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间,一颗圆滚头颅连带着淋漓鲜血被抛向空中。
一高大身影伫立在清如面前,还保持着挥刀的姿势,右脚向前跨出,长臂伸展,屈膝伏背,银色铠甲覆上日辉,逆光中冷峻的面容只显出高挺的鼻梁。
——即便这样,她也能认出来,因为那是她的战神。
李佑城单手握紧斩马刀,刀尖指天,凛凛寒光让人生畏。
他没有任何犹豫,在他们反应过来前,纵身杀入重围,片刻斩杀殆尽。
有人吹响陶笛,下一刻便又涌过来众多神花教的白衣杀手。
这些人拳脚功夫并不简单,且招式阴狠,瞬间将李佑城围困,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清如看见,鲜血不断从包围圈溅出,白衣染了血色,就像开出艳红的莺粟花。
李佑城几乎是屠戮,杀人不眨眼,斩马刀彪悍无敌,这个男人更是骁勇善战,雪刃沾了血,又随着他快速摆臂而飞溅出去,后面陆续又来七八个送死的,均被他屠尽。
清如算是看明白了,李佑城才是那个来灭口的人,命中要害还不解恨,被斩杀之人的身上没有一处完肤。
她缩在墙角,颤颤抖抖,现在,她更害怕李佑城,怕他转过身来,脸上是恶煞的表情。
等人杀尽,此处也成一片血海,李佑城这才喘息着定住身子,朝她回转过来。
逆光中,他铠甲上沾的血成暗黑色。
他脸上也被血溅了几道红痕,可他的眼睛里有着世上最温柔的目光。
他二话没说,把缩成一团的许清如整个抱起来,确切地说,是抗起来。
随后拿拇指和食指吹了马哨。
很快,一匹高大的栗色回纥良马便腾云驾雾般出现在面前。
清如认得这马,他们第一次见的时候,他第一次救她的时候,他就骑在它背上。
奇怪了,这家伙是什么时候跟过来的?
李佑城将她轻柔安置在马背,自己也踩蹬一跃而上。
他没着急走,也没有拉缰绳,而是将清如紧紧拥入怀里,顾不上身上血迹,拿脸颊蹭着她头发。
清如听见他心跳得厉害,不知道是因为刚才果断快速的杀伐,还是因为害怕失去她。
两人都没说话,就这样依偎半晌,李佑城稍稍平复,攥紧她双手,将头探到她侧脸,深深一埋,吻住了她双唇。
久违的吻,让他日思夜梦的吻,让他一刻也不想等的吻。
不知道这个吻过了多久。
清如感觉他唇舌犹如刀剑,攻城掠地般凶狠,又像热浪波涛,卷着她坠入深海。
“唔……我害怕。”她推他,让他不要如此肆意,虽然他又救了自己一次。
“我害怕你,李佑城。”她直视他眼睛,声音也变得娇柔,只因他这双黑眸太过阴戾。
“怕就对了。”
李佑城松开她,沉静看着她,让她猜不透情绪:“你现在看见了,我就是这样的人,恶人,坏人,所以接下来的日子,许清如,你危险了。”
他勾起她柔滑的下颌,拿拇指捻着她下唇,垂眸,在那上面印上自己的痕迹。
完完全全属于李佑城的痕迹。
滚烫的,燃烧的。清如闭了眼,想到温泉,想到火山,想到一切热的东西。
第38章 038. 空白
临近午时的风,至柔至烈。
许清如不知道是自己太过紧张,还是李佑城拥她太紧,策马而行,总有种窒息之感。
“对不起,李佑城。”她说:“我多么希望我是无忧无虑的女子,没有任何牵绊,可以随心所欲,同你一起。”
“阿如,无须多言,你安好即可。”
他沉敛的声音从耳后传来,下颌抵进她肩窝,“我都知道,我都知道……”
轻飘飘一声却又盈满重量。
清如笑了笑,他要是都知道就好了。知道jsg她在长安不堪的生活,知道她此次和亲是受人胁迫,知道她原本自暴自弃,想要孤独终老。
可现实总是砥砺人奋进,设置的障碍,恰巧是你能稍稍努力便可越过的,也许,还没有到山重水复没有路的时候。
七宝的阿爹阿娘准备了丰盛的午餐,都是热海特色,鲜菌土鸡锅子,腊排骨,粽包,酸汤饵丝,还有好多清如叫不上名的菜色,切成细碎的颗粒,拌在一起佐配米饭。
七宝阿娘连声道谢,还说神花教这次是真的丧尽天良了,热海当地的居民都看清了它的本质,真是没想到一个远道而来的胡商竟然能在此处作妖多年,白蛮人支持王族征战白崖。
清如听着,突然想到一件事,问:“我来时,遇见秀月还在无量山种花,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李佑城余光撇了一眼,没有作声。
七宝却天真笑道:“秀月阿姊当然是为了李校尉呀!”童言无忌,话头一转,又谈起自己方才看见李佑城如何斩杀神花余孽的场景,拾起柴棍连连比划。
七宝阿娘忙喝住他,又尴尬看了眼对面的男女,人家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和秀月有什么关系。
“许娘子,李校尉,孩童失言,还望宽宥。”
“无妨,没吓到他就好,刚才那处想必卫兵已收拾妥当,安全起见,我们还是尽快回旅馆,就不在您这叨扰了。”李佑城语气淡淡,却不容置疑,抬手从铠甲内拿出银铤置于案上,“给七宝买点零嘴。”
“哎,哎……”七宝阿娘本想推辞,可一般老百姓哪见过官府银铤,如此值钱的东西,还不笑纳。
送他们二人下了竹楼,七宝阿爹还是没忍住,说了句:“许娘子不用担心秀月,她家世好,又得神花教主照拂,就算被追查,她也有办法脱身的,怕就怕她自己转不过来,对教主不死心……”
七宝阿娘扯了扯他衣角:“这哪是咱们能操心的事。”
简单辞别,清如整理了思绪,神花教的杀手能追到此处,该是拜秀月所赐。
看来,她还是低估了神话教主,不,是那个胡商的实力,利用邪教洗脑,可不是小事,哪会因为一场政变就让教徒们改了心智呢?
