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祈安顿时有些发懵,不懂这丫鬟为何突然打他,没回过神来,另一侧脸又狠狠挨了一巴掌。
他的两侧脸颊有些发红,还带有发麻的感觉。
从没有被别人扇过耳光的孟祈安皱起了眉,丝毫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
眼看春来再次抬手,要打他第三次,高高举起的手还没落下,就被另一只手紧紧抓住。
“干什么呢?”
这极其熟悉的声音此刻听来却是如此陌生,冷冰得陌生。
孟祈安转过头,看见宋奕欢身着一席天青色丝绸长旗袍,外面违和地披着有厚度的长袖白色披肩,耳垂上还有珍珠耳饰点缀,衣着素美柔和,但头发有些凌乱,脸色也不太好。
宋奕欢一脸厉色地捏着春来的手,春来见到宋奕欢,起初眼神有些闪躲,很快又换上了方才的高傲。
“二小姐,我在替您管教不知廉耻的人。”春来气势不比宋奕欢弱。
宋奕欢讽刺一笑,原来在这个家,一个丫鬟都比她更有底气。
也是,丫鬟都有主子护着,她又有谁护着呢?
春来那一声“二小姐”,以及宋奕欢身上的旗袍和首饰,令孟祈安如梦初醒,一时间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
啪的一声,宋奕欢挥起左手扇了春来一耳光,另一边手仍抓着春来的手不放。
春来的头被打得侧向一边。
随即又是响亮的一声,宋奕欢的同一边手再次朝春来的同一侧脸打去。
“这两巴掌,是替孟师傅还回去的。”宋奕欢冷冷说道。
春来不甘心地捂着发红的脸,怒视宋奕欢。
宋奕欢松开春来的手,就在孟祈安以为事情结束时,宋奕欢又猛地用右手往春来还没被打过的那边脸扇了一巴掌,眉头暗暗随着手臂的动作一蹙。
“这一巴掌,是让你好好管住嘴,不懂廉耻二字是什么意思,就回去让姐姐教你。”宋奕欢平生第一次打人,心里却痛快不起来。
因为孟祈安在一旁看着她。
满眼的不敢置信。
宋奕欢悄悄调整情绪,不想在春来面前显露出半分弱势,也不想暴露她和孟祈安的亲近,便仍以冷傲的语气对孟祈安说道:“孟师傅,借一步说话。”
孟祈安被这称呼叫得咬紧了牙关。
直到走出大门,前方腰背挺得笔直的宋奕君才松弛下来,回头望着孟祈安。
“祈安,对不起,春来太过分了。”宋奕君抿抿唇,声音变回做“小欢”时的俏皮。
“二小姐……”孟祈安喃喃道,“你究竟是谁?”
宋奕欢微微垂下头,眼睛有些胆怯地观察着孟祈安的神情:“我本想挑个合适的时机告诉你的,我其实是宋家的二小姐宋奕欢。”
孟祈安理不清心中复杂的情绪,他止不住地生出怒气和委屈,他真心把宋奕欢当做好朋友,但她却一直没做到坦诚。
换做他人,他或许不会那么生气,他不是什么大人物,别人也没必要对他坦诚相待。
可偏偏这撒谎的人是宋奕欢,他像在乎家人一样在乎的宋奕欢。
然而他好像没有资格生气,宋奕欢只是隐瞒了身份,没对他做过什么不好的事,刚才还替他出了气。
而且宋奕欢是宋家小姐,他生气有何用?
口袋中的向日葵木簪此时变得像一根扎人的刺,扎得他浑身不舒服。
“祈安?”见孟祈安久久没有回应,宋奕欢尝试打破僵局,轻笑道,“今天是我的生日,你可不可以实现我三个愿望呀?”
