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掌,毒气已入心脉,即便表面看来安然无恙,内里残毒未消,势必有所影响,医官已经到了清云宫,日后还得多加调养。"清云宫便是星复居处,地处偏远,异常清净。清云宫再往外走几步便是天池,天池之水极寒,却对疗伤有奇效,受了重伤的神仙,大多都会选择去那儿静养。星复故作镇定,拱手答谢,正要拜别,华宸突然开了口:
"神君此战,着实辛苦,明日会有一个洗尘宴,好好慰劳苦战的将士们,请帖已经发到各大仙府,神君可莫嫌麻烦。"华宸浅浅勾起嘴唇,抬起右手,一股淳厚浑然的灵力如甘泉般灌入他的灵脉,这是帝君对上神的祝福。星复坦然接受了这股灵力,低着头转身走下了长阶。
走到清云宫前,医官等候许久,弯腰对着他行了个礼,"君上。"星复点头示意,跨门而入,仙侍带着医官走到寝殿内。神官伸出两指探了探他的灵脉,双眼微闭,随后松开手来,拱手答道:"君上体内尚有残毒,不利于灵力流转,在下每日来给君上疗伤,辅以天池的疗养,不出半月便可痊愈。"
"多谢,只是这伤如何才能好得快些?"
"伤及心肺,本就应当静养,快不得,拖不得,如此才不会留下病根呐。"年迈的医官抬头望向眉头紧皱的星复,苍老的眼里流淌的是平静的流。
医官走后,星复自行来到了天池,池周云雾袅袅,四周却是坚冷的石墙,唯有墙顶零零散散地漏入几许霞光,星复将整个人沉入水中,忍耐着刺骨的寒冷,胸口像是被装进了冰窖一样,每时每刻都有细密的寒气肆无忌惮地钻入发抖的肌肤,中毒越深,感受到的水就越冰冷,星复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紧紧抱住双臂,脑袋清醒得不得了。
是……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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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这洗尘宴说着是接风洗尘,其实也就是几十位神仙聚在一起喝喝酒,叙叙旧,开开玩笑,顺带再拍一拍星复等人的马屁罢了。不过这样也挺好,多年同僚同聚一堂,共忆过往峥嵘岁月,无聊时再说些奇闻异事,既不浮夸也不寒酸,反倒增添了温馨的气氛。
魔界突然收兵,本恐有诈,后来才得知辞朔受伤,魔界又在此时起了内讧,辞朔此举或许是在魔王令下的无奈之举,毕竟星复当时生死未卜又不知所踪,辞朔就算躺在床上不能动了,也依然可以指挥手下来一个乘胜追击。此战本就派出了魔族的大半兵力,剩下的长老又联合起来造反,魔王就算知道天界这块肥肉近在咫尺,但也得先保住自己的王位,辞朔带着浩浩荡荡的魔军回程,想必是要去支援那坐立不安的魔王吧,不过星复总感觉这件事情发生地太过于理所当然,但就目前看来,魔界那边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应当都没有出兵的打算了。
宴桌上那些夸赞的话大同小异,无非都是"上神威武""气宇不凡"云云,星复只当是客套话,敷衍地应付一下就过去了,辞朔其人,身世未知,莫名其妙地便成为了魔王最器重的属下,其作战风格直白而暴虐,但只有真正与他正面交锋了才知道他是一个多么缜密的人,早早摸清了自己的底细,算好了接下来要走的每一步路,每一次进攻都是直接朝着对手的要害,而那致命的一击,又往往发生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候。
这才是真正棘手的对手,棘手在那藏于明暗交错处的浓浓杀意,他在阴暗处蛰伏、爬行,自己在明亮处将一切暴露无遗,他想起了辞朔浸透了死亡的微笑,仿佛下一刻,他就会从某一个黑暗的角落猝然挥刀——
"总而言之,各位都辛苦了,本君在此敬大家一杯,以此圣酒为诸位驱邪妄,留清乾。"华宸帝君双手端起酒杯,端端正正地敬向归位诸神。
星复等人闻言端起酒杯,仰天饮尽酌酌烈酒,顿时只觉豪气振胸。
席间,神仙们谈起了四海八荒的趣事,碍于华宸帝君在场,话题不敢过于宽泛,大多是一些家长里短的琐事,纯当为刚归位的神仙热热场子,舒缓舒缓心情。
一位上神突然谈到月澄那将满百岁的顽皮儿子,忙不迭突然来了一句:"听说月澄少主的孩子一闲下来就胡闹,月澄少主很是头疼,少夫人更是从那以后再也没有离开过青丘半步,老夫听闻星复上神与月澄少主年纪相仿,一个却已经当了爹了,不知如今星复上神可有婚配的想法啊?"此言一出,原本其乐融融的气氛霎时冷了下来,众神面面相觑,不敢相信居然会有人当面问星复这颗万年铁树这个问题,从前介绍给他的仙子都被他一一回绝,大家渐渐地也就不再去提这件事了,毕竟星复平常就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别人和他搭句话都十分费劲,更别说是提亲了,可别把被人家的姑娘给吓跑了!
