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自虚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道:“卿言甚是,且先依卿所言准备。”
他又命一旁的内侍道:“弋阳破贼有功,礼部商兵部从速议赏。将军报抄一份送太子,让他也高兴高兴。”
第59章 风雨
“蛮围而不攻,意为招降,城围半月,公主遣家将容氏乘雨夜出兵掩击,大破之,先后歼贼数万,擒其将麻随王,掠其辎重,围乃解。”
军报不过寥寥几行字,言简意赅。容璧目光落在那里,心里知道以那座城的兵力,半月之期看着似乎短,其实那毕竟是敌人的主城,守城的难度可想而知。敌兵围而不攻,显然就是想威慑守将和军士们将弋阳公主交出,以最小的代价消耗和威胁对方,却没想到太子这边居然敢雨夜出城突袭吧。
果然,还是太子在就能解了城围,太子甚至尚未及冠……已如潜龙冲天,一鸣惊人,果然解了城围,想来自己的哥哥应该也是安全的吧?她慢慢摸着那军报,面上喜色明显,窗外荷叶亭亭,才一个月的时间,湖面已长满了荷叶,甚至已有红色花苞尖尖冒出。
容璧信步走在九曲桥上,仿佛在赏花,凉风习习,荷叶翩跹,沈安林走在她身旁,微往后低一步,一直走到了桥上,低声禀报:“前些日子,容氏三子容墨忽然找到我父亲,有人挑拨殿下与容氏的关系,称容女官是因为太子和公主的原因才不得不陪嫁靖北,陷入险境,他信以为真。”
容璧心中一紧,面上却仍然保持着风轻云淡:“可解开误会了?”她站定了凭栏看着水面下游着觅食的锦鲤,这桥建得极好,只要不让人跟着,果然就是说话的好地方。
沈安林道:“父亲已细细为那容墨解释了。但容女官因为殿下和公主的原因身陷险境也是事实,如今战报传来,父亲看了,让我务必提醒殿下,这荣女官以女子之身,统领军队,破敌立功,果然美质将才,难怪殿下一力招揽,只是如今必然也有有心人会关注,从而继续利用挑唆那容墨,还请殿下有所绸缪,不可埋下隐患,我父亲那边也会尽力安抚住容墨的。”
容璧沉默了一会儿:“好。”迟了一会儿又道:“请承恩侯费点心,留容墨在府上吧,以免被有心人趁虚而入。”
沈安林轻声应了。
容璧转身走下了九曲桥,看了眼满湖碧绿荷叶,忽然交代道:“这荷叶长得好,去摘几张好的来,孤要做荷叶鸡。”很快几个内侍连忙坐了船去摘荷叶,她却又命人去传唐喜:“今日大喜,不可不饮酒,去和唐公公说他之前答应我做的荷叶烧鸡,请他来做。”她想了下想起前日李东福专程说过皇上对那鹧鸪粥很是满意,便又交代:“再弄几只鹧鸪进来,让唐公公一并料理了,给父皇那边送过去。”
唐喜很快就赶来了,洗了手先做荷叶鹧鸪,鹧鸪肚子里头又塞了沙参、玉竹,蒸好后连忙命人送去给了皇上。
元自虚正在私下密嘱一位青犼卫的统领:“立刻出发,见到了定国公,命他即刻去与公主会合,按原定计划行事。”
侍卫恭敬应了,元自虚森然道:“若是宋国公不肯应旨,即可斩之。”
侍卫凛然遵命。
挥退人后,看着晚膳时间也到了,李东福命人捧着荷叶鹧鸪上来:“陛下,这是今日宝函宫孝敬的荷叶蒸鹧鸪,据说是宝函宫那边的荷叶都长好了,殿下今日得知北疆大捷,心中高兴,便命人做了这个,赶着送过来孝敬陛下。奴才已命太医院看过了,说是鹧鸪肚子里头用的沙参玉竹,都是生津止渴,补气养血的,正合陛下。”