方才挥动的手臂再次传来阵阵疼痛,宋奕欢皱了皱眉,笑容变得有点扭曲。
“二小姐有什么愿望是我能实现的?”孟祈安的语气虽然平淡,话语中却带有明显的讽刺。
孟祈安在讽刺他自己。
宋奕欢认为这是在讽刺她。
连孟祈安也要变成这样了吗?宋奕欢再也撑不住脸上的笑意,一张脸顷刻间变得灰败。
傍晚时,她为了去向宋谦求一份礼物,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想着自己如果能看上去赏心悦目,也许宋谦一开心还能爽快地答应了。
“爹,女儿前两日上街采买书籍时,发现城中有一间小小的私塾正在招女老师,便去问了一下,那私塾的先生对我甚是满意,邀请我去给孩子们教书。女儿想着爹花了那么多心思栽培女儿,也是时候给家里挣些钱和名声回来了,还请爹准许女儿去试一试。”
宋奕欢说话时一直保持着温婉的笑容,语气平和又带有一些娇气。
平时宋奕君和宋谦说话的语气就是这样,她观察几次就学会了。
“说的什么屁话。你一个女的能给我宋家挣来什么?”疯狗又开始乱叫了。
“那私塾先生应是觉得女儿才学尚且过得去,私塾中又皆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女儿去做老师,定可以叫平日里那些说咱家只懂商不懂文的人收敛许多。”宋奕欢不卑不亢道。
宋谦立刻涨红了脸,将手中茶杯往宋奕欢身边扔去,杯子碎了一地。
“我需要你在这里教我怎么做事?出去抛头露面的事你想都别想,我花钱栽培你,不是让你去做那些不入流的事情!女子无才便是德!你以后相夫教子需要什么才学?”宋谦大手一挥,高声嚷道,“梁家二少爷梁丰前几日在宴会上说起你来,我见老梁也颇为上心,就将这亲事定下来了,过几日他来,你给我好好表现!”
宋奕欢不敢相信自己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被宋谦嫁了出去,忘了控制语气,急声拒绝。
宋谦因宋奕欢的顶嘴再次发怒,四处张望后,找到了平时抽她的鞭子,朝她使劲一甩,一条渗着血的细长红痕就张牙舞爪地爬上了宋奕欢的右手手臂。
宋奕欢咬着牙没有闪躲。
一鞭,两鞭,三鞭……
直到她右手上爬满了血色大虫,宋谦才扔下鞭子,厌恶地看了她一眼,说道:“去找管家拿药,几天后梁丰来不能看见。”
教书的愿望没实现,却收获了即将嫁人的大好消息,现在还要被孟祈安嘲讽,看来孟家这个唯一的避港湾要塌了。
这十七岁的生日,真的美好到让宋奕欢想要仰天长啸。
“我知道,你不喜欢宋家的人,我也不喜欢,可惜我偏就是宋家人。对不起,我只是太喜欢和你们相处的感觉,才一直不敢说出真实身份,就怕你会变成现在这样。”宋奕欢的声音低沉平静,“对不起,我之前没有向你坦诚。”
宋奕欢再没有力气做出任何表情,淡淡地向对面的孟祈安解释,说完后便移开眼,没有再看着他,慢慢往屋里走回去。
两人擦身而过之际,孟祈安似乎闻到了一股血腥味,低头细看,发现宋奕欢右手的衣袖上隐隐渗出了血迹。
他心中一惊,全然抛开刚才的闷气,轻轻牵住了宋奕欢,想查看她的伤势。
宋奕欢马上缩回手,在缩回去的瞬间,牵扯到了手臂上的伤,因为疼痛而没控制住表情。
这吃痛的表情像是一记重锤,砸在孟祈安心里。
但宋奕欢没有停下脚步,继续朝里面走去。
孟祈安看着宋奕欢一步步走开的背影,恍惚有种她再也不会回头看他的感觉。
“对不起,我说错话了。”孟祈安情不自禁地开口挽留,声音有些慌张,“小……奕欢,对不起。”
