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愤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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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太平城火树银花。
万寿宫前灯火通明,六层飞歌楼张灯结彩、花团锦簇。四周人头攒动,挤得水泄不通。
帝刹王携一众达官贵人端坐于城楼,欣赏着飞歌楼上的翩翩歌舞,时不时品评一番,怡然自得。
宫中舞女和贞熙河上的歌姬轮番表演,赢得四方喝彩,从城楼上不停有官宦扔下红花打赏,城楼下富贵人家也不遑多让,纷纷朝着飞歌楼抛掷赏钱。
舞女歌姬尽情表演,不为喧嚣所动。
一向爱看演出的阿古丽却心乱如麻,精神全然没法集中到美轮美奂的表演上。
双眼明明看着飞歌楼,目光却不受控制,一个劲想向后瞟连穆羽。自下午之后,她就赌气没再搭理过他。
可是又不争气地老惦记他的一举一动。
可是她又不好意思扭头,光明正大看向侍卫。于是小声问身旁的瓦妮莎:“帮我看看,随意在做什么?”
公主的举止甚是反常,瓦妮莎不明就里,问道:“你自己有眼睛,怎么不看?”
阿古丽气不过,掐住使女胳膊一揪,疼得她连连告饶:“我看,我看。”
瓦妮莎回头看一眼,回禀道:“他闭着眼呢,面无表情。”
阿古丽想:“他定是为下午的事懊悔呢。”心里又不落忍起来。
连穆羽没有看演出,闭着双目,一遍一遍演练着刺杀雷瑙的方案。他满脑子都是布拉特给他的地图,计算着如何下手、脱身。
妖娆多姿的舞女歌姬退场,两名大力士拉动吊绳,将吊梯里的乌莫娘拉升到飞歌楼最上层。
瀚海明珠永夜谣要上演了。
阿古丽按捺不住,终究还是回头看向那个牵动她心弦的瀚海人。
连穆羽英挺的眉宇下,一对沉静如明珠的眸子正盯着阿古丽,目光既冷峻又炙热,透着幽深的专情。
阿古丽猝不及防遇上连穆羽目光,赶忙做贼心虚似的别过头,脸颊如火烧,胸口像是揣着一只不安分的兔子,扑通扑通跳个不住。
“死丫头,你不是说他闭着眼吗!”心脏狂跳不止,阿古丽按住胸口,红着脸嗔怪。
“他就是闭着眼呀。”瓦妮莎不信,回头又看,见连穆羽阖目依旧,嘟囔道:“不知你们俩搞什么名堂!”抱着手懒得再管。
回望时与连穆羽对上眼,阿古丽又羞又惊,但更多的还是欢喜:他偷偷看着自己呢,能不欢喜么。
她捂了捂脸,发烫。
阿古丽心中涌起暖意,又掺杂着愧疚,觉得下午不该冷言冷语责怪他。“随意”说,他与姜婉已经没有可能,这是真的,因为布拉特亲口承认过他要娶姜婉为妃。况且姜婉送回订婚信物,很明显已将“不可能”全然坐实。
阿古丽绕着手指,自责起来:干嘛那么小家子气呢,“随意”本就敏感内向,自己怪罪他,只会加剧他的心理负担。
思前想后,阿古丽决定歌会一结束就向他主动示好,冰释前嫌。
她这样想着,抬头看向飞歌楼,那位鼎鼎大名的永夜歌者一身缟素,仪态万方。
三十六岁的乌莫娘扶着雕花栏杆,冷眼看向下方密密麻麻的看客。
底下鸦雀无声。
就在万众期待着一饱耳福、领略世间最动听的仙音之时,那位孤高的永夜歌者竟毅然从十丈高楼一跃而下!
