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晓愣住了,她正眼看向方敬言:“你是说,许游光可能不是第一位受害者。”
“嗯,我只是建议,可以搜集一下近年来还没有侦破的案件,看看能不能在其中找到一些线索,如果能找到共同点并案调查,可以大幅度减小搜索范围。”方敬言这人没个正型,没说几句话就找了一个地方松松散散地坐下,“凶手毕竟存在精神障碍,这人就算抓到了,根据现行的法律也有可能从轻处罚。”方敬言顿了顿,“这个,你知道的吧。”他的话无疑是往江晓的伤口上撒盐。
柳承敏死在江晓面前,而凶手却还活得好好的。江晓不止一次问自己,正义到底是什么?正义的终点是自然的结果吗?
“那个……我先出去了。”方敬言朝着训练室外走去,没走几步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江晓。
人的社交能力好像是与生俱来的。有人生来就能说会道,而有的人生来沉默寡言。刑侦队的团建会被方敬言表演成了个人solo现场。几个年轻的小警员都爱听他从天南谈到地北,何乐也不例外。
“方顾问,你再给我们说说呗,系列抢劫犯和谋杀犯通常会有什么心理特点?”何乐上半身支在桌面上,和几个警员一起盯着方敬言。
“支配、操纵、控制。”方敬言故意说到一半,示意自己杯子里的饮料空了。
“哦哦,我来,我来。”几个小警员们抢着给方敬言端茶递水,“江组长,麻烦您把手边的饮料递给我。”
“你自己不会来拿啊?”梁叶没好气地说。江晓这人没什么架子,平时和下属处得也算融洽,组员们更多的是把她当同事来看待。
“没事。”江晓把手边的饮料放到方敬言面前。
“方顾问你接着说啊。”何乐有些迫不及待。
“这些人通常会在事业或者感情方面失败、或者是遭受过不平等的待遇、生理上与情感上的虐待,因此他们会幻想自己是警察、法官、正义的化身,在拥有权势后为了自己的利益去伤害别人,而且这种人往往还会试图混入警察的队伍中,因为不能如愿只能从事安保相关的行业工作。”
“这可真是头一次听说。”一个小警员满眼都是光亮。
“这么一说我倒真是想起了一件案子。”詹志信摸着下颚说,“十来年前,高须市发生过一起工厂陈尸案。死者已婚出轨,当时她的丈夫和情人被列为了重大嫌疑人,可是两人都有不在场证明,我们一筹莫展的时候啊,敬言发现死者小区的保安很奇怪。他经常出现在警局附近的餐馆超市之类的地方,总是有意无意的想要和防备心低的年轻警员攀谈。当时敬言就分析,这个人可能想要预测警方的下一步行动,而且这样的行为还会让他感受到当警察的权力感和自己是圈内人的错觉。”
“结果呢?那个保安真的是凶手?”刚才提问的小警员又凑到了詹志信身边。
“你别说,还真是。那个保安被她的谈了十年的女友戴了绿帽子,情感受挫。所以对出轨的女性格外憎恨。敬言啊一案成名,当年在咱们高须刑侦界可是小有名气的。”詹志信言语中露出的自豪,像是在夸奖自家儿子。
“哇!方顾问也太牛了吧!”这样的赞美充斥在整个包间里。
“诶?方顾问,你怎么没继续做警察啊?”
这个问题是方敬言的软肋,如果放在几年前问他,估计他这傲慢敏感的脾气会当场掀桌子。
眼下,方敬言淡淡一笑:“做警察,不赚钱。”正说着,视线瞥向了江晓,“你们可别拿粉丝滤镜来看我,要我说你们江组长也是个厉害的。从上大学开始就是出了名的身手好,连我们这些大老爷们都跑不过她。”
“显摆什么……”梁叶仅用自己听得到的声音抱怨着。在梁叶心里,江晓一直是自己的偶像。突然杀出个方敬言吸引注意不算,还没事使唤江晓,不管他有多优秀梁叶就是看不惯他。
“这么说来,晓晓姐身手了得,方顾问脑力了得,你俩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啊!”何乐也不知道怎么想起这话,一旁的组员们个顶个的起哄,包间里各式各样的鬼叫声吵得詹志信堵住了耳朵。
“我们组长今年31了还没个对象,方顾问你人脉广,给我们江组长介绍一个呗。”
“对啊,要是没合适的,我看方顾问就挺合适的!”
“这是哪来的乱点鸳鸯谱。”梁叶脸上闪过一丝愠色,“你们问过江晓了吗?”
