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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刹王将三子扶起坐好，背着手在众位子女前来回踱步，曼恩悔恨交加，泣不成声。阿古丽见父王头面和身上的愤怒红光已然消散，情知他怒意全消，又见三哥悔哭不停，甚为同情，进言道：“蒙巴哈，安西人虽然骁勇善战，三镇依山扼水，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可是那里有一个重大缺陷，就是人烟稀少，兵马不足，加之山多地少，粮食短缺，如果要反，存在先天缺陷，没有他地响应，完全成不了气候，成事的机会渺茫到没有。我想，三镇太守不会傻到连这点常识都没有吧？他们要反，必然会有别处的主政官呼应，要不然就是自寻死路。”
帝刹王对小女儿的见解颇为认同，道：“阿古丽说的极是。起先我得到细作传来的密报，也不敢相信，可是细作说，三镇目前正在加筑城墙，深挖壕沟，囤积粮草，日夜演练兵马，若不是要反叛，做这些无用功干什么？阿古丽，你解释解释。”
曼恩拿衣袖擦干眼泪，侧耳倾听。
阿古丽板正身子想了想，慢条斯理道：“三镇筑墙屯粮，操练兵马，也许不是为反叛，而是为自保。北境袒萨国蒲耳将军几个月前起兵造反，他可是拥兵十好几万，大半个袒萨国都揭竿而起，结果大哥只用了半个月就镇压下去，蒲耳兵败自杀，十六万兵马尸骨无存。这么血淋淋的惨痛教训，只有区区三万兵马的安西三镇，怎么可能视而不见，非要鸡蛋碰石头，活得不耐烦了吗？”
曼恩竖着耳朵，将妹妹的话一个字不落都听了进去，觉得她分析得滴水不漏，毫无破绽，简直像是遇到救星，不住点头称是，笑道：“是啊，是啊！阿古丽说的对极了！安西人聪明得很，他们不可能做傻子！”
帝刹王沉吟片刻，赞许道：“是这么个道理……你们几个呢，怎么看？”
燃娜斜着眼面露不屑。
雷瑙两手撑在腿上，恭敬回道：“父王，小妹所言极是。细作发回的密报目前看来只是揣测，如果没有确凿证据，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免得打草惊蛇，把本无反心的安西将士逼上绝路。”
布拉特捋了捋发辫，谨慎道：“我赞同大哥意见，阿古丽的分析也大有道理。还请父王明察。三哥回去后，也要暗中多做功课才是，别对属下动向一无所知，令父王担忧。”
燃娜见两位兄弟都发话了，也不好装聋作哑，敷衍道：“我倒没什么意见，老三日后多长点心吧，别被人偷家了还呼呼大睡。”说着拈块杏干放入嘴中，旁若无人嚼起来。
听完几个子女陈述，帝刹王心里顿时安定不少，刀刻斧削般的严峻面庞浮现出一丝难得的笑意。不过，他还是不敢掉以轻心，指点着曼恩道：“阿古丽是替你说好话呢，你可别真以为就能高枕无忧了，务必打起十二分精神，对身边任何风吹草动都保持警惕，尤其是安西三镇！”
曼恩咽下一口口水，安心而不乏紧张地回道：“父王放心，孩儿一定谨守您的教诲，时刻紧盯属下动向，不敢片刻懈怠。”
阿古丽忽地想起什么，看着父亲道：“我倒想起一件事，就是三哥封地的官员和将领，官阶比别处都低，薪奉和饷银相应也少一些，长此以往，难免有人会不满，这倒是个隐患。”
帝刹王皱眉道：“这怨谁？曼恩但凡有个尺寸之功，我也不会只封他为侯爵。封他为王，你们那两个随我出生入死的叔叔能答应？就算他们点头，功高盖世的兀尔木大将军能首肯？更别说其他浴血沙场、也不过封侯的婼朗大族，一旦得罪他们，我察布力一家靠谁来守住这块大陆？曼恩要封王，就必须得建功立业，拿出让人信服的业绩来。”
