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哎~”方决明手指一转,虚虚捻了个手势,原本被迫停住的动作便得以重新向前,他也没过多动作,像是哄小孩似的,语气很是温和的嗔怪一句:“我这专业的还在呐,差不多得了啊。”
虚空传来呢喃呓语,青衣道士仍是一脸漫不经心地样子,嘘了两声,在许白鱼身边左右掸灰般轻飘飘地拍拍,又扯过那个和他气质相当不符合的旅行包,从里面拿出一摞叠好的护身符,一套古式香具,还有一条印着美乐蒂的卡通珊瑚绒毯子。
“都是几百年前的旧人了,轮回一转就该两清的事,缠着现在这个小姑娘算是个怎么回事……”方决明把毯子盖在女孩身上,细细掖好了,转身在桌子上又把香点上,一张符纸捏在手里却没急着用。
冥婚嘛,说白了也就那一套,有些鬼是死了没带脑子,纯粹看谁倒霉挨上就算的;但也有鬼是死心眼,认为过了明路合了八字,也是正儿八经的拜堂成亲,这就算正式成了夫妻。
道长捻着符文,长吁短叹,仰头对着那片红雾提醒道:“我知道你们这种世家大族出身都容易脑子不好或者死心眼,但这位公子,您都死了几百年了,你总不能说真正和你拜堂成亲结了冥婚的就是这位吧?”
他也没指望对方能好好回答他这个问题,可还不等他捏好手势,却又听得那血雾里传来清冷冷的声音,吐字清晰,逻辑清楚,全然不像是个失去理智的恶鬼模样。
“你怎么就知道她不是呢。”穆云舟慢慢问道。
与想象中的癫狂偏执不同,他的声音给人感觉竟然还称得上一句君子翩翩,温文有礼。
方决明动作一顿,还是放下了符纸。
一只只会发疯的厉鬼,和一只可以正常交流对话的鬼,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他看了一眼沙发上已经睡得人事不省的女孩,点燃的安神香似乎效果一般,她缩着身子被裹在珊瑚绒的毯子里,眉头紧皱,小脸看起来白惨惨的,一看就被这只鬼折腾地不轻。
“亲,”他情真意切的喊了一声,又说:“以你存在时间的长度来看,我的客户年龄对你来说应该还是个妥妥的未成年——甚至还是没法结婚的那一种。”
对方并未在意他言语间看似轻浮的冷淡,仍然是温吞柔和的语气,一字一顿的强调着。“她知晓我的存在,也明白我的苦楚。”
方决明说:“少说上辈子的事情了,亲。”
“我分得清前世今生的差异,分得清孰轻孰重,是她与我合八字,拜过堂,她心甘情愿嫁给我,何况我自始至终寻得就是她,还是你当真以为我死了,我便什么都不知道?”那声音终于听起来多了几分阴沉冷意,沉声怒道:“我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任谁来评价都是一样的结果!”
“嗯嗯嗯,你说的都对,但你说了不一定算啊,唉……说真的,现代社会非常不主张这种时间跨度极高的恋爱关系,各种意义上的。”
方决明长长叹了口气,却是撑着膝盖慢慢站起来,神色也从最初的和颜悦色变成了一种漫不经心的冷淡。
“而且你的阴气太重了,”方决明手指倏然用力,几张符纸不知何时已经捏在掌中,他反手将符纸掷向高处,屋内血气瞬间浓到令人作呕,青衣小道依然神色淡淡,另一只手虚虚一拢,安神香燃烧而出的白雾如水般流过指缝,护在屋内另一个人的身侧。
朱砂散开,强制驱散了伥鬼戾气,血红浓雾须臾间慢慢散开,客厅落地窗终于照入白日的阳光,窗明几净,只有桌上那几张血红色字迹的纸,证明着昨夜这里曾经留存过一个什么样子的存在。
方决明站在阳光下看着那方阴影血雾消散的位置,神色还算镇定,脸色却有些隐隐发白。
“……夫妻不夫妻的,主要是和你在一起呆的时间久了,女孩子容易宫寒的。”
他像是自言自语般咕哝了一声,随即就贴着沙发坐下来,膝盖还隐隐发着颤。
这回可真的亏大了。
方决明揉揉冷冰冰的手腕,唇角笑容难得有些发苦。
别说是打完折的,就算是没打折的豪华套餐都有点不合适,当时和师姐接活的时候可没说这工作这么难干,不过小道士很擅长开解自己,他想想也就觉得算啦,就这样吧,谁家工作的时候还是兴高采烈意犹未尽的?
