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宛想听的自然不是这些,便附和了几声之后,又旁敲侧击地问道:“这向公子说他家身子闹了风寒,便邀我今晚去他家府上当厨,可我对他家情形甚是不了解,若出了什么差错,我不会……出不来了罢?”
“怎么会呢!”大石惊呼道,“虽说向公子的父亲是京城礼部的主事,高居六品官位,权势极大,可我听闻向家家风一向淳朴,从向公子的品行中也不难看出向家人定皆是谦谦有礼的,苏姑娘不必担心,别想太多吓唬了自己。”
听了大石这番话,苏宛安心了许多,加快动作烧起菜来。
做好午膳之后,苏宛取来笔和纸,将自己想了许久才列出来的食单写了下来,趁着向苑东来食堂用膳,她将纸递了过去。
接了食单,向苑东见盛菜之处人潮拥挤,声音喧哗,不太方便说话,待会用完膳他又得去习午后的课业,没多余的时间来寻苏宛,便邀了苏宛与他和程洲同坐一处去。
苏宛与这二人早一回生,二回熟了,也不推辞,径直随他们落了座。
“昨日向公子告与我贵府上有的食材之后,我便列出了这一食单。既向府家宴共有十二人赴宴,自然需显得端庄隆重,我想了一日,择出了这八荤六素一汤拢共十五样菜。八荤有鸡丝黄瓜,麻辣肚丝,凤尾鱼翅,宫保兔丁,八宝野鸭,五彩牛柳,挂炉山鸡,生烤狍肉。六素有口蘑发菜,莲蓬豆腐,玉笋蕨菜,山珍叶芹,玉面葫芦,湖米茭白。汤设的是龙井竹荪,有滋补宁神之效。至于糕点,我会提前去吴氏买好海棠糕、定胜糕一类的糕团,向公子看看如何,可有什么需改善的?”
向苑东看了眼这一纸丰富周全的食单,类别丰盛,荤素搭配,所选之菜式也样样皆上品,极有品味,讶异地问道:“苏姑娘可曾给哪位大人府上的家宴帮厨过?怎能想得如此周到。”
苏宛一时哑然,转而笑道:“我爹曾经掌厨过不少宴席,我在一旁帮活过几次,自然是眼观耳闻学到了不少的。这食单向公子若是觉得没什么不妥之处,那午后我去向府便直接去庖厨烧菜了。”
一听是向谁人都赞不绝口的苏强师傅学的,向苑东觉得甚是有理,点点头道:“这份食单甚好,并无不妥,苏姑娘放心做便是。还好有苏姑娘相助,我爹娘皆今日才从京城赶至乌庄,就把这承办家宴的担子撂给了我,我日日待在这书院学课,哪有多出来的闲心办这事,若不是有苏姑娘在,我这食单都不知道该如何拟才好。”
“向二,你也该回京城了,就算你家向大少爷已入了仕,向伯也疼爱你,未逼迫你早日进京做官,但你也总不能日日窝在这乌庄,只懂得读那些圣贤书。”
程洲将筷子一搁,边饮着茶,边侧首朝向苑东说道。
向苑东登时泄了气:“那做官有什么好的,既大哥已是进了吏部,还需我去做什么官?若是可以,我恨不得以后都待在这方舟书院,读书育人,与三两知己咏诗作赋,那才畅快。”
程洲无奈地摇摇头,不再言语。
苏宛听见这二人的对话,倒很想出声支持向苑东,在这小小乌庄做个闲云野鹤,定是比去那浮沉官海来得舒服。
然而见气氛冷了下来,她也不再多言,收起食单,向二人作别后起身离了座。
方到申时,苏宛便出了书院,拿着向苑东给的帖子准时到了向府,门口的侍卫打开帖子看了眼,就领着苏宛向庖厨去。
