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阳公主知道这些日子身边人一直受到严密监视,微微有些无奈:“王爷,此事重要,性命攸关。”
郭恕己冷笑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扔到了弋阳公主面前:“风流倜傥才华横溢的郑探花,派了商队管事联系上孤,除了捐给靖北军十车军资以外,其中还有一车鲜杏、蜜桃,不问即知这是给公主的,另外不避内外,呈了一封信给孤,希望孤能转交给公主殿下。”
“好一个知情知趣体贴风流的探花郎啊,却不知公主是何渠道,能够对远在京城的朝政大事,了如指掌。”
弋阳公主伸手拿起那封信,看到上面火漆宛然,嫣然一笑:“容璧,来替我将这信读与王爷听。”
郭恕己浓黑的眉毛扬起,弋阳公主直视于他,目光坦然:
“探花行事坦荡,不避王爷;王爷光明磊落,不曾拆看;我心中无愧,自然也不惧当面读信。”
第50章 兄妹
“公主尊前长渊顿首:仆观公主及王爷境况,实可危可惧,北虏犯边,靖北宣战讨逆,份属应当,然朝中自有庸臣,惟慕位苟安,而君心难测,赐婚北犀公主与二殿下。上盈其志,下务其功,望公主劝王爷谨慎行事,只恐行差踏错,致误前程,现将前日三殿下与仆语录于后,供王爷、公主参考。伏惟荃鉴。并颂旅安。”
容璧读完后,看到匣子内的信件的后面果然有一册纸,用蝇头小楷记录着三皇子元涯与郑长渊的对话,她一一读了一遍后,终于明白自己指点三皇子去找郑探花的后续——郑长渊果然是聪明人,她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郑长渊轻轻指点,不仅剖析得清清楚楚,而且轻而易举地将三皇子带到了公主这一边!
她抬眼去看,看到郭恕己和公主都面沉如水,神情凝重。
弋阳公主看她一眼,挥手道:“下去吧,难得闲暇,陪陪你大哥,信留下来吧,我和王爷有话说。”
容璧被这诡异的空气早就觉得不适,听到弋阳公主放她,如蒙纶音,连忙低头退了出去。
弋阳公主看着郭恕己:“王爷与我的父亲,各有打算,但事已至此,王爷还打算将计就计吗?”
郭恕己道:“难道你不也是在为令弟打算吗?”
弋阳公主看着他,过了一会儿道:“我说我是为了腹中孩儿,王爷信吗?”
郭恕己沉默了一会儿,转身走了。
容璧不知这些,她正专心为兄长烤一块马肋排,军中供给困难,她勉强挑选了肥瘦匀称的马排,充分将酱料揉入其中后,在火堆上慢慢转动烤着,容毅坐在她身边,面上神情又是激动又是受宠若惊:“你今天不忙了?不用服侍公主了?”
容璧道:“公主和王爷有事要交代,说是兄长来这么久,我还没能陪过兄长,特特放了我假,哥哥说说家里吧。”
容毅道:“爹娘都好,就是老了许多,接到你的信,家里可欢喜疯了,娘又哭又笑的,把你送来的东西都收了起来,不许我们用,说要给你存着当嫁妆。阿爹说既然你要在省城里买房子,就还是得买,不然到时候你在宫里住惯了,回村里住不习惯,横竖父亲年老,也种不了几年田了,你三哥又读书也有出息,咱们就把田都租出去给别人种了,让中人看了一套房子,我出来的时候,你三哥专门给你挑的碧桃纸糊窗,还画了两幅画挂你屋里……”
容璧眼睛微热,悄悄擦了眼泪:“三哥读书有出息啊……”
容毅道:“天分也就一般,但老师们都夸他是勤能补拙,写得不好,他能写一百个,一千个,写到能看为止,读书也是,不懂的,就反覆背,阿娘说他放牛也背,煮饭也背,也不怕村里人耻笑,喊他书呆子,就这么着,硬生生考上了举人,不过老师也说了,功夫未到,进京就不一定了,得做好考很多次的准备。”
容璧忙道:“三哥什么时候出发的?我托人在京里给三哥赁间房子,保管三哥不必操心,专心备考便好。”
容毅道:“哪里用你操心这些?他自会照应自己,咱们穷人家孩子,你倒是多操心操心你自己才好。”
容璧一笑,又问容毅:“哥哥可娶了嫂子?二哥三哥呢?”