燃娜对父王讨论的话题漠不关心，脑子里萦绕着连穆羽那张棱角分明又英气十足的面庞。她无所事事嚼着果脯，散漫的眼神不自觉溜向大殿之外，正瞧见内廷管事李公公手挽拂尘现身门口。
“大王，凌云榜招贤官陈校尉带了一个人求见。”李公公恭立在门外，侧着身，只露半张脸。
“本王难得和众儿女见一面，今天没空见外人，叫他们回吧。”帝刹王面露不悦，朝内廷管事摆摆手，叫他离去。
面色苍白的李公公往门外稍退，捂嘴轻咳一声，小心翼翼道：“大王恕罪，本不该搅扰您们家人聚会，只是……”
帝刹王不耐烦，刚要发作，燃娜却抢先道：“只是什么！李公公，没见我们在谈正事吗？有什么外人值得打搅察布力一家人聚会！”
李公公卑微得像虾子一般弓身，低声道：“来人自称是神近山渊天宗修士，姓段。”
帝刹王转怒为喜，忙道：“快，快去把段修士请进来！”说完，听到身后传来“呕”的一声，回转身，看到阿古丽张口吐舌，似是作呕，疑惑道：“阿古丽，你这是怎么了？”
阿古丽捂住胸口，摆手道：“反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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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不出所料，来人是段羡。
燃娜眼里，渊天宗修士风神俊逸，与连穆羽不相上下，举手投足更显成熟魅力。见到段羡，妹妹引发的不快一扫而空。
帝刹王对段羡一见如故，伸出臂膀拥抱他时，阿古丽起身告辞。帝刹王素知小女儿喜欢能人异士，拉着段羡道：“这位可是神近山的修道高人，你不认识一下？”
阿古丽懒得看段羡，冷冷道：“认识。抢我灵鹿的就是他。”
段羡朝阿古丽深深一鞠躬，歉然道：“当时实不知是公主殿下驾到，生出一场误会，段某罪该万死，请公主责罚。”
帝刹王爽朗一笑：“不打不相识嘛，小事一桩，过去了，责罚什么！来来来，段公子请上座，我有很多问题要向你请教……”
阿古丽径直出了大殿，下了玉墀，远远看到连穆羽正与两个小孩玩耍。
那两个孩子正是雷瑙的一对儿女，八岁的哥哥和六岁的妹妹。
“扎合！丹玛！”阿古丽跑过去，叫着侄子侄女的名字，“两年不见，长这么高了！”
“小姑姑！小姑姑！”扎合和丹玛欢叫着，朝阿古丽迎面跑来。她掏出一包猫耳酥糖递给两个孩子。
“你们跟那个人玩什么呢？”阿古丽笑着朝连穆羽望去，“姑姑不是告诉过你们，小孩子不要跟陌生人玩耍吗？”
“他不是陌生人，他叫随意，是小姑姑的侍卫。”满头小辫的丹玛摆出一脸严肃劲儿，“我们认出他来了。昨天奶娘还买了他的布偶呢，你看。”她拿出一个巴掌大的人偶，蓝红衣袍，腰悬银剑，头戴面具。
“小姑姑的侍卫可厉害了。”扎合一甩手，袖中呼的冒出一把玛瑙短刀，转眼握在手里，跃起朝天一刺，“他跟婼朗人一样厉害，凌云榜我压他夺头名，我爹爹说名剑山庄的庄主会赢，赌注就是这把映月短刀！”
“我侄儿说，他赌你夺凌云榜头名，赢了这把刀归他，输了归他爹爹。”阿古丽眯眼望向走过来的连穆羽，他身后的天空一片湛蓝。
连穆羽蹲下，拿过那把精致堪比工艺品的短刀，掂量一下，笑道：“这么贵重的武器，可不能让你输了。”把映月刀还回去，摸了摸扎合的头，“你怎么这么信任我？”
“我娘说过，名声大的人本事也大，这几天太平城里没有比你名声更大的人了。”扎合眨巴着深邃的蓝眼。
“你们婼朗人的炎海宫不是也很厉害吗？难道没有你看得上的？”连穆羽试探着问道。