向府这座在乌庄的府邸虽说用地不大,在外头看似是没什么特别之处,但内里的雕砌建造还是极为用心的。院子里花草成荫,栽种的树木都已长得高大,回廊迢迢,木栏绕砌,墙上零星嵌着些宝玉,这等宝玉最是冬暖夏凉,苏宛抬手摸了摸,冷意沁人,令暑热都去了几分。
待走到庖厨,苏宛被眼前这景象惊愕到失了语。
苏宛迄今见到的庖厨皆建筑不说简陋,也是十分普通无奇的,不过是青瓦棕墙,不甚好看,也没几人会费心思修砌庖厨的屋子。
可身前这向府的庖厨,外头铺着栽满了菜的田地,一丛丛绿油油的盎然生意,还有几处爬满了紫红花藤的竹竿,花香宜人,蝴蝶翩飞。不仅如此,这庖厨也建的极为精巧,檐牙高啄,雕花窗泛着琉璃光色,木柱散出檀香,若不说是庖厨,怕不是旁人都要误以为是谁家院里的别屋。
眼见此景,苏宛不由叹道:“这庖厨怎造得如此景致动人,竟美得都让我都有些心生怯意不敢上前了,唯恐会坏了此等美景。”
侍卫笑着道:“苏姑娘有所不知,我家大人在礼部官任主事,这主的就是膳部的事。大人自小便爱极美食之事,成亲后恰巧夫人又爱栽花种草,二人便将庖厨之地修缮至如今模样。以前大人和夫人还在这乌庄的时候,常一人栽菜,一人做膳,琴瑟和谐。”
“原是如此。”
苏宛不由为向大人和夫人的爱情动容一番,难免又感伤自己这身世贫寒低微,不知道能否将婚姻大事掌握在自己手上,找到称心如意的郎君。
还好如今她才十二岁,那婚姻大事也还没那么快要考虑。
苏宛收了收思绪,向侍卫道谢辞别之后,向庖厨里走了去。
向府这庖厨不仅外部精美,内部也是雅致舒适,竟是一点油烟污渍也没有,可见平日里打理得十分细致。且庖厨内帮衬苏宛的就共有十余人,只见苏宛一将食单递了上去,不过半刻,这十五样菜所需的食材便尽数分门别类放在了苏宛面前,任其挑选。
更令苏宛未想到的是,除了狍子、兔丁和肚丝一类需要她来下刀处理的,其余菜皆由两位小厮切好了,苏宛不过随口说了几句这些菜如何做,他们便切得正如她心想一般。
如此一来,这家宴的菜做起来便快了许多,刚过酉时,苏宛恰恰将十五样菜做完。
她松了口气,正拿帕子擦去额间的汗,只听得外头喧闹了起来。
一家仆从外头塌进了庖厨,脸上盈着笑意,高喊道:“家主回府了,客人们也都已落座,可以上菜了!”
话音刚落,几位仆人又从庖厨外涌了进来,一人端着一盘菜,似流水一般成列走了出去。
“苏姑娘,”家仆将装了银子的一握钱袋递给了苏宛,“二少爷说今日辛苦苏姑娘了,若姑娘要回家去,小人便送姑娘一路。这是谢礼,还望苏姑娘务必收下。”
苏宛接下钱袋,只觉手下一沉,急忙道:“何须这么多银子,你再拿去些吧。”
家仆连忙拱手道:“二少爷给小人说的就是这个数目,不会错的,小人也不敢自作主张拿走银子,等会少爷怪罪下来,小人可是百口莫辩的呀。苏姑娘就莫要为难小人了,若觉得不妥,明日和少爷说便好。”
“也罢也罢。”
苏宛将钱袋收好,又将庖厨收拾了一番之后,便准备回家去。
不料还未走到向府门口,来了一仆人拦住苏宛,说是那向大人想见她一面。
苏宛听见此话,眼角一跳,今日她一直都在庖厨烧菜,每份菜肴的味道也有专人验过,可从未出什么差错,为何这向大人要寻她?
