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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一道——浮玉山前【完结+番外】

时间:2024-05-13 14:38:31  作者:浮玉山前【完结+番外】
  他嚎啕大哭,哭得那么无助。
  可在大自然里,他的所有情绪都显得那样渺小,任何一阵风声,都能无情盖住他的痛苦。
  再拐进屋里时,除了眼红了点,他看起来与平常无异。
  阿图基戎正用蛊虫吸走灵愫体内的寒气。
  “她的脉象很怪。”阿图基戎说,“更具体的,就要等她醒来再问了。”
  阁主敏锐地捕捉到,灵愫的手指动了动。
  就快醒了。
  于是阁主开始盼星星盼月亮,求这个神仙,求那个菩萨,保佑她一定要平安无事。
  第四日,苗历新年,在外面的祝祷声里,灵愫醒了。
  醒来后,第一句话就问:“三表姑她怎么样?”
  阁主端来药汤,“她很好,没一点事。我们大家都很好。”
  灵愫抒了口长气,心里一轻。
  她摸着受伤的脑袋,朝阁主道歉:“我不该那么鲁莽地冲出去,害你担心了。”
  阁主塞给她一口药汤,“闭嘴吧。”
  这四日来,他睡的时间加起来也没有一个时辰。心情大起大落,此刻心力交瘁。
  见她没被砸失忆,人还很清醒,他就放心了。
  他喂她喝药,“你每次都是这样,惹了祸才后悔没听我的。”
  灵愫回想着当时的危险场面,心里不禁后怕。
  她发起誓,“没有下次,我保证!”
  她贼兮兮地笑出声,“人不轻狂枉少年,所以我冲动也情有可原,对吧?”
  看她越是装得若无其事,阁主心里便越是堵得慌。
  明明就很疼,还要装不疼。
  阁主把药碗塞给她,“我看你嘴皮那么利索,干脆你自己喝好了。”
  灵愫飞快把药喝完。
  她动了动身,发现身体没受多大的伤,就跳下了床。
  在阁主疑惑的眼神里,她拿起佩剑,“我还要去追查蔡绲呢,你放心,这次绝对稳妥行事!”
  太怪了。
  她的状态过于亢奋,就像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
  阁主赶紧起身阻拦,可还不待他说话,灵愫的佩剑就重重掉落在地。
  俩人大眼瞪小眼,还没搞清是怎么回事。
  她尴尬出声:“手滑,没握紧,失误了。”
  她弯腰捡佩剑,可却似水中捞月一般,怎么都捞不起来。
  试了几次,手总不听使唤,鸡爪似的抖个不停。
  灵愫的脸色倏地变得惨白。
  她探上手腕处的筋脉,摸着脉象。
  非常不妙。
  脉象全乱了,杂乱无章。
  杀手最怕的两件事就是失忆与脉象混乱。
  失忆会将自己暴露在极大的危险之下。
  脉象混乱则意味着,武功废了。
  她的每根筋脉,都被她精心调养过,组在一起,拼成了一个机能强大的身体。
  因为机能强大,所以她能轻松提起重物,轻松砍杀数人,轻松防御,轻松攻击。
  可现在,她的脉象全乱了。
  这个认知不断冲击着她,让她浑身血液逆流,难受得要死。
  提不起剑,她就摸来一把匕首。可手还是抖,连轻巧的匕首都握不住。
  灵愫眼前发黑,身一软,直直朝地上砸去。
  失去意识前,她脑里闪过许多画面。
  想起算命先生算出的凶卦,告诉她,此一行,她会失去最重要的东西。
  最重要的东西,是她的一身武功啊。
  想起寺庙住持的劝诫,让她戒轻狂骄躁,否则会遭反噬。
  她冲动地闯进山,以为人定胜天。
  如今武功全废,可不就是遭到反噬了么。
  ……
  阁主把她抱到床上,急忙叫来阿图基戎与一众蛊婆,简短地解释了下当前的情况。
  阿图基戎震惊得说不出话。
  蛊婆再三分析着她的脉象,最终只是无助地摇摇头。
  “这要看她的造化了。”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
  她的武功废了。
  有人喜欢看天之骄子跌落神坛的反差,可当这事真切地发生在自己身上,才知道这事有多令人崩溃。
  这一出转折发生得令所有人都措不及防。
  阿图基戎原本计划着与灵愫开启一段恋情,结果,计划泡了汤。
  阁主原本计划着陪她寻亲追凶,结果,计划泡了汤。
  灵愫原本计划了很多很多,甚至把她自己潇洒的后半生都安排好了。
  结果,现在只能瘫在床上,整日靠着喝药续命。
  她被这一转折气得没力气说话,阁主却以为她是想寻死,便派了很多人凑到她身旁,日夜不停地监护她,唯恐她有个好歹。
  这又算什么呢。
  最爱自由的鸟,现在被折断双翼,睁开眼,看到的是屋顶,闭上眼,看到的是一片令人绝望的黑暗。
  为了照顾她,大家都很辛苦。她想说句辛苦了,可都没力气去说。
  她在床上又躺了几日。
  现在阁主和阿图基戎的精神状态都很癫狂,脾气更是一点就炸。
  反倒是身为当事人的她,情绪倒是格外稳定。
  她不是真的平静,只是在等一个宣泄情绪的机会。
  终于,这一日,她趁监护人员轮班换岗,悄悄溜了出去。
  身体机能大大减弱,如今的她,要比普通人更弱不禁风。
  可她还是跑了起来,每一步都拼尽全力。
  等阁主和阿图基戎发现她不见时,她已经跑了很远。
  阿图基戎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他不敢说。
  阁主想了想,“走!去山里找她!”
