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谜团
朱焦垂眸, 他道:“因为朱然他不仅是我师兄,他还是大理寺的官员。我听闻大理寺的风气极好,不管什么冤假错案, 只要到了那里,便没有不陈冤昭雪的。”
本朝大理寺脱离刑部另立, 大理寺卿直接向圣上汇报工作, 他们有着这么个庞然大物做靠山,自然是快活的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行事, 所以比之前朝就少了很多冤假错案。
傅瑜心一沉, 他看看跟来的金圆、元志和赵斌一行人点点头, 他们三个立刻分散在这不大的院落四处查看,傅瑜松了一口气,他问:“难道你们的背后,还有什么隐情吗?”
朱焦道:“你不过是一个身上没有半点官职的世家公子,如何能替我们做主?我看你是个不错的人, 实在不愿把你拖下水, 你还是趁早离了去吧。”
傅瑜冷哼一声,他道:“你若是迫不及待地告诉我叫我去管这件事, 我还就不想管烂摊子惹祸上身, 可你却偏偏欲言又止,我还就偏偏要管这件事了!说吧, 我堂堂安国公世子, 即便我自己没什么大用, 我父兄的名头却是可以吓唬不少尸位素餐的官员, 你这事我也可以管管。再说了,你知道你师兄是从那所谓的傅家军出来的,知道他在大理寺任职,难道就不知道他和我大哥的关系吗?”
朱焦问他:“我师兄和骠骑将军有什么关系?”
傅瑜道:“他从军三年,都是我大哥的亲兵,后来入大理寺也是我大哥亲自推荐的,你说这份情谊重不重?”
朱焦道:“若你说的是真的,这情谊自然重,可你向来喜欢诓我。”
傅瑜冷笑:“我还没有心思去拿我大哥的名誉骗你这个小破孩子。”
朱焦沉默了片刻,他抬头看着傅瑜,慢慢地道:“我可以带你去,不过要晚上才能去,而且只能带你一个人去。”
傅瑜是无所谓他带几个人去的,但傅瑾知道这件事情后,派来了赵斌一干人等保护他,傅瑜想着几年前自己险些被那些想要复国的亡国人暗杀,也就应下了。
他在朱焦这个小孩子面前夸下海口,自然也是不相信他会有什么后果很严重的事情,可直到他们一行人行踪隐蔽的到了一座衰败荒无人烟的城隍庙,他才知道朱焦所说的后果很严重是真的很严重。
本来赵斌还想带十多个护卫的好手的,结果因为朱焦的强烈要求,只有金圆、元志和赵斌三人跟来了。此时早已过了夜禁,傅瑜却一点也不着急心慌,他们一行人白日里就骑着马歇在了临湖阁,到了茶楼打烊,才一个个地偷偷溜了出来,跟着朱焦穿行在城西以南的一片荒芜的穷人区里。
城西以南多居住的是平民,这边胡同多得能把猎犬都绕晕,就连打更人和巡夜人也不愿多往这边来往。月光如水般地照在地上,衬着这有些低矮的院墙和荒凉破败的胡同口,平添了一分凄凉。
也不知走了多久,他们几人终于到了一座永安城西南角的城隍庙,借着月光,傅瑜看见庙外朱红的墙早已脱落,庙里的雕像已是残缺不全,有惨白的月光从庙顶破落的大空中透出来,这里四处透着一股凄清荒凉的意味。
金圆轻声问:“这里就是你们的窝点?”
朱焦点点头,傅瑜道:“难道这庙里面还有什么隐蔽的地方吗?”
