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山的弟子们都亲切地叫他大师兄,他也的确很努力,平日里刻苦修炼,如今他的修为甚至比一些堂主都强。这么好的一个人!只可惜从天山回来后就得了癔症,爹爹为他遍寻名医都无济于事,有一日不知怎得从仙山跑了出去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记得去天山前,他跟鸢儿的关系还蛮好的。
想到这,徽月看他的眼神不免有些惋惜。
她转过来,敛着眸久久盯着他不说话,就算隔着一层白纱也能感受到她眼神中的复杂。
要是有什么办法能避免大家死亡就好了。
当然,这其中不包括路今慈。
被她看久了,对方摸着脑袋有些不好意思。
眼前莫名多出的一抹黑影将徽月从过往的情绪中拉回来,她抬眼,视线被对方的影子遮盖,少年抱着双臂挡在他俩中间,耐人寻味地打量徐情歌,冷笑:“不是说去找地儿,怎么还调起情来了 ?”
徐情歌笑容一顿,徽月倒也没被他气到,冷冰冰地说:“我来的时候就问过路边的客栈说是住满了,但后山那边还没问,既然你主动请缨了就去那问问好了,不过可要小心了,听说那地方闹鬼,很凶。”
她一点都不掩饰语调中的厌恶。
路今慈眼中冷意划过,上前几步站徽月面前,白眼狼想干什么?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路今慈抓上她帷帽,几乎是下意识拦住他手臂。
常人眼中的男女大防礼义廉耻在他眼中什么也不是,是吗?
她就不觉得他有羞耻心过,只是怕暴露一直与对方僵持着。
可动作间还是连带着白纱轻掀,其余人没看见,但眼前之人惊鸿一瞥足够了。
路今慈瞅见她脸的刹那尽管并无惊讶,手还是松了几分,但不足以徽月将手弄下来。
他笑道:“你今天怎么跟你主子一样戴这东西怕被人瞧见,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
恶心,真恶心。
徽月感觉这帷帽又不能用了,路今慈这种人怎么还能活在这个世界上?
她不敢暴露,只能用力将指甲戳进路今慈虎口处,留下的那个月牙形伤口不一会涌出鲜血,他甚至眼皮都没动一下。
旁边的人互相对视有些尴尬。
终于有人忍不住缓和气氛道:“诶小师弟,你这是在干嘛?就算跟鸢儿姑娘有过节也不至于这样吧,不过我们那里倒有个习俗,男子扯下心仪姑娘的帷帽就代表要娶她。”
路今慈瞬间松手,徽月连犹豫都没有推了他一把便站徐情歌身后,他只觉手中一空,望着转过身去看都不看他一眼的宋徽月愣了很久。
她不说话都有种疏离的气质,仿佛跟他多纠缠一秒都是在浪费生命。
有徐情歌在中间挡着,徽月松了口气,下次还是离这神经病远点。
她正准备去找今晚歇脚的地方,从后猛席卷来一阵风却将她帷帽吹天上去。一时间她裙摆轻扬,青丝散乱在空中遮掩一瞬间慌乱的神情。
她下意识回头去抓,不免看见徐情歌等人震惊的表情,有人的剑甚至还脱手掉在地上,哐当一声脆响让她回过神来。
不用想都知道是那神经病。
徽月视线转移到路今慈身上,对方如她想的那样咬着手指对着她这边笑,满脸的幸灾乐祸。
“原来是你啊。”
看她狼狈,路今慈终于有了些报复的快感,站起身扫了一圈呆愣的众人说:“你们慢慢聊,我去找客栈。”
他将徽月上下端详了一番,直接将抱着的剑丢给宋徽月:“好心照顾一下凡人,不用还了。”
少年微低了下头,勾唇,语调中说不出的顽劣。
徽月接都没接,任由它落泥沙中滚了几圈,眼眸冰冷地与他对视,到如今这个地步,他去死的理由就没有一条是无辜的。
路今慈见她不领情也不介意,捡起剑把她丢给徐情歌等人。
还来的还是会来。
“徽月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鸢儿姑娘呢?”
“掌门知道吗?还是在这把你送回去吧,你若是出事我们承担不了这个责任。”
疑惑的声音如潮水般涌来。
徽月冷静下来,笑道:“鸢儿她不会去了,我跟你们去。放心吧,我已经跟爹爹说过无论今后是生是死皆由我一人承担。”
“可此事并非儿戏!姑娘莫要拿生命开玩笑。”
她莞尔不说话,或许前世就是一场玩笑,亲眼看着亲人在面前接二连三死去却无能为力。
"我不会回去的,就算你们不想我与你们同行我自己去便是,我会靠自己去天山的。"
说话之人还是很急,徐情歌拦住他,对徽月笑道:“以前你兄长总跟我说不喜欢你性子,像个养在深闺的小姐一样,太柔太容易心软。我看你兄长倒是说错了,你们兄妹俩性格其实还挺像的。想清楚了,姑娘若是真要去,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保护你,也不枉与你兄长相识一场。”
前世哥哥临死前喋喋不休的嘱咐又在耳边回响,哥哥从小就不喜欢她的性子,到头来还是拼尽全力让她能在邪魔横行的世界里好好活着。
徽月怔了一刻,这一生一定要拿到天山冰髓,好好保护家人。
他们途经的这个虽是一个无名小镇,但也足够大,其余人商量了半天还是分头找客栈,徽月原本是跟徐情歌一起走的,可镇上集市的人太多两人就走散了,她不知怎的就到了一处很僻静的地方。
该怎么形容呢?眼前好像飘荡着一层黑雾并不是魔气,周围房屋的尖顶最外层剥落,就好像原本就是朽木撘成的一样,匍匐在草丛间的爬虫叫声如婴儿般尖锐,树上也没有叶子。
白天她还去过这镇上的集市看上去很正常,没想到还有这么一个地方,根本就不像人居住的,倒像是鬼族和妖族。
徽月也不傻,不会敲这明显有问题的门去问。
这不会就是他们所说的那个闹鬼的后山吧?