“你是有个富二代对象不着急,晓晓姐都被家里催婚好几次了。”何乐正说着,梁叶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一旁的小警员调侃道:“说曹操曹操到,出来应酬没报备吧,看你小子怎么和女朋友交代。”
“别起哄了。”梁叶小心翼翼地掏出手机,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他按下了接听键,“喂……”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梁叶匆匆挂断了电话,眉头紧皱地看着江晓,“许岩的尸体找到了,在东城亭和公路。孩子是被大货车撞死的。”
第9章 连孩子都不放过
许岩是被打包装在一个黑色的袋子里送到解剖室的。
“高速撞击导致的全身性骨折,伴有复合性损伤,四肢、躯干上有明显的车轮碾压痕迹和截断,颅骨碎裂。基本上可以判定是当场死亡。”
解剖室外的大屏幕里,许岩被零零散散地摆在冰冷的金属台面上。负责解剖的是汪组长和他的助手明昂。汪组长的声音从大屏幕里传出:“死亡时间大概20个小时左右,误差不超过半小时。”
方敬言抬头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时钟,早上八点。20小时,就是前一天晚上十点左右,高须市的道路交通体系为了保证城市车辆正常通行,对大型卡车、货运车具有限行时间规定——晚上八点至凌晨五点。
那个时候,是大型车辆最多的时间段。许岩听不见,按照祖孙俩的生活习惯,孩子的生活范围只在几公里内,他甚至还不会区分公路和马路的区别。凶手只要把孩子扔到高速附近,等他自生自灭就可以了。人在分不清状况的情况下,总是会下意识的跟着光走,许岩不知道他所认为的光明却成了他的催命符。
“孩子死前没有遭受过虐待或性侵,胃部还有未消化的食物残留物。”汪组长示意明昂手上的摄像机靠近一些,“肉类、蔬菜、还有水果残渣。”
“营养倒是挺均衡的。”屏幕里,血液和胃部糜烂物搅在一起。
方敬言的话让梁叶胃里翻江倒海,他捂着嘴把恶心劲儿咽了回去。
“不是吧,反应这么大?就你这样还当刑警?”方敬言看着梁叶的反应忍不住调侃了几句。
“少说几句没人当你哑巴。”江晓还是护犊子的,不能眼睁睁看见梁叶被人欺负。
“皮肤表面没有针孔,具体药检和毒检需要进一步分析,初步结论就是这样。”从业这么多年,什么死状的尸体汪组长没见过,看着许岩破碎的身体,他还是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
“也没什么好可惜的。这个孩子就算平平安安地长大,也得经历普通人体验不到的痛苦。现在躺在那儿反倒是一件好事。”方敬言很清楚,见别人之所见,听别人之所听,想别人之所想,与他人感同身受,大部分只是流于表面的口号而已。群体对小众群体的包容度是基于人类满足自我同情心产生的。
说得简单一点,就是自我感动式为弱者发声。那些大喊存在即合理的人,反而让小众群体变得更加特殊化。
对于特殊人群最好的认同,就是将他们当作普通人。
“肚脐眼放屁,你咋响(想)的?”梁叶皱着眉,厌恶的情绪没有丝毫遮掩,“这是人说的话吗?”
方敬言嗤笑一声,看向江晓:“这么想,你们就不会太痛苦了。做刑警的,太陷入个人情绪里,很难客观地看待事实。对吧,江组长。”
“站在现在去预测一个人的未来,太过于武断了。”江晓甚至没有看向方敬言。
“祖父身亡的消息传得满天飞,父母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自己还是先天性失聪,这个案例太稀缺了。许岩如果活着,企业、媒体、评论人,多少双眼睛都会盯着他不放。这对孩子不见得是好事。”方敬言侧过脑袋,等着江晓的回答。
方敬言的等待,被一个小警员的脚步声打断了:“江组长,何乐请您去一次。龙浩那人问了一上午,除了原来那些什么都问不出来。”
“问话都不会问。”方敬言说着靠在了墙上,“你们这届小警察不行啊。”
“你行你上啊。”梁叶就差破口大骂了。
“有这时间斗嘴,不如想想接下来的案件调查方向。”说完,江晓朝着审讯室的方向走去。
方敬言问话的方法很简单,就两个字:晾着。他需要一个不怒自威又凶神恶煞的人打头阵,江晓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从江晓一坐到龙浩对面开始,威圧感扑面而来,而江晓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坐着不说话就可以了。深蓝色的单向透视玻璃后,方敬言翘着二郎腿看着玻璃对面龙浩的变化。
从一开始的战战兢兢到疑惑再到不安焦躁,直至他忍不住先开口,方敬言就知道时机来了。他朝着何乐晃了晃手指:“那谁,去吧。”
“这能行吗?”梁叶质疑道。
“小子!多学着点,问话是有技巧的。”
何乐按照方敬言提前编好的剧本,带着案件资料和工牌,风风火火地推门而入。她拿着资料摊开放到江晓面前,指着文件里的照片说,“证物科那里找到新的证据了,江组长报告你看一下,没问题就让他签字吧。”
报告?江晓看着案件资料瞬间明白了方敬言的意思。
