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稀稀拉拉的冰雨逐渐停息,层层铺开的乌云也慢慢散去,地面上奋战的将士们等来的却不是扬眉吐气的灿灿金光,而是一道又一道凌厉诡谲的刀光剑影。
星复身披战甲,面容冷硬,手中的风斫起落无常,招招皆是风起云涌,唯一格格不入的是从他下颌处一直蔓延到胸前的斑斑血迹,似乎是每出一招,星复的嘴里便又会流出汩汩的鲜血。
与重伤的星复交战之人同样穿着一袭白衣,白衣表面已被道道剑痕刮得凌乱,裂口之处却没有漏出一丝血来,对战那人显然是一名女子,乌黑的长发全都拢到了一边,手中的动作却是时而飘逸时而空灵,一把纤修的长剑挥得是相当漂亮,看起来完全没有受到那场爆炸的影响;星复使出的招式虽也是出神入化,但他身负重伤,面临如此繁复的招式,难免有些力不从心了。
幻魔自爆后,星复虽然来不及逃脱,但是在最后一刻启动了护身的封印,尽管如此,那幻魔短时间爆发出了力量过于强大,就算是星复有护身法阵加持,也难免受到这霸道光波的威胁。经脉算是护住了,但体内的五脏六腑禁不住这猛烈的冲击,突如其来的剧烈绞痛让星复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就在这时,浓黑的乌云突然将他包围起来,一道凛冽的剑风直直冲向他的后背,星复费力翻身躲过那道狠烈的罡风,刚刚立足身形时望见的却又是那一道让他魂牵梦绕的身影。
飘飘白裙带仙风,皎皎佳人凌尘立。
翦水秋瞳无情波,却执利剑斩旧人。
“铛”地一声,星复奋力抵住了杜若晴咄咄逼人的千霆,剑身磨砺擦出尖锐刺耳的声响,飞速流转的灵力排开黑压压的浓云兀自交战,每运一次功,星复的五脏六腑便要疼一次,他咬紧牙关,尽力不让喉间的腥甜喷涌而上,杜若晴的招式变化得越来越快,风斫承受的压力也跟着加大,星复俯身闪过杜若晴先发制人的一掌,抬臂便将这狠辣的一招推移开去,剑身一旋,下一刻这雪白而滴血未染的风斫便要朝杜若晴的胸前砍去。
剑影交锋,对战双方不遑多让,两双藏了不少心事的眼睛此时此刻终于对了上去,杜若晴的眼神原本像是一潭平静的冷湖,在对上了星复那双深邃的双眼时终于微不可查地掀起了一丝波澜。
“你......”杜若晴忍不住惊呼,秀丽的眼神飞速地往星复的脸庞扫上一遍,而后又有些陌生地望着他。
墨蓝的双瞳宛如幽寒的凌冰,湖水般柔和的双眼里却望不到任何温暖的情绪,不知是玄寒的冰悄然间刺伤了他的眼睛,还是星复自己的心本就是这般冰冷,杜若晴突然有些没有把握了。
苍白的脸庞染红了半边,幽深的双眸影藏在绚烂的剑光之后,星复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杜若晴这才意识到自己原来分了心,于是她抽身跳出这执着的囹圄,挥剑斩断横在面前的冽冽光波,雷电缠身的千霆剑毫不客气地指向星复毫无防备的胸口,杜若晴有些惊讶地望了他一眼,弄不明白星复又要耍什么把戏。
“在战场上向敌人袒露自己的软肋,这可不应该是上神您的作风。”
“我累了。”殷红的嘴角慢慢流下一行血,深邃的眼神逐渐变得涣散起来。
......