他揉揉手脚,缓过一口气后又起身去开了窗户透透气,灵感太强这种事好也不好,这股子血腥气只有自己能闻到,好在现在来看没牵扯到别人也算是好事。
他特意避开了女孩的卧室和其他的私密空间,只在客厅和厨房晃了一圈,中间又被一阵奇怪的叮当声吓了一跳。
方决明迟疑几秒,还是想着以防万一,摸过去看了一眼。
紧闭的房间门后并没有什么遗留物,令人心情愉快的暖色调,只有雪白的长毛猫在房间里玩,小猫被照顾的很好,看起来软蓬蓬又干干净净的一团,外面已经打过一轮了,它却依然对屋外一片惨状毫无所觉,没心没肺的守着定点喂食器等着今天的饭饭。
小道士盯着连自己都没发现的猫猫球看了一会,又看了看外面沙发上那个守着鬼和血书熬了一晚上扛到他来才去睡觉的姑娘,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
本来是想着东西留下就走的……方决明在屋子里站了一会,还是从包里翻出早早预备好的草药借着厨房煮了,又给师姐打了个报告说这边的问题暂时解决,这才腾出功夫去看据说是整理了一晚上的材料。
白纸血字,看着倒是渗人得很。
方决明翻着这几张纸,先是感慨了一句客户面对恶鬼依然情绪稳定的绝佳抗压能力,翻着翻着竟也忍不住啧啧几声,且不说这姑娘的耐性如何好,这鬼和她还真是什么都说,生前身后诸多事宜,从家族出身,族中秘法,自己的生辰八字和祖坟位置,乃至于冥婚过程中用了什么特殊方式,竟是一股脑的全都说了。
换句话说,只要许白鱼愿意,她顺着这条路摸过去,也不是不能字面意义上的把这只鬼连着祖坟一起给挫骨扬灰。
道长啧啧几声,深深感慨一句恋爱脑要不得,轮到自己谈恋爱的时候可绝对不这样。
*
许白鱼在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中醒了过来,脑袋还是晕的,但好歹比之前硬熬了一夜后的头疼好了不少,她转头看了眼时钟,下午三点多,好歹成功睡了几个小时。
她晕乎乎的脑子还未完整接收到周围的信息,先闻到了一阵熬煮后的中药味,随即脚步声缓缓靠近,伴随着小道士方决明殷切的询问声。
“施主你醒啦~”他笑眯眯端着药碗走过来,里面装着某种黑漆漆的不可名状之物。
“驱邪安神的药,祖传的方子。”
许白鱼被这股药味熏得打了个喷嚏,方决明脸上挂着笑,眉眼弯弯的。
“我很早之前就想试试说这句话了,”小道士兴高采烈地递过药碗,高高兴兴的说:“来,大郎,喝药了。”
第26章 冷静了
许白鱼哽在那里, 一口感谢被这句情真意切的大郎喊得噎在嗓子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行了,施主先把药喝了吧。”方决明笑笑, 脸上笑容不知何时多了些温和的味道,看起来淡了不少, 却又分明比先前的开朗亲切来的顺眼许多:“不是什么怪东西啦, 正儿八经祖上留下来的方子,驱逐鬼邪阴寒的效果很好。”
说是这么说, 但味道实在是像是凉茶混合浓缩藿香正气水……许白鱼盯着那一碗黑漆漆的东西犹犹豫豫, 目光游移,似乎是在想要转移话题:“穆云舟呢……”
“那位鬼公子?”小道士一挑眉,欣然回答道:“算是暂时请走了,施主应当能过几天清净日子。”
他观察着女孩的表情, 许白鱼神色淡淡,熬夜带来的困倦已经散去了大半,但看起来还是一副怏怏模样,她在听到自己说这话的神色并不是松了口气的样子, 但好在也没有反过来去担心一只把她折腾成这样的鬼, 露出令人头疼的恋爱脑模样。
“暂时。”许白鱼接过药碗,表情麻木的慢慢抿着, 很平静地问道:“所以是还得回来?”
“没办法啊, 您身上这位情况有些特殊,他身上没有杀孽因果, 又被人特意清了怨气, 这就像有个不那么省心的客人似的, 你能把他请走,但你拦不住人家下次还来。”
方决明一脸无奈:“简而言之就是人家明面上没犯事, 贫道要是特意上去打人家一巴掌,反而要坏规矩的。”
“不过您忙活的这一晚上,倒是节省了贫道不少调查取证的功夫。”
没等许白鱼再问,方决明话音一转,又说:“比如说这里,有关冥婚仪式的流程,如果这可怜公子哥儿本来就是为了当做人柱续家族气运的那就好理解很多了;
就像这个,‘桃木桩以童子心头血封存浸润,于吉时钉在骸骨四肢’,这是为了防止人桩的魂体生怨反噬活人,把风水宝地变作埋骨地,不过就是这个结局嘛,嗯……”
人算不如天算,任凭这样的世家大族生前百般谋划千般算计,可不要说是再成功续上几百年气运了,看这样子竟是最后一代都没撑过去。
许白鱼想了想,注意到某个重点:“穆云舟是真的?”