容毅摇头:“不曾,之前在军中,顾不上,回来后爹娘倒是紧着想要给我议亲,相了几家,没谈拢,没多久你信就来了,就赶过来了。老二在淮南水军,但太远了捎信不便,只偶有一两封信,想来也不曾议亲。你三哥考上举人后,议亲的倒是踏破了门槛,但老三非要说长幼有序,定要等我先订了再说,我看他是有心结,觉得当初你是为了他治腿才进了宫,非要等你回家才能心平气和成家立业。”
容璧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幸好天已黑了,她微微转身趁人不注意擦了泪,低头一看有些懊恼:“嗳呀,这边烤过了,有些干了。”
她手忙脚乱刷上蜜水,容毅连忙接过来:“我来自己烤,你好容易歇下来,赶紧也吃点儿,你爱吃什么东西呢?宫里待着辛苦吗?”
容璧被这简简单单一问,又差点掉了眼泪,她原本觉得自己在宫里过得还算顺当,虽然在最后要出宫的时候出了么蛾子,但仍然觉得幸运的是还是取得了公主和太子的信任,虽然如今艰难些,但也不是一点甜都没有。但被素未谋面的大哥一问,她忽然就觉得眼睛发热,恨不得扑在大哥怀里好好哭一场,什么都不想,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大哥。
但是她的理智告诉她这些都于事无补,大哥不仅解决不了,还会被自己拉入不应该有的麻烦,她现在应该想办法让大哥回去,离开靖北军。
她不停思索着如何让大哥能够离开靖北军,嘴边却忽然触碰到了什么,原来是容毅将一根肉条撕下来,喂在她嘴边,她张口吃了,忍不住又问大哥:“大哥从前在军中,是做什么的呢?可辛苦?”
容毅不以为然:“有什么辛苦的,我当时年少,进去也没当什么正经差使……”
两兄妹在火堆边絮絮叨叨,不知不觉说到了深夜,其他护卫们全都知趣的不曾去打扰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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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函宫内,病了一日的元钧终于退了热,一个人静静躺在床上拿著书看了看,便听到门外有人声,他透过窗子看出窗外,看到有人在湖边站着指挥着将湖水圈起来,放水出去,淘摸泥浆,填种莲藕。
沈安林进来禀报:“唐喜公公说是殿下交代了要种莲,趁着还是春日,赶紧种好了,夏日就有花看了。”
元钧应了,沈安林看他面容苍白,肩上披着衣袍,宽大的袖子下病骨支离,伸出拿着一本书,却似乎并没有在读,眉目之间微有倦色,他靠在榻上不知想什么,有些担心地问道:“殿下身子好些了吗?”
元钧看了他一眼:“嗯,好多了……有件事,你留心下。”
沈安林应道:“殿下请交代。”
元钧摸了摸手里的书页,似乎犹豫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才道:“明年大比之年,有传说可能会开恩科,现陆续已有各地考生入京,结交同年,投靠座师。你去找一个叫容墨的考生,淮北翠县双溪村人,替他租个房子,照应一二,他若是有什么要求,能帮的就帮了。”
沈安林一怔,虽然满腹疑虑,但仍然应道:“是。”
元钧又补充道:“如果他问,便说是他妹妹托人照应于他。”
沈安林心头一动,已想起了随着弋阳公主远嫁的容女官。
沈安林领了命回了承恩侯府,先去了书房见承恩侯,将太子交办的事先报了父亲沈平野。承恩侯沈平野眸光闪动:“太子殿下忽然让你照拂这个女官的兄弟,你怎么看?”