这次发问的是宣霖宫的沐和上神,据说他那年轻貌美的小女儿暗恋星复很久了,沐和上神可算是等到了这个宴会,来替他那宝贝女儿好好谈一谈婚事。
可是,沐和上神千辛万苦准备的那套说辞还没用上,便被硬生生地憋回去了。星复抿了一口清茶,面无表情地开口:"星复已有婚配,不劳上神挂心。"
全场哗然——
沐和上神瞪大了眼睛,长长的胡须一抽一抽,满脸惊讶地开口:"你、你已经……不知是哪家仙子,竟能得到君上您的许诺,这桩喜事,怎么不让大家知道知道呢,呵呵呵……"眼看着自己女儿的婚事泡了汤,沐和上神心痛还来不及呢。
星复微颦,正欲开口回答,只听见华宸帝君浑厚的声音在殿上响起:
"星复既不愿回答,那也不必逼问,缘来缘去,皆有定数,至此良辰,又有几何?"见帝君开了口,旁边几位上神又主动调侃星复了几句,殿内一阵哄笑,那放不下面子的沐和上神这才勉强坐下,痛饮数杯。
此后,又是一派言笑晏晏,风朗气清。
宴后,华宸并未挽留星复,星复同几位上神寒暄了几句,便独自回到了清云宫。医官让他服下了一颗清苦的药丸,随后便开始了施法疗伤。星复原以为自己体内的毒并无大碍,可当胸口开始如火烧一般灼烫起来时,星复咬紧了牙关才没有惨叫出来,密密麻麻的汗珠纵横流淌,白皙的胸口逐渐发黑,最后浓稠的黑血一点一滴地从他的毛孔里渗出来。见毒血逼得差不多了,医官才收回了手,对着大口喘气的星复道:
"上神体内的毒实在狠辣,老夫只能每天一点一点逼出来,这或许对君上您的体力消耗很大,但这已经是最快的办法了。"
"无妨,"星复又吐了一口血,虚弱地挥了挥手,那医官留下一颗雪白的药丸便走了。
"修养之丸,由千年雪芝制成,可活血化瘀,止痛消肿,虽不能治愈君上的心疾,多少也能减轻皮肉之苦,不过此药性极寒,不可多食,慎服、慎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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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霞光万丈,彩云翩跹,一只鸾鸟长吟着飞过。
星复从冰冷的池水中起身,穿好衣裳,扬长而去。
玄黑的外袍上勾勒几处鎏金图腾,本应增添几分沉稳,而今却随着焦急的步调猎猎生风。星复来不及将头发挽起,漆黑的长发如瀑布般披散在单薄的肩膀上,发尾的水珠一滴一滴落到金色的纹样上。
路上有几名仙侍看到这个俊美又疯狂的神,忍不住低下头去,对着他的背影小声议论:"不知是哪家的仙女,居然能把他给拐走。"
"是我等终究不配了。"
"别说了,上神和帝君都刻意隐瞒了这件事,说不定是还有什么内情呢......"