李佑城坐在她身后,抚了抚她垂下的黑发,一股淡雅山茶的香味沁入心肺。
“好了,别想太多,滇国就快变天,神花教覆亡也是早晚的事。”他安慰她,因为他知道时间所剩不多,必须抓住机会。
他拉过她的右手,看着那上面的掌纹,清晰但繁琐,像她的个性,坚决果断,却又细腻缜密。
他拿拇指触碰那些线:“阿如,你是否想过,在你的人生中,有一段时间,是空白的,游离于生命之外,不把它算进寿命之中,一切结束后,还是回到原点。”
“你指的是,我和你在这里的日子吗?”
她如此聪慧,怎能猜不透他的心思?
“是。”李佑城回,温柔有力:“在热海,我们只做寻常伴侣,只有你我,不分彼此。就让这段时日成为你我生命之空白。等你回长安,你过你的日子,我不会插手。”
清如扭头瞧他,对上他浓墨般的眸子,道:“可我怎么想,怎么觉得,我好亏呢?”
“是吗?”他勒马,停在一处空旷杉林,阳光透过稀疏枝叶,洒了他们一身,让镀上金光的彼此更加虚幻。
李佑城看穿了她的心,从祥云镇那一次的桂树下,他便知道,许清如对自己动心了。
“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他再问,“你没试过,怎么觉得亏呢?”一边凑近她耳际,“我很好用,你且试一次吧。”
近乎乞怜,李佑城对她膜拜一般,目光快要流泻出来。
清如震颤,心跳剧烈,自己心里那点龌蹉心思早就被他捕捉了。他的脸深邃坚毅,轮廓完美,她尤其喜欢他唇的弧度,禁欲却又充满挑逗,鼻梁如山脉主峰,温和曲线起伏蔓延至锋利喉结,一切都恰到好处,端正凛然,可又那么……诱人。
一顿美馔而已,自己那么爱吃,何不尝尝,反正又不用她许清如花钱。
她是喜欢他的。她无比确信,只是这喜欢背后是太多负累,踏上和亲之路,已然是对自己破罐子破摔了,她不想成为什么贞洁烈女,她只想活得恣意。
活得恣意。像鱼一样,游啊游,像鸟一般,飞啊飞,像一株植物,野蛮生长,像一个自由人,想爱就爱。
等到夜幕降临的时候,李佑城敲开她旅馆的房门。
他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她肯定喜欢。
他们驭马乘风,行在暗夜里,月色清亮,月亮周围散着一圈昏黄光晕,阴云流动着,追逐着光影。
夜里的热海并不孤单,这里的人很晚才睡,夜间乘凉,在天台或竹楼上铺个布毯子,摆上瓜果,斟酒饮茶,最是惬意。
有人唱着白蛮歌曲,吹起葫芦丝,婉转悠扬,伴了他们一路。
马蹄卷过落叶枯草,向着城市南部而去,那里是著名的热海火山,火山根处,有成片成片的水洼,氤氲雾气,是能洗尽铅华的温泉。
快近目的地,李佑城放缓步伐,马儿轻快走起来,在月光下很是矫健。
清如摸了摸马鬃:“它怎么过来的?我记得我们出发时,大家的坐骑都是普通马种,并不打眼。”
“是啊,太打眼了怎么能骑它呢?所以让它在咱们旁侧跟着,卸掉鞍肩辔头,如一匹野马闯入山林,滇国的兵自然不会发现。”
“你可得保护好它,当时你就是骑在它背上救了我。”清如仰靠在他胸口,热热的,坚硬的。
“那是自然,它可是见证了我们的相遇。”李佑城任由她依偎,环住她肩头:“它叫夜风。”
是那一夜,李淳在长安北郊为他挑好,让他潜入暗夜,乘风而去,开启一段新征程。
“夜风……”清如细细念着它的名字,夜风也顺从点头,忽而长嘶一声,快跑起来,前面便是温泉了。
“瞧,它高兴的!”李佑城握紧缰绳,也将前面的人拥满,叹道:“多想就这样,与你厮守下去,可你也须明白,哪怕一瞬我也知足了。”
欲望之火一旦升起,再去扑灭就很难了。
李佑城虽然嘴里说着知足,可真正欺身过来的时候,却很难餍足。
贪婪,吞噬,游刃有余,让清如自然而然缴械投降。看来,他不仅熟知战术,对男女之事也很精通。
身子一半浸在温泉里,一半裸在月色中,雾气昭昭,消弭了一切伦理道德感,只剩下最纯粹的男人和女人,最初的也是最终的本能冲动。
因为温润泉水的缘故,许清如觉得,他进来时毫不费力,耳边听到水流咕咚一声,似冒了个泡,然后便是缓慢的律动,水被搅起,一层一层侵袭肌肤,他们也渐次没入其中……
“你……很娴熟。”她没忍住,还是喘息道,攀住他宽阔脊背的手不自然颤动。
反复在心中脑中上演千万次的场面,当然娴熟,只是李佑城觉得,实战还是超出他的预估,他更加沉沦,着迷,没有方向地攻入,上下左右变换位置,恨不得将自己撕成碎片,熔成岩浆,与她一体。
一次后,清如趁着月色细看他的身体。并不完美,胸前后背有几处伤痕,愈合得倒是很好,陈年旧伤,已经长进他肌理。
她拿食指抚摸,一道道划着,“当时,应该很疼吧。”
他背靠温泉池沿,坐在池中石凳上,手臂肌肉坚实有力,将她托在身上,温柔打量。
问:“你呢,疼吗?”
