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阳公主坐立难安,但很快太子倒是托人从宫里传了消息出来给弋阳公主,让公主不必担忧,他一切都好。
这如何能不担忧?
弋阳公主转了转,花了点时间想要派人去宫里探听消息,结果得到的消息也只是皇上那天服了丹,正有些暴躁,几位皇子都被发作了,因着太子为长兄,也没答上来,皇上越发生气了,不止罚了太子,几位皇子也都受了罚,连教授皇子的几位师傅也全都降级罚俸。
听起来仿佛一切正常。
但弋阳公主却知道这不对。
他们面对的是来自天下之主,亲生父亲的猜疑和打压。
骆皇后成功的利用一个满口谎话的巫女,捏造谶言,成功地让日暮之年,身体开始衰落的帝国老皇帝开始猜疑打压自己的亲生儿子。
而他们甚至连辩解都无可辩解。
骆皇后一出手,果然就是连环死计。
坏消息接踵而来,而且迅雷不及掩耳。
宫中传出旨意,陛下不忍长女年轻守寡,特旨为弋阳公主赐婚,对像却是靖北王。
朝堂上下尽皆震动。
靖北王乃是异姓王,世袭罔替,开国以来传下的爵位。第一任靖北王,当年实打实与元氏并肩打下的天下,其骁勇无敌,极善将兵,功勋彪炳。当初与元氏约定谁先打下京城谁即为帝,但北犀忽然乱起,郭氏略一犹豫,为免山河破碎,转军御敌。
元氏抢先进京称了帝,是为大雍高祖,郭氏为天下太平,退守北地称臣,高祖便顺水推舟,赐了北地十三州为其封地,给靖北王加九锡,另赐金书铁券,子孙虽罪不加刑。
事实上天下人都知道,靖北十三州,被靖北王治得铁桶一般,治下军民,只认靖北王府之令,乃是国中之国,靖北王一系历来是不朝天子,听调不听宣。
靖北王人丁不旺,几代下来都是单传,世代镇守北地。北地苦寒,北犀族也不安分,数十年来大举南下过数次,但靖北王却训有铁骑,将北犀族牢牢拒于北边国门之外。
这一任的靖北王郭恕己,性桀骜,年已三十,靖北王妃年前才亡故,并无留下子嗣,靖北王膝下犹虚。
弋阳公主接了旨意,面不改色,谢恩打发走了宫里的使臣,闭门一个人在房里静思了一晚上。
第二日开了门,面容如常,但双眸却是红的,她冷静吩咐了公主府长史收拾行李。
定国公夫人很快来了,弋阳公主连忙请见。
定国公夫人一贯是十分和气的,弋阳公主向来敬重于她,并不敢受礼,亲自下去迎了她请她上座。
定国公夫人叹息道:“公主不必谦虚,圣旨一下,你与定国公府的缘分就此也尽了,国公避嫌,不好过来,特特遣了老身过来,劝说公主,万万不能冲动,做出什么违逆君父的事情出来。”
弋阳公主面露感激:“谢谢老夫人提醒,老夫人虽然不说,我心中是一直当您和定国公当成父母一般看待的。”
定国公夫人苦笑:“说句僭越的话,我们何尝不也一直当你是亲女儿爱护呢?国公只是要提醒公主,靖北王和一般王爵不同,他乃是异姓王,听调不听宣,若无他首肯,皇上绝不会下此赐婚旨意,否则若是下了旨意,靖北王却抗旨,那倒是皇家自取其辱了,因此此事皇上定然早已与靖北王有默契,取得了靖北王的同意。既然并非一时兴起,可见皇上谋虑深远,也并非其他人可以左右,公主万万不能冲动行事。”
弋阳公主道:“老夫人放心,我何尝不知?父皇一则远远打发了我,不在跟前碍眼,二则又能拉拢靖北王,若是我能为靖北王生下儿子,来日收回北地大一统,也大有可为,不过为此而已。”
定国公夫人道:“我知道公主必然知这为君父分忧的道理。”
