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今朕得登大宝,莫非就要另择高门贵女,弃蔑糟糠之妻?”
韩郢语噎,待得回过神来,年青的帝王早已信步走远,他遥望萧偃巍然的背影,暗自叹息,陛下乃仁宗嫡脉,入主东宫多年,由君父言传身教,原本是颇为雍和的品性。
不想突蒙巨变,重归朝堂,竟是与少时行事大相径庭。
是夜,萧偃获取一封百里加急的河东密报,怫然变色,连夜召北衙禁卫统领燕惊寒入殿。
翌日,萧偃率数千轻骑昼夜行军,潜行半月,抵达晋阳城。
*
大宣时行的昏礼,迎亲时的婚车依据夫郎官身而定,许琅城常年游历在外,折冲府挂的散职是五品,配置的婚车充其量是辇车,按理说车身不设蔽障,更没有翟车的各色装饰。
可宋迢迢甫一登车,就觉有异,她掩着团扇匆匆一撇,遽然发现车底饰黄金,车辕配玉辂,四面垂挂绣帷,实在是贵重的过头。
她心有惴惴,转念一想,许氏家主官居三品,许琅城作为家主嫡子,官府允他大婚时摄盛逾越,并无不可,逐渐定心。
宋迢迢想偷偷打量新郎,然则街坊间天光寥落,更有绣帷遮光,遂作罢。
翟车悠悠前行,她端坐在车内,一面估算时辰,一面回想母亲的交代,面颊酡红,欲要摇扇散风。
车驾忽地停滞,她怔忡片刻,犹自紧张,以为夫家就在近前,理理鬓博、花钗,含羞等候新郎掀帘接引。
四周蓦地传来喧哗的人声,隐约还交杂另一队迎亲队伍的吹打乐声,擦肩而过,大抵是与他们同一日办婚仪。
喧嚣声愈加大,她凝神细听,原来是障车族在念唱词,意图讨赏。
“儿郎伟!我是诸州小子,寄旅他乡。形容窈窕,妩媚诸郎……”(2)
当中几名少男少女,唱词的声音清越响亮,听着教人觉得喜气盈盈,宋迢迢不自觉弯起唇角,依照许琅城的脾性,必定很是受用,说不得还要多多给他们一些肉脯、果干,要他们再念几句呢。
她犹自思量,耳畔唱词声骤停,她一愣,忽见绣帷间探出一只素手,是侍女阿韵递过来的樱桃煎,她道:“娘子,郎君怕你受惊吓,把障车的人远远打发啦。他还说,你晨起梳妆,心里慌张,想必吃得不多,快吃些填填肚子,可有的累呢。”
宋迢迢接过,忍不住问道:“还要多时吗?”
阿韵沉默一瞬,只道:“听人说一时半刻是到不了的。”
阿韵是她前几年采买进府的侍女,不如碧沼沉稳妥帖,今日是大日子,本该是碧沼随行,然她的幼女染病,抽不开身,别无他法。
宋迢迢问不出头尾,索性撇开,细细吞嚼樱桃煎。
她成婚前去过两次许府近处,多是许琅城来寻她,或带她去游街,或陪她挑花样子,说说笑笑没个正形,哪里还记得路程。
约摸是车辇颠簸,行路又曲折,一时晃得人困意上涌,然而这样重大的时刻,她如何甘愿昏睡过去,狠命掐自己的掌心,直掐的血痕斑驳,仍旧无济于事。
再度睁眼,她已然身处青庐之中,庐内空无一人,外间人声寥寥,观情形婚仪将近尾声。
可是撒帐、同牢、合卺,此间种种,她一概不知,居然是未曾亲历!
