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不及防的,有个剧情之外、且完全不应该存在在这里的人,忽然就踏入了穆家大院。
……
……哎呀?
刚刚还一副嚣张模样的许白鱼下意识地挺直腰板,目瞪口呆看着站在那里,确切来讲是正一脸似笑非笑,抱着手臂盯着自己的言殊。
她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倏然亮起来的眼睛。
身着飞鱼服的言统领这会神色自若,也不说话,就看那穿着嫁衣散着长发姑娘刚刚还一副指点江山的穆家老大模样,这会就像是只下不来树只会支使人嗷嗷乱叫的猫崽,冲着他连连挥手。
“言哥!快来帮忙!”
第46章 覆写
言殊其实挺乐意看她这副模样的。
无论因为什么理由, 至少看起来是发自真心地兴高采烈,眼睛弯弯的,言殊看着她, 往前走了半步,许白鱼向着他的方向倾过身子, 张了张嘴, 脸上欢喜却是褪去了几分。
她忽然就觉得,脖子不舒服, 先前被黄金凤冠压得生疼;手不舒服, 拽久了血绳,勒地掌心都开始麻痒;脚和腿也不舒服,走了太久的路终于迟钝的泛起酸痛不堪的疲惫。
她没地方可以呆着,这地方她哪里都可以去, 可哪里也不想去,只能坐在冷冰冰的棺材上,左右连个能正常说话的人都没有。
总归就是浑身上下到处都是不称心不痛快,没有熟人的时候想不起来这一茬, 可言殊往她面前一站, 莫名其妙就像是在一片黑影里捅了个窟窿,《楚门的世界》终于找到了那剧情之外的人心纰漏, 那只通往外界的小船抵过风雨飘摇的阻挡, 义无反顾地来到自己的面前。
姑娘提起一口气,下一声再喊他, 原本充足底气却莫名地弱了下来。
“……言哥。”
她也没多说什么, 就轻飘飘喊了两声, 细瘦的肩膀被华贵的嫁衣压得下坠,那两声喊轻而易举就把言殊喊得心里软的一塌糊涂。
他眼睛像是坏了一半, 一时也瞧不见满地诡谲惨状和她手上的血绳骸骨,只能看见那双本该明媚带笑的琥珀色的杏眼,这会却满是说不出的委屈不满,只能眼巴巴地瞧着自己,憋屈半天,到头来一句多余的话也说不出来。
言殊又是心软又是心酸,想着小道士之前说的那句再过一会自己说不定就得从棺材里把她挖出来,立刻毫不犹豫地收刀入鞘抬脚向前,准备先把这把自己架在棺材上下不来的祖宗抱下来再说。
他一会觉得她像是个只会爬树不会下来的娇养家猫,上去之前也不为自己考虑一下;一会又觉得她能遛着满屋子死人在人家棺材上自娱自乐实在是厉害得很,无论如何都该想办法夸一夸……总归乱七八糟想了一堆,绝大部分都和许白鱼绕不开。
穿着飞鱼服的男人直接走过去,看她眼尾一垂,磨磨蹭蹭地,稍显拘谨地对着自己伸出一只手——倒不是别的,她另一只手还死死捏着血绳,看起来哪怕到了这一步也没打算撒手。
言殊靠近,先仰起头颅,让她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绕过自己毫无防备的脖颈,这才伸手扶了一把,让她借着自己的搀扶从那高处下来,重新站在地上。
她身子骨轻,背过一次就记得重量;可多出来的这身嫁衣却又实在太沉,压在手臂里多了太多预期之外的沉重感,言殊不着痕迹的皱皱眉,抬眼看过周围一众死气沉沉的家仆和这肃穆又压抑的冥婚喜堂,微微抿了抿嘴唇,一言不发就要扯着许白鱼往外走。
女孩被他拽着往外走了几步,几乎是毫无抵抗的跟上了他的脚步;身畔骸骨碰撞声清脆又空洞,尚未走到门口,便听得身后一声嘶哑的唤声。
“……少夫人。”
一名着管家服饰的死仆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毕恭毕敬地行礼,墨水混血画出的喜庆笑脸,在夜间的冥婚喜堂中,先得愈发夸张又妖异。
“您带着穆家先祖的骸骨,准备去哪儿?”
一人站起,随机又有人跟上,纸偶,死仆,喀拉喀拉的声响,竹片的关节,僵死的骸骨,抬起头的要么是腐烂的青白面容,要么是纸糊的墨画头颅,他们一改先前地温顺听话,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静静地瞧着那两个即将远去的人。
“少夫人。”
他们一同叫她,张开同样漆黑无光的圆眼,带着同样阴森诡异的笑。
“您带着穆家先祖的骸骨……还能去哪儿?”