  俩男人又迅速上了山,从山脚爬到山顶,半瞬都不敢停歇。生怕一停脚,她就想不开去寻死觅活了。
  终于爬到山顶,只见她站在悬崖边,背影被大风吹得无比单薄。
  可就在俩男人都以为她会寻短见时,她却叉起腰,朝天空比了个大大的中指。
  “老天娘老天爷,我□□你□□!有种就直接劈死我!老猪狗!什么神仙菩萨,我挨个日死你先人!”
  最后,她骂了一声异常响亮的脏话,空谷传响。
  阿图基戎看呆了。
  这心理素质,实在值得敬仰。
  阁主反而松了口气。
  易灵愫还是那个易灵愫。
  是那个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可能会颓废,可能会丧气,但绝对不会放弃生命,绝不会放弃生的希望的易灵愫。
  阁主朝她走了过去,学着她,对着天空大声喊:
  “易灵愫,你的做法有时突破常规。但没关系!我会竭尽全力,把这世界颠倒过来!”
  他像是要把所有气息都吐出来,喊声把山谷里的万千鸟雀都振飞出来。
  “我会让你好!不惜一切代价!”
  灵愫瞥过头,“你干嘛这么煽情。”
  她是想跑到没人的山顶发泄情绪,那他呢,专门跑来煽情了?
  阁主喊得声音劈叉,咳嗽几声。
  缓过神后,他牵住她的手。
  “走,回家吃饭了。”
  灵愫不明所以,却还是跟着他走了。
  她才是小狗脑袋,阁主想。她才是小狗脑袋,热血,热情,真诚。
  他握紧她的手。
  在成为杀手阁阁主之前,他的杀手名是“代号影”,是与代号佚并列排为江湖第一的杀手。
  代号影是代号佚的影子。
  影只会陪伴,不会取代。
  必要时,影会牺牲自己,为她铺一条平坦的光明大道。
  他把她的手握得很紧很紧。
  那些情人都嫉妒他,嫉妒他能陪她那么久,嫉妒他与她的羁绊是那么深。
  那是因为,只有他能看到她身上那份别人都看不到的痛苦。
  他与她之间,说“爱”显得太轻薄,他常说的情话是“回家吃饭”。
  为了能让她吃好一日三餐,他愿做任何事。
  他牵紧她,“我会让你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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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万人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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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总有办法。
  他总能在绝境里找到转圜的机遇。
  但这次,灵愫想说没必要。
  如果每个人注定要为自己的年少轻狂付出代价,那么她的武功尽废,也就算是一桩惨痛的代价吧。
  跟着阁主下了山,用了膳,之后灵愫又躺在床上,闭上眼,想的全都是不好的画面。
  山里那块石头把她的意识砸得昏沉,也让她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否定。
  过去,她的“狂”是靠一身实力撑着。
  她看旁人如狗如蝼蚁,是因为只要她想,她随时能将这些碍眼的蝼蚁抹杀。
  现在呢?
  这幅状况,谁都能轻易杀死她。
  他们会嘲笑她吧,让你这么狂,让你这么不听劝,现在好了,活该!
  她还能得到大家的爱与尊重吗?
  她还能重新做回一只自由的鸟吗?
  她还能重新鼓足干劲,去纠缠三表姑,去追杀蔡绲吗?
  上天待她总是很严苛。
  在收走她的一身武功后,又开始让她不断失忆,反反复复。
  从前她是那么健谈的人,可现在却变得一言不发。
  她想说话,但思想空洞,脑里是一团浆糊。
  很多很多事,她都不记得了。
  好在功法还没忘,可现在光记得理论知识,实践跟不上,也是异常痛苦的一件事。
  每每陷入自我否定时,阁主就来安慰她。
  “你看,那些写书教你怎么暴富的人,他自己不也没暴富吗?要不你就写书卖课吧,换一个赛道拼搏。”
  灵愫直叹气,“我一直都想做实践派,而非理论派。”
  再说,曾经的江湖高手,一朝沦为支摊卖书的讲师,这也心酸了吧!