她瞠目结舌,简直不可置信,虽说昨日情绪起伏,睡得不安定,但她是个每逢大事断不懈怠的人,怎么会、怎么会……
她伏在软榻上,原想起身去瞧,却发觉浑身没有半点力气,活像被人抽去筋骨,徒留一张皮囊在床榻。
更有甚者,她闻得近处团团异香,香气馥郁,熏得她热意绵延,骨缝间莫名生出细密、难耐的痒意,不多时,便全然辨不清东西南北了。
她拼尽全力去思考,去挣扎,一切尝试,在泛滥的情/潮面前,脆弱的不堪一击。
她的神思彻底警醒过来,可她的身体偏不应允,非要拉扯她落陷,她启唇,想出声呼唤,溢出的却是语不成调的破碎音节。
宋迢迢几近绝望,只疑心自己被歹人挟持,又觉诡怪,歹人为何要扮新郎劫一个新妇子。
她在脑海中仔细盘查,思索间,因过于焦躁,行行清泪沿眼尾滑落,没入锦面被褥。
恰时,烛火晃曳,她感到光亮被全数阻隔,眼泪被冰凉的指腹擦拭,她闻到浅淡的花香,带一点苦涩的药味。
她勉力转动目光,入目是降红公服,皱纱单衣,躞蹀玉带,还有一张她全然熟悉,又全然陌生的面容。
唇红皓齿,修眉如画,狐狸眼勾魂摄魄,朱砂痣鲜红刺目,几要击碎她的神魂,更令她背脊发寒。
她颤了颤唇,始终吐不出字句,于是认命般阖目,不再看他。
萧偃自看见她第一眼起,每一个毛孔,每一寸血肉,都兴奋愉悦到战栗不已。
她一身婚服,花钗钿衣,雪肤绛唇。
数年未见,她近乎褪尽青涩,散发出不似人间的光艳照人,他神魂欲醉,吐出的第一声词句是零碎的,像是呻/吟:“月娘…我好想你……”
他的手缓缓摩挲她的玉腮,呼吸渐重,少女一身冰肌玉骨,当真细腻如同凝脂,稍触即碎般。
他指尖震颤,从她的眉眼、脸颊、耳垂,一直到脖颈,继续向下,解开系带,露出一对雪白的削肩。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吮吻上去。
唇舌一路游移,来到她的唇角,他伸掌握住她的脖颈,迫使宋迢迢正视他,然而少女只是闭目,他心里不悦,面色不显,用近乎禁锢的力道锁住她的双腿,略微一动。
宋迢迢再忍不住,拼尽全力叫唤起来,发出来的声音仍是飘忽忽、软绵绵,像羊羔一样,她说:“你是不是、是萧偃……”
他听见这话,终于露出真心实意的笑面,他明知她失去记忆,还是感到异常的欢/愉,不管她是以何种方式再次知道他的名字,可她唤出这两个字。
他就觉得比什么灵丹妙药都让人满足。
他恬然的笑,乌玉般的眼眸流光溢彩,俯身吻她面颊,答道:“是,我是萧偃,是你的夫郎。”
可惜他从来是个贪婪恶浪的人,片刻的餍足不够,他想要更多,想要共沉沦,想要无休止,想要明月永永远远、完完全全为他所占。
他如是想,便如是照做。
宋迢迢遍体生凉,惊的已经顾不得流泪,她没有力气,只能把所有精力费在喉舌上,她不断的申辩:“陛下、你是新帝是吗……求你、我求你,陛下、你富有四海……”
“你…能不能…能不能、放过……”
最后几个字被吞噬在青年的唇齿之中,她被紧紧桎梏腰肢,无奈放弃反抗,蹙眉承受。
火光高涨,烛花哔拨作响,紧要关头,少女挥臂振动,用暗中积蓄的最后一点力量,掷出花钗,刹那间,二人齐齐发疼。
不同的是,宋迢迢唯有无尽的、绵密的钝痛,萧偃的感观却与之完全相反,他轻飘飘扯掉肩臂的钗子,含笑垂首,吻吻满脸痛楚的她。
春风起,床幔摇曳不断,有道是,妙处不容言语状,娇时偏向眼眉知。何须再道中间事,连理枝头连理枝。(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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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引用《隋书文献皇后传》,意指帝后感情相合。
(2).出自《儿郎伟》,关于婚俗诸般,譬如婚车、摄盛、障车族都是参考《唐朝穿越指南》,很有意思的一本科普书籍,有兴趣可以一观~
(3)出自古代诗词
