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这是因为,那片苍天才是他们存在的意义。
不过星复的表情看上去并没有那么沉重,也许是因为他的话还没说完。
“倘若她可以重新恢复自由,不再受到任何拘束,我愿意献出一切,也愿意背负一切。”流淌的浓眸慢慢聚焦向了窗外,那片荒芜的花圃。
天牢。
此处历来关押的是仙魔重犯、逃窜妖魔,尽管这里常年梵音阵阵,仙乐飘飘,整座大牢里依旧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邪气。
天牢最底层关押的是在三界逃窜,为非作歹的妖魔。每隔一段时间,牢中的这些妖魔便会被清理掉,罪行较轻的就会被拉到清净池一并净化,消解身上的怨念;罪大恶极的,则会被直接送进往生地狱,在那里承受生生世世的煎熬。
天牢的第二层关押的则是仙魔两界的那些重犯,这些人要么是天界的叛徒,要么是魔族的奸细,亦或是触犯了天条成为堕仙,又妄想逃脱惩罚的人。对于被关在这一层的犯人,天界的态度便不会那么随便了,那些坐实了罪名,并且完全没有宽宥的余地的,将会被公然推入诛仙台,消去此生的所有记忆与法力,生生世世贬入凡间,永世不得轮回。而那些悬而未决却又干系重大的犯人则会被天界继续关押在这里,在阴暗的牢中接着承受孤独煎熬之苦。
一般情况下,看守犯人的仙卒也就止步于第二层了,因为他们根本控制不住最后一层的那些人,这个地方只能由上天庭的仙兵来轮值看守。据天界传闻,关押在那第三层天牢中的罪犯身份极其神秘,有人说是荼毒生灵的上古凶兽,有人说是魔界失踪已久的三大长老,原本大家对这片咫尺天涯的秘境抱有很大的好奇,但自从一个叫白战魔的魔女被关进来后,这块充满了传说与幻想的暗牢似乎就少了点吸引力。
也许这只是因为,他们身在局中而不自知。
秘室的采光还算不错,除去空间的逼仄,这处四面围墙的牢房并未给杜若晴带来太多压抑的感觉。
从表面上看,这间牢房是一个完全密闭的空间,只有通过头顶的那扇天窗才能感知到外面的世界,然而实际上这里只有三堵围墙,还有一堵只是个障人耳目的结界。
顺着那面若有若无的结界,杜若晴在阴暗长廊的尽头捕捉到一抹不属于天牢重犯的气息。
嗒、嗒、嗒。
而整个世界却异常安静。
整层大牢的构造十分复杂,光是要从入口绕进牢房都得在黑暗中摸索许久。杜若晴在这间秘室里待了三四天,至今都不知道其他牢房的位置,更何况是那些困兽的身份。
这个人是朝着自己来的,那就只能是华宸了。
但是他这次没有消隐自己的脚步声,似乎还是刻意发出这道沉闷的声音。
杜若晴从地上站了起来,慢慢逼近那道若有若无的结界,透过那流转着光波的屏障向外看去,无边的黑暗中,她只依稀看见一道高大的身影。
嗒、嗒、嗒。
那道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近,沉闷的脚步逐渐放缓下来。
直到他走到天窗投射下的光阴中,杜若晴才终于看清了那人的脸。
眉目如画,唇角似刀,浓墨重彩的五官就这样放在这样一张沉静苍白的脸庞上,这幅样子无论多么光彩夺目,杜若晴最后想到的都是它彻底死寂下来的样子。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杜若晴皮笑肉不笑。
星复似乎没想到最先开口的是她,他顿了一下,而后才开口答道:“我自有办法。”
杜若晴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而后冷笑一声,拂袖坐下,不施粉黛的脸庞正对着星复憔悴的脸。
“星复上神真是厉害,竟能逃过帝君的耳目。”
“不知上神冒险前来,所为何事啊?”