“……小鱼,你听我说。”
言殊的一只手依然握着她的手腕,他牵着她,慢慢将她往自己身后带着,随即另一只手的拇指慢慢推出一点刀鞘,刀锋寒光冷冽,映得男人那双冷沉的眼比这满屋血腥鬼气还要骇人。
“扔了你手上的东西,然后马上跑。”他沉声道:“我能让你出去的,信我。”
“……”
许白鱼没有作答,也没有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
这是个有点冒险的行为。
言殊为什么能来,想想他的出身和道长之前对他的判定,倒也不难猜测;
可许白鱼也记得方决明当时的后半句话。
“乱拳打空气——无事发生”。
于是她静静看着他一眼,然后按着言殊的要求,慢慢松开了一点手指。
纸偶慢慢上前几步,院中倏然起了阴风,吹开一阵令人窒息的血腥气。
许白鱼重新抓紧手指,腥风散去,仿佛无事发生。
显然,这血绳与骸骨就是她可以任性的底气——但是,问题也就是出在这里了。
她拎着这个,就永远都离不开穆家的地图;
可她不抓紧这个护身符,可能甚至都不能保证言殊可以活着离开。
许白鱼脑子转了个圈,忽然问了和眼下情景全然无关的问题。
“言哥怎么来了?”
言殊眼尾瞥她一眼,竟也真的就回答了她的疑问:“韩菲察觉到你不在,说再不快点,下次找你就只能从开棺找人了。”
……开棺找人?
许白鱼一愣,她万分确定自己是在家里睡着的,但这一次既然惊动了专业部门,言殊又亲自冲进来找人,那难不成自己真就和穆云舟“生前不曾同衾,便求个死后同穴”了?
她原本还以为棺中那个栩栩如生的穆云舟是假的呢。
但这么一看,这小子走的是覆盖存档,重置剧情的路子?
原本的剧情她和穆云舟没有半点交流,无论是点开游戏登录界面还是最初的初始剧情,玩家都是真正意义上的现代普通人,和八百年前的穆家没有半点联系;
可随着她在梦中幻境走过一圈,从十六岁的穆云舟初相识到此刻的冥婚喜堂,每一个穆云舟都是那个时间段里最真实的穆云舟,所以若她继续了后面的剧情,或是因为心软去检查了穆云舟身上的木钉血咒,或是没有躲过死仆的抓捕,成功被带来与他拜堂成亲——
那么,所有已知剧情就可以全都重改了。
而在原本的剧情里,她从未见过任何一个活着的穆云舟,最初的祠堂她看到的不过是一副带着污浊血迹的生锈镣铐,被随意堆在案台下的一角。
……是他修改了一切原本是借由道具和旁人口中的描述的剧情,将这些本来的错过与遗憾,悉数换做了自己与她的真实见面。
——若强求本就不是强求呢?
——若这一切本来就是天生命中注定的久别重逢呢?
那么,那些断断续续非真非假的片段会得以延展扩散,直至覆盖整个真实的历史,
“……夫人。”
穆云舟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带着些落寞的愁,无奈的怨,越过一切聒噪的杂音,直接轻轻落在了她的耳畔。
“为何不愿一同完成最后的部分?”
“是云舟不够漂亮么?是这样的云舟不够合适吗?”
“云舟不会伤你,可为何夫人连那副骸骨骷髅的模样都记得清清楚楚,却不愿意再看如今的云舟第二眼?”
“……完成最后的部分,那就是我与你拜了堂,然后呢。”
许白鱼轻声问道。
“那么最后一段本该不合理的剧情,也就全都按着你的意思改完了。”
“然后呢?穆云舟……我配合你完成了这一切,我让一切都按着你的心愿进行,那么最初的‘许白鱼’,到底哪个才是真的?”
许白鱼不再是那个阴差阳错误入禁地的现代普通人,而是真正意义上存在于八百年前的某个人;
她会被因为某个理由抓入穆家,阴差阳错与穆云舟相识,她会在对方十六岁时就被定为他未来的新娘,她会在十六岁那年因为关入祠堂,第一次见到真正的穆云舟。
——然后,她会在八百年后的现世某一处木棺中苏醒,会有人把她挖了出来,从此她既是现世的许白鱼,也是八百年前的穆家少夫人……而穆云舟便不再只是一只不得许可就不能随意靠近的伥鬼,他与她名正言顺,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正式夫妻。
这一次,她许久没有听到回答声。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听见了满含爱怜的一声轻笑。
“你怕我。”他轻声道,“你连那一个厉鬼骷髅腐烂发臭的穆云舟都不怕,你却不喜欢现在这一个我。”
他这句话,几乎就等于承认了她之前的猜测了。
“……你为什么就不愿意相信,你遇到的每一个云舟,对你都是真心所向呢?”