大家应该可以理解偃狗服药这个情节吧,他真的……他不是正常人……一个类似于老婆不爱我我就会死掉的人设(作者x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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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蓬莱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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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偃用的药,是特从宫闱深处寻来的秘药,效用玄奥,几多妙处,不必赘言。
他原是念着宋迢迢初初承/欢,身子因旧症有些怯弱,唯恐她承受不住,再一则,自然是怕她惊惧太甚,抵抗间反而伤及自身。
床榻间,他虽一再克制,然而渴念多年的女郎一朝入怀,良辰短促,软玉生香,如何能教人不神魂倾倒,几度红浪翻被,稍稍慰藉近千个日夜的相思之苦。
临到事了,将要夜半,宋迢迢已然昏沉入寐,萧偃怀抱她一齐去沐浴擦身。
戎马倥偬三余年,身为主帅,为鼓舞士气,他也曾几度亲征沙场,与敌军击博顽裂更是常事。尔今练就一身块垒,坚劲如同磐石。
纤细的女郎拢在他怀里,轻飘飘如同鹅羽,洁白、孱弱,一臂即可托住她玲珑的身躯。
白玉汤池内,清波漾影,鸳鸯壁合,美人濯浪自青年掌中缓缓出浴,瑰丽似初发芙蓉,光/裸的体肤间红痕遍布,沾染清露,更有一番格外的风情。
萧偃观之,不免意动,手掌束住她的纤腰向上,盥室外忽地传来内使的禀话声,据言是禁卫副统有要事呈告。
内使的声音尖利,刺得昏睡的宋迢迢不自禁蹙眉,他遂将掌心轻轻覆住少女的眉眼,用单丝罗制成的长衫拢住她的玉体,拥她去绢帘后听候回话。
惊寒深知萧偃的脾性,凡须入内室的差使,尽数托付给女儿身的黎弦去办。
纵如此,当黎弦半跪在金砖地面之上,无意瞥见重重帘帐间一双半露的玉足,仍是惊的眼皮疾跳,慌忙移开目光。
盖因少女的足踝间淤痕刺目,细细一圈如同红缎,颓唐又暧昧。
她压低头颅,拱手行礼,“禀陛下,晋阳城宋府一干人等俱被护送入京,杜夫人极欲知晓宋娘子去向,并未拃挣,反倒是……”
她停顿一瞬,方道:“反倒是河东许氏的许二郎,颇不安分,屡次生事,逃脱县主府,现今还要单枪匹马、带走宋娘子。”
萧偃挑眉,“单枪匹马?”
黎弦补充道:“许二郎伙同一名胡人使声东击西之计,胡人年不过始冠,名唤银鞍。原是宋娘子的亲信,后不知何故,投身入军,转成晋王帐下一名副将。陛下是否须要臣等拔除祸患?”
萧偃无可无不可的扯扯唇,指腹缓缓摩挲少女的皓腕,忽地抛出一句:“平遥一颗痴心全数付与她的新夫郎,又如何甘心让他独身出走,荡析离居风雨兼程,只为他人之妇?”
云雾交绕的一段话,黎弦却是立刻明了他的意思,顺势道:“平遥县主自是万般不愿,新婚燕尔,想来不日许二郎便会归府的。”
短短二三句,并无添枝加叶,简明扼要,萧偃听罢,反而殊为嘉许,挥袖命黎弦退下,自去领赏。
人声隐匿,室内转为阒静,春风分花拂柳穿堂而过,卷起如烟似雾的绢帘,送来一室洛阳花香。
灯烛辉煌,火光交杂花香,愈燃愈盛,几要掩盖去先前的靡靡之气。
四面帷幔的软榻间,萧偃垂首,吮吻少女的手指,柔软的唇瓣逐次碾过她的指尖。临到最末的尾指,他启唇含住,牙关微微使力,薄嫩的肌肤立时破溃。
萧偃张唇舔舐血珠,鲜血温热,仿如含着少女的馨香,他意犹未尽,犬齿细细碾磨她的尾指,还欲再犯,突然被她竭力挣开。
年青的帝王猝不及防,被推了个仰倒,也不气恼,靡丽的狐狸眼轻挑,倒映着满室烛光凝望她,轻声道:“月娘醒啦。”
宋迢迢瞳仁颤动,几度吸气呼气,近乎是在用遍身的气力压抑自己崩溃的情绪。
好半晌,她终于开口,吐出的字句仍是不受控的尖锐:“陛下何必明知故问?好没意思。”
萧偃眉眼弯弯,笑得更开怀,长臂一揽,不由分说将她纳入怀中,低头吻她唇角,温声道:“我的月娘,还是这样巧捷聪颖,惹人怜爱。”
宋迢迢满心憎恶,思绪回转顾及隐患,这才不曾避开这个吻。
她黯淡的眸光牢牢锁住房屋角落的烛火,烛火簌动,一如她纷乱的心境,她默了默,只道:“此地不是晋阳城,陛下打算押我去往何处?”