杜若晴也没有再去深究,提剑便朝着毫无防备的星复刺了过去,星复突然笑了起来,这抹破碎而又绚丽的笑是杜若晴从未见过的,有关他的样子。
距离星复染血的胸口只有半寸不到的距离时,锋利的剑尖就这样岿然不动般悬留在半空,杜若晴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未施唇彩的薄唇恶狠狠地吐出了几个字:
“你在试探我。”
“何来试探一说?”星复云淡风轻地开口。
“困死在囚笼里的,自始至终只有你一个!”冷艳的声线似有微弱的颤抖,悬而未决的千霆剑就这样一举刺穿了星复本就负伤的胸膛,星复闷哼一声,再也包不住喉间的那股腥甜,大口大口的鲜血就这样如奔淌的热流一般浇到胸前那把通体雪白,雷电加身的长剑之上,似乎在这一刻,所有的恩恩怨怨都已经拉出了些眉目。
“唰”地一声,淋了血的利剑在一瞬之间又忽然被抽了出来,杜若晴的眼神有些闪烁,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被汗浸湿的后背猛然感受到一道深沉的视线,杜若晴加快了降落的速度,却在飞越厚厚的云层时突然僵住了身形。
两道细长的绳索如灵蛇般绞住了杜若晴的四肢,周身的灵力突然停止流转,杜若晴突觉大事不妙,立马运气想要突破这道无形的枷锁。
阻塞的灵脉没有一丝反应,疼痛的感觉越来越真实。
身体在快速下坠。
“这是真的捆仙索,你再怎么挣扎也没有用。”星复居高临下,面容冰冷,眼底似乎又有点不甘。
血淋淋的千霆就这样贴在杜若晴纯白的衣裙上,杜若晴苍白的脸颊万分平静,缠缠绕绕的青丝一点点遮住那张素净的面容,敢问是谁能将这样一副仙气飘飘,我见犹怜的模样和那杀人不眨眼的魔界新秀联系在一起呢?
星复见杜若晴下落的速度越来越快,于是也跟着追了下去,骨节分明的手一把握住杜若晴的右臂,而后二人便以同样的速度双双落地。
杜若晴再回过头时,星复墨蓝的双瞳已经褪回到深黑。
天界,檀香殿。
明亮通达的大殿里,檀香幽淡,诸神静默,为首的帝君端坐高台,似是在等着什么人。
“星复上神到!”
门外的侍从高喊道,殿中的众神纷纷侧首,抬起宽袖便做出了一个拱手。
玄发白甲的上神步履沉沉,身后跟6着一名姿态倩丽的白衣佳人,这女子身上的血痕已被洗净,只是她的四肢都被捆仙索给束缚住,及腰的长发全部拢到一边。
“帝君。”星复拱手道。
“星复神君不必多礼。”华宸伸手示意星复平身,而后又开口道:“诸位神君都辛苦了。”
“帝君,狮子口一役大获全胜,星复上神功不可没,上神费力保全仙将主力,俘虏魔界主将白战魔,狠狠杀了辞朔的威风!”
“上神威武!!”
“上神威武!!!”
“席鹭神君也不要谦虚了,要不是有席鹭神君你和洪武上神以及诸位副将的保驾护航,大家又怎么能如此意气风发地凯旋啊。”华宸帝君笑了起来,这股喜悦似乎是直达心底,就连他那平日里寒潭一般寂静的双瞳竟也不由自主地多了几分暖意。
大殿中央的杜若晴只是抬眸望了华宸一眼,而后又低下头去,冷笑一声。
“白战魔,你在笑些什么?”华宸不怒反笑,轻轻开口问道。
“虚伪。”只此二字。
“大胆白战魔,冒犯帝君可是罪加一等!”一位上神忿忿道。
“临死之人,就算再怎样挣扎也是无济于事!”
“帝君,”星复朝着华宸开口,苍白而俊美的脸庞似乎没有一丝情绪,“白战魔还不能死,她作为魔王护法之一,身上必定掌握了大量情报,贸然将她处死,对我天界不利。”
“星复神君所言在理,不光是藏在白战魔身上的情报,就连白战魔是如何成为白战魔的,也是一个值得商榷的问题。”华宸的视线突然变得锋利起来。
“一个凡人,是如何活到今日的,又是如何修炼成魔界的那些法术的。”琉璃般的双眼对准了杜若晴乌黑的头顶。
“不,你已经死了,但是牛头和马面还没有来找你,对吗?”