元自虚刚刚下了那等密令,对太子到底有些心虚,只命人送了上来,略尝了尝,只觉得骨嫩肉鲜,又有荷叶清香,果然味道很是不错,便道:“太子孝心可嘉,弋阳公主功在社稷,且命人内库厚厚挑些礼单,赏太子。”
他这些日子,但凡觉得有些对不住太子的时候,便会厚厚赏了太子,如此心中也就平静了,又能宽慰自己是为了国家,皇帝称孤道寡,天家本就不能有私情,自己是顾全大局,为了千秋社稷,为了除去靖北王这样的心腹大患,才不得不牺牲。如此一番铺垫后,也就心安理得继续修道。
但看在宫里的人眼里,那可就不一样了。弋阳公主大破北蛮,朝廷议论赏,皇上这些日子对太子又颇为优容,甚至还允许他去参加二皇子的大婚,太子在婚宴上讥讽北犀的王子,也未被重罚,只是象征性地禁足了事。
这让不少人都揣摩君心,觉得恐怕这是太子要重新得势起复了,毕竟弋阳公主是实实在在立了功,又有靖北王为其背景,只怕皇帝如今待太子,也是倚重的,君不见太子在宫内幽禁已快满一年了,始终未曾被黜夺太子尊号,对外只说养病,圣心犹在,且太子本人又实在是风姿过人,仁厚谦虚,臣子们大多还是相当信服认同这位储君的。
这也就导致了在宝函宫监视太子的内卫,这一日虽然看到了太子在九曲桥上与沈安林赏鱼,但他们却囿于这九曲桥的地形,无法近身靠近监听,不知太子究竟和沈安林说了什么。这就麻烦了,毕竟他们只是看管太子,不是押着太子,太子还是尊贵无匹的,他们岂敢无命随意近身?
而这九曲桥和观荷水榭,偏偏又是皇上也开口同意修建的,皇上这些日子厚赏不断,再加上之前因为搜宫而被活活打死的青犼卫的前统领,负责监视的内卫们自然都知道,那是皇帝恼他诬陷太子。
太子圣眷犹在,他们这些下人的命在贵人眼里不值一提,谁知道会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又惹恼了皇上?
于是他们斟酌着,没有提桥的事,只记录了沈安林进宫,与太子赏荷喂鱼,太子闲话家常,问承恩侯是否安等家常话编了几句上去,便也就如此过了。
宝函宫。
新鲜荷叶裹上了腌制好的鸡,整只蒸熟,芬芳扑面,酒是上好的梅子酒,唐喜公公亲自捧了蒸熟的荷叶鸡来,低声道:“殿下病才好,酒还是少喝些,老奴看今晚这像是要下雨,恐怕殿下到时候睡不着,伤了身子。”
容璧了然:“孤知道了,只是长姐大捷,孤心里高兴,少少喝一杯便可。只是便是不喝酒,孤如今心中高兴,恐怕今晚也不大好睡。”
唐喜公公笑道:“公主这是功在社稷,难怪殿下高兴,若是先皇后在,怕也是高兴坏了。”
容璧点了点头,说了几句闲话,喝了几杯酸甜的梅子蜜酒,尝了尝那荷叶鸡,因着心中有事,到底也没喝多少,便回了房里盥洗,准备只做喝了酒困倦早些睡。唐喜公公说的时间应该就是今夜能够安排,今夜应该就能用到那一条荷花塘下的暗道,只是不知道要如何出去,她还是稍微会一些水性的……只是见了二哥应该说什么,又如何以太子的身份来劝说安抚二哥,这都得细细想好了,不可让二哥走上歧途,被小人利用。
容璧心中盘算着,在镜台前坐下,一眼看到镜中的太子面容,却有些意外了。
太子样貌生得好,她每次看着镜中都觉得果然龙章凤质,甚至不好意思直视镜中那双眼睛。然而今日只是为了遮掩,略喝了几杯酒,太子面容就已晕红一片,就连眼角都带着酡红,薄唇也通红的。
容璧心中暗想着:原来太子这身体,酒量这么浅啊,这酒量似乎比自己还不如。自己平日里喝宫里赐下的桑沃酒、重阳酒,都能多喝几杯面不改色呢。
