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璧心中一颤,低声道:“皇上仁慈。”
容墨却道:“那如今,良娣该何去何从?”
唐有余仍笑着回话:“皇上如今正筹备祭天、继位典礼,宫里如今才平静,尚且还要清理余孽,皇上说了怕娘娘进宫不安全,且先在公主府歇着养身便是了。”
第104章 心愧
斋戒、祭天告宗庙,继位受朝贺,朝廷一连忙了数日。
祭天之日,连太上皇也出来祭了天,元自虚面容平静,看着虽然双眼凹陷,颧骨和嘴唇有着不正常的潮红,但看上去意识清醒,情绪稳定,祭天之时姿态雍容,礼节严谨,并无被胁迫之态,而他身侧失踪多日的大内总管李东福和青犼卫统领于寰也都出现了。
太上皇的出现令朝臣们全都定了心,而太上皇身边的近侍也未有被清算之态,这也更令原本得罪过太子,以及骆家提拔上来一系的官员惴惴不安的心都安了下来。
而内阁文臣们少不得口中新君颂扬圣德的话都显得真心了许多,贺表上不约而同都写了吾皇仁义,四方归心。
而在朝贺典礼上,弋阳公主一身华丽公主朝服,带着靖北王的王相卢左相带着朝贺礼来称臣,更是让朝廷上下的武将们都放下了一颗心。
靖北王郭氏,那是悬在朝廷上的巨剑,卧在西北方的巨虎,如今弋阳公主为靖北王生下郡主,又带着使臣前来朝贺新君登基,这是毫无疑意的表态臣服和支持,这说明靖北王至少近期不会反,而北边刚刚太平,又能争取上二十年的太平时间,这让朝中有识之士不免都长长松了一口气。
至于弋阳公主为何这么巧能够在新君继位大典之时正巧赶到京城,重臣们全都心照不宣地忽略了。
礼部很快颁了旨意,封了弋阳公主为镇国长公主,另有给镇北王赏了些禄米、另给燕云郡主加公主封号。
内阁们看着这封赏也有些无语,要知道之前燕云十六州收复,朝廷就已封赏靖北王为超品亲王,食亲王俸双份,赐弋阳公主封号镇国,除了加些禄米封邑,已封无可封,只能给燕云小郡主加了公主封号——而这位才满周岁没多久的小公主,本就已得了燕云十六州的汤沐邑,享受公主份例,如今不过是更名正言顺了些。
若是靖北王郭氏和长公主再立功劳,当如何赏?
而且,这位新君,会不会就是弋阳长公主和靖北王推到台前的傀儡?
臣子们虽然心有隐忧,但如今天下大喜,也都只能按下忧虑,只先顾着眼下太平就好,幸好如今靖北王尚且无嗣,只有一个小公主还是长公主生的——若是新君早日有继承人,那就更好了。
然而臣子们全都发现了,礼部诰封皇后和妃子的旨意迟迟未出,少不得都有了些忖度。
这位新君才将将及冠,继位前还未大婚,没有封太子妃,东宫有位份的妃子只有一位良娣。且观其日常,圣上简朴自持,不好声色,俨然贤君。众臣们揣测,恐怕这是要先封后,再册封妃子,以此来表示对未来皇后的尊重。
而未来皇后,朝臣们也大多认为必定是承恩公府上了,沈家嫡女一直未嫁,历来人们都认为是在等着当太子妃。
这一次新君登基,给承恩侯晋了公爵,葛太傅加了个太师虚衔,另外如沈安林、宋襄、郑长渊等都有恩赏,尤其是郑长渊得了个侯爵,一时郑家也是门庭若市,但要提炙手可热的,自然还是先皇后府,承恩公沈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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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
