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自虚看着冲霄下去,才淡淡对李东福道:“他本来于这道法上也寻常,看着勤勉,丹方也仔细,平日服侍得好,就只贪财了些,朕想着就当千金买马骨,好好供着给些待遇,如此也能吸引些真正法力高深的大才来,如今看来,他误打误撞,似乎炼出了些不得了的东西。朕倒不是疑他藏私,一看就知道他自己也稀里糊涂不知道什么情况,只看看他能再炼出个一两枚不。”
李东福心里一颤,平日里看皇上对国师那叫一个礼贤下士,谁知道其实心中也知道国师那都是在骗钱啊……难怪那些丹药,收到了经常随手赐人,服丹试药的人反覆吃了没事才献上来,多少白花花的钱就往里头砸,那炼丹的不少还都是真金白银……
他又问李东福:“试丹的人都挑好安置好没?”
李东福道:“已选好了,请的大理寺特意按皇上旨意挑选的,只是这年十八仍元阳未破的不多,只挑了三个,其中有一个是自幼便当了和尚的,未谙人事。另外也选了好几个四五十岁的,都养着了,请了个道长日日带着他们诵道经清修。”
元自虚点了点头:“可得看好了,不能让他们破戒。”
李东福连忙应道:“是。”
元自虚叹道:“也不知是不是有用,毕竟那日朕命人舞天魔舞,太子竟是古井无波,明明是个少年人,倒有如此定力!”一时竟有些担忧,若是果然只有元阳未破才有用……
一时竟又想起当日去卜算,竟是暗自合了那谶言,这个儿子,果然和自己相克?冲霄明明是献丹给自己,自己那日盛怒之下,想要试一试儿子,随手赐给儿子,没想到误打误撞,倒是他得了这仙缘?若是当时自己服用了……
他一时心中百般疑忌,却又知道此刻尚未明朗,这一次的出窍,也不意味着什么,但面上少不得出现了阴郁嫉恨的神色起来。
李东福哪敢应,心里知道这是陛下多疑,瞧这皇家父子做得,也忒没意思了!他陪笑着道:“这是陛下洪福齐天啊,都说真仙难求,这会子真的仙丹都炼出来了,这可是仙缘,陛下修成正果的日子还远吗?”
元自虚被李东福几句话拍得浑身舒服,是啊,真仙不慕人间富贵,他从来都知道招揽来的只能是追求权贵的半吊子,但这果然是他仙缘到了吧。只是可惜,那日怎的不是自己用了呢?
帝王多疑,他虽然心里如此想,但面上也只是深沉道:“还得细细查了,皇后同时也用了那丸,如何没有效果?只怕太子是从什么别的地方知道了当时的场景,这才故弄玄虚。”
李东福早就习惯皇帝这怀疑一切的态度,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笑道:“依小的看,太子恐怕也吓了一跳,平日里他在宝函宫清静养病,从来没提过要见什么人,忽然提出要见国师,太子难道不知道他和国师说什么,陛下都知道吗?恐怕太子也是拿不准,又怕这些事情事涉鬼神,这才婉转通过国师告知皇上,让皇上好好查一查,否则他大可什么都不说,只当生病过去了。”
元自虚微微带了些满意:“若果是如此,算他有孝心,就怕有些什么别的想头……且先等国师炼出那丹再试试。”
过了一会儿,他却又道:“去内阁把今日的奏折都送进来。”
李东福不敢怠慢,连忙命人传进来,元自虚挑了一会儿,挑出二三十册奏折,交代道:“命人都送去给太子,说朕近日要清修,让太子替朕分分忧。”
李东福亲眼看到元自虚将原本留中不发的那本弹劾葛承宣老太傅的弹章,又再次放了进去,心中微微一跳,葛太傅,那可是太子最信重的恩师,但内阁那边递上来的票拟意见是免所居官,收付诏狱,彻查问罪,皇上将这本原本要留中不发,意思就是要保葛太傅了,但如今却又将这弹章给太子,这又是……要试太子了?