沈安林道:“因为公主危险,因此殿下想要拉拢交好公主身边的女官?”
承恩侯摇了摇头,微微叹息,和妹妹生下的公主太子相比,自己的儿子真是迟钝得太多了:“太子殿下被幽禁在宝函宫,对外只说是生病休养,平日只有你能进出宫禁,太子是如何知道容女官的兄弟进京了?”
沈安林一怔。
承恩侯道:“太子有别的消息渠道。”
沈安林一怔,有些委屈道:“太子这是防着我们沈家,防着我?”
承恩侯摇了摇头:“你错了,太子这是在保护沈家。别的不说,只说上一次你无缘无故被扣留审问,若不是太子果然没有交给你任何东西,老夫现在估计已见不到你了。甚至沈家如今可能已迎来了灭顶之灾。沈家与太子,利益攸关,太子保全沈家,同样也是在保全自己。太子……长大了啊。”
沈安林回想,仿佛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那太子究竟是怎么来的消息渠道?他要关照那容女官的兄弟是为了什么?”
承恩侯道:“太子是你的主君,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沈安林一阵茫然,承恩侯慢慢道:“如今情势再这样下去,朝中倒向太子,愿意为太子所用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太子不再只有沈家能用。”
沈安林听懂了:“父亲的意思是,想要太子以后倚重咱们家,只能更忠心一些?”
承恩侯看着儿子一表人才,英姿勃勃,笑道:“太子为明主,你安心跟着吧。”太子这一招,既是让沈家安心,又是敲打沈家,若是沈家不尽心,太子自有别人用,那点母舅的情分,博不了光宗耀祖,所谓富贵险中求,想要封侯拜相,从龙之功,那确实是要拿整个家族来一搏的。而今上这些年来,渐渐冷了大臣们的心,想来太子已有了其他人手可用,不再仅依靠沈家了。
沈安林却一贯直肚肠:“照顾容女官的兄弟,这事会不会引来别人注意?”
承恩侯对这个有些傻的儿子还是很耐心教导的:“这个容女官,原本是皇后挑了给太子殿下侍寝的,后来太子殿下送给了公主,公主带着到了靖北,如今太子命手下人照应一下公主身边女官的兄弟,这是极小的事,无论是皇后还是皇上,知道了,顶多也只以为这女官还在宫里的时候和太子求过,又或者是公主请托过,如今太子闲在宫里,照应一二又有什么,不算件事。”
沈安林应了,承恩侯想着,至少儿子是孝顺听话的,他吩咐道:“既然是赶考的举子,不妨结交一二,摸摸这容氏的底,今后也好办事。”
沈安林道:“好的,儿子刚回来就已交代人先去各客栈、车马行查了,稍后得了消息便报您。”
第51章 莲池
容墨从大通铺里走出来,听着里头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微微有些发愁,之前为了省钱暂时在大通铺里落脚,结果发现实在是娇气了,味道臭、睡得不好、有跳蚤不说,实在太吵闹了,压根没时间看看书。自己学问不扎实,这次虽然只是过个场,但全家人的殷殷希望,还有当初妹妹卖身,就为了自己的前程,无论如何也不能敷衍过去。
也不知道大哥去到靖北,见到妹妹没,如今靖北忽然战起,也不知妹妹在那里如何了,大哥有没有想办法把妹妹带回。
但是他这几天走遍了角落,甚至连寺庙都去看过了,能租到的地方都不合适,毕竟根据先生的要求,他这次要在京城待将近大半年,说不定能撞上恩科,因此钱财上就十分有限了。京里什么都贵,家里已竭尽所能,妹妹捎回来的钱那是决计不能动用的,他走了大半个京城,客栈肯定是住不起,赁房子,只能和人一起合赁,还是太贵,同乡们都笑话他要求太高,寺庙也去看过了,又太远,且香火钱其实也贵……
容墨站在客栈门口,有些惆怅的计算着自己的钱,想着不行还是去同乡会那里再撞撞运气,却有个小厮过来和他作揖道:“这位是容三爷吧?我家公子请您一叙。”
容墨一怔,抬眼看去,看到一辆青布马车在路边,一个年轻公子微微掀了车帘,向他致意。
他走过去作揖:“鄙姓容,请问公子高姓大名?是否认错人了?”