低垂的头又重新抬了起来,秀美的双眸里写满了明目张胆的恨意,星复顿了一下,而后立马开口道:
“帝君,白战魔她,魂魄完整,四肢灵活,并且受伤之后也会流血......这样的人,应该不会是死人的。”不过这话说出来后,星复自己也有些怀疑,现在的杜若晴,绝对不会是以凡人的身份存在的。
“既然如此,神君你有探过她的神息吗?她的神息还会有起伏吗?她没有神息,纵使她有心跳,会流血,也改变不了她是一具摇摇欲坠的傀儡的事实。”
表征可以伪装,凝聚魂魄的神息却骗不了人,临死之时,人的魂魄会先脱离躯体,神息自然也就慢慢散去,三魂七魄可以在阴曹地府寻回来,但是这一口渺无踪迹的气,散了,就是散了,自此之后不会出现在这世上的任何一个地方了。
听了这段话,星复立马望向了杜若晴,只见那身形单薄的俘虏并未回应也未反驳,反倒像是默认了这个事实,只是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帝君,这白战魔的生死簿肯定被销毁了,不然过了这么久,阴间的差使不可能不会找上来。”青髯上神道。
“莫非辞朔那魔头竟也和地府的势力有所勾结?!”还是说,辞朔其人真的有偷梁换柱,瞒天过海的奇能?
“辞朔与这凡人素不相识,最后竟将她做成了傀儡,要我说,他这次就是朝着星复上神来的!”
“不论辞朔这一阶段是朝着谁来的,他最后的目标必定是夺取天界,战俘白战魔身份重要,不能和那些等闲之辈关在一起,”
“把白战魔带到天牢的秘室中,待到审问出结果来了再行处置。”华宸帝君淡淡道。
“是!”几名侍从领了命。
而后他又望向星复,琉璃般的双瞳暗藏深意,“星复神君征战沙场,身心交瘁,为我天界立下不少功劳,这几日就先好好休息吧,审问白战魔的事情,便不用神君来操心了。”
诸神心中亮如明镜,帝君绝不会将这样一个身份特殊的人交给他来讯问,三千年之后,人间多少恩恩怨怨早已被洗清,但是这里不是人间,星复和杜若晴的那些故事,至今仍然在天界上下不断流传。时至今日,天上地下没有人敢去捅破那层若有若无的窗户纸,也没有人敢去刻意忽略那层若隐若现,暧昧不清的薄纸。
“帝君,白战魔与辞朔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审讯之事,事关重大。”星复的表情有些动摇。
“本君知道,俘虏的人物是魔界护法,天界对这个人一无所知,”银发如雪,身灿华光,至高无上的天神万分平静地开口,似是在安抚着星复的情绪:
“所以,关押及审讯白战魔的始末,将由本君亲自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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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缝隙之下漏进几缕清光,深青的石壁附上氤氲水滴,幽幽寒气从冷池底下袅袅升起,寒池底下,似有无穷灵力搅动。
星复半截身子浸入氤氲的冷池,胸口处的伤口完全没入冰冷的池水,针芒般的水波一股又一股地冲洗胸前绽裂的血口。
淡淡的血迹与清冷的池水逐渐交融,深黑的眸子慢慢闭上,羽睫颤动,星复慢慢滑入了寒凉的池水中,就像是从眼前的袅袅云烟慢慢滑入深深的记忆里。
闭上眼睛,他只看到了这世间最为纯粹无暇的白,也许它不是飞雪,没有那种纷纷而落的仓促;也不是浮云,没有那郁郁绵绵的闲散,他看到的,只有一片轻轻柔柔,占据了他全部视线的、似真似幻的白纱。
没有一丝污泥、一缕鲜血。
没有任何肮脏的罪恶。
那片白纱如旌旗一般随着风的轨迹慢慢动了起来,轻纱之后似乎勾勒出了一抹似有似无的痕迹,微风打下阴影,星复似乎感受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温度。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
