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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专署大院的岁月——毛若眉【完结】

时间:2024-05-06 14:45:14  作者:毛若眉【完结】
  宝珠说这话时,一本正经的样子。现在想起来,她那脆生生的嗓音,好像还在耳边样。可是呢,事情却那么遥远啦……
  傍晚,一弯昏黄的月牙斜挂天上。吴母吃完饭,提把椅子坐在院子里乘凉。她摇着扇子,凝视着天空,屋边草丛里不时传来青蛙“呱呱”的叫声。她望了会星星,又朝不远处的石拱桥望去,桥上冷冷清清空无一人。她又向附近张望,当目光落在孤零零的房子,和空荡荡的院子时,她说不上为什么,只觉心里突然涌起一股酸楚,想着,往日那么热闹的一家人,如今独剩她一人守着这个家。又想到,儿子以前如听劝,赶快成个家,这个院子,这个家也不至于这么的沉寂,她也不会这么的孤独。想到这里,她陷入沉思,她又开始思考起儿子的婚姻……
  这晚,她在院子里坐到深夜,才回屋睡觉。
  第二天,天麻麻亮,吴母就起来了。她经过一夜的思考,决定今天进城,再次劝说儿结婚成家。
  吴母吃过早饭,来到公路上,搭乘一辆马车去了城里。
  吴元现在已调到县统计局工作。这天下午,他正坐办公桌旁,在“噼呖啪啦”地拨着算盘珠子,面前摆着一张表格,在统计什么数字。这时,他母亲进来了,他却一点也没察觉,直到母亲叫了声“吴元。”
  他才惊得抬起头来,见母亲立在桌子旁的,他惊愕不已:“妈来啦。”接着说,“这么热的天,妈怎么想起来我这里?”
  母亲含笑说:“还不是想你嘛?”
  吴元赶紧抽下搭在脖子上的毛巾,递给母亲。母亲擦着汗说:“你把钥匙给我,我去你宿舍歇气,免得在这里打扰你工作。”
  吴元从裤兜里掏出钥匙,递给母亲。母亲来到儿子的寝室,见屋里凌乱不堪,床上的帐子门一边挂着,一边垂着;桌子上的书东一本,西一本;堆在椅子上的几件衣服发出一股汗臭味;门角处还积着一堆垃圾。看到这里,母亲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想着,儿子身边没个女人,日子过成这样。她叹了口气,拿起扫帚把门边那堆垃圾扫进撮瓢,端出去倒了;进来,从门背后墙上取下抹布,把桌、椅、窗台抹了抹;又把椅子上的几件脏衣服装入脸盆,端到院子后门外的小河里去洗。
  吴元下班,从食堂端着两大碗饭菜回来,见母亲在走廊上晾衣服,十分不好意思地说:“妈,您怎么一来就帮我洗衣服。”
  母亲晾完衣服,拎起盆子,朝屋里走,一面望向吴元说:“你要是有个家,妈怎么会一来就给你洗衣服哦。”
  吴元不语地把饭菜摆在桌子上,又从窗台上拿了碗和筷子,用开水涮了涮,也放桌上。
  母亲把盆子搁洗脸架上后,走到桌子旁坐下。吴元为母亲盛了一碗饭,又夹了一些菜在碗里。母亲端起碗,拿着筷子,慢慢地吃着饭。
  吴元望了母亲一眼,也端起碗吃起来。他边吃,边在心里想,母亲从不专程进城找他,家里如有事,她一般都是托人把他叫回去,包括那年舅舅给他介绍对象,母亲也是托村里赶马车的王伯,到他原来工作单位,把他接回去的。母亲这次大热天来他这里,是遇到么子要紧的事,等不到托别人带信把他叫回去。那是么子事呢?按说家里现在不会有很大的事呀?未必是两个姐姐碰到难题啦?大姐想借钱?不对呀,大姐借钱,犯不着要妈来借;二姐跟二姐夫吵架啦,想他从中调和,这也不对,如真有这事,妈一来就会对他说;未必是舅舅又看中哪个女孩子,想……不会,不会,自那次他拒绝舅舅给他介绍对象后,舅舅就说了,再也不管他的事。妈也是那次后,就不大再过问他的个人问题。吴元想了半天,猜不到母亲来他这里的原因。这时,他干脆直接问母亲:“妈,您是专门来找我的吗?”