萧偃的关注点并不在此,他厌恶任何可以分夺宋迢迢心神的人或物,即便是一支红烛,一件生息全无的死物。
他企望她的目光永恒停驻在他一人身上。
于是他扣住少女的后颈,唇齿相依,一再加深力道,他的血液逐渐发烫,龙涎甘甜的香息在帐内弥漫,宋迢迢勉力承受,希冀凭此换得确切的回答。
不料萧偃的吐息愈重,伴随他的声声低喘,她发觉自己腰腹一片冰凉,她忍无可忍,犬牙猛地相阖,刺穿他的舌尖。
鲜血四溢,漫入她的口腔,血锈味令人反胃,她拧眉躲避,然他不允,一掌锁住她的腰肢,将血水渡进她口中。
一时间,花香、暖香、琥珀香氤氲沉浮,交杂着血腥气、口涎充斥她的喉管,教她险些溺死在这场漫长的交吻中。
宋迢迢窒息的前一刻,帝王松开桎梏,怜惜地摩挲她的鬓发,替她合拢松散的衣襟,带她去临窗处远眺。
沿大开的菱花窗牖向外眺望,入目是阁楼林立,桂殿兰宫砌玉雕阑,俨然是宫室的制式。
故尔殿台一角,仿民间样式的青庐就显得格外刺目。
宋迢迢面色渐白,明知答案不尽如人意,仍旧不死心,“这是陛下的行宫吗?”
萧偃低笑一声,偏首望她,“重檐庑殿顶,九重丹陛,等闲的行宫岂敢用此等规制?唯有大内的正殿堪配。”
“譬如我的寝宫,紫宸殿。又譬如,日后你母仪天下的大殿——蓬莱殿。”
宋迢迢回眸看他,红唇翕动,良久无言。
萧偃眉眼弯弯,玉白的双颊血迹零落,狭长的眼眸如含春水般柔情,有人觉得隽逸似檀郎,有人却觉得可怖似鬼魅。
“月娘毋忧,我们并非无媒苟合,正统三年,我们在官衙签押婚书,红叶之盟,载明鸳谱。你合该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即是将要与我并肩而立的元后。”
宋迢迢怔忡片刻,扬唇似欲发笑,然实在生不出丝毫笑意,只得直视前方绵长无尽的宫墙。
“我当真是不明白……你很恨我吗?陛下。可是据我阿娘所言,你我年少相逢,我从未对您行轻慢之举,甚至还曾伴您出生入死……”
“还是说,我确实对陛下落井下石,有过不义之举,因我阿娘并不知情,我也就无从得知。”
殿外的洛阳花迎风晃曳,花叶起伏如同跌涨的浪潮,宋迢迢望着片片错杂的绯红、皦白、碧绿,听见青年玉石相击般的冽冽笑音。
“令慈所言非虚,月娘确是撞入穷巷偏不愿回头。”
“我予你珠宫贝阙,无上荣光,亦可予你身后的亲族累世长戟高门,此后封妻荫子,概不用他们碌碌操持。”
他粲然一笑,“倘若这算是恨,恐怕要令天下诸人上下交征,趋之若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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