朱焦悄声道:“这城隍庙后面还一座院子,我们要到后面那院子里头去,但是现在你们必须遵守两个约定,不然我就不带你们进去了。”
傅瑜道:“来都来了,不就是两个约定吗?你说吧,我倒要看看这后院究竟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
朱焦郑重道:“第一,我们要从后院翻墙进去,不能惊扰了里面的人;第二,无论你们待会儿看到了什么,都不能发出任何声音,并且不能把今天晚上看到的东西告诉这里以外的第六个人。”
他一字一句都说的极为郑重,面色也十分严肃,倒让傅瑜心里开始打起鼓来,但他和金圆赵斌等人对望一眼,还是点了点头。
这座城隍庙早已荒废多年,里面没有什么灯火,他们一行人摸着月光循着小路绕到后院的墙外,又悄悄地翻了墙,躲在院内的一个草垛后边。
朱焦对着他们轻声道:“记住我说的,你们就待在这里不要动,我进去开门把那枚玉佩拿出来。”
朱焦出去了,他推开那道虚掩的门进去了,傅瑜屏息着,可他还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旁的赵斌盯着眼前的院子,手已是慢慢的附上了腰间的匕.首,浑身肌肉都紧绷起来了。
半晌,一豆微弱的火光闪起,有橙色的光透着破烂的窗户在院内的黄土地上洒下光来,朱焦和一个和他同样矮小瘦弱的小孩子走了出来。
朱焦问他:“小十,今天我得到的那枚玉佩在哪里?”
小十沉声道:“你以前从来不过问这些东西的,怎么这次就要问了?”
朱焦道:“这枚玉佩是我误偷了一个熟人的,等会儿要给人家还回去。”
小十道:“要是给了你,那这几天的钱怎么办?我们这里前两天刚死了两个,讨钱越发艰难了,如果讨不到那人要的数目,只怕下一个断掉两条腿的人就是我了。”
小十嘴中说着这么悲凉惊悚的话,他的声音倒是极为平缓,只是这样,愈发的让人觉得背后发凉。傅瑜伸出头去看,这才看清那小十的左胳膊居然没有了,只有裹在袖管里的一团。
朱焦垂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两人说话的声音愈发小了,半晌,小十迈腿进去了,朱焦吹熄了灯走了过来。
弯月如钩,月色惨白,傅瑜蹲在草垛旁,他抬头看着瘦瘦小小的朱焦,发现他的面上已是带了泪痕。
朱焦伸出一只手来,他摊开,说:“这是你要的玉佩。”
温润的羊脂玉在月色下闪着莹润的光芒,淡青色的光彩淡淡的,傅瑜愣愣的伸手接过那枚玉佩,触手光滑温凉,沉甸甸的,一如傅瑜现在的心。
他问:“刚才那个小十,为什么那么说?”
朱焦迟疑了下,他回身看看又掩起来的门,道:“这不该你们管的,你来这里难道不是为了这枚玉佩吗?既然拿到了,那就走吧。”
傅瑜却是突然站起身来,他一把推开朱焦,大踏步向前走去,一把推开了那道虚掩着的门。
朱焦就站在他身后,他没有伸手去阻拦傅瑜,而是呆呆的站立在那里,默默地流着泪。
屋内光线很暗,温度也很低,傅瑜刚进去就感觉一股寒意顺着他的小腿肚钻上了心窝子。屋里满地都铺着破破烂烂的凉草席,草席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一些孩子。这些孩子最大的也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最小的还只会大张着嘴在地上爬,他们身上的衣服脏兮兮的,头发也乱糟糟的,骨瘦如柴,和没有洗漱之前的朱焦没有什么两样。
但最令人心塞甚至心生惶恐的是这些孩子,无一例外的都身有残疾,有的是断了一只胳膊,有的是瘸了一条腿,有的少了一只耳朵或是瞎了一只眼睛,甚至一旁还有几个四肢萎缩只能瘫软在一起抱团取暖的小孩子。
