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紧张,只是担心容儿累了。”
云朝容浅笑。
还嘴硬。
但她也没拆穿他,只若有所指地说:
“有人可能比你更紧张。”
第136章 越国帝后
两个月后。
四月时节的越国,风一吹都是,满目都是飞舞的落花。
但宫城内树多花少,树叶的浓绿多过娇花艳色。
据说二十年前宫变时,宫中百花尽谢,混了一地的血和泥。
新皇梁千辰继位后,因皇后白秋霜易对花粉过敏,故而宫中多种树植。
还有一种民间流传的说话,更有些意思:
皇后有闭月羞花之貌,连百花仙子都自惭不如,宫中花朵每每见了皇后便羞愧得不能绽放。
因此宫中的花便少了。
不论是哪一种说法,都绕不开美名环绕的皇后,每到春日便有人提起。
而此时,被盛赞的白秋霜在寝殿来回踱步。
纵使年近四十,眼角额前也不见一丝皱纹,体态丰韵,凤眼多情。
她眉间少见地染上不安和紧张,口中念念有词:
“明远殿是打扫好了,东西也置全了。”
“……宫外王府已经收拾好了,万一他们不喜欢……不行,再挑一座宅子备选。”
“会瑜国菜式的厨子倒是都齐了,点心师傅也多配些,万一他们喜食甜呢?”
“皓儿在信里也不提靖儿和儿媳的口味,真是……”
月落参横。
梁千辰忙完政务,沐浴过后穿着明黄的寝衣,身躯凛凛,气质温厚。
他缓步绕过屏风。
“夜深了,怎么还未睡?”梁千辰牵着白秋霜的手往床边走。
白秋霜美目圆睁,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靖儿再过两日就来了,还有儿媳也来,我哪里睡得着?你怎么跟没事人似的?”
自从听闻梁玉皓找到了失散多年的皇长子,她一颗心就忐忑不安。
刚开始,她甚至不敢开心,怕万一找错了人,希望落空。
可后来邱鸣传信回来说了诸多细节,一一吻合,还附上了一幅画像。
白秋霜和梁千辰第一眼看那画像,心脏微震。
这世上除了他们的孩子,无人会长成这般相貌。
精致的眼唇简直是和白秋霜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锐利的眉形和下巴像了梁千辰。
他们也没想到长子会长得这般肖母。
早知道的话,就让人直接带着画像寻人了。
在邱鸣传回的信中,他们更是得知长子已经成家,娶的还是瑜国最受宠的大公主。
白秋霜庆幸又心疼,还怀着当年没能护长子在身边的愧疚。
她让人送了一大批礼物过去,正要送第二批的时候,听说他们要来越国,高兴得落泪。
这几个月,他们就天天盼着。
可真的快要见面了,白秋霜又万分紧张,害怕儿子会怨恨她。
“霜儿可莫冤枉朕,朕也关心靖儿,最近今日忙到深夜,就是想等他们回来了,有时间多陪陪。”
梁千辰伸出略粗糙的指腹按在白秋霜的眉心,揉散其中的郁结。
“好了,先睡,担心无用。不然,你还想顶着眼下乌青见儿子儿媳?”
白秋霜脸上的忧虑之色淡了不少。
殿内熄了烛火。
罗帐落下,宽敞的床上,美妇人还是难以入眠。
“皇上,等靖儿来了,我亲自下厨给他做菜。”
深色绸帐厚重,透不进半点星光。
一片黑黢黢的空间内。
男子微不可闻地叹了句:
“好。”
……
跋山涉水的一行车马停在了宫城门口。
梁玉皓等人才下马车,就见宫门口已经有宫人带着轿撵等候。
“太子殿下,皇后娘娘念您车马劳顿,派了轿子。”一名内侍上前解释。
梁玉皓回头凑到苏靖远的耳边:
“大皇兄,孤这次沾你的光了,以往母后可没派轿子接过孤。”
苏靖远身着靛蓝锦袍,俊朗的脸庞在被春日阳光镀上暖色,眼底依旧如冬日结冰的湖面。
只有牵住身边的女子时,眼底才暖如春水。
邱鸣很识相地先回了府邸,没有跟着入宫,不妨碍人一家温馨团聚。
几人上了轿子,梁玉皓在外人面前正襟危坐,装好严肃高贵的人设。
苏靖远神色淡淡,没有受宠若惊的样子。
云朝容反而是最自在的那个,她以前在大瑜宫中就有特许,可以常坐轿子,因此很放松。
她舒舒服服地靠在椅子上,那悠哉悠哉的神态和动作,让不知情的人会以为她是越国的娇娇公主。
轿子没有去皇上的承明宫,直接被抬去了皇后的月华宫。
云朝容下轿后,抬眼就看见了正殿门口的一对气势不凡的夫妇。
男子不惑之年,仪表堂堂;女子与苏靖远容貌很相似,风韵无限。
“父皇、母后,儿臣将大皇兄大皇嫂带回来了!”梁玉皓率先走上去,语气里都是藏不住的骄傲。
“好,好。”白秋霜嘴上应着小儿子,眼睛却一直看着苏靖远。
唇齿间犹豫地叫了一声:“靖儿。”
声音很轻。
好像害怕得不到回应。
云朝容大大方方地拉着苏靖远走到白秋霜面前:
“拜见父皇、母后!”