乌莫娘选择了以死明志。
阿古丽登时傻眼。
一片静默。看客们还没反应过来,一支穿云箭呼啸至半空,噼啪爆裂。
倏忽之间,人群里施放出十多支冷箭,朝城楼上帝刹王的御座疾速射去。
“有刺客!”城楼下的天狼铁卫发现端倪,大喊道。
人群立时大乱。
保护帝刹王的幽冥二老朝前方一伸手,就将那十多支箭定在半空,一甩手,箭支纷纷落地。
他俩气定神闲走到城楼边,目光森严,扫视着已经乱成一团的观众。
“保护大王!抓刺客!”蒙狯大喊一声,数名天狼铁卫已将帝刹王御座团团围住,另一队卫兵在城楼上架起盾墙。
又一阵箭雨从慌乱人群里袭来。四方来箭离盾墙还有老远,就被幽冥二老一一拂落。
城楼下响起一片喊杀声。
“杀死帝刹王!为民除害!”
人们四散奔逃,扰攘的哭喊声里,隐隐然冒出数十名黑衣人,朝永寿宫杀将过来。
倚天圣母缓步走到城楼前,见到雷瑙与布拉特从城楼上跃下,汇入截杀黑衣人的天狼铁卫队伍。
城楼上也乱了套,一些胆怯的官员见有箭支飞来,早吓得屁滚尿流,溜之大吉。
阿古丽本以为连穆羽此时会近身保护自己,可守到面前的是林忘尘和吴羡仙。回头一望,连穆羽人已不知去向。阿古丽以为他随卫士们捉拿刺客去了。
不到一个时辰,刺杀行动就偃旗息鼓。
在炎海宫法师和天狼铁卫面前,那些蒙面刺客就似以卵击石,不堪一击。
卫兵们只留了几个活口,其余刺客都就地处决,夜空里回荡着他们临死前的惨叫。
永夜歌会以一场自不量力的刺杀和屠戮收场。
所有人都离开城楼后,阿古丽还留在原地。她要等连穆羽。然而坐了一整晚,香璎侍卫都没有露面。
直到晨曦照临城头,她才怏怏回到府里,走进连穆羽房间,见桌上摆着一只桂花形的木雕挂件,还有那块秋荻环佩。
挂件只有拇指大,精巧绝伦,一瓣花瓣上刻着“明漪”两字。
阿古丽想起来,自那日“随意”向父王提亲之后,他每天都在刻木雕,问他在雕什么,他总是遮掩不说。
原来他在给自己刻一朵桂花。
阿古丽将桂花雕捧在手心,泪如雨下。
“我不该责怪他……呜呜……我不该责怪他……呜呜……”
阿古丽以为是自己逼走了心思敏感的侍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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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古丽疲倦不堪,睡了一觉,下午醒来就被紧急召入宫中。
到了聚英殿她才得知,昨夜永夜歌会上帝刹王遭遇行刺后,后半夜大哥雷瑙府上又有刺客潜入,至于具体人数众说纷纭,有人说至少有三四十人,有人说有十几个。
但有一个家丁言之凿凿,说从头至尾只看到一个刺客。不过没人信他的鬼话,因为雷瑙府上,连护卫带亲眷,死了一百二十多人,伤二百多人。一个刺客是不可能这么勇猛的。
雷瑙本人受重伤,一只眼被刺瞎。
然而诡异的是,太子府上戒备森严,竟然没有捉拿到一个刺客。
开元盛会最后一夜,接连发生两起针对王室的刺杀事件,太子还身负重伤,这令帝刹王怒不可遏。
他罢免了负责情报和中都安保的数十名官员,将几名主官打入大牢;又根据刺客招供,得知刺杀行动是霸方国、云梦国和瞿国三国人联合策划,不由分说下令将三国王室九族诛灭。
三百多位官员匍匐在聚英殿前,尽皆股栗,大气不出。
阿古丽从未见父王如此暴怒,听到说要夷灭三国王室九族,认为此举实属暴虐,恐怕招致百姓反弹,力劝其收回成命,三思而行。
可帝刹王已出离愤怒,只想用威权恫吓、压服一切反抗势力,听不进任何逆耳忠言。
阿古丽想着事关几百条人命,不愿见父王一意孤行,将尚未稳固的局面置于危险境地,于是坚持进谏,然而于事无补。
此后数日,太平城内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每日在朝市街口都有数十上百的人头落地,城外郊野秘密处决的人更是多不胜数。
帝刹王用一场血雨腥风宣告:天颜不可冒犯!