====
鸾鸣殿,骆皇后也正与元桢说话:“好好的不知为何打发人来问我当日赐我的丹丸,问服用以后效果如何,有何感觉,他赐的丹丸那么多,哪里还记得是哪一颗?只能胡乱随意说了些效果。事后打听,才知道皇上不知为何这些日子都没去天一观了,那几个双修的道姑也都没有侍寝了。听说今日又招了那冲霄道长进宫,听说直接就请冲霄道长和徒弟们都在那天一观里炼丹,还围上了禁卫,不许进出。”
她统领后宫,那天一观正介于前朝和后宫之间,地位微妙,尚宫局得了内侍省的吩咐,不许宫人往那里闲走,她自然立刻也得到了消息,这让她迅速与前些日子皇上问她那赐丹的效果联系起来了。
但她接到的皇上赐丹实在太多了,便是她身边的宫人都吃了不少,到底那什么双鸾丸是什么时候赐下的,她哪里还记得?但却不敢在皇上跟前说自己不记得了,只能言之凿凿服下了,自从服丹后,身轻体健,神清气爽,皮肤似乎都变年轻了些。
显然皇帝想听到的不是这些,他还打听了下她的睡眠状况,是否生病,她也只好说服丹后确实感觉睡得更沉了,身子也十分康健,连一直有的头疼的毛病都少了。
皇帝究竟想打听什么?
骆国舅不好总是进宫,她只能又召了儿子进宫来想遣儿子细细打听一番。
元桢娶了北犀的公主,在外开了府,得了敬亲王的头衔,这些日子许久没被母后宣进宫,一进宫说的又是这等鸡毛蒜皮,有些不耐烦:“那冲虚老道必然是又故弄玄虚,上次他误打误撞搞了法会,太子就醒了,如今想来又生了什么新法子骗父皇给钱罢了。如今既然都在宫里炼丹,外边也不好打探什么。”
骆皇后心中满是不安,看儿子不似从前恭谨,带了些恼怒:“你父皇平素多疑,每一举动必都是为了他自己,如今连那双修都不看重了,似乎重在炼丹,我听说试丹的一直是从大理寺那边选的犯人来试的,你去打听下看看有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元桢不耐烦道:“知道了。”
骆皇后看儿子这一副混不吝的样子,有些生气,待要教训什么,想了想忍气道:“你媳妇有好消息没?早些生下皇孙,你就拔了头筹了,也能让你父皇多宠你几分。”
元桢阴阳怪气笑了声:“想来儿子在母后心中,也就只值这点争宠的用了吧!”说完直接起身,也不行礼,转身就出去了。
骆皇后被儿子这一番气得莫名其妙,却又没办法,只气得头都疼了,又不敢叫御医,毕竟自己才说过吃了丹药头都不怎么疼了,只恐传到皇上那边,以为自己扯谎。
第69章 仗恃
“西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茫茫尘世里,独清闲。”
丝丝缕缕清烟在屋里无声无息流动着,雪白的长绒猫轻悄地跃上矮榻,双眸闪着光,看向了几上正在挥毫练字的男主人。
元钧身正腕平,手中持笔,慢慢写着这一首鼎鼎大名的吕洞宾的《促拍满路花》,写到“九转丹砂就,一粒刀圭,便成陆地神仙”,他唇角带上了些嘲讽,笔意也越发恣意,洋洋洒洒,一挥而就:
“任万钉宝带貂蝉,富贵欲熏天。黄粱炊未熟,梦惊残。”
他将笔掷回了砚台笔架上,心里知道自己其实有些焦躁了。
也不知道长姐那边如何了,只看表面消息,王爷似乎对这个女儿大为疼爱,但却也没有失去脑子,毫不犹豫的将刚刚收服的燕云十九州放在郡主名下,确实是步妙极的棋招。
