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很安静,有种不属于现代社会的沉默寂静,男人的脚步声轻若无物,即使是在自己名义上的家里,他显然也没有完整放下警惕的意思。
但这一次,言殊的脚步声却能听得清楚些,拖鞋擦过地面的声响清晰可见,像是有什么东西,拂去了他那一点不容于世的冷淡,让他的脚步稳了下来,终于有了几分踩在人间土地的安稳实感。
男人将飞鱼服和绣春刀随意收起,发出去的照片好一会才得到了个感谢男菩萨的表情包,是闭目合掌,满脸虔诚感谢的可爱小猫头,不过毕竟本尊和他隔着一堵墙,这反应也不知道有几分真假……
思考片刻,还是给手机里的几句聊天内容做了个截图。
他不自觉哼着不成调子的小曲儿在屋子里晃悠着,先是不紧不慢地重新换了普通的家居服,然后看了看另外一个手机有没有新的工作安排,慢条斯理地洗漱完毕时,言殊难得有些闲情逸致,借着窗外的一点清冷月光打量镜中男人的身形轮廓。
让某个人流连忘返反复品鉴的那些个擦边主播他挨个看了一遍,自认也不是不能比,言殊天生骨架偏大,身上的肌肉也并非依靠高度规律的健身运动和蛋白质来维持的饱满健美,而是经过无数次血与火的生死淬炼留下的干练流畅。
看了一会后,他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和腰腹的精瘦线条,忍不住啧了一声。
警察叔叔也是很有资本的嘛。
言殊难得会因自己的皮相而生出几分洋洋得意的心思,连带着窗外那抹月光落在他的身上,似乎也不再沉沉地发冷,而是留下一点清澈的明亮,稍微照亮了一点心上的阴霾。
他看向窗外,看着那一轮白月,想着一墙之隔之外的某个人。
想着,这样也很好。
我可以和她看到同一轮月亮。
*
他在这样静谧又安然的氛围里将自己放入沙发里,直到一通突兀的铃声惊醒了他为数不多的一点松弛感,铃声是特殊设置的,言殊全身上下的肌肉瞬间绷紧,反射性地从沙发上跳起来,看也不看的直接接了电话:“喂?”
“你在家?”电话对面响起韩菲的声音,女人的声音永远是慵懒散漫的,这一次却是罕见地严肃,语速飞快的问道:“你隔壁有人出去吗?”
“没有。”言殊省略了多余的修饰,迅速回答说:“我和她一起回来的,回家后没出门,也没人进来找她,隔壁很安静,应该已经睡觉了。”
“祖师爷保佑,可爱的小蛋挞心儿真的是在家里睡觉。”韩菲冷哼一声,语速完全没有慢下来的意思,“在她手机上按着的监控搜索不到她的心跳,这小孩手机从不离身,信号辐射范围很大,哪怕没拿手机去你家里也能监控得到。”
言殊声音倏然一沉:“要我做什么。”
“拿上你的刀,去隔壁确定一下是不是真不在家,然后马上下楼过来。”韩菲那边传来一点键盘从面前推开的摩擦声,回答说:“定位发给你了,动作快点。”
言殊低头看了一眼定位截图,不算陌生。
城外的那处刚刚换了老板的开发区,老板是卫绍之,愿意接手那里很大一部分是某个姑娘对那里有了兴趣,也算是一掷千金只求博得美人一笑;
同时,也是某个青衣小道曾经和他着重介绍过的穆家祖宅的埋骨之所。
……白鱼说过的,那场死亡游戏的最初点。
***
原本烂尾的开发区忽然新换了老板,各方手续自然都是第一时间直接开了绿灯,施工队当天就已经到位,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后续的各项工作。
这本来是个烂摊子,不少施工队即使接了活也不大乐意干,毕竟换人接手,各项手续姑且不提,前人干的活后来的不一定能接得好,再加上摊子已经铺的不小,谁也不敢保证新老板会不会因为什么原因也一样撂挑子不干了。
但奈何上面老板这次给的实在大方,提前打了款又派了专人盯着进度,先不管如何开工,眼下已经有不少人陆陆续续先搬进了工地,至于后续,老板都不心疼钱,他们也就不着急了嘛。
人一多,有关讨论这烂尾楼前因后果的各种声音,也不知不觉间就多了起来。
“……听说啊,这地方几百年前是某个大户人家的祖坟,先前干活的人什么都不懂,一不当心在这地盘上犯了忌讳,这才弄得整个工程都搁置下来,谁也没敢接后手。”
“那你这话说的,好端端的血呼啦的吓人……这儿之前也不是没人住啊,照你这么说,那之前住在这儿的人不得天天见鬼啊。”
“啧,这你就不懂了吧。”最先开了话头那人神神秘秘的,比划着说道,“那普通人住的地方打的地基,和这种大家伙能是一回事嘛……挖太深啦,那祖坟就在最下面呆着呢,而且这种大户人家,谁能保证没点怪东西压着?”
这话题说的诡异,大多数的工人也只做了乐子来听,唏嘘笑了一会也都没放在心上,眼见着今日没什么事情,大家都准备收拾收拾睡觉了,包工头忽然推了门进来,招呼几个人出去。
“大晚上的正准备睡觉,咋了嘛?”
“不晓得……好像是有个地方地下开始冒红水,也不晓得怎么回事,几个临时接的水龙头都不好用了。”出去干活的是个年纪小的,一点忌惮挂在脸上,犹犹豫豫的撇了一眼屋子里的某个人,禁不住问道:“你说,是不是那什么祖宅……”
“噫,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说这话,小孩胆子小的很。”最初提起祖坟忌讳话题的那人噗嗤一乐,其他几个同屋的表情稍显拘谨,他却是最先一个反应过来的,一脸满不在意地样子:“怕不是哪里管道坏了,这地方也不是什么纯荒地,可能一不小心铁锈水而已,这么紧张干嘛?”