阿古丽每日进宫议事,到第四天,燃娜终于发觉,平素与阿古丽形影不离的侍卫近几日都未现身,禁不住浮想联翩,问道,香璎侍卫为何没有跟来。
阿古丽也不想编个幌子搪塞过去,大方承认香璎侍卫已不知所踪。
“他是永夜歌会那晚失踪的吧?”燃娜不怀好意问道。
“是。”阿古丽心中刺痛,手伸到胸前,摸了摸连穆羽留下的桂花雕。
“父王,我怀疑……随意也是刺客党里的一员。”燃娜面带阴损笑意,对帝剎王道。
帝刹王猛然一惊,这些日子他忙着抓捕刺客、清理可疑人员,压根没留意连穆羽的存在。
“燃娜,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开不得半点玩笑。”帝刹王揉着发紧的太阳穴,警告道。
“没开玩笑,”燃娜幸灾乐祸瞧着妹妹,“你看阿古丽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她可能知道了随意是刺客的真相,成日提心吊胆,怕成了这副衰鬼样。”
帝刹王看向小女儿,她面色暗黄,低头抿嘴,一言不发,看起来甚是憔悴。
“阿古丽,你有什么话说?”帝刹王沉声问,心里也是疑窦丛生。对他而言,现在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
“父王问你话呢!说,是不是你把随意放走了?”燃娜咄咄逼人,她想趁此机会除掉连穆羽,永绝后患。
“随意不是刺客。”阿古丽不得已抬起头,镇定自若,“他要是刺客,我便也是。”
“父王,听到没有,她承认了!”燃娜瞪大眼,如获至宝似的,“赶快捉拿阿古丽和随意!”
一旁布拉特看不下去了,不等帝刹王发话,进言道:“父王,随意突然失踪,可能是别的原因,他怎么也不可能是刺客。”
帝刹王从沉思中回神:“嗯,他要杀我,有的是更好的机会,他不是。”弹了弹支着面颊的手指,又问:“那他人呢?”
这一问,又戳到阿古丽伤心处,她终于抑制不住多日来的委屈悲伤,哇一声哭出来。
“我一时生气骂了他,把他骂走了……呜呜呜……”
阿古丽当众泣不成声。
帝刹王当下明白了,原来是两个年轻人闹矛盾,一方负气出走。他是过来人,这种事当然心知肚明,见女儿哭得梨花带雨,一时也慌了手脚。
“这……他消了气就会回来的,别哭了啊,阿古丽。”帝剎王勉强安慰。心里却想,永远不回来才好呢,免得又提赐婚恶心人!
“就是,父王说得对,随意可能就是出走几天,散散心,想明白就会回来的。”布拉特也假模假式安慰,心中却在琢磨,“随意”刺杀完雷瑙,到底去了哪儿。
如果说是暴露了身份,但查案几日来,至今没有人提到过香璎侍卫。如果没暴露身份,却为何又不回香璎府。
布拉特开始最担心的是连穆羽行刺被抓,但看了他在凌云会上的表现后,这种担心就烟消云散。现在看来当初自己是赌对人了,唯一美中不足是雷瑙只受重伤,没有死。
雷瑙到底伤到何种程度,布拉特也不清楚,其实也没人清楚,因为雷瑙家人以他重伤昏迷为由,谢绝了包括帝剎王在内所有人的探访。
遇刺那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一个人说得清楚。只有等雷瑙醒来,才可能揭开刺杀之夜的真相。
燃娜本想嫁祸于人,然而没有人相信她的判断,企图没能得逞。
她也浑不在乎,甚至还有些得意,因为从阿古丽的反应来看,她对索命符的事还一无所知。也就是说,“随意”没向阿古丽告发自己。
如今“随意”不知所踪,更不用担心会东窗事发。
燃娜有恃无恐哼一声:“哭什么哭,演给谁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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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雷瑙醒来后,第一个想见的人是阿古丽。
他请人把妹妹叫到府中,一见面就问她“随意”在哪。看着病榻上面色发黑、虚弱不堪的大哥,阿古丽深觉怪异,人都气息奄奄了,怎么还惦记着一个不相干的人。
她忍着好奇,如实相告。尔后从哥哥嘴中听到骇人听闻的消息:随意就是那个刺客,唯一的刺客。
阿古丽难以置信。可是她了解大哥,他几乎从不说开玩笑,说一不二。
如果“随意”是刺客,那不就意味着,自己就是幕后主使!