弋阳公主凄然道:“只是,靖北王何曾是好相与的?真嫁过去以后,我一妇人,无依无靠,再尊贵又如何,冷落,囚禁,甚至毒杀,都是常用手段。父皇远远打发走了我,没了我这个亲姐在外为太子奔走,失去了定国公府的依仗,太子单薄,荣枯全凭皇上喜怒之间,太子危在旦夕,需要定国公府的襄助……”
弋阳公主忽然站起身来,对定国公夫人结结实实拜了下去。
定国公夫人吃了一惊,慌忙侧身避过:“公主请勿行此大礼,折杀老身了。”
弋阳公主沉声道:“太子性命,只能托于国公身上了,来日若有拨云见日之时,在下定然涌泉相报。”
弋阳公主眼睛里含上了一丝不屈不挠地神色,悲怆,却又一往无前。
定国公夫人擦拭着眼泪:“公主放心,我们家公爷说了,公主只管放心远嫁,靖北王虽听说为人暴戾,但多是传闻,他承王爵后,北犀族被他狠狠击败过几次,才高气雄,也是个当世难得的枭雄,公主乃是千里挑一的女子,定能不辱君父,做好这靖北王妃,来日大雍承平,公主功不可没,自然青史留名,太子贤能,皇上既然将公主赐婚为靖北王妃,可知对公主、对太子也是寄予厚望,公主万万不能心灰。”
弋阳公主低声道:“父皇教会了我很重要的道理,夫人放心。”
“太子被禁足,想来皇上是封了消息。大概是要等我出嫁后,太子才会知道我远嫁的消息,如此甚好。他还太年轻,到时候还请国公多多费心,劝下太子,木已成舟,他只需要好好做他的太子,隐忍着,潜龙在渊,只要忍下去,只要他不出错,皇上绝对不会轻易换储,总有守得云开见月明之日。”
定国公夫人点头道:“国公也想到了这点,公主只管放心。”
她起了身来:“我不便久留,这就回去了,公主明理通达,那靖北王,也是一世枭雄,公主耐下心来,细细周旋,大雍的一统江山,清明天下,就看公主了。”
弋阳公主也起身相送:“多谢夫人指教。”
送走了定国公夫人,弋阳公主转头回来看到容璧,淡淡问道:“你的宫籍尚在,你若不想随我远嫁,看在你救我一次份上,允你回宫,不必随我出嫁。”
容璧双膝跪下:“奴婢愿随公主出嫁。”
弋阳公主挑了挑眉:“你是个聪明人,你此时若是回宫,骆后必不会放过你。”
她长长叹了一声气:“只是北地苦寒,靖北王未必会容我,你须做好心理准备,兴许这一辈子,你都回不了你的家乡了。”
容璧心里一缩,低低道:“奴婢信公主。”
弋阳公主眉目落寞,适才在定国公夫人面前那点骄傲和豪情早已消失不见,她低低握着手上的玉环,低声道:“我若为男子,自有一番事业,可惜身为女子,不得不周旋于男子之间……原本以为此生已不需再嫁……世事无常。”
“但,百年喜乐由他人,呵呵,我却从未想过要这么度过自己一生,总归精精彩彩,闹上一番,教人知道有我元亦晴,才好。”
容璧垂眸不语。
第19章 谋算
“都说靖北王鸢眉豺目,粗鲁不文,残忍好杀,父皇一贯宠爱姐姐,想不到……”元亦雪脸上仿佛还在惋惜,眼睛里却满是幸灾乐祸。
二皇子元桢道:“我听说靖北王在王府里养了许多虎狼猛兽,性情十分暴戾,但凡有不听他话的,直接往猛兽园里头扔去,以观猛兽噬人为乐,上次父皇派了宫里的使臣去,回来说当场吓得尿裤子了,想来就是故意给咱们这边丢人的,父皇知道了也嫌那太监没用,直接打发出宫了。”
骆皇后斜斜坐在榻上,闭目养神,双眉紧蹙,手指揉着太阳穴,并不是一副舒心样子。
元亦雪看她如此不由心疼,依偎过去道:“母后,好容易打发走了人,太子没了弋阳在外边支撑,对我们也是好事,您怎的还是如此不开颜?”