她心里想着,却不能用这样的醉容去见二哥,未免太过损害太子的威严了。便命人传了冷水来,打算把脸给敷一敷,再略喝些解酒的葛根茶,想来唐喜公公安排接应的应该是深夜,到时候应该不会这样通红了。
她盯着镜子里的太子面容,郑重而无声地说了声:“谢谢您。”
窗外忽然电光一闪,大雨与雷声几乎一并落了下来,风吹过湖面,荷叶翻飞如波浪,天色终于黑了下来。
第60章 密道
大雨倾盆,漆黑的夜里湖水与天上的雨点几乎连成一片水的世界,高擎的荷盖在狂风暴雨中翻飞颠覆,黑影憧憧,宝函宫的侍卫们刚刚换班,看着这雨都有些嫌:“这么大雨,穿油衣都顶不住。”
在宫里值日是不能打伞的,下雨只能穿着油衣,不许用蓑衣斗笠以免有碍观瞻,这油衣宫里不配发,都由自己备办。宫里禁卫大多是勋贵子弟,配备这些当然也不难。但青犼卫却是不同,这支卫队从各地军中精选出来最擅长侦察、跟踪、刺探的军士组建的皇帝身边的近卫,出身都贫寒且在外乡,这支队伍可以说都是死士,仅效忠皇帝一人,仅听皇帝的命令。他们没有显赫的家势,在宫里卖命也就只求个儿孙富贵平安,许多人拿了钱都是攒着寄回家乡去,哪里舍得买绢绸上只是刷了层桐油就卖得十分昂贵的油雨衣,一下雨便只能硬顶着。值日又是一班就两个时辰,若是湿了也没地方换衣鞋去,因此他们也最不喜欢雨天。
青犼卫的统领,刚刚被皇帝吩咐杖毙了,副统领于寰刚刚上任没多久,小心谨慎得紧,走过来检查轮值情况,随口问道:“怎的都是我们的人在?宝函宫原本的侍卫呢?”
自从太子被禁足在宝函宫里后,宝函宫的宫禁就有了两套侍卫班子,一套是东宫原本的侍卫,由沈安林统领,一套是青犼卫派出的,两套侍卫系统同时安排守卫值日,四人一岗,守卫森严,密不透风,连飞过的白鸽都要检查一番。
那当值的青犼卫的侍卫面上带着不满:“都在班房那里喝酒呢,说是弋阳公主立了大功,太子高兴,今日厚厚赐下了酒食,从酉时就已开始在那里喝着,直到现在都还没散,我看当值的没几个在,都是出去走一圈点了卯就回,老实当值的只剩下我们兄弟们。”
于寰看他们不满,笑道:“太子赐酒食,难道只给他们不给咱们?”
当值侍卫道:“自然是也给了,但我们哪有他们那么厚的脸皮当值的时候就敢喝酒。”
于寰道:“难道沈统领竟不拘束他们?”
侍卫道:“沈统领下午进来见了下太子就走了,说是家里也有事。副统领刘斌压根不管事的,你一向知道的。”
于寰自然知道,东宫侍卫说白了就是太子的家臣,太子赐酒食,他们自然就敢喝,而且东宫侍卫全都是当朝勋贵子弟,家里没个爵位的都进不来,平日里待遇优厚,太子时时有赏赐。青犼卫这般贫寒家庭子弟出身的看在眼里多有不平。更何况才被问罪了个统领,人人都噤如寒蝉,不敢造次。于寰只能宽慰他们道:“无妨的,这般大雨,门口又锁死了,值班房就在门房那里,进出人都能看得到,你们下了值交班了,也去吃点好的再回去吧。这般大雨,你们也回不去,干脆烤烤火喝点热酒,以免着凉了。”
那侍卫面上露出了笑容,他刚才来接班的时候,看到东宫侍卫们笑嘻嘻那里热着酒说笑话,那酒端地是好酒!香味在外边大风大雨中仿佛都能闻到!更不用说还有整只囫囵烤的烤乳猪、烤全羊在那里,东宫侍卫们全都拿着佩刀削了肉片在炭火上烤了就酒喝,别提有多惬意了!还有好些点心和时令果子,都是宫里才有的稀罕货。当然,也不是不招呼他们青犼卫的当值的,但他们哪个敢吃?