“爷爷不让婼朗人参加凌云榜，他说要团结东玄人。”扎合手一转，短刀倏忽不见，就似凭空消失，他伸手抱了抱连穆羽脖颈，凑到耳边悄声道：“随意，虽然你很厉害，可是更要小心点，我怕有人会用暗器伤你。”
连穆羽笑了笑，觉得小家伙口中的“有人”，应该就是暗示他父亲雷瑙。他郑重其事点头：“记住了。”
扎合煞有介事地与连穆羽击拳，一脸与年纪不符的凝重。
“婼朗人最会使暗器了。”丹玛补充道，一弹手，“咻”的一声，模仿出暗器破空声。
阿古丽笑出眼泪：“你们两个小鬼怎么出卖婼朗人！”
满头大汗的奶娘火急火燎赶来，向阿古丽请安，接走两个孩子。
两人从宣德门出来，顿时便被二十多位大臣与将领围住，蒙狯首当其冲。阿古丽虽贵为公主，但平素平易近人，丝毫没有王室贵胄高高在上的架子，深得臣属拥戴，他们对阿古丽只有敬，没有畏。
原来这群臣子都是好赌之人，围住阿古丽，是要问明白，香璎侍卫会不会参加凌云榜争夺。
太平城内各大赌庄都在凌云榜上开出史无前例的盘口，押注资金之大，引发赌徒们趋之若鹜，好多平时洁身自好从不沾赌的人都架不住“开元凌云榜”五个字的诱惑，拿出少许资金跃跃欲试。
“参加。”阿古丽给了肯定答复。
以蒙狯为首的诸位大臣将领喜笑颜开。蒙狯前几日听闻连穆羽在闹市抵御住查拉梅的拳击，激动万分，想着香璎侍卫能与戒灵对抗，武力又大有长进，称霸凌云榜不在话下。今日见公主进宫，于是带着狐朋狗友前来打探消息。
“能买多少买多少！包你们赚满满一座金山！反正我会把所有、所有、所有家当全买香璎侍卫！”蒙狯拍着胸脯向众人保证，为了令人信服，又举出例证，“随意我是看着他死而复生的。幽冥二老的火焰刀捅进他心脏，鬼王又把他掳走，这都没死，命硬啊。活过来了，风吼崖下一人大战阴兵，救下公主，现在又能抗住天龙尊者的戒灵，他就是武曲星下凡！”
勇冠三军的卫队长如此推崇香璎侍卫，群臣莫不信心百倍，鼓掌欢呼，个个眼冒金光。
蒙狯赞不绝口的“武曲星”静静跟着阿古丽，双双已走出老远。
得知段羡来到太平城，而且报名要争凌云榜，林忘尘和吴羡仙终于答应也参加夺榜。用阿古丽的话说，如果眼睁睁看着仇人夺得前三甲，名字写入凌云阁，她这辈子都不会安生，死也不会瞑目！
公主话说到这份上，林忘尘和吴羡仙再清高，也无法置身事外。
阿古丽之前邀请二人争夺凌云榜，承诺助他们进入三甲，一来是信任他们超群的实力；二来是倚仗自己公主地位，做些手脚，譬如买通裁判官；三来是仰赖师父，请她老人家关键时刻暗中相助。
而今段羡斜刺里杀出，成了搅局者，看上去又深得帝刹王欢心，能不能实现承诺难度大了不知多少。
阿古丽委托瓦妮莎去给三人报名。瓦妮莎回来后喜笑颜开，像是发了一笔横财。
“你路上捡到宝了？”阿古丽问。
“报名时，凌云榜招贤处的主事官透露了一个秘密。”瓦妮莎诡秘说道，“他说蒙狯要宫里百官去赌庄押注，只压随意夺头榜，买者必发财。”
“所以你也买了？”
“买了呀，宫里大小官员都买了。蒙大人的话，当然得听。”
“过去你跟蒙狯仇人似的，现在叫人家蒙大人了，你还真是见钱眼开。”阿古丽翻个白眼。
“那是，就算跟他有仇，也不能跟钱有仇不是？真要是能小赚一笔，我以后天天叫他蒙大人。”瓦妮莎拍了拍腰包，“欸，公主，随意真的能夺凌云榜头名？”
“能。”阿古丽轻描淡写又笃定十足，但还是隐隐担忧段羡腰间那把琉璃斩。
“不行。”瓦妮莎想了想，“那我去屋里再拿些银钱，再多买些。”
