,屋里的光线陡然变暗,本就背光而立的小胡子,脸色立刻变得更加阴沉。
铭久问小胡子:“你是咒怨执事,还是……”
晴夏连忙介绍:“这位是仲武,他和咱们一样,也是咒怨执事,而且是咱们公司里资历最老的执事。”
“之一。”小胡子说。
铭久对晴夏道:“他或许和你一样,但肯定和我不一样。”
天光更加暗淡,空屋渐渐被沉默填满。
“说下去。”许久之后,晴夏终于开口。
“刚才光线好的时候,我发现他的衬衫领子有点儿泛红——就是紧贴着脖子的那一圈儿,很细,也很浅,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据我所知,在人类世界里,那是汗液侵蚀的标志。”铭久说。
晴夏暗暗叫苦,咒怨执事的视力的确比人类的要敏锐一些,可她和仲武面对面站了这么久,却一点儿也没注意到他的衬衫领口变了色(那毕竟是件黑衬衫),而铭久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便捕捉到这一破绽,显然不只是视力好的缘故。
“除非……这是一件被人类穿过的衬衫。”铭久补充道。
小胡子冷冷地注视着铭久,棱角分明的额头上青筋凸起。
接下来又是长时间的沉默。假如不是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卷起了地上的灰尘,铭久几乎要怀疑房间里包括自己在内的一切都已静止。
“你们……”
他想问:你们要不要解释一下?
但他没说出来,他能看出他们并不想解释。
然而晴夏却忽然看了仲武一眼:“告诉他吧。”
“不行!”仲武斩钉截铁道。
“总比他自己寻找答案要好,”晴夏说,“如果能多个帮手,也算是件好事。”
“以我的经验来看,人一多反而容易坏事。”
“即便不是为了让他帮我们,我们也应该告诉他。他有权利知道这一切,毕竟他和我们都是一样的。”
“他有没有这个权利,你说的不算,我说的也不算,老天说的才算。”
晴夏转向铭久:“其实我也不是很想告诉你,不光是为了我们,也是为了你。”
“会给我……带来麻烦?”
“大麻烦。”仲武说。
“到底要不要继续追问下去,你自己决定吧,”晴夏说,“你决定之后,我再决定到底要不要做出解释。”
铭久显得有些犹豫。他没料到自己会面临这样一个复杂的局面。
又一阵风从门缝间穿过,一块纸屑被迫挪动了位置,灰色的地面上随即露出一个铜色的东西。
那是一枚硬币。
铭久想起此前苏萼曾用硬币帮自己做过决定,于是连忙将硬币拾起,并立刻弹飞了出去。
一阵清脆的声响过后,硬币在地上停了下来。
“正面。”铭久说。
“正面是什么?”晴夏问。
“是……‘继续追问’。”
“后说的不算。”仲武道。
“正面是继续问,反面是放弃——我扔之前的确是这么想的……”
“没说出来就不算。”
“要不,再扔一次吧。”晴夏说。
铭久再次将硬币拾起,刚弯下大拇指,却被晴夏拦住。
“先说再扔。”
“哦哦……正面是问,反面是不问。”
“叮”的一声,硬币再次飞出。
当振动声停止,硬币正面朝上躺在了积尘之间。
晴夏看了一眼仲武:“看来是天意。”
“该你做决定了。”铭久对晴夏说。
晴夏看着地上的硬币道:“老天已经替我做了。”
十四年前的冬天,位于Q市远郊的某乡村民宿发生了一起意外。一间客房由于通风设施出了问题,导致取暖用的煤炉所产生的有害气体在室内大量聚集,一名留宿于该房间的女游客因此不幸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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