星复若说是来救她的,杜若晴一个字也不会信。
“你觉得,你的下场会是什么?”星复冷不丁地抛出这个问题,几乎没有任何起伏的声线像极了华宸在逼问她时的语气。
杜若晴没有立刻回答,反而还是仔细地思考了一番,过了一会才慢慢开口:“挫骨扬灰?抽筋剥皮?还是把我送进地狱,让阎王爷来治我?”
“我不知道,这不是要问你们吗,上神?”
杜若晴的回答十分平静,甚至还在最后显露出了一丝挑衅的意味,明明她的身上背负着深仇大恨,而面对这样一个残酷的问题她却表现得异常淡漠,真是令人捉摸不透。
“如果说,我把你放走了,你会去哪里?”
“你会回到魔界,然后辞朔会把你抽筋剥皮,将你挫骨扬灰,让你彻底消失在这世上,对吗?”平稳的声线开始颤抖。
面前的女子突然站了起来,慢慢走向那个矜贵冷傲的卑微上神,清丽的眉眼自然地舒展开来,就像是那沐雨初开的池中芙蓉。
“对,你猜对了,不论我落到谁的手里,最后都是这个下场。”
那朵清丽无双的芙蓉早已被倾盆大雨浇灭了所有希望。
星复明白杜若晴这样全盘托出的深意,她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已经没有什么好顾虑的了。
“帝君问过你的,我不会再说一遍。白战魔,我只想问你,”星复深邃的眼紧紧盯着杜若晴,他已经发自内心地接受她白战魔的身份了。
“如果我死了,辞朔会不会放过你?”
“自然不会,你问这个问题是不是傻?”杜若晴面上波澜不惊,反而笑得灿烂。
“那帝君呢?”花瓣般的双眸忽然变得犀利。
杜若晴的笑僵在了脸上,像是被牵扯出了更为深刻的仇恨般,原本秀丽的面容忽然变得有些扭曲:
“如果他死在我的手里,无论我的结局是什么样都无所谓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那时的我会是什么样的?”
杜若晴下意识地看向星复,对方不知何时已经扯出一抹牵强的笑,这一抹惨淡的笑不知怎的就让杜若晴破了防。
她淡淡地笑了一下,眼角似乎湿润了,星复一直在等待着她的答案,却无法伸出手为她抹去眼角的泪。
“遗忘并没有那么可悲,不能够遗忘反而才是最为痛苦的惩罚,就像这样过了三千年,我还是能清楚地记得你把长剑捅进我和恪儿身体里的场景,也许我该原谅你,但是我凭什么原谅你,就因为当时的我只是一个凡人吗?”
星复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有些焦急地对杜若晴说道:“你在说什么......这些是辞朔那个魔头告诉你的?”
杜若晴突然不说话了,星复的眼神不是她预料中的那样。
“辞朔放火烧了清云宫,然后我又趁乱把你和恪儿杀了,莫非不是多此一举吗?”
“晴儿,我不知道辞朔的说辞是怎样的,但是......辞朔潜入南天门的那一天,我还在临仙台面壁,待到一切全都结束了,帝君才将我放了出来。”星复有些苦涩地辩解,看来那段悲惨的回忆他也不想过多触及。
在星复说出这些话后,杜若晴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怀疑,反而想到他说的有可能是真的,但是,她已经走到了今天这一步,手上沾染了无数人的鲜血,相不相信他说的话,似乎对于她接下来要走的路没有太大影响了......现在的她,反而不敢放手去相信了。
“你有什么证据,我凭什么要相信你?”
星复看见她那倔强的表情,只好无奈摊手道:“我没有证据,如果你愿意相信上天庭的那些神仙,他们或许可以证明我的清白。”
杜若晴又沉默了,说得更确切些,她再一次陷入了沉思。
"我们回到人间去吧,就当作那个无所不能的星复上神,已经不明不白地死了。"
"真的吗?"