那只瘦削的鸾鸟最后落在了一个台子上,背后是一望无际的彩霞,衬得它的背影无比寂寞。
星复缓缓走上台阶,盯着灿烂的彩霞发呆,淡漠的眸子里藏着浓重的哀伤。
"那只鸾鸟前段时间刚刚失去了自己的伴侣,四处找寻它们支离破碎的回忆。"一道女声响起。
星复闻言回首,此时的眼神里瞧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听一件与自己完全无关的琐事。
来人纤眉杏眼,面容慈和,双鬓如云,梳着一个随云髻,缀着许多华美的簪饰。身着月白广袖绫缎长裙,腰间系着红蓝云纹丝涤,淡蓝披帛随风翻飞摇曳,一颦一笑尽显端庄柔美。
嘴角挂着一抹友善的微笑,那名女神缓缓开口:"自我任职以来,星复上神从未踏入过我这鸾凤台一步,怎么今日兴致勃勃,想要来我这儿一睹鸾凤和鸣了。"
落单的鸾鸟悲鸣数声,扑闪了几下翅膀,而后飞回銮羽手上,銮羽抵着它的额头低语数声,深青的鸾鸟展翅去追那逐渐消失的晚霞,星复恍然间失了神,眼角滑落一滴清泪。
"总有一种预感,此生难再与她相见,纵是深情也枉然。"
鸾羽虽然不知道他讲的是谁,但根据她极准的直觉,这个女人绝对不是天上的什么仙子,极有可能是——
銮羽轻咳两声,想到了一个古老的传说,但是星复可能不知道:"我听闻月老好结姻缘,若是去向他求一根红线,将自己与心爱之人缚在一起,二人便可喜结良缘,永不分离。"说完这句,她又心虚地补上两句:"不过这样的痴情男女太多了,也不知道求来的姻缘是否灵验,君上若是不安,可以去试试。"万一就灵验了呢。
"你当我傻吗?"星复冷冷答道。
"虽然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好歹也流传了几十万年,就当作是一个美好的祝愿嘛,既然这个传言流传了几十万年,那说明成真的喜事也有不少嘛,总归是值得一试的。"鸾羽意味深长地望着星复,微微眯起了杏眼。
黑发如瀑,面若冰霜,衣角却微微地动了一下。
最后,星复还是去了月老殿。
与流光溢彩的鸾凤台不同,月老的宫殿被绰约的月色笼罩,进进出出的男男女女一个接一个,手上都垂着一根细若悬丝的红线。
笑归笑,怅归怅,他们都没有再回头,反而盯着手上的红丝出神。
星复迈进了大殿,袅袅炉烟飘飘绕绕,姣姣佳人遗世而立,她们领着他走向屏风。一名白发白须的清瘦老者拄杖而立,看见星复后抬起了头。
剑眉斜飞,双目凛然,长身玉立,阒寂无声。
星复开口:"我想求一根姻缘线。"
"为何人?"
"我,与一名人族女子。"
"此女姓甚名谁?"
