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社长说:“这还算出粉高的,有些蕨根,十斤才制得到几两粉,人还累得要死。”
赵彬表情凝重地说:“要解决不饿肚子的问题,唯一办法,就是修筑梯田,提高粮食产量。”
高社长淡笑道:“我们这里从来没造过梯田,不会搞,估计也没得人愿意干。”
赵彬从裤兜掏出手巾,一面擦额头上的汗,一面说:“不会搞,没关系,我带了些小册子,上面有造梯田的方法。明晚,你通知各生产小组长,来开会,到时把小册子发给他们。不愿搞,是什么原因?”
朱技术员指着路边一块岩石说:“我们歇会吧。”
三人在那块长形岩石上并排坐下。高社长对赵彬说:“不愿搞的原因很复杂,不过,我觉得主要缘故,应该跟我们祖先有关。我们祖先一百年前,从江西刚迁来时,被当地人,一时赶到这山,一时撵到那岭,最后没得办法,只好跑到原始森林的边上住下来。以后呢,就烧树垦荒种苞谷。但还是不敢像以前把地固定下来,深耕细作。这样嘛,一代传一代,就都习惯了年年轮流烧山林种苞谷。如果一下子不这样搞,大家肯定转不过弯。其实朱同志他们以前也劝过大家,说把土地固定下来,不要年年烧山种地,可没得人听。”
“吃不饱饭,除挖蕨外,还有其他办法没有?”赵彬又问。
“有啊,再就是打猎嘛。”
“打猎能打些什么动物?”
“野兔啊,麂子、獐子啊,但不敢往森林里面走,怕老虎。赵局长,我们走吧,天快黑了。”高社长望了望天说。
三人起身继续往山上走去,走约半个小时,来到山顶。山顶是个小平坝,坝子里只有南面有一栋木板屋。高社长指着那屋,对赵彬:“这就是社办公室。”
走近木屋,高社长从兜里掏出钥匙,打开锁,把门“吱吜”一声推开。三人进来,站在中间堂屋里,高社长指着右边房间,对赵彬说:“这间是财务室。”接着说,“中间这间是办公室兼会议室;左边这间是仓库兼客房。”
高社长领着赵彬和朱技术员走进仓库。赵彬见仓库里没保管什么东西,只墙角堆了些木炭,和放着十几把木椅子,窗前有一张两屉桌,桌子两边各支了一个床。赵彬朝桌子右边的床铺走去。高社长提着赵彬的箱子,走到桌边,把箱子搁在桌上后,忙侧过身帮赵彬接下背包,放在铺有稻草的床上,一面说道:“每年底,会计加夜班,才在这里歇,平时没人住。”
赵彬笑道:“这里挺好,很安静。”
高社长见朱技术员站在对面的床前,在解背包带子,就连忙对他说:“朱同志,我们先过去吃饭吧,天已经黑下来了。”
高社长带着赵彬和朱技术员,朝院子西边走去,边走边说:“前面弯里有户人家,这家的人比较厚道,等会我给他们说,要他们给你们做饭,烧水。”
他们没走多远,便来到这户人家的院子。一条小黄狗“汪汪汪”地吠着跑过来。大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走出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孩,他一看见高社长,就朝屋里大声喊道:“妈,高伯伯来了。”一面把狗赶开。
屋里即刻走出一个穿着缀满补丁衣服的中年妇女,她一眼看到赵彬和朱技术员,立刻拘束起来,于是用很小的声音说:“来稀客了,快进屋坐。”
大家进屋后,高社长向中年妇女介绍:“这是专农业局赵局长,朱同志你认得。他们住在社办公室的,以后麻烦你给他们做饭、烧水。”
中年妇女点头:“要得。”
高社长望着中年女人,又“嘿嘿”地笑着说:“我们都还没吃饭呢。”
“哦,那我去做饭。”中年妇女朝厨房走去。
赵彬忙对中年妇女,说:“如有现成的饭,就不必单独做了。”
中年妇女回过身,捏着围裙说:“有多的,我每天做晚饭,都把第二天早上的饭也做好。”
正说着,门“哐啷”一声打开了,一个中年汉子,扛着一捆蕨根走进来,后面跟着一个约十二三岁的男孩。男孩进屋,把锄头往门边一放,就赶忙去了厨房。
中年汉子走到靠门的墙边,把肩朝着墙根一抖,那捆蕨根便“蓬”的一声被撂在地下。
高社长待中年汉子转过身,便对他指着赵彬介绍:“这是专农业局赵局长。”高社长又对赵彬说,“他叫姚强,他老婆叫潘秀,刚才进来的这个,是他大儿子,先开门赶狗子的那个,是小儿子,还有个老二。”
姚强一面拍打着肩膀上的泥,一面望向赵彬和朱技员微笑说:“来稀客了。”
正说着,潘秀从厨房端来一大钵白菜,摆在桌子中间,她大儿子端着半盆苞谷洋芋饭,也往桌子上放。姚强见了,忙对赵彬等人说:“饭熟了,吃饭吧。”
大家围桌吃饭时,赵彬总觉少了一个人,就问潘秀:“你还有一个儿子,怎么没来吃饭?”