太平城内各大赌庄流行着一张名单，罗列着凌云榜种子选手的名字。随着连穆羽以香璎侍卫随意的身份进入这份名单，神近山渊天宗段羡的大名也紧随其后名列前茅。林忘尘和吴羡仙没敢使用神近山的名头，只写了梓归修士，所以几乎没人知道他们的来路，以为只是普通不过的选手，没人押他们进入三甲，除了蒙狯与他透漏消息的那些文武百官。
赌庄里每天人潮汹涌，梦想发横财的赌棍们挖空心思打探小道消息，想知道到底谁的实力最强大，谁能一举夺得开元凌云榜头牌。
虽然香璎侍卫的人偶与画像已遍布全城，但毕竟只是商家借机炒作的噱头，他的实力到底如何，真正见识过的人寥寥无几。而那些拿出真金白银的赌客们，虽然削尖脑袋四处打听，可个个都是能掐会算的人精，也不会轻信街边商店里售卖的“偶像”，他们过去可没少吃这种噱头人物的亏。
反倒是有“剑中君子”之称的名剑山庄庄主顾飞鸿大受赌客们青睐。顾飞鸿出神入化的鸿蒙剑不但在云梦国人尽皆知，就算在太平城所在的焱楚国也名闻遐迩。此鸿蒙剑乃名剑山庄镇庄之宝，相传是两千年前云梦山修道名士鸿蒙真人所铸，有劈山碎石之力。
蒙狯和宫中大臣也颇为鸡贼，怕城内居民也跟风买香璎侍卫胜出，派人四处散布顾飞鸿会夺得头名的消息，混淆视听，赌庄也趁势添油加醋，将顾庄主打造成凌云榜最大热门，诱导普通赌客押注他赢，而他们自己则悄悄大量押注连穆羽。
直到段羡作为神近山修士亮相名单后，风向发生了微妙变化。神近山在东玄大陆是独一档存在，没有哪座修道名山能与之相提并论。
当消息灵通人士打听到渊天宗红衣修士段羡大名，对顾庄主的信心大打折扣，不少人毫不犹豫把买顾飞鸿的筹码换成段羡。蒙狯一度也想改弦更张，但仔细一琢磨，还是觉得能独挡查拉梅的连穆羽更胜一筹，也就没在开赛前转换筹码。
连穆羽本就矢志要夺凌云榜头名，换取帝刹王千金一诺，要回姜婉，现在有了段羡作为对手，更加不敢掉以轻心，日夜在府中勤加练习，殇璃也在午夜施展回梦术，将连穆羽神识拉入“明月松间地”，继续教他功法。
在殇璃看来，阻止段羡进入凌云榜三甲，就是对神近山五宗的羞辱，也算对当年五宗诛杀自己的一次小小复仇。他与连穆羽此次同仇敌忾，目标一致。
林吴二人也没闲着，加紧习练尘仙诀，丝毫不敢懈怠。
连穆羽对二位兄长说，他必须拿到凌云榜头名，并如实说明缘由，林吴二人承诺会鼎力相助。
“不是鼎力，要不择手段。”连穆羽冷血道，他就怕两位修士讲究道义，比拼时下不得死手，让别家的狠人选手钻空子，“我知道哥哥们宅心仁厚，可是这场比赛，必然会争得你死我活，我们可不能心慈手软。就算为了我，你们闭着眼也要狠起来。”
吴羡仙闭上眼找狠心的感觉，咬牙、拧眉、捏拳、跺脚，喉中吠吠有声，问够不够狠，林忘尘从来也没狠过，见同伴这番吓人模样，点头说够狠了。
连穆羽半玩笑半严肃道，狠是下手招数狠，不给人留余地，为了夺榜甚至不惜取人性命。
吴羡仙和林忘尘半晌没说话。连穆羽本也是心软之人，为了解救姜婉，才不得已“教坏”两位结义兄长。
林忘尘不认同义弟说辞，但理解他是救人心切，也就不计较，勉强笑道：“云门宗也有比赛，都是点到即止。”
吴羡仙道：“是啊，凌云榜头名不过是虚名，谁会为一个虚名玩命啊。不过老三你尽管放心，林忘尘老大和你二哥我定会舍命助你。”
连穆羽心下愧然。
阿古丽等来了倚天圣母。
她来到闪露寺觐见师父，请她无论如何协助连穆羽凌云榜夺魁。倚天圣母听闻那个将死少年竟然活转，已是惊诧，又听说他现在武力超群，更是为他体力复原之迅速赞叹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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