"杜若晴。"
"拿去吧,将它系在二人的手腕上。"苍老的手上变出一根细长的红线,细若蛛丝,韧如弓弦,星复接过红线,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月老欲言又止。
星复视若无闻,转身时道了一声"多谢。"
走出月老殿,庭院里的人所剩无几,寥廓浩荡,繁星满天。见他们都涌向了一个地方,星复也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只见天空由夜逐渐转明,浩渺云雾翻腾舒卷。
往下一望,即是人间。
说是人间,太过宽泛,若是说得确切些,应当是月老种在人间的姻缘树,远远望去,树枝上系满了红丝白纸,每一张纸上都用浓墨写了几个字。
那是有情人的名字。
远方传来一阵风铃,将星复带回说远也不远的记忆,他看见一对年轻的男女亲手将一张白符挂上了枝头,风起。
笑语声声。
二人走后,星复来到了姻缘树前,伸手托住那张刚挂上去的符,一个人的名字只有两个字,另外一个是三个字。
抽出一张白纸,星复提笔写下二人的名字,小心翼翼地用红丝系好,踮脚挂上了笨重的枝头。
轻铃响动的声音,惹人心醉。
脑中浮现出杜若晴的笑颜,不浓不淡的一笔,从第一次见面起,星复就想用一生去描摹。她的微笑,她的哭泣,她的羞怯,她的毅然,还有,她抱着孩子时的样子,她朝着恪儿笑的样子,都是星复未曾体会过的。
他已经记不清母亲的样子,只知道她离开的那一天,头上也只是挽了一个简单的髻,斜斜地垂下,漏下几缕青丝。身上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只是穿着一件素白的长裙,裙裾曳地,如皎月流光。
他只记得那一天,她笑着闭上了眼睛,之后再也没有睁开,他呆呆地看着她被装进透明的冰棺,被抬上极寒的雪山,埋葬在了一个终年飘雪的地方。
一年之后,父亲带回来一把长剑,剑柄玄黑,剑身雪白,让他想起了去世的母亲,冰族的最后一位公主。她最喜欢的,便是故乡澄白的飞雪,听说那里已经被魔气侵染了许多年,星复只去过一次。
说到飞雪,星复最先想到的是风,宽风吹雪,雪逐伊人,于是,他对着父亲说,这把剑就叫风斫。
后来,父亲自愿去了神魔边界,镇守一方,直到他积劳成疾,英年早逝,留下星复一个人。
年幼的星复变得孤僻冷漠,后来被同样孤僻冷漠的帝君养在了身边,可是从来没有人认为他们之间像是父子,反而只是一对极其相似的影子,没有任何羁绊,却心照不宣地走在一起。
风铃停了下来,又有几对男女走近了姻缘树,窃窃私语着什么,星复立在滕云之巅,低头望着他们,不知过了多久,树下人烟散尽,人间竟也遁入了黑夜。
星复这才不舍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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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话说神官归位后,天界好生安宁了一段时间,然而好景不长,从地上传来的一纸情报又将气氛搅得有些紧张。
天界几位有头有脸的上神不约而同地聚集在华宸帝君的宫殿里,神情或有肃重,或有安然。
华宸静穆端坐,银白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束起,一点也不像是刚刚接到这个情报的样子,只有琉璃眸子下的一抹乌黑现出他此刻的心情。
"没想到辞朔那厮刚回去半月不到便杀了魔王,顺理成章地登基了。"一位中年上神捋着胡须,言语略带焦急与吃惊。
"魔族那群长老同辞朔必定是一伙的,这个时候那群黑乌鸦倒是一言不发。"
"这件事情肯定不是巧合,没想到辞朔年纪轻轻,竟如此阴险,魔界让这么一个凶残暴虐的人掌管,那岂不是更为危险了?"
"没错,辞朔前脚刚对外宣称身受重伤,后脚便提着喋血的镰刀赶回去加入混战了,魔界部族众多,势力庞综错杂,没有个几十年是探不到门路的,他一杀进去便层层破防,结束得如此之快,就算他说是为了魔王才临时趟这趟浑水也没几个人会信,想必这场请君入瓮的戏就是专门演给那个整日沉迷酒色,昏庸糊涂的魔王看的......"席鹭上神满脸愁容,突然发现了大事不妙。
"也许,从他给天界下好战书的那一刻,魔王便已经入了套了,天界也被他当成了上位的一颗棋子,"一名青髯上神叹道,"但他是怎么知道二者一定会停战呢,他就不怕盲目轻敌,被我们一锅端了吗?"
"还是说,他在天界有内应?"
此言一出,全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居然会有天神与这样的怪物为伍。对,如果不是辞朔与那个人提前串通好了,辞朔又怎会如此轻易地"退兵",而天界这里没有一点动静,就这样放任他逃了,逃到他的主战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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