这里换了新君,之前那些过于奢侈华丽的摆设都撤了下去,换成了简朴净色的摆设,只点了些沉香,悠长而清静。
“皇后的人选,皇上可定了?”弋阳公主在书房下首的八仙椅安然坐着,看着元钧:“陛下还是早日定的好,宫里现在什么事都让我来安排,虽然尚宫局以前阿娘的旧人我都提了回来主持,但宫务繁琐,你需要皇后来主持内宫。我该回靖北了,燕云还等着我回去呢。”
弋阳公主看了眼元钧脸色,又继续道:“再说,我看舅舅显然也是等着陛下的旨意。丹朱这孩子,虽然和我脾性不和,但也算得上性情婉顺,安分守德。看在舅舅面上,封了也算安舅舅的心。”
她言笑晏晏,唇角弯着,眼睛却只看着元钧面上的神色,笑道:“又或者陛下另有他意,那也尽快选秀,定下来为好。”
元钧将手里折子放下,用手指揉了揉眉心,虽然他之前为太子也批折子,但那些已是内阁筛选后的,如今自己登基,又有许多举措改革想要徐徐图之,更是要在各个部门安排上合适的人选,这些都非常废心思。
他这几日又要斋戒,又要上朝,休息其实是不足的,但他一贯稳重,面上始终不露声色,一丝不苟地将大典所有繁琐典礼都一步不错地行完了。
此刻被长公主问到心中隐忧,元钧难免带了些疲色出来:“再烦劳长姐帮我一段时间,朕把前朝稳固了便好,内宫被骆皇后把持太久了,长姐熟知,还得长姐坐镇,一一拔除,替朕消了这些隐忧。”
弋阳公主笑道:“难道是为着这个,你才不让容良娣进宫?这是怕她被人暗算了去?她在宫里的时间很长,聪慧不在你我之下,阿弟若是放心,不如令她入宫,我带着一段时间,很快也就上手了,有我帮着,她也能镇得住宫人。”
元钧避而不答:“容良娣这边,朕会安排好,公主府这边阿姐多多照拂她,不要让她受了委屈。”然后又问道:“倒是二妹妹这边,长姐想如何处置?”
弋阳公主没在容璧身上纠缠,而是笑道:“两边都审问过了,元亦雪如今知道大势已去,一口咬定是于寰以母后性命逼迫于她,要你我为她做主,重重惩治。”
“但审问了她身边宫人,其实是当初骆氏想要为她议于寰为驸马,这次骆氏被废,她便想着要挟于寰,便收买了青犼卫负责营房的太监,趁夜进了于寰的房里。本来不可能得逞的,偏巧赶上了唐喜弄的那两壶酒,把庆功宴上的都放倒了,于寰也醉得厉害,这才中了招。她以为于寰担心身败名裂,必定会同意帮她……口供都在的。她可真的太天真了,也不知道骆氏这样人,怎么会生出二妹妹这样的人来。”
元钧道:“于寰怎么说?”
弋阳公主道:“不错,绝口不提公主引诱之事,也没有说二妹妹一句闲话,守口如瓶,只求速死尽忠。”
“我给了他两条路,要么尚公主,一床锦被遮了,卸任统领,任个闲差,也算安享富贵。一条是在宫里服侍太上皇,太上皇在一日,他就只能服侍一日,不得出宫,不得娶妻。”
元钧想了下道:“他选了第二条?”
弋阳公主面上带了些欣赏之色:“是,倒是条汉子,说是为臣有始有终,不负上皇。”
元钧道:“成全他罢。”
弋阳公主道:“骆皇后是有眼光的,选了这么久选了这个驸马人选确实不错,可惜二妹妹走差了一步。”
元钧道:“那二妹妹如今如何安排?”
弋阳公主道:“削了公主封号,先出家为女道吧,等过几年,若是老实,她还想要嫁人,便为她择婿,若不愿意,那也随她了。”
元钧微微点头,显然是同意这个处置意见。
弋阳公主又道:“骆庶人已出宫去了老二府上了……江贵妃也情愿出宫,去老三府上,老四这边礼部也在议封号了。只是你也不怕她们凑一起,又算计起来?”
