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晓的视线落到了方向盘上,一脚油门,车子窜了出去。方敬言说中了江晓的心事,可她也不是好拿捏的。
油门踩踩停停,方敬言满肚子的酒水快要晃到了脑袋里,胸前被保险带勒得生疼:“诶,你能不能开稳一点。”
“你可以自己打车。”江晓没什么废话,“还有,我叫江晓。”
“我知道你叫江晓。我在柳承敏的手机里见过你,是你们桌游社的团建合照。”方敬言记得,柳承敏曾经在他面前翻出过那张照片,特地放大了照片里的江晓。
江晓下意识地轻踩了一下刹车踏板。方敬言也很快察觉到车速的异样:“你这车技真的得再练练,我记得柳承敏的技术不错,他为人又热情体贴,你要是开口让他教你,他不会拒绝的。”方敬言对江晓的反应很好奇,他想知道“柳承敏”这三个字对她来说代表着什么意思。
双手与方向盘的摩擦发出了轻微声响,快要转弯的时候江晓才抬起了转向灯。
“看着你反应……嘶……”方敬言投来贱兮兮的目光,“你俩处过了?他渣你了?”他试探性地问,“不应该啊,柳承敏这人我没听说他是个花花肠子啊……”
“聒噪。”江晓快速向左打了方向盘,车尾突然传来的力道甩得方敬言差点咬到舌头。
“大姐!转弯!转弯你踩油门啊!”方敬言有些后怕刚才的失重感,“这又不是出警追逃犯,你至于这么猛吗?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俩赶着投胎呢。”
“你要是不想吐得满身都是,最好闭嘴。”江晓用一种很冷淡的语气,说着威胁的言辞。
方敬言咬碎怒火咽了下去,毕竟自己的小命现在在别人手里,还是老实一点的好。
两人到达高须市艺术大学的时候正好是早上7:15分,距离研究生作品展览会开始还有半个小时。
方敬言指挥江晓停好了车,熟门熟路地跑到学校对面的小巷子里买了两份卷饼,和他说话的女老板大概四十岁,打老远看见方敬言就乐得找不着眼睛。不得不说,这人真的挺招女人喜欢的。
“艺术大学三杰,颜值小哥哥、长腿小姐姐,还有就是这个卷饼。”方敬言大口咬在卷饼上,含糊不清地说,“你尝尝。”食物的香气传到江晓的鼻尖。
“我不饿。”三个字,清澈有力。
“大姐,你凌晨12点就到了。到现在为止什么都没吃,你说不饿?”方敬言掰开江晓的手,把卷饼塞到她手里,“你要是饿出个好歹来,詹队和柳承敏估计得找我算账。”
掌心里传来暖意,江晓扯下包装,从侧边咬了一小口。
方敬言发现,只要自己提到柳承敏,江晓的情绪就会发生明显的波动:“怎么样,好吃吧。”
“咸。”
让方敬言不惜花了一个多小时也要赶来的活动,是艺术大学的学生展览开幕式。以白色为主的艺术装置展厅里,摆放着近一年来优秀学生的作品。
《看见•新生》。展览扉页墙壁上,用书法字体赫然写着几个大字,下面则是15位优秀学生代表的简介。江晓一眼就看到了那张和方敬言长得有几分相似的脸:方绪。
齐胸的半身像里,方绪的笑容恰到好处,比起哥哥放肆的模样,弟弟多了几分书卷气,一看就是很受女孩欢迎的那类学长。
兄弟俩简直天差地别。
江晓看得出,对于这个弟弟方敬言很骄傲。方绪在发表演讲的时候,方敬言就差没用脚鼓掌了。另外,方绪也被哥哥保护得很好,方添颂出事的时候方绪正好在青春期,这个年纪的孩子如果家中遇到重大变故,又没有好好引导开解,会在人格表现上留下一定的痕迹。
方绪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眼睛里还保留着一副涉世未深的清澈感。聚光灯打在他身上的时候,散发着希望的力量。
“哥,你不是说不来了吗?”兄弟俩人身形差不多,直直地杵在江晓面前。
“怎么,你小子做了亏心事,怕我来查岗。”方敬言顺手勾起方绪的脖子,把人搂进怀里。
“哥你别闹,痒!”方绪弯起的眉眼里闪着细碎的光,“这是……”他终于注意到江晓了。
“哦,我同事。”方敬言说。方绪听完,立刻敛起了笑容。他知道方敬言在做什么,复杂的人,复杂的人际关系,并不是方绪擅长的。
“你好,高须市刑侦大队侦查组,江晓。”说着,江晓伸出了手。
方绪的表情有些惊愕,无处安放地双手握住了江晓;“你,你好,我是方绪,艺大雕塑系研一学生。这,这是我哥。”方绪扯着方敬言的衣服,将人拖到自己身前。
“我俩一块来的,还用得着你介绍。”方敬言哭笑不得,他这个弟弟从小就是一根筋。
“你当上警察了!”方绪拔高了音调。除了办展览,方敬言能实现自己的梦想是他最开心的事。或者说,这比他办展览还要开心。
“不算,队里缺个会侧写的顾问,我就是个临时工。”方敬言笑着说。
江晓这才明白,兄弟俩是在交换喜悦,而自己就是那个“证物”。
“对了,你的作品在哪儿,带我去看看。”说完,方敬言看了一眼江晓,指着四下里,“你自己逛逛。”
用完就扔,方敬言的嘴脸江晓算是看清了。
方绪的作品是15个展品里唯一带有宗教元素的。名为:见佛。整个装置分上下两层,下半部分是个水井的造型,探出头看去,井底浅浅积着一汪水,水底是盛唐时期风格的佛头。