苏靖远的瞳孔在日光下微微收缩,挑动薄唇:
“父皇、母后。“
他嗓音有些干涩,不似平日玉石相击的清润。
可白秋霜听见后,忍了好久的眼泪一下子就滚落出来。
梁千辰眼底也泛起波动。
“靖儿,你长大了。”
他往前一步,张开依旧结实的双臂,给了多年不见的儿子一个大拥抱。
许是没有经历过这种温情的场景,苏靖远清冷的眼中略过一瞬的不知所措,但没有避开。
“先进去吃饭吧,皇兄和皇嫂都该饿了。”
梁玉皓在旁边催促,不然眼看着他们能在殿门口耗半个时辰。
“对对对,靖儿和荣阳公主定然是饿了,快进来用膳先。”白秋霜拿帕子擦擦眼泪。
云朝容走在她后面:“母后不用这般客气,和阿靖一样叫我容儿就好。”
白秋霜仔细打量起这个儿媳妇,见她生得如牡丹娇艳贵气,说话时却很亲和。
她也注意到了苏靖远的性子冷,可是每次看向这个儿媳妇时,眼角眉梢都柔和了,便知两人感情甚笃。
除了苏靖远和梁玉皓,梁千辰和白秋霜膝下还有一个五岁的小皇子、八岁的大公主和三岁的小公主。
吃饭时有了孩童,总会热闹一些。
三个小孩,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苏靖远和云朝容。
“大皇兄,你长得真好看,和母后一样。”
粉雕玉琢的小皇子拿着个装茶水的小杯子,学着大人模样给苏靖远敬酒。
苏靖远喝下了杯子里的酒,见这个小皇弟倒和他幼时相貌有几分相似。
大公主恨不得贴在云朝容旁边,好奇地抛出一连串的问题:
“皇嫂你也是大公主吗?”
“大瑜的大公主每天也只能吃一颗糖吗?”
“也要读书习字还学骑马吗?”
第137章 家人
云朝容弯着眸子,对着白秋霜快速眨眨眼睛,然后对身侧的小不点说:
“我是大瑜的大公主,早就不吃糖了。
大瑜的公主也要读书练字,射御之术亦不能落下。
我还独自猎过虎呢。”
大公主和小皇子异口同声:“当真?”
大皇嫂看着娇柔,居然能猎虎?
云朝容眼尾上挑,不无得意:
“不信,你们问问你们大皇兄。去年春闱,我猎了虎,他猎了熊。”
一双双带着求知和崇拜的大眼睛看向苏靖远。
苏靖远的语气温和清润:“此事当真。”
“大皇兄和大皇嫂好厉害啊!”
“大皇嫂,你明日有空一起去骑马吗?”
“我也想跟大皇兄和大皇嫂去打猎。”
几个小不点兴奋得叽叽喳喳。
梁玉皓不乐意了:“你们几个什么意思,眼里就没有二皇兄了?”
他也想去骑马,也想继续跟着大皇兄和大皇嫂玩。
越国后宫人少简单,规矩也少,几个皇子公主都是活泼好说话的性子。
“别吵了,先让你们大皇兄和大皇嫂好好吃饭。”
白秋霜将两盘菜推到云朝容和苏靖远面前,温柔道,
“这两道是我今日亲手做的,你们尝尝。”
宫中瓷碟精致光亮,一道是色泽鲜亮的红烧鱼块,一道是汤汁稠白的炖羊肉。
两道菜都让人看着食欲大开。
云朝容和苏靖远都是颇感意外的,一国之母还会亲自下厨,洗手作羹汤。
但席上其他几个皇子公主都面色微妙,只有梁千辰吃了一小口红烧鱼块,然后又迅速灌了口酒。
“来,好好补身体,路上辛苦了。”白秋霜很是热切。
云朝容的碗里多了一块羊肉,苏靖远的碗里则被夹了块鱼肉。
在梁玉皓欲言又止的表情里,云朝容咬了一口羊肉,瞬间有种天灵盖被冲击的感觉!
她震惊地看着碗里的羊肉,不能理解为什么一块炖肉可以又酸又咸又苦又辣?!