  母亲嗯了一声。
  “有么子事吗?”
  “吃完饭,给你说。”
  吴元见母亲一副慎重其事的样子,越发奇怪。两人吃完饭,吴元把桌子的碗筷收拾好了,就坐床边,又问母亲:“妈,您找我有么子事?”
  母亲望着儿子说:“宝珠带着两个孩子,回娘家住了几天。”
  吴元一听宝珠回过玉梅,激动地问母亲:“宝珠是么子时候回来的?”
  “就是前几天。”
  “您怎么晓得的?”
  “搬到街上去住的那个张婶说的。”
  “他们可能吵架啦。”
  吴元话刚出口,心里惊了下,他不知自己为什么想都不想下,就脱口说出这句话。
  “哪个吵架啦?”母亲惊异地望着吴元,问道,“你是说宝珠和赵彬吵架?”
  吴元不答母亲的话,眼睛望向别处。
  母亲又问道:“你怎么晓得他们吵架啦?”
  吴元转过脸,带笑说:“我猜的,说得好玩的。”
  “我看你不像说得好玩。”
  “我真的是顺口瞎说的。”
  “你,你,你是不是跟宝珠见了面的?”
  “没有啊。”
  “元儿啊,你千万莫要去惹么子事哈!”
  “妈,你放一百个心,我不会惹事。”
  母亲沉思了会又说:“不过也是奇怪,宝珠结婚后就没回娘家,这次回来,按说应多住几天,怎么只住两三天就走啦,还是赵彬来接的。你这么一说,他们好像还真的在闹矛盾。元儿,我给你说哈,夫妻吵架是常事,都是床头吵架,床尾和,你现在就莫打听别人的事,赶快把自己的事管下。”
  母亲最后一句话,让吴元突然明白母亲来找他的意图。其实这两年,母亲基本没问过他的事啦,不管母亲是真不关心他个人问题啦,还是装的样子,但至少母亲不像以前,一看到他,就喋喋不休地劝他谈对象。可这次母亲怎么又突然说起这些话,还专门进城来找他,估计是宝珠回玉梅的事,刺激了她。吴元不再说话。
  母亲见儿子低着头,不言语,便声音有些哽咽地对儿子说:“元儿啊,你不心疼自己,也应可怜一下你这个妈唦。我都五十多岁啦,一个人孤苦伶仃的住在那里,如身边有个孙儿孙女的,我也不会这么孤单哦。”母亲说着,流出眼泪。
  吴元听母亲这样说,就抬起头注视母亲,见母亲的头发几乎全白了,原本姣好的脸庞,现下满是苍白、憔悴,和曲曲折折的皱纹。吴元望着母亲过早衰老的模样,心里不禁涌起一股酸涩。这时,他对母亲说:“妈,这样好不好,你一个人住乡下,我不放心,您干脆搬来跟我住。”
  母亲用手背擦了擦眼泪,说:“你这里巴掌大的地方,我住哪里?住墙上啊!”接着说,“元儿啊,你快三十岁啦,现在找,还找得到年轻女孩子,如再拖两年,唉!我都不好说么子啦。”
  吴元用近乎哀求的声音对母亲说道:“妈,我的事,你莫操心哦。”
  母亲一听吴元这样说,就生气地说道:“我是你妈,我怎么可能不操心!除非我死啦,就不管你的事!”
  吴元一度沉默后,低声嘟哝道:“反正一辈子也不长。”
  母亲起初没明白儿子话的意思,过了会,她忽然琢磨出这话的含意,就悲伤地对儿子说道:“元儿啊,看来你是真的打算,不顾你这个妈啦。”
  吴元急道:“妈,您怎么这样说,我肯定要孝顺您,肯定要为您养老送终。”
  “你准备打一辈子光棍,让我断子绝孙,是不是!”母亲说着悲不自胜,眼泪簌簌地落下来。
  过了会,母亲忍泪又说道:“元儿,你莫这样好不好。你说一辈子不长,其实一辈子长得很!你不打算结婚,以后无儿无女,我活着,还好点,我只要能动,还可关照你;我如死啦,你老了后,你说,你怎么办!病啦,连个端茶递水的人都没得。”
  母亲的话,把吴元逼得无路可退了,吴元只得说:“好,好,好,妈,我听您的,您帮我找一个。”
  吴元的态度突然转变,倒让他母亲愣住了,母亲怕儿子是赌气,就盯着吴元的眼睛,问道:“你说的话,是真的吗?”