潘秀支吾地说:“他,他,他等会吃。”
坐旁边的高社长忙把嘴凑近赵彬耳朵,轻声说:“这三兄弟只有两条裤子,平时轮流穿,轮到没裤子穿的这个,只好光着下身,坐床上,用被子盖着。”又补一句,“我们这里家家都有这种情况。”
赵彬听了,心里涌起一股酸楚,他望了眼潘秀,放下碗筷,开门出去了。大家都不知赵彬要去干什么。隔了一阵,赵彬回来,递潘秀一条裤子:“这是我的裤子,送给你儿子,叫他穿了起来,一块吃饭吧。”
潘秀扶着筷子,低头不语。姚强连忙说:“赵局长,我们不能……”
赵彬没等姚强话说完,自己去了卧室。进来,屋里光线有些暗,只隐约见挨窗边的床上,有个人靠墙坐着。赵彬走过去,他虽看不清这孩子的面容,但能感觉这男孩正直愣愣地望着他。赵彬走到床边,把裤子递男孩:“快穿上吧。”
潘秀举着一块燃烧的松木,走进来,房间瞬间明亮。潘秀走到床边,对男孩说:“快谢谢赵叔叔。”
“谢谢赵叔叔!”男孩大声说道,一说完,就从赵彬手里接过裤子,赶忙穿上。孩子下床时,赵彬蹲下来,帮孩子把裤脚往上挽了几圈。孩子的妈从针线篮,找了一条带子,递孩子。男孩把裤腰系上后,兴奋得像出笼的鸟儿,一阵风地跑到堂屋里,望着大家笑个不停。
赵彬坐回原位,端起碗继续吃饭。姚强望了眼儿子,声音有些哽咽的对赵彬,说:“赵局长,我们这里实在是太穷了。”
赵彬安慰道:“以后会慢慢好起来。”
吃完饭,高社长把赵彬和朱技员送到社办公室门口,正要离去,赵彬忙对他说:“明天,你吃了早饭,带我们出去转转,看选那座山作坡改梯试验地。”
高社长说:“好,我早点来。”
高社长走后,赵彬和朱技术员走进保管室,赵彬打亮手电筒,来到床前,将背包解开……
第二天早上,高社长带着赵彬和朱技术员,从社办公室后面那座山开始考察。他们一连转了几座山,直到下午,才决定将位于山沟入口处左边的第二座山,作为坡改梯试验地。目标确定好后,三人坐在山顶一棵树下,制定了一套垦造梯田的方案。
这时,太阳快落山了,赵彬对高社长说:“你赶快回去,通知各生产组长和社干部,晚上来社办公室开会。我和小朱在这里还看看。”
高社长说了声好,便朝山下小跑去。
第33章 瑞霞山上筑梯田,赵彬与众同甘苦
这天晚饭后,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天空由浅蓝色慢慢变成了黑色,这晚没有月亮,山野中一片漆黑,栖云社的社干部,和各生产组组长,只得打着火把,从四面八方,陆续来到山顶的会议室。会议室临窗有张小方桌,桌子上点着两盏煤油灯和码着一摞宣传册子,赵彬、朱技术员和高社长分别坐在桌子旁;桌子前面那十几把木椅子,是前来开会的人坐的。到了八点半钟,高社长见人到齐了,便站起来,指着身边的赵彬和朱技术员,向大家介绍:“这是专农业局赵局长;这个朱同志,大家认识哈,是县农业科的,他们是专门来我们这里,指导搞坡改梯的……大家要认真听领导讲哈。”
高社长话音刚落,有人马上问道:“么子叫坡改梯。”
高社长解释说:“就是把山坡,修成一梯一梯的地。”
大家一听,要把山改造成一层层的梯田,便“嗡嗡”地议论开来,各种言论都有,其中有个人说:“好好的山,挖了搞么子。”