"真的,在临仙台这些天,我想通了。"
"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我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发现自己根本违抗不了帝君的命令。”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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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几日之后,天界诸神再一次聚集在了檀香殿,只见华宸正襟危坐,居高临下,似乎对于这场闹剧的结局了然于胸。
杜若晴被押上檀香殿的时候,束缚周身的捆仙索不仅锁住了她的手脚,还锁住了她的灵力,以至于她被推着来到大殿中央时踉跄了好几步,差点就要一个跟头栽了下去。
冷血的魔女直直跪到了地上,皎皎的白衣已被勒出道道血痕,难以掩盖的暴戾似乎就掩藏在这幅冷冰冰的皮囊下。
殿中诸神都将视线纷纷投到她的身上,仇恨、淡漠、还是愤懑的目光,此刻都毫无遮拦地刺入杜若晴血痕累累的肌肤,尽管如此,尽管她不想承认,但她还是能在人群中分辨出星复的目光,纠结的、无奈的、充满愧疚的、饱含深情的......
“诸位神君,大家也看到了,大殿中央的这个女人,就是魔界最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头之一,魔王辞朔的右护法,白战魔。”华宸今日重新戴上了那块镶满银石的腰带,满头的银发严丝合缝高高束起,满殿诸神应而不答,披上的神袍皆是闪着曜曜银光,想来大家早就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杜若晴慢慢将头抬了起来,翻涌的厌恶就这样赤丨裸裸地展露在她那双秀美绝伦的眼睛里。华宸并未过多介意这令人不适的目光,反而还是坦坦荡荡地按着自己的思路说了下去:
“白战魔曾为凡女,寿元已尽,本君本该按照天界惯例将其送给阎王处置,但她如今归入魔界,罪大恶极,审讯之时态度恶劣,屡教不改,”
“本君决定,即日将白战魔剔邪骨,抽恶髓,肉身投入诛仙台,魂魄永世不得超度,诸位神君可还有什么异议?”琉璃般的淡眸漫不经心地往台下扫去。
“既然没有异议,那便即刻行刑吧。”
“帝君不可!”
意图上前的五六侍从立马被星复弹开,星复一把冲了出去,杜若晴只看到那道鎏金玄色的背影冲出重围后毫不犹豫地跪在她的面前。
星复不顾一切地冲了出来,面前的侍从反而不敢靠近,他并未将目光立刻转向表情深邃的华宸帝君,反而转身望向了身后的杜若晴。
然而他只看到了杜若晴苦苦挣扎的表情,不断束紧的捆仙索在她单薄的身上勒出一道又一道狰狞的血口。
她在试图逃脱捆仙索的控制!
可是她浑身的灵力都被锁住了,无论怎样挣扎都逃脱不了了。
“不好了上神,白战魔想要自爆!!!”人群中的席鹭突然察觉到了些什么,立刻朝着星复大喊道。
“快点离开她,星复上神!!”洪武上神焦急地大喊道,正待他准备冲去拦下星复的时候,那个无可救药的上神却紧紧抱住了面前那个濒临死境的白衣魔女。
洪武与席鹭都愣在了原地,就在这时,空气中忽然弥漫出一股危险的气息。
“你没必要救我。”感受到即将分崩离析的灵脉忽然涌进一股霸道的灵力,尚存最后一丝灵识的杜若晴有气无力地开口道。
“你知道这不可能......别说话。”星复密切感受着杜若晴灵脉的波动,他感受到她体内的灵力在慢慢聚拢。
“放开她。”一条尖锐的骨鞭毫不犹豫地甩向杜若晴毫无遮拦的后背,迅猛的一击当即便将锁在她背上的捆仙索给敲碎,杜若晴猛地睁开眼睛,火红的鲜血大片大片喷到了星复身上。
“晴儿!”星复尚未反应过来,面前的人就浑身无力地趴到他身上,他赶忙探向杜若晴虚弱的灵息,发现她那原本支离破碎的灵脉又重新连了起来。
“把白战魔交上来。”惨白的骨鞭重新回到那名不速之客的手上,骨鞭的主人朝着星复迈了几步,他的身上散发出一股浓郁压抑的魔气。
大殿之中有人认出了那条诡异的骨鞭,又抬头望见了骨鞭主人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不由得惊呼出声:
“这是,这是紫离风!”