  吴元肯定地说:“是真的,妈。”
  母亲脸上立即浮出了笑容,她觉得这趟没白来,儿子总算开巧了,于是就开心地说:“那我明早就回去,又托人找,城里肯定是没得合适的女孩子啦。”
  吴元本来一直觉得爱情应是一件宁缺勿滥的事,可今天他竟然破例答应母亲,由她随便给他寻个对象。
  第二天早上,吴元母亲乘客车回去了。
第41章 饥荒年里分土地,夫妇悉心种蔬粮
  赵彬把冯莹接回来的第二天,去了蕨薇县栖云公社,和叠岭县岚烟公社。当他看见这两地的坡改梯和旱改水试验地,都已栽上水稻,并且长势喜人,就计划明年下半年,把这两地农田基本建设的经验,在全专区推广。谁知到了第二年,也就是一九五九年,全国遭到百年不遇的自然灾害,全国的粮食、副食品突然变得十分短缺。国家没有了足够的粮食,许多基建工程,包括一些农田基本建设,都被迫中止。在这个非常时期,赵彬的计划自然也搁浅了。
  这一年,上到中央,下到各级人民政府,将全国人民的粮食定量缩减到最低限度,一般成年人每月的粮食标准,只有二十多斤。
  这年秋天,专署领导响应上级开展生产自救的指示,决定将专署大院的花园、草坪,按人口分割到每家每户,让职工利用业余时间栽菜种粮,以度难关。在这次分地中,赵彬家共分得两块地,一块地在三合院前面桔园旁,另一块地在池塘的西岸。冯莹一得到地,马上去商店买了挖锄、薅锄和撮箕等工具,接着就和赵彬下班后去地里忙起来。
  冯莹知赵彬以前打仗,左臂骨负伤,落下残疾,不能干挥锄之类的重体活,她便要赵彬干些扯草、捡石头的轻松事,自己则承担挖地、碎土、起垄等粗活。
  翻新土这道工序最耗力,冯莹虽出身农村,但家里以前没得田地,她也就没受到过农活劳动的锻炼,所以现在她挖起土来,十分吃力,挖不到几锄,就要直起腰歇一会,一块地没挖出来,手上就打了许多血泡,人也累得像散了架样。但为了一家人的生计,她一点也不叫苦。倒是赵彬看到别人家,都是男的挥锄翻地,女的只给丈夫送茶,递毛巾擦汗,而他家却颠倒过来。每当他看到冯莹挖土,累得气喘吁吁的样子,心里就很不是滋味,有时甚至产生了自卑感。不过,他很快调整过来,他觉得自己不能充当家里的主要劳动力,在这方面处于弱势,但有一方面,他却有着专署大院很多数人没有的优势,那就是他在农业局工作的这些年,学到不少的种植业基础知识。
  一天,专署领导再次召集各机关单位一把手开会,会上负责管后勤的王副专员反复强调,各家只能在划分的地里种菜,不得随意垦挖任何其它地方,违者给予行政处分;并要求来开会的领导,一定要把会议精神传达到每个人。赵彬家这次是按户口本上五口人,分的两块地,但实际吃饭的有六个人,保姆不在分地范围内。开会时,赵彬在想,他是绝对不会随意乱挖地的,但如果要保证一家人能吃饱饭,唯一办法,就是提高蔬菜和杂粮的产量。从这以后,赵彬只要有空就捧着《蔬菜种植技术》看。
  专署大院是九月初分的地,冯莹把地整理出来后,种上白菜、萝卜、菠菜等冬季蔬菜。到了第二年二月份,冯莹准备种洋芋了,她把池塘边那块萝卜地整出来,又在街上买了些洋芋种。
  周三的中午,赵彬下班回来,见太阳出来了,就用撮箕把堆在厨房墙边的洋芋种,全端到院子里,倒在有太阳的地下,然后蹲在那里,把洋芋一个个地摆好。吕娘见了,从厨房走出来,笑着问赵彬:“赵局长,你这是在搞么子?”