另有人说:“天了,开山造田,不把人累死啊……”
又一人说:“我从来没看到过梯田,都不晓得梯田是么子样子。”
“有那个力气挖山,不晓得多开一些荒……”
赵彬听到这些言论,笑着从桌边站起来,望向大家说:“造梯田,的确是一个苦活路;但是你们想过没有,烧山林种包谷,一亩只能收获几十斤,或一百多斤。这样的状况,你们吃得饱饭吗?假如我们把山坡垦造成梯田,下雨时,肥土不会被冲走,雨水还可保留,在这样的地里种苞谷,亩产可达三百多斤;如把梯田灌水,种稻子,一亩田能产三四百斤;如选种育苗工作做得好,一亩水田能产五六百斤稻谷。”
赵彬见有人摇头,不相信的的样子,就接着说,“我给你们说个真实故事。白鹭县清水乡有个木荷高级社,他们的祖先与你们一样,也是从外地迁来的,最初也是被当地恶霸撵进了深山。但这些人,不是烧林种苞谷,而是把一座大山,垦造成一级一级的梯田。上个月,我去那里,亲眼所见,家家户户,人吃大米,猪喂苞谷。那里的人,今天能过上富裕生活,是几代人坚持不懈地垦造梯田,所获得的。”
赵彬见大家听进去了,就继续说道:“你们这里,山不大,地势不陡,土层也厚,非常利于垦造梯田。如果我们把山筑成梯田,有水的地方,往梯田里灌水,种上稻子;把没水的梯田,种上苞谷,或栽培茶叶、核桃;这样的话,将来你们不仅能吃饱饭,还会有钱用。大家把我的话,好好想想,看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高社长接赵彬的话说:“开始我对坡改梯,也没大弄清楚,现在听了赵局长的话,我觉得我们栖云社的人,要想变富,还真只有走这条路……大家各自发表自己的意见哈。”
高社长说完后,下面又议论起来,但先说消极话的那几个人,这时不做声了。
过了会,高社长指着一个在吸烟的中年男子说:“老覃,说下你的看法。”
这人是第一生产组的组长,他听到高社长要他发言,就拔出嘴里的旱烟袋,说:“我觉得嘛,修梯田,肯定是苦,但再怎么苦,估计没得挖蕨根苦。挖过蕨的人都晓得,挖蕨根实际上跟开山差不多,只有挖得深,才能把蕨根挖出来。
赵局长说的白鹭县那个木荷高级社,他们的日子那样好过,就是靠了梯田。看看我们这里,那家能吃饱饭,那家有件像样的衣服……我个人觉得坡改梯搞得。”
这人刚说完,另一人接着说:“实际上,我们年年种苞谷,这山跑到那山,也还不是累,关键是累了,还要饿肚子……我支持把山坡改造成梯田。”
又有个组长说:“说老实话,我们现在过的日子,还不如赵局长说的白鹭县木荷社的猪,他们的猪吃苞谷,我们吃的么子?!把山坡改成梯田能增产的话,我举双手同意!要搞就早点搞。”
赵彬见大家的积极性调动起来,就笑着说:“把梯田开垦出来后,粮食产量提高了,大家就再也不用挖蕨根、打猎了。”
一说起打猎,有个人忙对赵彬说:“赵局长,我给你说个事哈。去年冬天,我们村有五个人进山围猎,老金呢,是个老猎人,那天,不晓得他为么子,运气不好,一进林子,就遇见一只老虎,大摇大摆地朝他走来。他吓得赶紧开了一枪,那晓得,老虎没打着,倒激怒了这个家伙,老虎发狂地朝他扑来。老金还是有经验,赶快把枪一扔,冲上去,一把死死地抱住老虎的头。老虎咬不着他,上肢也不能动弹,就用两只后爪,拼命地刨老金的腿。老金疼得大叫,但不敢松手。