无论哪一个穆云舟都是一样的,会护着她,会爱着她,会心甘情愿给她自己所能给她的一切,毕竟他能真心喜爱并同时拥有的就这么多,所以她想要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他都愿意给。
“我不懂。”
许白鱼低声道。
“我不懂,为什么是我?”
“……我也不懂,你为什么偏偏问这个,这很难吗?”
她却听到穆云舟再平淡不过的反问声。
明明你自己都说了啊。
你的手,你的血,你的命……你愿意让我做你身后伥鬼,你愿意站在我的身前,你见过我最丑陋最绝望的姿态,也依然愿意真心怜我——
你穿着嫁衣一次次来寻我……你本就该是我的妻。
……
那么多人盼着我的死。
唯独你愿意让我活。
第47章 会一直在的
“你想要带着这个外人离开, 也不是没有办法的。”
不同于之前只在许白鱼身侧的轻喃呓语,这一次的声音连言殊也听得清清楚楚,穆云舟轻声道:“你若是不愿见现在的我, 那便按着原本的‘故事’继续即可。”
“夫人知道该怎么做吧?”对方声音里缠绕几分温柔笑意,哪怕到了这一步, 他的语气听起来依然是十二分的亲昵, 宛如一对真正夫妻耳鬓厮磨般的温情体贴,“自然, 夫人若是不喜欢先前那一个丑陋不堪的, 哪怕是想要中途反悔,云舟也愿意的。”
言殊微微蹙眉,觉出掌心手臂有些微微僵硬,不由得问道:“他什么意思。”
许白鱼想了想, 换了对方大概能理解的说法:“如果不想走现在这个‘惊情八百年人鬼情未了’的剧本,那就要复习一下最初那个,把现有的这个版本覆盖住——简单来说,我现在哪怕是什么也不做, 这个八百年前穆家少夫人的剧本也已经固定住了, 拜堂与否,也就是个是否名正言顺正式夫妻的问题;
但如果我现在过去, 按着初始版本设定, 算是被临时抓过来和那具骸骨拜堂,版本剧情就还是原来的, 我的设定没有变, 那我应该就还是你认识的那个住在你隔壁的许白鱼……”
她想了想, 加了个补丁。
“……大概。”
言殊慢慢眯眼,眼底不自觉溢出几分杀意浓烈的冷沉怒意, 他手指铁箍一样抓着许白鱼的胳膊,怒极反笑:“……你觉得我会允许你在我面前和一堆破烂骷髅架子拜堂成亲?”
到了这种时候,穆云舟反而是那个最不着急的,他甚至还有些和言殊对话的闲情逸致,欣然笑道:“贵客倒也不必说的这样可怕,夫人不喜欢反而更好,云舟自然也是更高兴可以用另外一副模样拜堂的。”
言殊没理会他,许白鱼也不说话,任由他死死抓着自己的手臂,只静静瞧着他的眼睛。
“你自己都说了,”她重复着这个人先前对她的叮嘱:“让我先跑,你能让我出去……是断后的打法,还是解决完问题稍后就来?”
“都什么时候了,你该不会还要和我搞‘你不走我也不走’那一套吧!?”
“当然不是。”许白鱼冷静道,“只不过我需要和你强调一点:我个人战斗能力几乎为零,如果我按着你的说法扔了手里的东西,把活下去的可能性全部赌在你的身上,那一旦你中途失败或是有什么其他未曾估算过的意外,那要怎么办。”
她吐字清晰,语速飞快,用的甚至不是反问句,言殊禁不住一哽,原本的一点焦躁怒气也不由自主地被她几句话给重新压了回去。
“……按着穆云舟的说法来,至少我还有保底的底气。”
许白鱼晃了晃手里的血绳。
至少她知道,按着这样的路子走,最坏也坏不过自己的想象。
“夫人。”
穆云舟便在此时轻轻唤她,温声道:“若要行礼,你需先戴冠。”
许白鱼默不作声,她目光瞥向角落,纸偶不知何时捧着那顶黄金凤冠,垂首站在一侧。
“小鱼……”
言殊垂下眼睫,声音里带了几分请求的意味。
她思索片刻后,还是挣开了言殊的手指,走向了那边的纸偶。
不过三五步的距离,她走的却很慢,但依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言殊不再说话,忽然看见许白鱼停下脚步,侧身转过来,对他低声说到:“我感谢你的相助,但是说到底,我就是个普通人;退一万步来说,你真的能让我活着离开,可如果前提是让其他人的命给我铺路的话……我只能说,我的心理抗压能力还没有那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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