宋奕欢背对着孟祈安,如释重负地闭上了眼。
她每往回走一步,内心就多一分渴望。
渴望孟祈安再对她说一句话,什么都好。
好让她知道他的态度。
她现在很需要知道这个。
往日的情谊此刻似乎像种子破土而出,长出了新的东西。
莫名的情愫,却不陌生。
原来她早已不再只把孟祈安当做朋友了,她想要更多。
宋奕欢在浓厚的夜色中回头,看着孟祈安。
“孟祈安,在你心里,我是一个怎样的存在?”她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问道。
迎着宋奕欢深邃的眼神,孟祈安那一句“妹妹”,怎么也说不出口。
片刻后,没等来答案的宋奕欢转身离开。
大门的灯因此熄灭,独留孟祈安捏着拳站在黑暗里。
二楼一扇打开的窗户里,宋奕明漠然地看着楼下两人,扯了扯颈前的领带。
孟祈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心思全然没有在走路上,仿佛一根自行移动的木头,跟着轨道移回了自家小屋子。
孟享带头问孟祈安送礼是否送到位了,孟游孟幻则七嘴八舌地问宋奕欢的反应,可孟祈安一律不回应,木着一张脸在院子里劈木材。
一连十几天,宋奕欢都没有再来过,而孟祈安一闲下来就拼命在院子里劈木头,一步都不肯迈出家门,好像在等什么人。
可那么多天都没有等到什么人来,他只能更用劲地拿木头出气。
孟家大小意识到这俩人不对劲,于是孟享派出令人最难以拒绝的孟镜去查探战况。
在孟镜一口一个“小欢姐姐”和“祈安哥哥”的攻势下,孟祈安败下阵来,放下手中的木材屠刀,颓然地坐在地上。
其他五人见状,纷纷从角落里走到在他身旁,排排蹲下洗耳恭听。
孟祈安将宋奕欢的身份和她生日那天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
但他没说宋奕欢最后问他的那一句话。
那句话每天都反复萦绕在他耳边,他想了千百回,得出了好多可以回答的答案。
“妹妹”,“朋友”,“知己”,“恩人”,“一起给宋家打工的战友”……
可这些答案都掺了些勉强。
真正的那个答案,最问心无愧无法排除的那个答案,他不敢相信,也不敢说出口。
也是因为如此,他最近都不敢去找宋奕欢,甚至不敢去宋家,一想到宋家灯火辉煌的模样,就会想起横在他和宋奕欢之间那条汹涌的河。孟游因祸得福,跟着孟享去了几趟宋家干活,大饱眼福。
就在孟家六口一起哀声叹气之时,门外传来一阵轻笑声,一个是熟悉的女声,一个是豪放的男声。
几人以为有客人上门,皆直直站起,整理衣着。
无精打采的孟祈安正要撑着地面站起,梁丰大步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奕欢,这就是你说的木匠坊?还真是有点过于隐蔽了。”
梁丰身形微胖,笔挺西装让他凸起的小腹更加明显。
他身后跟着穿戴精致的宋奕欢。她今天穿了一条祖母绿的旗袍,配上白色高跟鞋,和平日里一身丫鬟服装的模样判若两人,一颦一笑都像极了高高在上的大家闺秀,纤细的身架子在梁丰旁边衬得愈发娇弱。
除孟祈安外,其他五人齐齐倒吸一口气。
梁丰礼貌地朝宋奕欢伸出一边手,宋奕欢微笑着将手搭上去,轻提裙摆,优雅地跨过门槛。
“梁先生,这里虽然隐蔽,但确实是这一带最出名的,之前我们家的许多家具都是找孟师傅做的。”宋奕欢的柳叶眉轻挑,她在对梁丰说话,眼睛却看向手撑着地忘了要起身的孟祈安。
“既然奕欢喜欢,那便定这家吧,之后你搬过来,事事都要让你称心才行。”梁丰笑道。