  赵彬说:“让种子晒晒太阳。”
  冯莹头晚值夜班,早上回来,补了一上午觉,这时起来在外间梳头,听到吕娘和赵彬的对话,她走出来望向赵彬说:“洋芋怕冷啊,
  还要晒太阳。”
  “晒两三天太阳,可以提高抗病能力。”赵彬抬头对冯莹说。
  冯莹噗哧一笑:“我还从没听说过,种洋芋,还要把种子拿出来晒太阳。”
  “局里技术员这样指教的。”赵彬很认真地说。
  冯莹好笑道:“像你这样搞,农村种洋芋,那么多种子晒得过来呀。”
  “种子多,人也多,怎么晒不过来……”赵彬正说着,吕娘手里拿着一把筷子,站在厨房门口,喊道:“赵局长、小冯,饭熟了。”
  赵彬和冯莹同声应道:“好。”一面都朝厨房走去。
  到了周日这天,早饭后,赵彬蹲在走廊上,用消过毒的菜刀,把每个洋芋种,切成鸡蛋大的小块。为保证每个切块有一两个芽眼,他切之前,总要把洋芋拿起来,认真看好后,再一刀切下去。种子切好后,他用撮瓢从灶膛里撮了些草木灰,撒在种块上拌均,然后和冯莹带着这些洋芋种,去池塘边那块地,把洋芋种植下去。
  到了五月下旬,洋芋成熟了,家家都迫不及待地去地里挖洋芋。冯莹去挖洋芋的那天,赵彬刚好出差不在家,冯莹就一个人挑着撮箕,来到地里。她一面挖,一面弯腰把挖出的洋芋捡起,扔进撮箕。挖了一阵,她有些累了,就倒下锄头,坐在锄柄上歇气,一面掏出手巾擦脸上的汗水。
  这时,一个路过池塘的人,见冯莹挖的地不宽,可撮箕里堆的洋芋却又多又大,就忍不住走到地里,笑着问冯莹:“你们的洋芋好大的个头,是怎么种的?”
  冯莹说:“可能是底肥施得多。”
  那人摇头:“好像不光是这个缘故。”
  冯莹笑着说:“那就是我们把行距加宽,株距缩小的原因。”
  那人一听,就连忙走到前面还没挖的洋芋地里察看,看了会,走回来,问冯莹:“你们怎么不按传统方法种,要这样搞?”
  冯莹回道:“赵彬说,这样栽洋芋,有利于接受太阳照射,促进光合作用。”
  “什么叫光合作用?”那人不解地问道。
  冯莹说:“我也不懂,赵彬给我说过,没记住。反正我只下力,怎么种,都听他的。”
  这人点了点头,说:“再种洋芋时,我来请教你们。”
  这以后,冯莹家里几乎每餐饭都是一半主粮,一半洋芋。但无论怎样,一家人总算没饿肚子。可有天,冯莹突然收到母亲的信,母亲在信中说,父亲因吃不饱饭,浑身浮重,病得厉害。得知这一情况,冯莹把信往桌上一丢,立即去了邮电局。她在柜台前填写了长途电话申请单,预交话费后,就在大厅里等候。约过半个小时,营业员大声叫她名字,要她进三号接听室。冯莹赶忙步入接听室,拿起电话筒,“喂”了两声,当听到母亲的声音后,就连忙对母亲说:“妈,我收到信啦,你和爸爸赶快到我们这里来住。”
  母亲在电话那头,声音哽咽地说:“我们来啦,你们怎么办?莫搞得大家都吃不饱饭。我们钱还是有,就是买不到粮食……”母亲说不下去了。
  冯莹着急地说:“我明天回来接你们。”
  母亲一听,忙不迭道:“你莫要来,莫来哈!你就是来啦,我们也不得走。我们还是想得到办法的。真的莫来哈!”母亲随即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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