她加快了脚步往回走,可无论怎么走都是重复刚才的场景,遇上了鬼打墙。
徽月停下脚步,猛然往旁边一瞥,一座古朴的高楼映入眼帘。她抬头才能在绿雾中看清这高楼的全貌,不仅古朴还很老旧,纸糊的窗户被阴风吹得咯吱响,很像她曾经在鹿城看见过的古宅。
古楼尖角处的灯笼在雾气中若影若现,虽是暖黄色的光,但周围飞着很多蛾子显得灯光很暗,有些阴冷。
运气可真好。
她这时才注意到古楼正中央高挂着的牌子“黄泉客栈”。
镇上听的闹鬼传闻在这一刻串联起来,听当地说总是有人在后山失踪,应该就是来到了这个地方。
她脑中的第一想法是赶紧找到师兄汇合。
没有修为,
要是遇上不测只能任人宰割。
只是她才一移步,客栈的门就大开,从中走出的两人乍一看和寻常人无两样,可仔细一看才发现他们有着和死人一样惨白的肌肤,腮部红艳,黑眼圈很重,倒是没有缺胳膊少腿。
可为什么会像两个会走路的纸人啊!徽月躲在树后。
“我怎么闻到了人类的味道。”
“我也闻到了。”
两个“纸人”不停地嗅,最终锁定了宋徽月的位置,真的很像她在书中看到过的鬼族!
徽月自知不是他们的对手,转身就跑,可就在她扭头的功夫,眼前被一张狰狞的,放大了几十倍的死人脸贴上。
两只眼白大过眼黑的眼珠子死死盯着她,冲击力太强了,她吓得瘫坐在地上。
“呦呵,好俊俏的人类小娘子!”
“送给主子当新娘子!”
两人一手抓住徽月,她手臂被嵌制住,大脑飞速旋转:“慢着!”
“小娘子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两人边说动作却并没有停下,一左一右地将徽月拖进黄泉客栈内,推到梳妆镜前就开始换嫁衣。
“我已经嫁了人,怕是你主子需要另觅佳人。”
她说得脸不红心不跳的,不动声色地打量周围的环境,里面到处都是彼岸花,地板墙缝,像是一团团正在燃烧着的火。这里的客人们皮肤皱而干瘪,墙皮一样的青灰,虽是寻常人家上裙下裳的打扮,但一看就不是正常人。
误打误撞来到这的为什么不是路今慈?
徽月自觉倒霉得有些心里不平衡,按她坐镜前的“纸人”又变出一面小巧的菱花镜来,她听对方冷笑:“杀了便是,这世上还没人敢与我家主人作对!别说你们凡人了,那些修士见我家主子都害怕!”
徽月心下咯噔,试探道:“你既然要我嫁给你们主子,总得让我知道对方是谁吧?”
其中一个红衣“纸人”似被她说动了,这时另一个蓝衣将菱花镜放徽月面前:“这个小白脸就是你郎君?”
徽月定睛一看,镜子中黑衣少年手捏符纸炸退了一众小鬼,所处位置正好就是她刚刚所在的地方。他轻蔑地俯视涌上前的小鬼,纸符不要钱似地往它们脸上扔,炸得地上到处是恶心的粘液。
这么凶残的打法除了路今慈还能有谁?
徽月捏紧镜子,死盯着路今慈手中的符纸,他是不是疯了,用血符?
修士画符一般用诛杀,用血虽然效果更好但是戾气很重,很容易遭反噬,已经被禁了。
他这还没入魔吧?就开始用禁术了?
给她看镜子的蓝衣“纸人”见状阴冷地笑:“我就说,果然认识!”
徽月笑道:“他是。不过如你们所见他是修士,早前就与我说过要杀遍这世间所有的鬼,你主人若是鬼修就最好识相点。”
这招激将法很有用,红衣“纸人”直接气炸了:“他算什么东西!我家主人可是……”
蓝衣“纸人”瞪了她一眼,恶狠狠对徽月道:“是吗?我这就把你郎君的顶上人头取来给你作嫁妆。”
好好好,徽月忍住恶心,冷冷望着镜中的少年,那可一定要取来啊!