“什么真的?您说那只伥鬼?”小道士被打了岔,有些不太理解,但还是回答了她这突如其来的疑问:“当然是真的啦,跟诈骗网站的跳转小广告似的,骗你写生辰八字的时候总要有个可以跳转的对象吧?
鬼也是一样,总不能是您玩个游戏就能凭空变出来,那贫道也别在道观修了,直接拜您得了。”
“……”
许白鱼捧着道长递来的一碗气味不可名状的漆黑药汤,用一种方决明看着非常牙酸的速度慢慢往下咽,但是两个人聊了一会,她的药竟也喝了一多半。
听到这里,许白鱼像是终于熬不住这种喝法了,停下来叹了口气。
简而言之,现在已经不是什么单纯玩过的游戏纸片人变成活人这么简单的问题了,同为纸片人的死鬼老公变成几百年前切实存在过的对象,这里面的信息量太大,大到她已经懒得思考的地步。
交给小白楼的领导去研究吧,许白鱼面无表情的想,她已经尽力了。
“……所以,”方决明本来看她喝药看得自己都舌根犯苦,见她停下来立刻低头看看身上有没有带糖,忽然又听得许白鱼幽幽地问:“现在应该就是没什么需要我配合的地方了?”
小道士沉默了一会,露出了有点为难的表情。
“懂了,”许白鱼点点头,“穆云舟还会找回来,对吧?确切来讲是回来找我,是吧。”
“施主您别生气啊……”小道士小心翼翼地和她说话,然而许白鱼只是心平气和的一点头,情绪稳定的吓人:“我没生气,我就问问,有个提前的心理准备还是好的……对了,我写的那些东西能用上吗?”
“……能啊,当然能啦!哎呀施主你都不知道你这样的甲方相处起来多让人有安全感……”方决明想了想不太放心,还是从衣兜里抓了一把糖给她放在手里,这才接着往下说:
“您留下来的资料和我搜到的部分相差不大,穆家的祖坟好巧不巧就是咱们这儿某个荒村的前身,不过那地方人早就走得差不多了,前些年上面改成了开发区,不过后来可能是施工过程中碰了忌讳,工程被迫烂尾了,现在那片楼还放在那儿没人管呢。”
女孩随即静止下来一般,默默缩在沙发上不再动了。
道长闲着没事,顺口问了一句:“施主你想什么呢?”
许白鱼幽幽地回:“我想掀他棺材板。”
方决明心道这姑娘脑回路怎么和那个野人一个路子,但也不能怪她,估计是被鬼逼的不行了可怜巴巴的连觉都睡不好,他左思右想,只觉得这小姑娘好端端让人缠上也是怪可怜的,于是他说:“那片开发区还是人家的地盘,咱们不好直接进去的。”
许白鱼从善如流地点点头,“那我问问韩菲姐。”这方面的手续就要联系小白楼的领导了,希望看在世界和平的份上,能给自己批这个条子。
方决明幽幽看着她,又有点微妙地牙酸:“……真想挖啊。”
女孩瞥他一眼,反问:“我肯定是不想经常爬山的,道长很想经常下山出外勤吗?”
方决明立刻说:“不想。”
“那不就得了。”
简而言之,她的确想挖。
小道士慢慢坐直身子,嘶了一口冷气。
两人对视半晌后,方决明认命地揉了揉额头,然后说:“去也是行的,但是贫道去了怕是就顾及不到您这边,所以为了确保安全,施主可能要和我一起去才行……”
“道长不嫌我大学时候八百米跑八分钟的体能素质就行,我没什么问题。”许白鱼慢腾腾地坐起来,手上捧着空药碗,慢了八拍地注意到腿上盖着的美乐蒂的毯子,又拎起来想要换给人家。
方决明抬手刚刚想接,一双眼下意识向上一瞧,女孩子白惨惨的一张脸便瞬间映入眼帘。
琥珀色的杏眼比起上次瞧见清亮剔透又亮晶晶的样子,这次却称得上是疲惫不堪的黯淡无光;颧骨嘴唇都是毫无血色,整个人瞧着怏怏的,怎么看怎么可怜。
先前方决明满心都是屋内血气这怎么呆人,伥鬼好烦我客户好牛批我客户的猫猫也好可爱……忽然冷不丁反应过来,算上白天那茬,这姑娘算是被折腾了一天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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