骆皇后睁眼看眼前一儿一女关切看着她,一个仪容俊雅,一个容貌娟楚,两个孩子都十分出色,心里想着也该让孩子们知道些东西了,低声道:“你们哪里知道,皇上将弋阳远嫁给靖北王,是对我的警告。”
元亦雪睁大眼睛道:“什么?”
元桢到底是皇子,消息灵通些,却已想明白了关节:“前几日皇城兵马司因要捕逃犯,去搜了弋阳公主府,似乎被斥责了,撤了个都尉……莫非是母后您安排的?公主府有什么要命的东西?”谋逆,或是巫蛊,前朝多得是例子,但如今弋阳公主远嫁,皇城兵马司被狠狠责罚,可见母后应该是失手了。
骆皇后看了元桢一眼,倒也算欣慰这个儿子的敏感性:“是,安排了多年,只为这致命一击,没想到却被她逃过了……可惜公主府消息掩得严实,也不知纰漏出在哪里。”只依稀知道那没用的仆妇自尽了,也不知是自己败露服毒的,还是被发现了被赐死的。
元亦雪没明白过来:“父皇这旨意,应该不是立刻有的……他们都说靖北王若是不肯,朝廷是不会下旨的,可见父皇早已计划许久了,如何又与母亲有关?”
骆皇后微微有些疲惫:“靖北王为心腹之患,朝廷为此绸缪多年,靖北王善战,贸然削藩必有一战,到时天下大乱,反倒不美,嫁一个嫡公主过去,生下皇室血脉的世子,三代后自然慢慢收服,这是最好的办法,此乃朝廷大计。”
元亦雪道:“这倒是兵不血刃之计,父皇果然英明神武,思虑长远。只是皇姐一贯性情刚强,靖北王又是如此性情暴戾,怕是要吃些苦头了,但为了国家大义,少不得只能忍辱负重了,母后是嫡母,正该传皇姐进宫,好好教导一番这忍辱负重,顾全大义的道理。”虽然满口国家大义,却脸上难掩得意。
元桢看了眼元亦雪,眼里含了忧虑,低声道:“但若是长姐去,不一定会为了我们尽心拉拢靖北王的。”
元亦雪一怔,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见识短浅之处,骆皇后点头道:“不错,元桢看得明白,正因为如今太子是元钧,弋阳一句话没说接了旨——她是聪明人,知道这是对元钧有好处的事,她为靖北王妃,又能说动靖北王支持太子的话,皇上绝不会再轻易改储了。”
元亦雪脸上羞得通红,母后和哥哥都看到了这其中的险峻,自己却还只斤斤计较着能出一口气,她眼里带上了忧虑:“所以,父皇这是还是护着他们?”
骆皇后长长叹了一口气:“嫁一位嫡公主给靖北王,这是先帝就打算着的事,但先帝膝下并无公主,直到我们陛下登基后没多久,生下了弋阳,陛下对弋阳的教导,那是极精心的,完全当皇子来教导。但沈后舍不得,她病重时弋阳还小,她亲自挑了定国公府的世子为驸马,只待公主长大后下降,陛下与沈后是少年夫妻,感情深,又是临终交代,便也依着她了。”
元亦雪面露不屑:“沈后——也太不顾全大局了,结果千挑万选,挑了个短命鬼,如今不还是得嫁?如今她这二婚之身嫁过去,也不知靖北王那边是如何想的,怕不是要觉得朝廷怠慢于他。”
骆皇后面色冷淡道:“不错,靖北王不是一般人,弋阳个性强,又已嫁过了,赐婚过去多少有些折辱。因此本来,这赐婚的人选是你,你父皇问过我意见,我答应了。”
元亦雪吃了一惊,抬起头来,骆皇后看着她:“这些年你父皇和我什么都宠着你,也是心疼你要远嫁,连封邑都给你挑了极丰腴的地方,可惜,事到临头,你父皇忽然改了主意,自然是恼我对弋阳下手,这是一个警告。”
她脸上满是疲累,元亦雪心里翻腾着,猝然得知此事,满不是个滋味,不知是忧是喜,她到底年幼,脸上表情登时也就遮掩得不太好,骆皇后却冷冷道:“便是如此,我也不会轻易让步。”
元桢道:“父皇已如此了,母后还是不要触怒父皇吧……”
骆皇后冷笑道:“他将太子禁足,封了消息,不就是担心太子知道弋阳要嫁靖北王会闹吗?我知道他打的好主意,等弋阳出嫁了,木已成舟,再将太子放出来——以太子那性格,知道弋阳为了他做出这等牺牲,我看他能安享其成吗?必然要去闹。”
元桢眼神微微有些闪动:“母后是想让人传信给太子?但父皇意已决,太子便是闹,也未必轻易改主意吧?”