她边垂首思索着,边亦步亦趋跟在这仆人后面,往正堂走去。
第11章
还未走到正堂,不少欢笑声便传入了苏宛耳中。
一上了年纪中厚的男声笑罢,说道:“苑东,你寻的这厨娘手艺实在是好,不如和世修说说,让她离了那书院,去京城向府做厨子可好。”
“爹,您别再说这些玩笑话了,等会苏姑娘来了您可宽厚些,毕竟她可是儿子请来帮忙的,您莫吓着人家了。”是向苑东的声音。
正说着,苏宛踏进了正堂。
坐在正中主座的是一身着深绿色官服,袍上银丝绣着彪的中年男子,容貌虽已有岁月痕迹,却依旧风度潇洒,气宇不凡,想必便是向苑东的父亲向大人。
其左右两边还坐着几位官服颜色皆不同的大人,随后便是向苑东程洲以及二位女眷了。
苏宛一颗心还悬着,一举一动皆谨小慎微,行礼道:“民女苏宛,见过诸位大人。”
向伯言抬眼向这年纪轻轻的厨娘看去,只见其身穿嫩黄色襦裙,发间只插了一支润白发簪,两耳亦挂了一双牙白玉坠,虽是一副温顺乖巧的模样,却难掩一双玉眸中流转的机灵劲,令人煞是喜爱。
且别看这姑娘衣着平常,配饰素朴,举止气质却是落落大方,毫不畏手畏脚,向伯言也见过不少京城中名门望族的小姐们,可苏宛竟也不逊她们几分,若不是知晓她是个厨子,爹娘也是经营食肆为生,说她是哪个世族出来的小姐,向伯言也是相信的。
苏宛还未起身,忽地听见座上传来一句:“这位姑娘,我们是否在何处见过?”
她闻声看去,一官大人坐在向大人左手处,身着的亦是绿色官服,不过要较之向大人身上的颜色浅一些。
苏宛定睛向这位官大人细细看去,这才认出他便是那日在吴氏糕点铺子留下重金买那桃面桂花酥的大伯,应道:“回大人,前些日民女去吴氏糕点帮忙,大人买了民女做的桃面桂花酥。既大人提及了此事,民女便再多嘴几句,那日大人留下的钱财太多了,吴氏糕点的人已将多余的钱收好,若大人得空,可遣人去取回。”
郑知县放声大笑了起来,说道:“不必不必,那日桃面桂花酥甚是和我心意,老夫花钱买个开心罢了,你们无需推辞。”
“桃面桂花酥?”向伯言问道。
郑知县点点头,眯起眼似是在回忆那糕点的美味,咂叹道:“那桃面桂花酥色泽粉嫩,状若盛放之桃花,味道却是香甜的桂花蜜意,入口酥脆,再品软糯,啧啧啧,美味至极,真真令我回味至今,连我那挑剔娇纵的女儿,都说此糕点甚是美味。可惜,我第二日差仆人再去那铺子买时,已没了这酥点,不过买回的其余糕点团子口味也是极佳。”
“好你个郑启良,吃到了这等美味,竟不告知与我,我可要再罚你几杯酒!”
说罢,向伯言提起酒壶将郑知县的酒杯斟满了,看着他仰头饮尽,才转而看向苏宛道:“苏姑娘莫紧张,老夫叫你来不过是想说几句话,并不是要寻苏姑娘的错处,是苏姑娘这烧菜的手艺实在出神入化,样样皆是珍馐美味,我等皆尝得是酣畅淋漓。譬如这盘挂炉山鸡,苏姑娘是怎么做到如此皮酥肉嫩的,且肉质鲜嫩,咸香入味,好似将这只鸡的皮与肉分开烹饪了,最后再合至一起一般。”
苏宛娓娓将这烹饪之法道来:“这皮酥的关键之处,便在抹于外皮的香油和蜂蜜上。香油并不是寻常烧菜的油,而是将五花肉、菌菇、冬笋等食材用猪油煸炒出香味后滤出,所剩下的油。将油均匀抹于鸡皮之上后,还需刷上一层蜂蜜,烤制时也需得使用炭火,不停翻面,鸡身皮面才能烤至色泽金黄,口感酥脆。至于这肉质的调味,在用葱姜及盐酒等等一众香料腌制之后,可将方才煸炒滤出的食材塞入鸡腹中,就更将咸香美味了。”
“妙哉妙哉,若非苏姑娘心灵手巧,何人能将一道挂炉山鸡做得如此细致!”向大人抬起手,又向另一盘菜指着道,“那这凤尾鱼翅,你又是如何做出来的?”