这屋子的草席上足足有十七八个孩子,这些孩子的脸上无一例外的都挂着一种麻木无知觉的表情,这表情只让人觉得他们的人生灰暗一片,没有丝毫阳光。不说没有见过多少阴暗面的傅瑜、元志和金圆三人,便是上过战场自己也失去了一只眼睛的赵斌也被这满园渗人的景象惊得背后发凉,半晌说不出话来。
半晌,傅瑜找回自己的神,他颤.抖着声音说道:“这……这里的十八个人,他们……他们都是,不,他们并不是生来就这样的。他们是被人……做成这样的。”
傅瑜扭头看着朱焦,朱焦沉重地点了点头,他道:“不错。”
傅瑜轻声道:“我听闻有些心思歹毒的人贩子为了赚更多的钱,就把拐来的孩子打折四肢,叫他们爬着去市集讨钱……”
却是顿住了,因为他再也讲不下去了,他突地就想起他来的时候还在傅瑾身畔读书习字的傅莺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月光寂寥,风声渐渐,每一个人的心头都很沉重。
赵斌道:“二郎君,我们先离开这里吧,既然这件事有幕后人,想来这里他们也是会来的。”
小十突然站起身来走到门旁,他用一种宛若死水般的目光淡淡看了众人一眼,道:“他说的没错,那些人有时候会在晚上过来检查我们,今天他还没有来,你们最好现在就离开。”
元志抽出腰间的大刀道:“来了正好,我们几个人正好可以一把擒住他们,把他们押着去送官,救下这些孩子。”
第27章 小巷
傅瑜摇了摇头, 他问一旁还在默默流泪的朱焦:“你应该见过那些人吧,他们有多少人,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朱焦收起悲戚的神情,他用干净的袖子抹了抹眼泪,沉声道:“小十说的对, 我们最好还是先离开, 他们很快就会来巡夜,就是看这里的孩子有没有少了。”
远处有脚步声渐近,院外黑色的天空中有漂浮的火把由远及近, 前院传来几个男人笑着说话的声音。
朱焦看了傅瑜一眼, 接着便冲出了这间破旧的屋子, 傅瑜跟着朱焦, 一行人又躲到了巨大的草垛后面。
草垛后面有着一股潮湿难闻的气味, 这边的泥土黏糊糊的, 使人周身都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但躲在这里的五个人没有一个人出声, 就连最为冲撞鲁莽的元志也悄悄地压低了他出鞘的大刀。
微冷的春夜里, 傅瑜看见有六把燃着的火把飘进后院内,拿着它们的是六个强壮高大的男人,他们身上都穿着相同的短装打扮, 正互相交谈着,却是说的平康坊里头哪个胡同的哪个姐儿最有滋味和哪个赌坊最好赢钱之类的话。
这些人气势汹汹地举着火把走进了那有着十八个小乞丐的屋子, 屋内传来一阵异动的声响, 似乎是有孩子的哭闹声和哀嚎声, 傅瑜身旁的元志气得大喘气,傅瑜顶了一下他的肺,他才慢慢地平稳了下来。
这六个男人似乎是来数人头的,他们攀谈着,出了屋子,一个人道:“前两天刚死了两个,这良辉坊就只有十八个了,怕是讨不到多少银子。”
一个道:“你问问小十了没,他们今天讨了多少?”
一个道:“这个月确实不如上个月,听小十说今天不过讨到了十六两银子,照这么下去,到下次于老板来收钱的时候,只怕凑不到一百两银子。”
这些人说着,也不细看院内的什么景物,各自拿着火把走远了,傅瑜远远地听见他们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这有什么,先弄残两个再看看,若实在不行,就找于老板再要两个……”
这些人渐渐走远了,火光慢慢消失在众人的眼前,他们的谈笑声也似乎远去了。
傅瑜一行人蹲在草垛后面狭窄的阴沟里,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如这阴沟一般阴森森的了。
他们走出来,傅瑜道:“朱焦,你见过那个什么于老板吗?”