清如一愣,脸红了,秀美的眼睛转向别处,“忘了。”
她回过头,郑重道:“李佑城,我什么都忘了,你也不要问我,是你说的,我们在热海的日子是生命之空白。”
李佑城眼眸微动,英气十足的眉宇顿时来了精神,扬起唇角,抵上她的,说:“既然忘了,那就再来一次。”
第39章 039. 疤痕
李佑城掐紧她腰肢,与她无限贴近,每一次推进都要默念她的名字。
阿如,清如,许清如。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个女人代表着自己的过去,自己的历史,而同时,也是自己的现在和将来。
许清如近乎痉挛,却爱死这种被填满的饱胀感。他在她身后,呼吸喷在她白皙脖颈,相持不下时,他捞她起身,她则展开双臂,向后环住他。
她嘴上没说,可行动却证明着,她想要更多,更深刻,更长久的裹挟。
他们如两尾跃升的鱼,在雾气和泉水中汲取彼此呼吸,风声过耳,带来附近山木花草的涩气,这是一个深秋的晚上,可是在热海,一年四季都是温暖的春天。
清如累到闭了眼,可还是在最后关头瞥见,他的克制和隐忍,身侧的清澈泉水浑浊了一瞬,便很快恢复原样。
这里不是官府管控的区域,这片野泉应该没人会来。
就像他jsg说的,生命的空白,不属于任何人,发生了,却又被抹去了。
挺好,清如昏沉沉睡去。
中间醒过几次,一次是被厚毯包裹,侧坐于马背上,一次是被李佑城抱着,在旅馆楼梯拾级而上,最后一次,是在他怀里,他的呼吸平稳,睫毛卷翘,手搭在她的腰际。
他一直是这样,永远护着她,永远给她兜底,自始至终。
泪水淌出来,清如来不及拭去,抬手抚摸他脸的轮廓,那样明净清澈的一张脸,亦如他的名字。
她继续抚摸他的肩线,锁骨,喉结,一直滑到那些曾经深刻的伤口疤痕,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但她尽量压低抽泣的音量,把身子因为哭泣而产生的抖动降到最低。
他是真的累了,是真的太用力满足她,所以才睡得这么熟。他所经历的生命过往,于他而言,也太累太重了,他到底是怎么扛过来的,是怎么撑得住的?
清如心里清晰无比,确证无比,眼前这个人,和当年清新水榭的那一位,是同一个人。
李佑城,就是邕王。
就在和亲滇国的旨意下来前不久,许清如又被召进东宫。
她不是第一次去了,太子妃郭氏乃名将之后,气质如兰,性情率真,与清如很是投缘。她每一次进东宫,郭氏都备好她喜欢吃的宫廷糕点,还要附赠很多赏赐。
与通常的待客方式不同,清如不会被请进东宫安排的各种宴席,听曲看舞,吟诗作赋,而是直接被接入太子妃的寝殿,在其殿内聊些女子话题,长安八卦,云云。
清如见多识广,博闻强识,每次都能让太子妃听得如痴如醉,仰天大笑。
“阿如,你真是太有才了!我好羡慕你,可以去大顺各地游历,可惜我就只能像个金丝雀般,被困在这宫殿里,还要应付各种乱七八糟的女流之辈。”
清如苦笑:“太子妃,你我也是女子,可不能这么讲啊!”
“是是是,我又酒后吐真言了!”郭念云执起金盏,一饮而尽,随手抹掉嘴角的酒迹,用杯口对准前面的正殿,嘟囔道:“李淳这厮,就爱同那些矫情文人一起谈天论地,殊不知,这帮人里头,有几个像阿如一样,走遍南北,广识各地风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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