一阵阴风刮过,蓝衣“纸人”霎时消失在原地,只留下这个红衣的对镜梳理她柔顺的头发,冰凉的手勾着她发丝,徽月看着眼前灰扑扑镜子的同时后颈僵硬,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前世根本就没经历过这件事,得赶紧想办法脱身。
她从未听说过这镇子暗藏的玄机,明明是人类的镇子却出现了鬼修,黄泉客栈……好像有点耳熟,她猛然抬起头。
落灰的镜子中浮现出她娇艳的面容,掩饰不住的震惊。
她想起那个主子是哪个神经病了!
就在红衣“纸人”将金步摇插入到她发间的瞬间,砰地一声巨响,一道劲风好像有毁天灭地的力量席卷进来。
窗户直接被吹坏,红衣“纸人”生怕她逃走一样掐着她肩,将她护在身后呵斥:“好大的胆子,主人的地界也敢闯!”
话音刚落,一个蓝影破门而入,在地上砸出了一个深坑。
徽月定睛一看,黑衣少年踩在他身上,将他的脸踩得变形,上下飘飞的衣角几乎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马尾卷着四处飘着尘灰。
他长剑抵着对方咽喉,神情冷漠而不屑,唇角上扬:“我早就说过,装神弄鬼只会让你死无全尸。”
还以为多厉害呢,连路今慈都杀不了。
徽月放下挡在眼前的手臂,眼前突而一红,红衣“纸人”将盖头蒙她头顶上,拽着她胳膊冷声道:“走!”
徽月自然不想跟她去见另一个神经病,咬着牙喊道:“路今慈!”
第9章 真可怜
少年闻声有些意外。
徽月丢掉盖头,狠狠踩了脚红衣“纸人”,救我两个字实在是说不出。
他都没有良心,何来的良心发现?
她素妆粉黛,婚服上摇曳的金坠恍得他送开了握剑的力道。
“你怎么会在这?"
少年神色多云转阴,看样子是以为她被同门师兄送回长衡仙山了。
徽月还在记恨刚才的事,仔细一想,路今慈也这么恨她不落井下石已经很不错了,这会估计巴不得她死在这。
真倒霉,怎么偏偏摸到这里得人是他。
她虽打扮精致,但被他们一番折腾也有点狼狈,乌发蓬松,金簪附近还炸出不少,整个人就像只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小麻雀,两只手抓着旁边的梳妆镜红衣“纸人”一时也拽不脱。
路今慈突然就收起脸上的阴霾,笑眯眯对徽月说:“你等等,我去找人帮忙。”
和她那日推他下禁林说的话一摸一样。
徽月气得牙痒痒,路今慈,将来一定要他死无全尸。
看样子还是要靠自己,得想办法将旁边这个引到路今慈那边去。
此时蓝衣"纸人"趁机跳起来,恶狠狠对路今慈道:“小白脸你完了!你居然敢惹我们家主人,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一脸的穷酸德行,一身粗布麻衣的你是不是死爹死娘了这么寒酸,识相地就赶紧滚,再捣乱我们家主子把你皮都扒了做灯笼!”
说着他就要帮忙拽徽月,却发现徽月看他的眼神很是可怜,是那种下一秒就要被凌迟的可怜程度。
哦豁,自己作死可就怨不得别人了。
爹娘可是路今慈最忌讳的。
前世中秋徽月看仙山别的弟子都回家而路今慈独自坐在月下舔伤,鸢儿送来的月饼让她拿了一半给路今慈,平日都不见跟他关系好一点的弟子,也不见他外宗有朋友,或许是家乡太远寄月饼也贵,这样能让他有点被陪伴的感觉吧。
可她只是无意中问了一句他爹娘在哪,路今慈就瞬间凶狠,将她递过去的月饼拍地上碎裂。
后来知道他是孤儿,徽月还挺内疚的。
但这些根本不能成为他践踏人真心的理由!
徽月不由想,邪魔果然是邪魔,骨子里的无情与顽劣永远改不了。
如她所料,路今慈眼眸变得冷厉。
反正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死哪个都不亏。
徽月眼疾手快举起梳妆台旁油灯,用力砸向伸向“纸人”的手,哐地一声后手就跟从开水里伸出来一般红肿。
被灯油烧过的地方流出很多绿色粘液,其中许多通体雪白的蛆也跟着嘶嘶 。
“小贱.人,你们完了!”
“纸人”咧嘴惨叫, 气得头发都蹬起来了。
徽月扶着桌角喘气,胃里一阵翻腾,路今慈呢。
随后就听少年冷冽的声音:“找死!”
油灯碎在地上烧成了熊熊大火,火光中的路今慈眼眸反着凛冽的光,但这都没有他手中的剑吓人,斩鬼的剑与火焰纠缠在一起。
本来都放弃路今慈打算自救了,谁想他偏要去激怒路今慈。
真蠢,徽月就着这间隙往外跑。
才踏出右脚,眼前就闪出一剑的寒光,刺得她下意识抬手挡住,嗅到了浓烈的血腥味。
放下手,脸颊被鲜血溅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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