孟祈安听得绷紧了下颌,站起来理了理衣袖。
“这位是孟师傅,这五位是他的子女,也是他的助手和徒弟。”宋奕欢朝孟享点点头,然后视线扫过其他五人,目光最后停留在孟祈安身上,“其中最得孟师傅真传的这位是他的大儿子,孟祈安。”
梁丰笑着向几人问好,孟享挂上大大的笑脸去与他握手。
又一个金主上门,又可以给孩子们买新衣服了,孟享满心欣喜,感激地看了一眼宋奕欢,没注意到平日里很会赔笑的孟祈安此时紧紧抿着嘴,盯着宋奕欢看。
随后宋奕欢又对孟家人介绍梁丰:“各位,这是掌管城东那间最大造船厂的梁家二少爷,梁丰先生。”
梁丰揽过宋奕欢,侧头笑看着她:“怎么还叫得如此生疏?下次介绍应改口称未婚夫了,不对,很快便是丈夫了。”
“未婚夫”三字如同一道雷,将孟祈安的心劈得猛一收缩。他咬紧牙关,死死攥着拳头,仍注视着宋奕欢,漆黑眸中的思绪复杂得好像大染缸。
宋奕欢笑容未减,对梁丰的动作也没有明显的抗拒,只是将眼睛从孟祈安身上移开。
第67章 他会成为她一腔孤勇的铠甲吗?
自从上次和孟祈安坦白自己的身份后,宋奕欢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来冷静,她发现自己太依赖孟家以及孟祈安的存在了。果然亲情和友情这种东西,一旦沾上了就会情不自禁陷得更深,只因其中滋味过于美好。
况且她已经对孟祈安生出了男女之情。
有时候感情就是在某一瞬间变了质。
就在孟祈安向她道歉的那一刻,她知道她还想要什么了。
她还想要这个男人更多的偏爱,更多的陪伴,她希望他能抱抱她,或许这样她手上的伤就不会那么疼了。
这些伤口好像在孟祈安面前变得格外疼痛,原本早已习惯遍体鳞伤的她似乎也会在孟祈安面前变得脆弱很多。
因为她知道孟祈安会心疼她,安慰她。
这种感觉就像毒药一样让人上瘾。
如果宋奕欢想要这一份感情能够长久持续,她必须脱离宋家,可以靠着自己的能力养活自己。
可是这可能性太小了,别说脱离宋家,她马上就要掉进另一个宋家了。
宋谦看上了与梁家的生意合作,急着推进宋奕欢和梁丰的婚事,安排宋奕欢天天陪着梁丰出席各种晚宴。
梁丰也算个翩翩君子,对宋奕欢以礼相待。
只是宋奕欢看得出来,他跟宋谦是同类,都是重男轻女之人。
“等你嫁过来,你就好好在家里享福,我们生几个大胖小子,爹一开心没准就把城东的船厂也交给我了。”
“你看这么多书做什么,日后我们的孩子不用你费心教,都有老师呢。”
“你不要像外面那些女人一样出去工作,抛头露面多不好,别人会说闲话的,我梁丰养得起你。”
宋奕欢心里很清楚,现在梁丰看上去对她确实不错,但她嫁过去,不过是换了一个囚笼罢了。
梁丰喜欢她什么呢?她现在表面的一副皮囊罢了,她引以为傲的才识和志向,早就被他否定了。
她不想就这样被束缚一生,但是做了那么多年顺从听话的透明人,她何来勇气和底气去反抗?
或者说,她该去哪里寻找这份勇气和底气?
从孟家、孟祈安身上吗?
他会给到她吗?他会成为她一腔孤勇的铠甲吗?
怀着这些错综复杂的念头,宋奕欢决定去验证一次。
“小……奕欢小姐,您和梁先生的婚期定的是什么时候?”孟享注意到几个孩子都面露讶色,尤其是孟祈安,拳头硬得好像能砸穿墙,于是堆着笑容对宋奕欢问出这个关键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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