元钧淡道:“秋后蚂蚱,何惧之?一切都是父皇引起,何必迁怒于兄弟姊妹。”
弋阳公主叹息:“太仁义,只怕别人要欺负上来,不过我知道你自有担待。此也无妨,只是父皇那边……你如何打算?”
元钧道:“他要修仙,便修仙了。”
弋阳公主道:“继续服金丹?”
元钧摇头:“已停了金丹,他为了那金丹,甚至召了朕去,主动要求参加祭天大典,让我继续让冲霄道长为他炼制金丹。可笑他还竟以为是朕要阻他修仙得道之路,说话极尽委婉,还做出一副对过去如何悔恨之态,甚至摆了功劳,认为朕有仙缘,都是正因为有他的打压挫折,这才得了仙缘。”
弋阳公主深深看着他:“仙缘……也不能说不是如此。”
元钧知道弋阳公主是说谁,却没说话。
弋阳公主却问道:“衡之素日擅决断,如今却在犹豫什么?登基数日,为何对容妃避而不见?”
元钧道:“朕曾许诺她,万事了后,放她还乡,给她自由。”
他看向弋阳公主,漆黑眼睛里如同深渊一般平静如今像被什么渴望点燃,冷静自持的年轻帝王,被众臣称赞为圣君的天子,眼睛里燃烧着阴暗的偏执和倔强:“朕后悔了。”
“朕不想放她走。”
“然而朕登基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要背弃过去的许诺吗?朕又良心不安。”
“朕心有愧,因此朕不敢见她。”
第105章 国色
弋阳公主似乎并没有怎么意外,但也并没有嘲笑他或者如何,只是神情有些惆怅:“当初宋驸马,我还年轻,不想嫁人太早,抻着许久才嫁了。后来他一病去了,我有些后悔,早知如此缘浅,当初早点答应,能多厮守个几年。”
元钧没想到提到了姐姐的伤心事,有些尴尬,弋阳公主却含笑道:“皇后人选,按理我不该多嘴,只是以如今之势,元郭两家需继续联姻,才好化解这天下分裂之隐患。如今靖北王对女儿爱如宝玉,若是皇后过于平庸,生出的孩子,未必能入他的眼——靖北王与我恐怕很难再有孩子了,倒是弟弟要多生几个皇子,这才有挑选的余地。”
元钧:“……”
弋阳公主起来道:“未来究竟如何也没必要过于打算太多,总归是人算不如天算。但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既是仙缘,遇上了,总该珍惜才是,无论成与不成,心诚是第一的。而且,不妨在容家人这边下点功夫。”
元钧道:“多谢长姐教导。”
弋阳公主起身道:“我先去处理二妹妹的事,你再考虑考虑吧。”
弋阳公主走后,御书房里又安静了下来。新君好静,服侍他的仍然是原来宝函宫的旧内侍和宫人,严信等人都在外边小心伺候着根本不敢进来。
但此刻元钧却感觉到了心难以安定下来。他已得到了他想要的,他告诫自己,不该不知足。
他站了起来走到一侧的书架上,将那本熟悉的蓝册子拿了出来,慢慢翻开,看着里头最开始那女子写下的字迹。
她自幼进宫,被换掉了父母亲视为珍璧的名字,在厨房灶台一待就是八年,本来已快能离宫。却因为骆皇后的私心被选到了自己的身边,赏了红丸,又流离到皇姐身边,在死生边界行走,却一直淡定从容接受着自己的人生际遇。
从来没见她失态,忽然换魂,没有怨天尤人,她总是将身边的日子安排得妥当舒适,她安静地将最坏的日子过成最好的日子,她并不屈从于命运,她也不曾放弃过自己。
他之前是在册子里感受到对方简单的寥寥几个字里头揣测她的想法,推测她的行为。
直到她再次被骆皇后强行送入宫内,和他日夜相对,被父皇下旨赐酒,强行圆房。