这简直离谱到家了好吧,派“随意”刺杀大哥,为了什么呀?杀人灭口,总得图点什么吧?
阿古丽的震惊与迷惑,雷瑙全看在眼里。他理解这个妹妹。
“我知道不是你。”雷瑙说了一句令阿古丽放宽心的话。
当然不是我!怎么可能是!
“随意最近跟谁接触多?”雷瑙问。
阿古丽脑子乱成一锅粥。平常遇到再紧急艰难的事,她都能纹丝不乱,可这次关乎“随意”,她无法不阵脚大乱。
她自然就想到了布拉特。在梓归逗留时,布拉特有一阵几乎每天都要见她的侍卫,神秘得很。
可是她不能说实话,此刻从她嘴中吐露的任何一个姓名,都将成为雷瑙报复的对象,以雷瑙的雷霆手段,那个人极大可能将死无全尸。
“不可能,随意不是刺客,他不可能会杀一百多人!”阿古丽竭力镇定下来,说道。
“就是他!那把剑我记得清清楚楚。以他的功力,一夜之间杀遍我府上所有人都不成问题。”
“随意可不是嗜血的屠夫!”阿古丽对哥哥的表述颇为不满。
“他当然不是。”雷瑙揉了揉太阳穴,显得甚是疲累,“情急之下,我为了自救撒出蚀脑散,他中毒后狂性大发,见人就劈刺,就这么成了屠夫,可怜我府上那些军士和佣人。”
闻听此言,阿古丽如坠冰窟,浑身冷透。
蚀脑散由世间各类毒虫炮制而成,堪称天下第一奇毒。顾名思义,此散闻上一点,毒性由口鼻上入颠顶,腐蚀头脑,令人瞬间丧失理智,不日而亡。中此毒者,断无一星生还希望。
“他中了蚀脑散,还能逃出你府上?”阿古丽悲愤欲绝,低声质问。
“他是逃不出,可有人救了他。”雷瑙仔细端详妹妹,确认她对行刺一无所知,“说吧,是不是布拉特?又或者是……父王。”
阿古丽看到雷瑙那只独眼中浮现出冰冷杀气,倒抽一口凉气,头皮发麻发紧。
“布拉特……”阿古丽喉中发涩,“为何要这么做?”
“因为我是太子,又功勋卓著,十有八九是这江山的继承人,而他不甘于当一方之王,所以找来你的侍卫来谋害我。阿古丽,我们几个兄妹中你最小,却最聪明,我说的这个,对也不对?”
阿古丽怔怔不说话,良久才又问:“如果这江山迟早是你的,那父王……他又为何要害你?”
雷瑙惨然一笑:“因为父王不想让出君位,他这些年寻仙访道,四处找长生之法,目的还不明显吗?他最怕的就是我篡夺他的王位。与其成天提心吊胆,还不如早早把我这个隐患铲除,不是吗?”
“你为何对我说这些?”阿古丽冷得浑身发颤。
“因为我们这个家里,只有你良心未泯,只有你真正把我们当家人看待。我怕我就这么死了,你却还蒙在鼓里,以为父王多么慈祥,以为布拉特多么友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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