“月澄少主,变成了紫离风!!”
那人的惊呼声尚还停在半空,大殿之中便已经开始回荡起他应声倒地的声音,星复直到这时才终于抬头看清对方的脸,窄长的脸庞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他那双多情的眼睛里不再写着缠绵与狡黠,而是明晃晃的血腥与杀戮。
“抓住紫离风!”
殿中的武神纷纷出动,当下便与那一袭紫衣的高大身影展开激烈的厮斗,那紫离风单手挥舞起手中那把笨重的骨鞭,霎时间一道凌厉的光波就这样从大殿中央击开。
席鹭提剑越过那道狠厉的光波,朝着那抹深紫的身影直直刺去,锁链般的骨鞭一把绞住席鹭手中的利剑,地上的那个魔头后腿一岔,整个身子悬在半空,身后的两名年轻上神便飞出了大殿中央。
洪武等人眼见那紫离风攻势凶猛,动作飘逸,修长的骨鞭紧紧缠住面前的席鹭上神,使他暂时脱不开手,于是他们找准空子便攻了上去,三四把长剑倏忽出现在紫离风的周围,紫离风干脆利落地抽出绞紧的骨鞭,挥手便朝四方放出数十根尖刺,上前围攻的那些武神连忙提剑格挡,待到他们回过神来,却发现原本在他们包围圈之内的紫离风早已同不远处的星复上神展开了缠斗。
星复虽然让渡了不少灵力,手上的攻势却依旧没有丝毫放缓,雪白的风斫毫不犹豫地砍向紫离风,韧利灵活的骨鞭也险些招架不住这充满力量的一击。
熟人再见,对峙着的二人居然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星复余光撇向那张狠戾无情的脸,似乎那个健谈热络,无所不能的青丘少主真的已经彻底消失在这世上了。
“上神小心!”一支飞剑踏空而来,紫离风挥鞭便要将其甩开,而凌空而行的那把神剑忽然调转了个方向,眼看就要直直刺进紫离风毫无防备的后背——
“铛”地一声,原本胜券在握的那道飞剑硬生生在半空中折成了两段,殿中的诸神望见那突如其来的变故,皆是不由自主僵在了原地。
紫离风既没有回头也没有运功,原本他是要生生受下那一剑的。
还是说,当时发力的人根本就不是紫离风!?
“不好了,檀香殿前的兵力全部被魔王辞朔给摧毁了!!!”幸存的仙兵一瘸一拐地冲进檀香殿,空旷的大殿里突然出现了一阵毛骨悚然的搜刮声,这道诡异的声响就像是狂野的毒蜂倾巢而出,肆无忌惮地侵蚀着殿中每一个人的神经。
“砰”
尖锐的骨鞭一把击断距离华宸最近的那根梁柱,星复手中的风斫一举刺进了紫离风右侧的琵琶骨,原本霸道蛮横的骨鞭跟着瞬间崩落的梁柱一起坠了下去。
就在星复擒住半身僵硬的紫离风时,殿门口那个惊慌失措的小仙将却被一道突然出现的巨大镰刀割下了头颅,漫天血雨之中,那把肆意飞舞的黑色镰刀几度来回,踪迹诡谲,最后又重新回到了一个人的手上。
门边的那人身材高大,瘦削单薄的身形几乎都笼罩在他那纯黑的斗篷下,苍白而优美的下巴上挂着一抹浅浅的笑,意气风发的少年身形,配上这抹颇具玩味的笑脸,总会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混世魔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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