他拿了手记出来,将这几日简要记了下,笔尖顿了顿,看前边几页还是容璧的娟秀字迹,这小女官表面二弟成婚,这位容女官大胆的在二弟婚礼上斥责北犀使臣,又敢在三弟上门求助时大胆推荐郑探花,也确实给他和长姐在北犀提供了帮助。
元钧想到了小女官在北犀写下的郑重的请托——虽然恬淡自乐,却偏偏又藏锋于胸内,确然是个有大智慧之人。
他慢慢在手记上记下日期,然后认真记录:“向国师答谢,病危之时,实为神魂出窍,伴长姐守城,化身五色祥云,徘徊不舍,又被国师招魂回来,转危为安。既有奇缘,自当清静守心,守魂修心,诸般闲事,一律不管。”
他双眸暗沉,元自虚必然会怀疑自己这所谓的神魂出窍是为了骗他,但无论皇帝怎么查,都理解不了一直被关在宝函宫内的太子是如何知道边疆守城的细节,毕竟便是亲自去了边疆的三皇子、宋国公,都不会详细了解到这么细致的地方。
因为这明明就是真的,只是这不是一个人的出窍,这是灵魂互换。
但对于冲霄国师来说,这可就是灭顶之灾了,他和冲霄国师交谈几句,就已再次确认此人的的确确就是个骗子,那一双红丸,必然是误打误撞炼出来的,他哪怕再次找到那方子重新炼制,也未必还能炼出,而皇帝必然也不会想到换魂这样离奇的事上。
而皇后那边,他赌骆皇后根本不敢说那红丸赏了其他人。
他太了解骆皇后了,她一贯缜密,滴水不漏,把皇帝赐给自己的红丸随手赏给宫人,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只要皇帝忽然过问,她一定会警觉,也因此她绝对不会把这可能会令她失欢于皇帝跟前的事情如实告知,反而只会承认是自己服用了。
而在骆皇后身上,自然是查不出任何功效的。
因此元自虚再怀疑,也只会先逼着冲霄继续炼丹,然后……试探自己。
无非就是试探自己是否仍然对朝政有兴趣,批奏折,让自己参与一些朝廷活动,甚至有可能试探着将自己放出去……
他当然是病弱不能起了,而且还要做出一付醉心道家学问,打坐修道,希望能够再次灵魂出窍的样子。
元钧慢慢将手记放回了书架上,觉得身体果然有些疲累,便起身到了书房后,这里是他新辟下的打坐的净室。
上面供着三清道尊,他慢悠悠打了个双盘,闭眼调息,竟真的心无杂念地打坐起来。
屏息诸缘,不生一念,元钧渐渐心思澄明如虚空,进入了入定状态,不知何时,他鼻尖渐渐嗅到了一股香味,仿佛是鸡汤的香味,大概是蔡凡在煮鸡汤,奇怪,自己今天不是说了要喝点清淡的鱼汤吗?
他一愣,睁开眼睛,已然发现了不对。自己躺在了一张舒适的藤躺椅上,身上盖着一张不同颜色的布料百纳缀结的薄被,而冬日的阳光淡淡晒在小院里,对面墙角一株腊梅开着淡黄色的花,并不显眼,但香味清幽,但此刻这香味已被更强烈的鸡汤的香味遮盖了过去。
院落挺宽大的,靠墙除了腊梅,还用石头砌了几个花坛,里头栽种着一些小葱、大蒜、韭菜以及薄荷等佐料,虽然是寒冬,土上细心覆盖着稻草,因此仍然还长得生机勃勃,绿意盎然。
而腊梅树两旁的院墙拉着牛皮绳子,在这极难得的冬日阳光下,晾晒着被子。旁边还有一个巨大的晾晒木架,木架最上方几层吊挂着咸菜、腊肠、咸鱼、咸肉等物,中下方层层叠叠摆放着竹扁筐,里头放着丰富多样的各色食物:干辣椒、胡椒、干豆角、干萝卜、干蘑菇、绿豆、黍米、粉丝、花生、黄豆、地瓜干、木耳、香菇、黄花菜、笋干……琳琅满目品种多样的晾晒物显示着这是一个很是富足的小家。
他伸手一看,果然看到从宽松的狐裘袍中露出来的是那纤纤瘦不露骨的手腕,他又和容璧换了身体了。
但是,这里是哪里?