  颓废了小半月,待额前的伤口结了痂,灵愫就跟阁主说:“我准备从头再来!从四岁到十六岁,我花了十二年夯实基本功夫。再从十六岁到二十岁,我花了四年拔高训练。前后一共花了十六年,把身体机能开发到极致。既然我曾成功过,那为什么不能再花个十六年从头再来呢?”
  阁主不放心,说再等等,“等这阵子过去。”
  “这阵子?”她盯着阁主,阁主的眼神却飘忽不定,不敢与她对视。
  阁主解释:“等你养好伤,再说练功的事。”
  灵愫却反问:“这段时间,总见你往深山老林里跑。你是在密谋什么事?”
  阁主赶紧把这话题搪塞了过去,让她专注自身,别操心其他事。
  实际上,她也没闲心去操。
  她早已自顾不暇。
  起初她还想踏上追凶之路,要把苗疆翻个底朝天,非得把蔡绲翻出来不成。
  可只要多跑几步,她就两眼一抹黑,会昏倒在寨落里、山林里等各种地方。
  要靠一副糟透的身子去追凶,实在是异想天开。
  寨民习惯了她会随机倒在任何一个地方,但凡见到她,就会把她抬回家。
  这种状况持续了半年,持续到苗疆从冬入春再入了夏。
  半年后,阁主终于找到一个救她命的方法:换血。
  寨里最年长的蛊婆曾给他讲过:换血蛊能将双方的身体状况对调,但培养此蛊的方法早已失传,且过程极其凶险,成功的几率极低。
  这种方法,近乎于一个久远的传说。
  但他要试一试。
  灵愫曾问他,到底在外面密谋着什么事。
  其实他就做了一件事:穿过瘴气遍布的虫谷,砍掉挡路的毒蛇与凶兽,进了苗疆最凶险的哀牢山,找到一座隐秘的神庙。
  神庙里供奉着一尊数丈高的蛇神像,庙墙上面錾刻着无数条交尾的蟒蛇。墙角长着的那一片断肠草,是培育换血蛊的必不可少的原料。
  提前踏过了无数遍路后,在某一日,阁主抱着昏迷的灵愫,进了这座宽敞却破败的神庙。
  苗疆的夏日是一场漫长的雨季,繁花与藤蔓被雨水滋养得茂盛灿烂,但也吸走了大量自由的空气,只给人留下密不透风的潮湿。
  空气异常潮湿,仿佛化作一张具象的麻布,轻轻拧一拧,就被会淋得湿漉漉的。
  又潮,又热,等把她抱在神像前,他的后背早已湿透。
  他跪在蒲垫上面,仰起头,虔诚地望着悲天悯人的蛇神像。
  他割开手腕,把流出来的血喂给她喝下。
  她本能地皱起眉,被呛得咳嗽几声,也越发蜷成一团,像只寻求庇佑的病鸟。
  看来血的味道不算好。
  阁主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不顾手腕还在流血,只把她抱得更紧。
  面前是一方供桌,摆着各种祭祀品,大多都是牲畜的眼睛。
  当地民俗认为,若要献祭,求神办事,一定要献出自己的眼睛,好让神附身。
  当然,他不会真把自己的眼睛剜出来,反而选择用有灵性的牲畜,代替他成为神的附体。
  他望着牲畜的眼睛,唇瓣轻启,念着一长串苗语。
  一时狂风骤起,暴雨瞬落,太阳倏地消失不见,天地忽变昏暗,世界仿佛正在倾泻颠倒。
  蛊婆曾讲,这是神不愿插手办事的征兆。
  如果他足够识趣,就该立刻收手。
  可他并没有。
  他向上看,盯着蛇神像,继续念施蛊咒。
  阴风大作,撞开紧闭的庙门,不断砸落沉石与断树。
  神像的肩处突然冒出许多条黑蛇,吐着蛇信子,眼睛泛光。
  如果他还想继续活下去,就该立刻闭嘴,不要再逆天道而行。
  可他并没有。
  “天罡镇邪,地煞降魔。唤八方来神,神威天助。”
  狂风将他吹得发丝与衣袂飞扬,碎石划破他的背,留下一道道像被鞭笞过的血痕。
  他丝毫未动。
  他的怀抱是一方极乐世界,在他的怀里,她睡得极其安稳。
  然而,摆在牲畜眼睛上面的蛊虫始终不曾动弹。
  失败了么。
  阁主敛下眸,看着怀里的灵愫。
  她似乎有转醒的迹象,飞快转动眼珠。
  须臾,她慢慢睁开了眼。
  她还没搞清情况。
  她揪着他的衣袖,“风,是不是太大了。我的头皮就要被掀翻了。”
  闻言,阁主护住她的头发,“你是在做梦呢。”
  她“哼哼”几声,“梦里还会下雨么,怎么感觉有雨水落在我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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