骆皇后道:“我只需要一个由头罢了,等到太子闹将起来,皇上面子上必然不好看,到那时候,阿雪就主动去请命,自愿嫁给靖北王,朝廷上我再让人煽一把火,此事自然还有回转余地。”
元亦雪脸变得惨白:“母后让我去请命?”
骆皇后双眸冷漠往她脸上扫过,声音倒是放柔和了:“这是皇室公主的使命,你当引以为荣才是,你容貌美丽,性子柔顺,又十分聪慧,过去好生服侍靖北王,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妃,嫁妆、封邑、奴婢,我都已给你挑好了,尽皆上等,你只管放心。等生下王世子,我自有办法接回你,放心,有我和你哥哥在呢。你自幼就听话,我知道你一定不会拒绝的,这对你哥哥太重要了,等以后你哥哥封你为长公主,荣华富贵,任你享用。”
元亦雪薄唇颤抖着,张开又合上,不知道如何辩解,怎么接回?难道还要让自己杀了靖北王?靖北王若是知道自己有这打算,岂会让自己活着生下孩子?适才那些国家大义,一旦轮到亲母来说,是如此的令人讽刺。
元桢却已许诺道:“妹妹如今牺牲这么大,来日我必回给妹妹长公主的尊位和封邑。”
元亦雪看着忽然变得陌生的哥哥眼睛里的急切,那是对于权倾天下的热望,她心里变得一片冰凉,胸脯起伏着,心里颤抖着想,你独掌天下之时,谁来还我的一生呢?
骆皇后却已交代元桢:“此事你要撇清些,明日你就借口要去你舅舅那边请教诗书出宫,不要留在宫里。”
“皇上就算知道是我做的,拿不到短处,也没奈何。”
第20章 管教
骆皇后在后宫多年,多少有些人手,稍微费了些心思,到底还是将弋阳公主要远嫁靖北的消息递到了太子跟前,而第二日,就是弋阳公主出发前往靖北的日子了,皇帝十分重视,送嫁队十分浩浩荡荡,禁卫,送嫁官员为三品礼部侍郎,另又有内宫的御前大太监主持诸般内务。
太子元钧接到消息的时候,仿佛被什么东西沉重痛击,一时竟然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当然知道有心人传来这消息是为了什么,也知道骆后想什么,但他仍然还是往那满是荆棘尖刺的陷阱里走了进去。
承平帝元自虚听到太子元钧素袍披发,长跪在寝宫外时,倒也没说什么,拥着两个道姑服了散,双修了一回,便睡了。
第二日起身打坐清心后,听说太子还跪在寝宫外,仍然无动于衷,仍是传了冲霄道长讲了一回经,才懒洋洋命人传了太子进来:“朕如今修道颇有心得,早就说了你们无事莫要扰了朕的清修,且朕还记得你功课不精,朕明明罚你闭门读书,今日又来跪着做什么?”
元钧抬眼看着父皇穿着一身杏黄道袍懒洋洋斜倚在榻上,榻下还跪着两个美道姑在替他锤膝揉腿,空气中充满着糜艳的香气。他垂下了眼睫:“儿臣恳请父皇收回皇姐远嫁的旨意。”
元自虚眉毛都不抬,懒洋洋道:“弋阳都同意了,你倒出来反对?君无戏言,靖北王可不是能随意戏弄的藩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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