她仍然是一副随分从时的样子,上天未曾善待她,她一直被迫卷入他们这些视百姓如蝼蚁的权贵手里,却不见她怨怼,迁怒于自己。而是一直坚守着内心的温和善良,她珍惜每一日的一饭一食,始终平静如初,也不曾对自己这个也是实际上的加害者有怨言,亦又或是畏惧、谄媚。
她这种如同水一样温和却又包容一切的性格,奇迹般地平复了他心中的暴戾、愤怒、自厌。
不得不说,赐酒圆房那一夜,他前所未有的暴怒和生气,仿佛逆鳞被触碰,又深深痛恨自己、厌恶自己。
这也促使他下了最终的决心,毕竟犯上夺位,颠覆了他这么多年所受到的忠孝的教导,不伦,不忠,不孝,但他不打算再忍——无道昏君。
他终于决意将挡在自己跟前的君父推开,去冒那天下之大不敬。
元钧感觉到自己的心肝肺都仿佛被自己剖开来细细数着,念头纷杂,心浮气躁,索性起身往书房内室走去。这里已重新被改造过了,和从前他在宝函宫的静室一样,他特意吩咐地挪过来,好让自己时时记得这被幽囚的日子。
元钧进去盘膝坐下,微微抬头看着观音神像,闭上眼睛,强迫自己摒弃杂念,尽量想着国事、朝事。
旱灾要抚,水灾要防,税免的话,则赋税、军费又从何而来?朝臣一多半都被元自虚给吓坏了,如今多是中庸自守之臣,观望的多,愿意效力和改革的少,当如何做?
得提拔一些锐意进取的年轻官员,谁能用?
这些事这些日子一直萦绕在他心头,此刻再次陷入沉思中。家国大事,他需要忙的太多了,儿女情长,本不该是帝王所恋栈的。
王道荡荡,无偏无私。
他深深呼吸着,找回了那从前困囚之时,在疆场上策马御敌之时,曾经的临天下治四海之志。
“妹妹为什么要见那承恩公府的小姐?”
元钧倏然睁开眼睛,眼前却是许久不见的容墨。
他一怔,看容墨关心看着他:“妹妹是没睡好吗?早晨似乎也看到白缨说你这几日胃口不太好的样子。”
元钧左右看了一眼,看到自己是坐在一张八仙椅上,他开口问道:“白缨呢?”声音柔软,这是……自己竟然又和容璧换了魂?
容墨道:“不是去厨房了吗?你不是让她做酸汤鸡去了?”
元钧应了声,容墨却又问他:“承恩公嫡女一向都传说是皇后人选,如今也有人议论说迟迟没有给你下封是因为要等着先封后。这也怪了,就算封了后,那也要行六礼吧?难道皇帝一日不大婚,你就要一直在这里等下去?”
元钧诧异:“哪里传的这些闲话?”
容墨道:“哪里都这么说。现在这沈小姐上门,怕不是想要给你个下马威,你不该见她。就连郑探花都提醒我了,说还是该为妹妹至少争取个四妃之一,若能贵妃就更好。他愿意为你,和弋阳公主这边说项。”
元钧:“……”他勉强道:“并无此事,哥哥不必心忧。”
容墨忧心忡忡:“大哥不让我和你说,说怕你多想。我倒觉得郑探花所说很有道理,咱们家到底门户低微……”
元钧有些生气:“哥哥不要再私下揣测帝心,皇上并未以门第视人。”
容墨看妹妹面上生了愠色,吓到了,连忙道:“好好好不说了,都是哥哥没见识,你别放在心上,爹娘过几日便到了,到时候咱们一家人好生吃饭。对了,听说老二也要回京了,是宋世子那边帮忙调回来的。”
元钧却早已知道了,这些都是他吩咐人安排的,只点头道:“三哥多操心了。”
却见红缨在门口回话:“娘娘,承恩公府的沈小姐已在花厅那边喝茶等着您了。”
元钧问道:“可问了来意?”
红缨有些诧异,她在这待人接物上并不如何擅长,只直愣愣道:“不是娘娘说承恩公是皇上看重的功臣,不可轻慢了,先请进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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