他们平日也知道自己与东宫侍卫任务不同,东宫侍卫守护的是太子爷本人的安全,哪怕也是在看管太子爷,但表面上听的还是太子爷的命令,哪怕这命令如今经常是帮打鱼、翻地,种菜甚至是挖粪池子,青犼卫虽然暗地里笑话他们沦为挖粪池子的苦力,却也心中明白,东宫侍卫们这些活才是最轻省最没压力,也不会被问罪的太平官儿,贵为太子,哪怕是被逼得日日去膳房做饭给皇帝,那也是天下至尊,皇帝虽说关着儿子,却仍然赏赐不断,不许人折辱了储君。
反观青犼卫,号称只奉君诏,接的是但凡出宝函宫一步可直接格杀太子的命令,听着仿佛很威风为皇帝亲信。其实他们全都是贫寒子弟出身,谁不知道诛杀皇室储君,那是要诛九族的!说得好听是奉诏,但真出事了,动手的那个人必死无疑的。会不会株连九族,就看皇帝愿不愿意背这口父杀子的锅了。
于寰走了几步,看着雨越来越大,自己身上虽然穿着油衣,一阵风吹过来,他立刻就感觉到了半边身子全被吹湿了,他摇了摇头又撑着视察了几处岗哨,看到无一例外都只剩下青犼卫的人在值守,果然东宫那般侍卫都已躲去当值的房间内喝酒作乐去了,毕竟太子所赐酒食,便是有个什么疏忽,太子也会护着他们,更何况他们能有什么疏漏?这样大雨天,下午太子也十分高兴传了酒来,听说喝醉了早早就歇下了。他看了眼书房内果然灯烛早就灭了,平日里太子心中担心弋阳公主,会反覆研读兵书,翻看北犀的地图,对着棋盘久久不语,如今弋阳公主大捷,他终于高兴地尽力一醉。
太子不知道皇上下了什么命令。于寰想起刚刚被紧急派去北犀的副统领,心中叹息,不由为过于年轻的太子和公主惋惜。他一一宽慰了忠于值守的自家侍卫们,又一一许诺他们交班后可去值日房那里饮酒吃食,毕竟是太子所赐,却之不恭,然后满意地看到侍卫们对他感激的眼光,自觉收服了人心,才带了些飘飘然回了值日房,也下值了,这么大的雨,赶紧回侍卫房换了湿衣裳是正经。
他走后没多久,当值的侍卫眼看着到了交班的时间,却迟迟不见来接应的侍卫,雨越来越大,随着风传来的香气和笑语声隐隐约约,侍卫到底忍不住回去值日房看了眼,果然看到来接班的值日的兄弟已忍不住吃上了,看到他们来都不好意思地笑着招呼他们:“哎雨太大了,从营房那边过来便已全湿了,便喝几口黄酒去去寒。你们也快擦擦水,先喝点酒暖暖身子,吃吧吃吧,这都半夜了,这样大雨,门口把好就是了,外面宫墙外也有值守,不必太担心。”
一时众人聚起来都喝起酒吃起肉食来,要知道太子这边虽然看管得紧,但食材全都是上佳的,御膳房采办不敢在这上头克扣,这一比起来,在营房那里平日吃的侍卫饭食,比得和猪食一般了。
哗啦啦天上的雨和湖水连成一片,湖水里仿佛也有什么游着水,荷叶翻飞遮住了一切痕迹,容璧已悄悄换了一身漆黑的袍子,从头到尾都罩着的玄色桐油大氅,连脸都被风帽紧紧罩着,悄悄地在漆黑的夜色里,走上了九曲桥,一路走入了水榭中,水榭里仍然漆黑一片,唐喜已候着她了,见到她便下跪道:“殿下,请跟奴才来。”
他熟练的将楼板揭开,露出了里头的楼梯,通向了一层水中的地下室,容璧走入其中,唐喜跟在后头关上了楼板,点亮了一根火折子,带着往下走入了一条地道内,这条暗道完全是跟着暗渠挖的,用烧过的防腐木密密铺就的栈道,走在里头能听到木壁顶上哗哗的流水声,一看就花了许多钱和心力才能做出这样不漏水的密道。
容璧沉默着随着唐喜走了大约一里地,才又往上从一处地板中出了来,正是身在一处民宅内,看着摆着绣花绷子和花帐子,知道是伪装成女子闺房了。从房中出来,却又到了院子中,穿过两扇隔墙,路过一道曲折僻静的胡同,再次从一户小门中进入,这才引到了一座大堂内,大堂上点了数根明烛,颇为辉煌。
容璧走进去便看到其中一侧的太师椅坐着的一位老者,他身后站着沈安林,右手边的扶手椅上也坐着个青年书生,眉目明亮俊秀,十分亲切。
老者已先站了起来跪下:“老臣沈平野见过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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