水面上,观众的倒影与佛头隐约叠在一起,绘出一副墨色的重影画像。抬头看去,装置的上半部分被雕刻成了昙花的形状,语义是一瞬间的永恒。
江晓没有什么艺术修养,对于这么高深玄学的东西只能看个大概。粗粗逛了一圈,江晓站到了展厅外,夏日烈阳随着时间的推移散发出自己的威力,学生们打着伞或是躲在树荫下穿行。
不远处,一对并肩行走的男女学生吸引了江晓的注意。男生在女孩手上塞了蛋糕牛奶,叮嘱道:“不吃早饭对身体不好。”男生扬起青涩的笑容。
现实与记忆交叠在一起,江晓的面前好像出现了柳承敏说话时的样子。
“走了。”方敬言的声音将江晓从游离的思绪里抽了回来,“这会儿出发,中午还能去食堂蹭顿饭。”
第6章 psychopath思考(有图)
除了多长了几根爬山虎,高须市刑侦队的大门还是以前那个样子,变得只是看这扇门的人。
方敬言懒懒散散的样子和周围的人显得格格不入,他东倒西歪地靠在座椅上,身体和脑子下达的唯一指令就是:睡觉。
“这人就是周局和詹队请来的顾问?”会议开始前,何乐和梁叶凑在一起小声议论着方敬言。
“好像是,还是江晓亲自去请的。”江晓比梁叶大几岁,但梁叶从不叫她姐,“领导的心思我们怎么猜得中,说不定人家的确是有两把刷子。”梁叶表面上这么说,暗地里向方敬言投来了鄙夷的目光。
原因是因为,方敬言竟然使唤江晓。一会儿让她端茶倒水,一会儿让她拿靠垫枕脑袋,仗着詹队在现场江晓不好发作,得寸进尺。投影仪由暗到明,光线的末端案发现场在幕布逐渐清晰。梁叶第一眼看到取证照就忍不住起了生理反应,记忆里的恶臭味再次扑面而来。
“诶,新来的?”方敬言凑到江晓耳边,用下颚指了指对面的梁叶小声问,“现在警校毕业的学生素质那么差了?”
江晓的无视也在方敬言的意料之中。
“下面由我们侦查组向各位汇报案情最新调查进展。”何乐站在投影仪前,“8月16日经由市一中学学生蒋时风报案,警方在市一中学岗亭发现了一具已经呈现巨人观的尸体。死者名叫许游光,58岁本市人,身高173,体重72公斤,小学学历,平时和孙子许岩一同居住。许岩今年8岁,一出生就被诊断为先天性失聪。6年前市一中学刚刚建成时,许游光就在学校担任安保一职。经调查,死者育有一子许然,许然和妻子生育后不久就外出务工,两人最后一次的社保记录显示,是在距离高须市区300多公里开外的阳城市。我们联系了阳城市警方发现,许然夫妻在3年前就辞职了,此后一直没有二人的工作记录,也没有租房记录,目前是属于失联的状态。”
何乐翻过一页ppt接着说:“从尸体腐败程度,和虫卵孵化的程度来看,许游光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在8月11日晚11点至12点之间。死因是机械性窒息,尸体表面没有发现约束伤或者注射药物留下的伤口,内脏检验也没有发现死者生前使用过麻醉类、窒息类、肌肉松类等药物,死亡原因可以判定为自杀身亡。”
“尸检确定没有问题?巨人观情况下的尸体,皮下出血或者约束伤很难辨别。”人群里方敬言的声音忽然划破寂静。话音刚落,他就是意识到了哪里不太对。案情分析会现场,每一个部门的老大和骨干,能认出人脸的好像都出席了,看着这阵仗就知道,事情有些棘手。
“这次参与尸检的是法医科的负责人汪组长,汪组长有二十年的从业经验。”詹志信打断了方敬言的疑惑。不远处,汪科长的脸色像是熟透的猪肝一样,干瘪难看。詹志信挥了挥手,示意何乐继续说。
“痕检那边在现场发现,死者全身上下衣着整洁,没有发现打斗或者挣扎痕迹,从另一方面也可以辅佐证实死者的死亡原因。不过现场发现了两个疑点。第一,死者和孙子共同居住的环境里,家具及生活用品上都发现了二人的指纹,唯独家中的一只不锈钢水壶上只有许岩一个人的指纹。第二,是江组长发现的,现场的深色地砖里,大约有一个一米乘以一米左右的渗水范围。位置大约从尸体的正下方开始,向后蔓延了40公分的位置。”
“周边环境分析说一下。”距离投影仪最远的地方,周夏生托着双臂说。
“市一中学地处本市西城区,属于外环以外。因为地段偏僻,周边商户零散、住户、人流量都偏少,学生还在放暑假,学校里除了几个维护环境的校工负责日常打扫,基本没什么人,我和梁叶走了一圈,暂时没发现有用的目击线索。”何乐拽着衣角,第一次在周局面前正式亮相,难免紧张。平时像这样的汇报都是江晓负责处理的。
“学校大门口没有监控?”周夏生指着屏幕问。
“监控一个月前就坏了,校方请了维修工,但是因为缺少零件所以一直没修好。”
“周边商户零散,并不代表没有商户,商户沿街,还有道路监控调查总结一下。”周夏生追问道。
“我,我们也调查了,没发现可疑人员。”何乐局促地站在投影幕布一角。
“学校门口监控的型号有查过吗?”方敬言举手发问。
“常见的一体化快球摄像机。”
“常见?”方敬言坐直了身体,轻轻捏成拳头的右手指尖,不自觉地摩挲起掌中沟纹,“市一中学只建成了6年,时间并不长,监控应该也是同时期采购的,无论是型号还是款式都是市场上常见的,为什么会缺零件?”方敬言双手交叉放在鼻尖,“维修工查了吗?”