他扶着扶手试图站起身来,想要去找容璧的手记。起身过程还是感觉到来自四肢骨骸传来的疲惫沉重感,胸口伤口处仍然传来隐隐的伤痛,心中微微有些歉然,却听到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你继续歇着,汤都是按你的法子做的,放心吧,不用老来厨房看,好好睡一会儿。”
他抬眼看到之前见过的恭敬却眼睛里带着警惕和锐利的青年书生,他身上的书生袍袖高高卷着,手里还拿着一把菜刀,对着他笑得殷切又关心,还强调了一句:“放了你带回来的干鸡枞,真的是太香了。”
元钧只能往回又躺了下去,容墨这才放心挥了挥手,又进了厨房去了,厨房里响起了密集的剁肉的声音。
容墨,容璧的三哥,他怎么在这里?他不是在京城里吗?
不对,他忽然反应过来,外面隐隐传来的戏班子的声音……仍然还在年里,加上今年收复了燕云十六州,朝廷哪怕再忌惮靖北王,也还是要做出庆贺的姿态的,因此过年罢朝期间,各地的戏班子、杂耍都得了准许进了京,正在大肆庆祝着,城门税也收了个盘满钵满,加上明年恩科和正科同时并举,如今京城里各地来赶考的举子多进了,京里热闹得连在宝函宫都能听到外面戏班子的热闹。
所以,这是在京里?长姐让容璧回京了?
他刚要起身,院门推开,容毅挑着一挑柴火进来了,上面还挂着两只野鸡,看到他也是道:“怎么起来了,歇着吧,我和老三做饭就行了,看,买柴火的时候看到有人卖这野鸡,我看挺肥的,大过年的猎户不容易,就买了下来,一会儿就用盐给抹上做风□□。这京里真是样样都贵,柴火都要买,等闲了我自己上山打一车柴去。”
元钧:“……城里的山是御花园后山,不许上山打柴打猎的,仔细被城卫队给抓了。”
容毅道:“知道的,我出城去,你放心。刚才打听了下城门税,有京城的火牌的话,只收一半的城门税!”
元钧:“……自用不卖的话应该不用交税才对。”
容毅满不在乎道:“城门兵丁全靠这个生活,天天过,不给人家点好处,到时候人家在什么上为难你,犯不着。”他利落地将沉重的柴火码到墙边,一边问道:“屋里的被子够暖吗?今儿天气好,我再请大夫来给你把把脉?药吃了没?”
元钧有些吃不消这种关心,只勉强答了几句,看容毅几下子将柴磊好,然后去厨房看了眼又捏了山鸡,井里打了水,又从厨房提了一壶滚烫的水出来,在一旁杀鸡拔毛。
元钧看着也不见白缨红缨和仆佣帮忙,也不好问,便问道:“三哥做饭会不会影响温书,不如请个厨娘。”
容毅头都不抬,熟练单手倒提鸡,另外一只手一抹,鸡毛便在白雾腾腾中薅了下来,露出鸡皮:“做个菜用什么功夫,他考科举若是只为做个菜就考不好,那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考什么科举。”
院子太小了,容墨握着把菜刀伸了头出来笑道:“你懂什么,阿妹肯定有什么事不好意思使唤我们,白缨红缨两个丫头都在隔壁呢,阿妹有什么事,我去叫她们过来,正好这野鸡多了,放着也不好,都炖了给她们拿过去给那些侍卫们用。”
元钧明白了,两个丫头应该还是跟着回京了,估计安排在隔壁方便保护和使唤,他没说什么,果然看容毅走出去不一会儿,白缨就笑盈盈过来了:“四娘子今日可好?隔着院墙都能闻到这鸡汤的香味,今儿我们这里有些新鲜的梨子,送过来给四娘子和大爷、三爷尝尝。”
容毅上前接了那沉手的水灵灵的梨子,一边道:“多谢,是四娘子找你,这日头也偏西了,外边恐怕有风,还是进屋去歇着吧。”
元钧起身往里头走,隔着窗子看到了最里头一间最宽敞明亮的卧室门帘上绣着花,便知道那应该是容璧的卧室,便慢走几步,白缨连忙上前替他打了帘子,他走进去果然看到卧室里用屏风隔出了一间书房在外间,内间是卧室。
43/69 首页 上一页 41 42 43 44 45 4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