坐在她左手侧的苏靖远吃下一口鱼肉后,拿筷子的动作也停顿了一下,然后很慢很慢地嚼着。
白秋霜看两人的反应,心里就明白了。
又做失败了。
可是她这次明明很有信心,该有的步骤都做了啊。
“……不好吃吧,那吃其他菜,其他的是御膳房做的。”白秋霜尴尬地笑了一下,藏住失落。
梁玉皓坐在苏靖远的左侧,转头低声耳语:
“大皇兄,母后宫变时中过毒,服晚了解药,丧失了味觉。”
苏靖远不动声色,揉捻着筷子,继续将碗里的鱼肉往嘴里送。
一点点嚼烂,慢慢的吞咽下去。
还很体贴地将云朝容碗里吃不下的羊肉也夹过来吃了。
他吃东西时的姿态很好看,慢条斯理,文雅如竹。
矜贵和清雅仿佛是从他骨子里生长出来的,即使幼时在誉国公府受过磋磨,也没有粗鲁的姿态。
“羊肉再炖久些口感会更好。”苏靖远把碗里的东西吃干净,浅声说了一句。
一桌人看他的眼神都有了变化。
云朝容的手轻轻在桌下捏他的膝,眼里笑意星星点点。
阿靖还是挺喜欢认回的家人嘛。
“那、那我下次再炖久些,是我忙忘了。”白秋霜从失落转为欣喜,笑得嘴角放不下来。
一顿饭吃完后,苏靖远留在正殿和梁千辰、梁玉皓谈话。
云朝容则被第一次见面的婆母拉着逛月华宫。
白秋霜先是送了云朝容许多准备好的首饰,然后又带着她认宫内的各殿。
云朝容看到其中还有一座礼佛殿。
礼佛殿里香烟袅袅,有满目慈悲的佛,有坐得微陷的蒲团,窗边的桌上还放着没抄完的佛经。
“母后信佛?”
白秋霜苦笑:“原本是不信的,后来——不信也得信了。”
非要跟着一起来的大公主仰头道:
“我母后每日都会来为大皇兄抄写佛经祈福,以前那边还点着长明灯呢,今年过了年才拿掉了。”
走完月华宫后,白秋霜又带着云朝容去离得不远的明远殿。
“这是给你和靖儿住的,若你们不想住宫中,外面也有现成的府邸可以住。”
云朝容见殿内一尘不染,一应摆设俱全,连香炉都点好了:
“多谢母后,为了不辜负母后好意,那我和阿靖两头换着住。”
白秋霜也感受到儿媳妇有趣的性子,她握住云朝容的手,有些哽咽:
“靖儿与我们离散多年,能娶到你这么好的姑娘,应是神佛显了灵。
我一个做母亲的,对儿子的事情知道得甚少,容儿可否和我讲讲靖儿在大瑜的事?”
长子名字中的“靖”字是她当初取的。
时局错乱,惟愿靖国安邦。
当年兰妍带着孩子与嘱托去了大瑜,孩子送进誉国公府后,名字保留了“靖”字,又因排在了远字辈,名字才叫苏靖远。
而今日,白秋霜除了“靖儿”这个小名,对苏靖远知之甚少。
云朝容眼神清亮:“好,那我可要说上三天三夜的。”
…………
晚上。
苏靖远和云朝容就宿在了明远殿。
云朝容因白日累了,钻进被子里,人就迷迷糊糊地快睡着了。
身后一阵凉意涌入。
苏靖远掀起被子一角躺进去,手臂环在她身前,胸膛贴上她的背脊。
他欣赏她娇憨的睡颜,声音温得如适口的春茶:“容儿,今日可有不高兴的事?”
云朝容被他问得心窝暖暖,闭着眼睛转过身子,面对面地抱他。
快睡着时的声音软糯含糊:“高兴。阿靖的家人很好。”
苏靖远安心了几分,手掌揉上她松软的头顶:
“容儿喜欢他们?”
云朝容在苏靖远怀里蹭着淡淡的药香。
即使现在停了药,她还是能在他身上闻到独属于他的药香。
“挺喜欢啊,阿靖喜欢吗?”
苏靖远瞳孔黑亮透彻,把云朝容的指尖轻轻咬在嘴边细吮。
十个圆润暖香的指头,每一个都吻过。
外边的蜡烛烧矮了一小截,蜡泪滚满烛台。
良久,男子凸起的喉结滑动,声音被包裹在晃动的烛光里:
“有点。”
三日后。
越国一道诏书如晴日惊雷炸响。
当今圣上流落在外近二十年的皇长子被寻回,认祖归宗,改名为梁靖远,赐封靖王。
皇上划了一大片靠近大瑜的国土给靖王作封地,可见对其重视。
而且这位靖王据说流落大瑜期间,还做了驸马,与大瑜公主恩爱不移。
一时间,越国上下的热点话题都在新封的靖王身上。
茶馆里的说书先生紧跟时事,得了灵感,连夜编出《皇子流落记》,赚了个盆满钵满。
梁靖远听说后,没什么反应;云朝容倒是觉得好玩,还跑去茶馆里听了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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