另外几个人,听到枪响,和老金的叫声,慌忙赶过去。跑拢一看,老金和老虎抱着一团的,都吓坏了。他们赶紧冲向老虎,合力把老虎打死。
当他们把死老虎拖开,来看老金时,所有人都被惊骇到了,老金的两只腿,被老虎抓得血淋淋的,骨头都露出来了。大家急忙把他抬回去,没过好久,他就死了。好惨啰!”
赵彬问:“没医治吗?”
另一个人答赵彬的话:“治了的,围猎的那几个人,当天把老金抬到县医院,他们没得钱交住院费,医院不收。他们只好赶回去,把死老虎的皮剥了,背到城里卖了一百多块钱,才住到院。医生看了老金的伤,说两条腿基本没有肌肉了,命保不住。反正在医院没住两天,一百块钱花光了,伤没治好,人也不行了,最后他家里的人,把他抬回来,第二天,老金就死了。”
说到这里,大家顿时寂然无语起来。
过了会,赵彬语气沉重地说:“老虎伤人,从表面上看,是个偶然事件,但实质上,还是因为吃不饱饭,被迫打猎造成的。所以,我们一定要下决心,修造梯田,提高粮食产量。”
高社长见赵彬的话说完,就开始宣布坡改梯的方案,他说:“我们先成立一个坡改梯领导小组,在坐的十一位生产组长,是领导小组成员;组长是我;技术负责人是赵局长和朱同志。
我们计划先从瑞霞山开始垦造,以后再慢慢往里推进,一座山一座山地改造。开垦时间从现在持续到明年二月底,要求每户除老人和孩子外,其余人都要上阵,中饭备好带到工地上吃,以五人为单位分段承包。每段梯田修好后,由朱同志验收。每天只要能保质保量完成任务,任何时间都可以收工回家。
明天早上,你们就带社员去工地,记着要带挖锄、薅锄、撮箕,把钢钎也带上哈。”
“好的!”
“要得!”
“回去马上通知。”
大家纷纷应着。
朱技术员这时,把赵彬带来的小册子分发给每个人,要他们好好看看,有不懂的提出来。
大家拿着册子翻看,识字的人看文章;没文化的看解说图。看了会,大家把改梯田的方法,大致搞明白了。
这时,高社长宣布散会。大家便打着火把离去。
次日,天刚亮,赵彬和朱技术员在姚家吃完早饭后,提着潘秀给他们准备的中饭去了工地。他们到达瑞霞山脚时,见高社长和几个生产组长,还有几个社员已先到。赵彬便与高社长议着开工的事。
朱技术员喊了两个人,拿着皮尺,提着装有石灰的撮箕,开始顺山势横向划段栽木桩做标记。待一百多人到齐后,朱技术员又赶过来,站在一个高处,翻开那本小册子,边看边向大家详细介绍挖梯田的要领:“大家开挖时,要注意先把表层肥土,统一堆到一个地方,再一面挖坡土,一面把生土往外堆,形成一个平台后,再把土夯实……”
“怎么土要夯实?”忽有人打岔问道。
赵彬忙解释:“因这里造的是水田,把土夯实,是怕漏水;如种旱粮,不需这道工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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