朱焦摇摇头,傅瑜又问小十,小十也摇了摇头。
傅瑜深深地叹了口气,他沉声道:“不管怎么说,我们先到官府里去报官。”
朱焦冷笑道:“呵,你未免也太天真了,难道我就没有到京兆府尹那里去报过官吗?可惜这姓熊的京兆尹也确实是个熊样,一听说我要说的是这些拐子的事情便使劲催促着叫人把我撵出来了,要不是看我长着一个小孩儿的样子,只怕早就叫衙役打断了我的腿了。”
傅瑜道:“我和熊三奇打过几次交道,他看着不像是个这么不讲理的人。”
朱焦道:“我们不一样,你是安国公世子,在朝中有着颇大的权势,他自然要对你客客气气的。这些当官的,有不少都这样,长着两副面孔,对着所谓的上层人一张脸,对着我们这些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又是另一张脸。”
傅瑜想起前世的所知所闻,此时也不作声了,他道:“京兆尹是个从三品的官,能够让熊三奇这般忌惮的人物,只怕在朝中有着不小的势力。这件事如果一旦查出来,只怕整个朝廷都要掀起一阵腥风血海。”
一只寒鸦扑棱着翅膀飞过,“呀——呀——”的叫着,停在了月下的枯枝上,傅瑜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赵斌道:“郎君,这件事我们还是回府禀告国公爷和大郎君吧,这事关系复杂,绝不是您所能承担的。”
听到傅瑜和赵斌的对话,朱焦显然有些愕然,他问:“这事……真的很严重吗?严重到我师兄也没办法彻查,为这些无辜的人找回一个公道吗?”
傅瑜道:“朱然在大理寺不过也只是一个少卿罢了,论起官衔来,他还不如熊三奇呢,既然连熊三奇都如此忌惮畏惧,那整个朝堂还有谁能去做……”傅瑜的脑海里渐渐闪过一些人的脸,他慢慢地沉默了。
傅瑜问:“朱焦,这事我要回府告诉我父兄,你是与我一同去傅府还是留在这里?”
朱焦道:“我有两个朋友刚走了……我要留在这里陪他们。”
傅瑜道:“那你拿些银子吧,免得过两天小十他们交不了差,最后……”
朱焦道:“你们已经帮了我们很大的忙了,我们不能再要你的钱。”
傅瑜问:“那你们这几天怎么活?”
朱焦道:“我可以养活他们。”
傅瑜突地感觉有些不太妙,他俯身问:“怎么养活?”
朱焦道:“用偷啊。”
他说的太过自然,一点羞耻难为情的意思也没有,倒显得咄咄逼人的傅瑜看起来更加凶巴巴不近人情了。
此时已过子时,春夜的寒气渐渐侵入人的体内,傅瑜也不想在外多待,和朱焦约好第二天见面的时间地点后便和赵斌一行人等回了安国公府。虽然这次跨越了整个永安城,但他们却没有和更夫或者巡夜人多加纠.缠,等到傅瑜回到府中的时候,无论是傅骁还是傅瑾都已经歇下了,傅瑜只能把这件事压着白天再说。今天见到的事情是傅瑜活了两辈子头一次感觉到骨子里都在发冷,他虽然自幼便听府上的人说些前线的悲壮和凄凉的故事,却没有一件有今天这样一幕来的震撼人心。能够上前线的军士至少都是成年男子,而且他们是为了国和功名利禄去拼搏,又与傅瑜的生活太遥远,与今天躺在破庙里苟延残喘的身体残缺精神也无甚希望的小孩子不同。
更何况,那些在前线拼搏的士兵都知道自己的国家是一个强盛的国家,自己若战死沙场,家人也会被妥善安排,而这些孩子,他们还什么都不懂,他们的生命才刚刚开始,却已经被拦腰截断,自此人生中再难有阳光,更甚者直接夭折。
而这一切的一切,竟然形成了一个并不小的组织,这个组织幕后的靠山,很有可能就是傅瑜认识的那些世家大族或是皇亲国戚,又或者是朝中大臣,这些曾与傅瑜谈笑言欢的人。
月光透过纱窗照在矮塌旁的一盆水仙上,傅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他起身,走到窗边看着西沉的弯月,他摊开手,一枚拇指大小的羊脂玉在月色下闪着莹润的光芒。这样的夜色,傅瑜只觉得夜间的寒凉深入骨髓。
这一.夜,傅瑜想了很多事情,他彻夜未眠,第二天一早便将这件事全数告知了傅骁和傅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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