“没……没有。”面对方敬言和周夏生的咄咄逼问,何乐一下子就慌了神。
江晓朝着何乐颔首微笑,示意何乐接着说。
“没有完成基本侦察,为什么要组织分析会?”何乐刚刚准备继续,就被方敬言打断了。詹志信冲着他挤眉弄眼,满脸都写着让方敬言闭嘴的意思。
“何乐,接下来我来说。”江晓合上笔记本,走上讲台接过何乐手里的遥控器。
“晓晓姐……”何乐的嘴唇翕动了几下。
“各位领导,在回答方顾问的疑惑前,浪费大家一点时间看一个网络热门帖子。”投影仪里出现的画面让在座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视频里,粗粗细细的光柱,把飘扬在空气中的雾气照得发光。画面一角,天空还有些苍白,透过半掩的门缝,许游光的尸体直直地吊在岗亭中间,随着屋外的树叶一起摇摆。
拍摄者明显很慌张,整个视频画面不断地颤抖着。在网络页面的下方,点赞数、转发数正在不断攀升。
10+,简单的几笔,刻在众人的眼底。
“市一中学比较偏僻,从片区警察接到报案,再联系刑侦队到达现场大约花了2个小时,但是从视频拍摄的环境来看还要更早一些。视频的拍摄者正是报案人蒋时风。”
青春期的孩子本来就好奇心重,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过这样的经历。作为案件的第一发现者,将现场记录下来和同龄人分享,也是孩子们之间的一种社交货币。
就像女孩会和朋友分享爱豆男友;男孩三两成群偷看不同类型的“动作片”,这样的友谊并不稀奇。
“我们已经在第一时间要求发送和转发的用户删除视频,但是‘网络病毒’的传播速度比我们想得还快。”江晓双手撑在讲台上,视线快要将方敬言灼穿,“这件事的舆论扩散和负面影响非常大,所以我和詹队商量过特事特办。我们很担心,如果等所有的细节都挖透了再来召开分析会,事情会变得更加不可收拾。”
“嗯,这么做的确情有可原。”周夏生肯定了江晓的说法,“江晓,你继续说。”
“我长话短说。我们还发现了三个疑点。”咚咚两声,江晓指节叩击在投影幕布背后的墙上,发出的声响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第一,死者不具备自杀动机。走访过程中,我们从死者的同事口中得知,祖孙俩虽然过得清贫,但是许游光生性乐观开朗,又有孙子承欢膝下,并且许游光还有收藏钱币的喜好,业余生活非常丰富。第二,许岩的孙子下落不明,目前还没有找到。第三许游光死后,曾有一个叫龙浩的人前往市一中学实施盗窃,因为当时被死者的尸体吓到,直接逃离了现场。从他的供述中可以得到一个有用的信息,他是惯犯。”
“小偷和许游光的死有什么关系?”人群里一个年轻的人问。
“这一点还缺线索链接,不过职业偷窃是一门技术活,需要事先踩点了解被偷盗者的习惯才会动手,不会这么贸贸然的随便找一个清苦老人行窃。许游光居住的地方除了钱币,没有值钱的东西了。”
“你觉得他还没吐干净,怀疑龙浩不只是偷盗,而是有人给他指路,或者是说……联合诈骗。”方敬言仅凭江晓的只言片语就猜到了她背后的意思。
“嗯,我是这么猜想的。”
“线索到这儿就全部汇报完毕了。”江晓放下遥控器,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会议室内一片寂静。死者自杀却疑点重重,多年办案经验的周夏生和詹志信一时也捋不出头绪来。
“敬言啊,你怎么看?”周夏生将希望放到了方敬言的身上。
他的手指一下下地敲着桌面,冷静、规律,像是在盘算着什么:“psychopath。”
“你,你说什么?”詹志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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