目之所见依旧是一片素丽的纯白。
白帘下的阴影忽然动了一下,勾勒出的窈窕身形突然出现在星复的眼前,那道绰约凌尘的身影慢慢转了过来来,潋潋眼波透过重重纱帘同星复惊愕的双眼对上。
只此一眼,星复却突然生发出了一种窥见前世今生的沧桑之感。
也许是对方的双眼太过美丽,又或许是他们之间隔了太多层纱帘,总之,星复的眼神无法从那对婉约的眼移开。
素白的身影向前移动了一分。
星复猛地睁开了眼睛,扑面而来的是萧索的寒气,额间沁出的是密密麻麻的汗滴,胸前那块缺口似乎已经开始愈合,星复并未感受到那股钻进心肺的冰寒。
换上衣服后,星复朝清云宫走去,门前站着两名侍从,看见星复回来了便不紧不慢地对他说道:
“上神,席鹭上神在里面。”
“知道了。”星复并未有过多的惊讶,反而只是波澜不惊地走了进去,看见这座寂寥宫殿的主人用这种漠然的态度来对待这场来访,那名传话的侍从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毕竟自他来到清云宫起,他还没有接待过任何外来的访客。
星复径直迈入了敞开的大殿,只见席鹭负手而立,正仰头看着墙上的花纹,感受到星复的气息后,席鹭转过身来,视线转移到星复的身上,脸上的表情却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
“现在怎么样?”席鹭首先开口。
“伤口已无大碍,很快就能完全愈合。”星复回答,然后伸手示意席鹭落座。
二人都坐下后,席鹭复又开口:“伤口没事就好,”
二人又在原地沉默了半晌。
“现在该怎么办?”席鹭试探道,后来他感觉这句话有些怪怪的,然后又换了一种说法:
“星复,你现在是怎样想的?”
“如帝君所说,”星复有些苦涩地笑了一下,而后接着说下去:“她重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现在变成了傀儡。”
辞朔把她做成的傀儡,把她变成了一个杀戮的工具,把她放在了与自己正面交锋的战场上。
“听说这样有自主意识的傀儡,操控者对其有生杀予夺的能力,而这傀儡只能无条件地执行操控者下达的命令,否则,”席鹭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微妙,
“附在他们身上的咒法就会开始侵噬他们的神识,最后变成行尸走肉,后面的结局就不得而知了。”
“变成傀儡,终身受他人操控,不是她自愿的。”星复苍白地应道,席鹭已经很明显地感受到了对方的不安。
“是,”席鹭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又用极轻的语气试探道:
“所以这时,你又会怎样选择?”
星复苍白的脸庞没有任何变化,藏在长袖下的手已经紧紧攥了起来,他就这样坚持着缄默,丝毫看不出任何斗争的痕迹。
不知过了多久,星复紧攥的指节慢慢松开,长睫的颤动似乎显示出了终于要尘埃落定的摇摆,看见对方终于要开始回答,席鹭不自觉紧张了起来。
顿了顿,而后开口道:“星复的一切,都属于天界。”
似乎没有任何心酸与不舍,席鹭从这寥寥的数语里反而还听出了几丝近乎极致的冷酷。
这样的回答对于席鹭来说有些意外,但是他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答案。在他的心目中,星复的冷漠是与生俱来的,与之对应,他的执着也是与生俱来的,席鹭曾经坚信,清云宫中那个独来独往的上神不会轻易放下这段戛然而止的悲剧,他一定还会抓住所有希望去竭力寻找自己想要的那个结果,只是......只是星复上神的满腔执着最后还是无法盖过他那作为天神的底色,睥睨天下的战神最终也无法背叛自己头顶的那片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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