苏宛答:“这凤尾鱼翅民女的做法和寻常厨子是一致的,只不过在煮汤时,需放入的食材除了母鸡与鱼翅之外,还得有火腿与猪肉提鲜,在微火上熬炖。除此之外,烹饪过程中若有用到油的地方,皆需要用鸡油,才能保证鲜美品味。”
向伯言一拍手,笑道:“果然,只有处处用心,才能做得出如此佳肴,就说这凤尾鱼翅,比我在宫中吃到的那些个御厨烧的都要好吃。”
“咳咳。”向夫人见自家夫君又一时高兴昏了头脑,连忙出声提醒。
向伯言自觉失言,打了个呵呵掩了过去,这家宴上本就都是家眷和与其亲近的几位官人,便也都当是个玩笑话,没记在心上。
见苏宛对自己的这几问都对答如流,不仅手艺惊艳 ,还有着慧心巧思,向伯言实在惋惜身怀这等厨艺的人才屈居于小小乌庄中,为何不去京城大展身手,便径直问道:
“苏姑娘可曾考虑过去京城做厨?老夫在礼部担任主事,管的便是膳部之事,结识了不少盛名酒楼的掌柜,老夫可推荐苏姑娘去大展身手。若苏姑娘担心酒楼中的人鱼目混杂,老夫还可举荐姑娘去达官贵人的府上当厨,既可保姑娘衣食无忧,又能令姑娘的手艺扬名出去,发挥所长。苏姑娘若是愿意,书院那边老夫会出面摆平。”
向伯言此番诚恳之话,既认可了她的手艺,又替她寻各种出人头地的机会,令苏宛不由有些感动。然而她家境况不佳,难以远行,苏宛无奈道:“多谢向大人抬举民女,只是民女家中尚有一卧病的父亲,母亲也难以自立,民女自是无法前去京城那遥远之地。民女也不奢求能靠这番手艺大富大贵,无论身在何处,只求能一年四季,手掌一勺,烹饪出足以抚心灵,慰风尘的饭菜,便是极好。”
“好!苏姑娘此番话,倒显得是老夫浅显了些。”向伯言并未因苏宛拒绝他的好意而恼怒,反倒笑着举起酒杯,畅然饮了一杯。
饮罢,向伯言忽地神色漫上几分感伤,喃喃道:“想来我娘曾经也是厨艺过人,一直想自己在江南开个酒楼,却还未实现便早早病逝。这江南不仅美食众多,手艺精湛的厨子也多,可惜都不为人知,如明珠蒙尘呐!”
座上一位大人似是有了什么主意,笑道:“下官倒是想起一事来。”
向伯言示意道:“说来听听。”
“这三月后便是一年一度的中秋节,每年中秋这乌庄都有个习俗,那便是百姓们在街巷中会举行一些小规模的美食集会,傍晚开始,宵禁结束,共祝团圆美意。虽是这乌庄的习俗,但近年来远近的一些城镇也会有慕名前来游玩之人,场面是愈发宏大了,不如向大人过几日回京述职,向陛下上谏办一场江南美食大会,时间地点便就设于中秋佳节的乌庄,既能举国共祝佳节,又能将江南美食弘扬天下,全了向大人多年心意,岂不美哉?”
听见这位官人的进言,向伯言垂首沉思了会,未想出什么不妥来,颔首道:“此主意不错,自前朝政乱安定以来,天下是许久未见些君民同乐之事了,正巧前些时日陛下还鼓动民间百姓们多举行些庆祝太平盛世的活动,若在中秋佳节举办美食大会,定能显得国泰安康,丰衣足食。”
向夫人亦是应和道:“大人所言甚是,我们女眷也愁着一日日足不出户,在家中无聊,这江南美食大会若真办成了,我们也能有些乐子。”
“若真有此江南美食大会,苏姑娘你可得参加啊!”郑知县打着趣道。
苏宛点头道:“大人放心,民女一定参加。”
提了这江南美食大会一事后,几位大人便热火朝天的谈论了起来,正坐在向夫人身旁的女孩起身离了座,示意小厮添了个座在她旁边,又将苏宛拉过去坐了下来,道:“我在这坐得甚是无聊,苏姑娘陪我说说话罢。”
向夫人笑道:“苑北,不得对苏姑娘无礼。”
苏宛瞧出来了,这女孩应当是向苑东的妹妹,听向夫人的话似是叫向苑北,这家人取名倒是有趣。
平日里苏宛甚是少见到与这般年龄相仿的姑娘,自是有些心生亲切,笑着问道:“不知向小姐年方几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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