那公子下了车向他还礼道:“这里叙话不便,闻说容三爷正在找寓所备考,仆受令妹所托来寻你,还请上车一叙,我那里正有一小寓所,极清静,适合足下读书备考。”
容墨看了他一眼,还礼道:“多谢,但不必了,我另有安排。”说完回头就走,并不留恋,也不打听底细。
沈安林愕然,看容墨已走了进去。
第二天轮到他当值,他进去回禀,元钧问了问,点头道:“不错,是孤考虑轻率了。容女官远在靖北,你这么一个贵公子忽然找上门,姿态放低,无端提供方便,他自然要担心是不是对他妹妹不利,不知底细,自然是拒绝为上。一家子都是聪明人。”他微微有些感慨。
沈安林茫然。
元钧想了下道:“做得不落痕迹些,找个中人,替他找份西席的工作,包吃住。这事你不必出面了,和舅舅说一下,请他安排老成家人去做即可。”
沈安林松了一口气:“是。”
元钧手里拈着棋,全神贯注在棋局上,命他:“你先下去吧。”
沈安林看着元钧眉目低垂,面色苍白冷肃,拈着棋子的手清瘦许多,躬身领命下去,心里却有些怅然若失。
自从太子病倒后,不是看兵书,就是自己与自己下棋,长久地对着棋盘发呆,有时候偶尔看看窗外种莲的湖侧,又回到了从前那孤高清冷的样子。之前摘菜、亲手做糕点,请他们一起坐着吃锅子的时候,虽然仍然话少,但那种亲近和怡然却能感受到,感觉人更接地气。
如今太子无心再理种菜和做饭的事,从御书房拿了不少兵书以及北犀的游记等书来看,甚至还命他去兵部直接借靖北的有关文书和舆图以及北犀那边有关的文书。那可是军机要务!他心惊胆战去借,兵部尚书石泉开始果然百般推脱,却也没敢拒绝,只让他去找兵部侍郎,兵部侍郎宋永却是在兵部多年,曾是宋国公的属下,亲自出来见了他,问了几句太子可安,然后命人细细整了舆图、历年的驻兵计划、兵饷发放情况,甚至还有前靖北王打过的一些仗的军报、奏折抄本来给他,又宽慰他道:“请沈统领多多宽慰太子安心,公主吉人天相,靖北王一贯骁勇,定能无恙。”
沈安林非常担心,太子此前种菜做饭,皇帝显然放心,待太子极好。如今太子忽然关心军事,只怕会引起陛下猜忌,降罪于太子。但父亲只让他照着太子的话去做,果然朝廷不仅没问罪,听说陛下甚至命内阁每日将军报整理后抄送宝函宫供太子阅览。这让朝中不少大臣们都觉得皇上英明,太子圣心犹在,又有不少人觉得兴许太子是真的身体出了问题才在深宫内养病的,毕竟皇上如今说起太子,是十分爱重和怜惜的。
元钧若是知道沈安林心里的想法,只怕是要冷笑的——只有完全被控制在父皇掌心的太子,才是好太子。如今长姐犹如羔羊在祭台之上,皇帝当然要对这个太子示以优容宠爱,以迷惑那奋勇杀敌在北犀的枭雄,郭恕己。
所以,他会待自己分外宽容,对自己生了病也有怜惜,因为自己无论是借兵书、舆图,还是照顾长姐身边的女官以拉拢人,在皇帝看来,都是鞭长莫及隔岸观火的垂死挣扎,作为掌控一切的独权者,他居高临下的怜悯自己的女儿和儿子,但绝对不会为了这点怜悯而放弃自己的计划。
父皇,我和你学到了很多——被囚禁的太子,才是最好的太子,那么,最好的父皇,当然也是太上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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