龙浩扬起脖子想要瞧得更清楚一点,江晓直接将文件竖了起来,挡住了龙浩的视线。佯装扫视了片刻,江晓起身拿着资料和签字笔走向龙浩。
“诶诶诶,签什么呀?我知道的都说了,签字也签了,你们还要让我签什么!”龙浩提起半截身体,试图往后躲闪。
“痕检在案发现场找到了你的指纹,需要你签字确认。”何乐站在江晓身后补充说。
“什什,什么么我的指纹,我哪里来的指纹留在案发现场。你们别胡说啊!”龙浩明显急了,侧身防御着江晓地靠近。
“证据确认而已。”
“什么而已!你们做警察的就这么胡闹的吗?查都没查清楚就让人签字画押,这东西能签吗?签了不就等于认罪了吗?”龙浩憋着一口气把话说完,脸颊红成一片。
何乐和江晓互相看了对方一眼,等着龙浩的情绪继续崩溃:“我真的只是偷东西,我没杀人!”龙浩的声音里明显带着哭腔,看见二人还是不太相信的样子,他大声道:“你们去问天玄古玩行的赵老板,赵生。我们俩是同伙,他负责出售商品,我负责把东西偷回来。我们最多就是诈骗,真的没杀人。我说的真的,都是真的。”
单向玻璃后,一旁的小警员反复吞咽着:“牛啊,方顾问果然厉害。”
“诱供本身就不对,有什么好值得学习的。”梁叶抱着手臂站在一旁,“到了法庭上还不是得推翻。”
方敬言好像知道梁叶的表情,他转过身,冲着梁叶双手一摊耸了耸肩膀示意:我可什么都没干,都是他自己吐出来的。
事实也的确如此,江晓让龙浩签的文件只是,痕检在案发现场的大门上发现龙浩指纹的报告。
鱼缸里的橙色金鱼漫不经心地吹着泡泡。方敬言趴在鱼缸边上,手指轻轻点在水面上,剧烈的波荡感让金鱼四下逃窜,却无路可去。鱼缸的倒影里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影:“你们几个有新思路吗?”詹志信端着茶杯问。
“没想到他这么没用,亏我还准备了现场照片想吓吓他呢。”方敬言一边说一边啧啧摇头。
“方顾问,诱供虽然不犯法,但是违纪。”梁叶端坐在对面,义正言辞表达自己的立场,“幸好你没进体系,不然得祸害多少人。”下半句话梁叶说得极为小声。
“正好免费再给你上一课,psychopath这一类型的人,通常伴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普遍特性。”方敬言托着腮,一脸天真地看着梁叶。
“凶手是本市人,或者长期在本市居住。”江晓食指交叉放在胸前,“根据本市的限行条例,公路大型卡车、货运车的通行时间是晚上八点至凌晨五点,许岩死亡的时间是昨日晚十点左右,那个时候公路上的大型车辆是最多的。高须不是一线国际城市,限行条例人人都能在网络上查到,这一点只有长期住在高须市的人才清楚。”
“而且,我们真的从龙浩的供述里发现了可疑点。”何乐将电脑屏幕转向众人,上面是一辆蓝色的别克,“龙浩说放暑假之前,他就多次看到一辆车牌号为GS12322的白色大众停在市一中学门口,起先他也以为是家长来接孩子,可是那辆车每次总是在路边停半小时左右就会离开,他从来没有见过有孩子上车。我联系了交警队发现GS12322所对应的车辆是一辆蓝色别克,白色大众是套牌车。”
“这个对手真的不简单啊。”詹志信找了张椅子缓缓坐下。
“交警队那边还说,许岩死亡现场附近和十一中学附近的监控都没有拍到这辆车。”何乐软糯的脸颊上露出愁容,“这人真的对高须市很熟悉,从城西到城东竟然能躲避所有的监控。”
“躲避所有监控是不可能的。”江晓攥紧了手指,双手拢在一起,“只是要在所有的道路监控中找到这个人,基本上等于大海捞针。这人还有一点特别聪明,亭和公路八点开始通行大型车辆,无论是从城市的哪个角落到那里,都需要经历下班高峰期,道路车流量是平时的好几倍,凶手混迹其中,就更难排查了。”
“敬言你怎么不说话?”詹志信问。
“我在想……这个人在想什么。”方敬言站起身,踱步到窗前,一股恶寒顺着脊背爬了上来,“许游光是11号死的,今天是19号。他把许岩掳走了一个星期才杀人,为什么?”
“他在等,等一个炫耀的最佳时机,闪亮登场。”江晓的心跳控制不住地肆意翻腾,“他看到了蒋时风拍的视频,知道自己的作品被警方发现了。许岩的死,是他送给我们的礼物。”
“不仅如此,这一个星期里,他没有虐待许岩,反而还好吃好喝地伺候他。”方敬言想起许岩胃里的残留物,无法勾勒的恐惧感让他忍不住摩挲起手指,“豢养宠物,获取他们的信任之后再虐杀,恐惧和绝望加倍,快感也成倍增加……这就是psychopath,几乎用工具性的眼光看待世界和其他人。享受控制的过程,没有同理心、与自己无关的是漠不关心,往往需要通过刺激满足自己的自尊心和成就感。”
“晓晓姐……”何乐胆子小,听到这样的推断,下意识地挽紧了江晓的手臂。
“如果虐杀无法释放过瘾,那就延迟满足,把动物养熟了再杀。跳脱短平快的浅表性快感,回味更加悠长、馥郁?”梁叶好像也摸到了靠近psychopath的门槛,“这TM是人……?”
第10章 这活得加钱
“涉及psychopath的案件,不能以常规的凶杀案来推断。”方敬言半靠在窗台边,半边脸隐藏在阴影里,晦暗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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