“要不是你大晚上的说这鬼话,我也不会特意往这边想啊!”那年轻人一脸愤愤不平,却也还是一边嘀咕着一边跟着去了,留下屋子里几个人嘀嘀咕咕的,表情各不相同。
见同屋几人表情微妙,那人不乐意了,不太客气的嚷嚷起来:“干什么干什么,我就随便说了几句嘛!《走近科学》没看过吗?什么半夜鬼拉灯就是开关螺丝松动了,全村带电是因为电笔坏了……这种糊弄人的鬼故事有的是啊,肯定是铁锈水啦!不会错的!”
他嚷嚷的声音不小,然而同屋的另外一人却盯着地上的一处暗色的沙土,某种暗红色的水渍在四周慢慢扩散着,他哆嗦着咽了口唾沫,愣愣道:
“《走近科学》我是看过的,可连通管道的位置在五十多米外,那里的铁锈水……也能从这而直接冒出来吗?”
第44章 言统领
卫绍之接到紧急通讯的时候正值午夜, 这时间点特殊,助理跟了他很久,轻易不会在这个时间段打扰他。
“卫总, 您休息了吗?……啊,是这样的, 您之前刚刚敲定的那处开发区, 现在有一点特殊问题,需要您亲自过目。”
***
——言殊的车开到那片废弃开发区的时候, 天不作美, 猝不及防的下起了一阵细密冷雨,落在身上的时候便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某个冰冷的雨夜,一些平凡又普通的人间景象与他擦肩而过,他用力握了握手, 掌心只能捏住一抹冰冷的雨水。
雨下的不大,却是细细密密地覆在身上,说不出的惹人厌烦,他也顾不及打伞, 随手拿了几样东西就跳下了车子, 几台熟悉的车子停在附近,熟悉的制服在周围巡逻, 看起来已经完成了初步的清理现场。
韩菲身形高挑, 在人群中看起来很是惹眼,旁边站着的也算是个熟人, 小道长难得没穿他的道袍, 而是穿了个深色连帽衫陪牛仔裤, 看起来倒像个普通男大学生。
“来了?”韩菲冲他招招手,看着言殊快步走过来, 眉头仍然是皱着的:“隔壁没人?”
言殊默不作声地一点头。
“人呢?”他明明就住在人家隔壁,这话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来问,但在场几个人都没急着反驳他,小道长方决明瞥了他一眼,眼神有些说不出的沉重。
“我来说吧。”他挠挠脑袋,用力吐出一口压在胸口的浊气,这才说道:“省略各种前情提要和原因说明,简而言之,现在的情况很简单,也很麻烦。”
他抬手一指开发区中间一处施工只进行了一半的坑洞,说:“许白鱼现在那里。”
“……什么?”
雨水落在言殊的脸上,他感觉不到潮湿,冰冷,一切属于人间的感知。
他全神贯注放在对方的回答上,绞尽脑汁也无法理解道士的这几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冥婚契约的是她本人,这点我之前猜到了,但是猜的不够全面。”方决明说,“那只伥鬼,应该是想要把穆家靠冥婚仪式强制再续的气运全都给她……但这需要本人来接受,无论这里面的具体细节如何,总归他已经成功了一多半。”
言殊一双眉顿时绞得死紧。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许白鱼理论上应该在八百年前就已经下棺封存的穆家祖宅里。”
“她可以还是我们认识的那个人,但是她很快也就要成为真正的穆家少夫人……如果再没人拦着的话,那接下来她就要从那边穆家祖坟里的其中一口棺材里醒过来了。”
“现在的许白鱼是人是鬼都不知道,大卫·科波菲尔都不敢这么大变活人。”方决明干巴巴地说道,“好家伙,别说贫道了,祖师爷都没见过这场面。”
言殊不假思索的反驳道:“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鬼东西!?不可能的事情!!!”
“没什么不可能的。”韩菲拍拍他的肩膀,语气平静地安慰了一句,但随即,女人又意味深长地瞥他一眼,低声说:“……你不是已经站在这儿了吗?”
区区伥鬼在他眼皮子下面把人掳走回去成亲而已,难道还有言殊他们的真实出身来的离谱吗?
“……行。”
言殊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白鱼的特殊能力到底怎么回事,李局始终顾左右而言他,虚拟人物穿越现实都成真了,再多一点离谱的好像也不是不行;但不管怎么样,事情已经发生到了这个地步,他们也只剩下接受现实这一条路可走。
“你之前不是还头头是道解释了一堆嘛,现在又是怎么回事?”言殊眉头一压,冷森森的问道:“给的东西不好使?你这关系户的专业能力到底行不行?”
“朋友,不是东西不好用,是完全弄错了方向。”
小道士即为耐心地解释道:“简单来说,手串的作用就像是个防盗锁,成功的前提是伥鬼和她本身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但现在人家说白了就是一家的人,你还在这儿和贫道执着研究防盗锁结不结实呢,人家干脆拿钥匙进家门了,这种情况,我就算再给她一百零八个串儿也用不上啊。”
“那现在怎么办?”
“刀带了吗?”韩菲忽然问道。
言殊点了点头,看着女人低头点了根烟,三两口抽完后仍是不做声,像是在做什么心里缓冲。
“之前你们第一次上山,记得我和你说过什么吧?”方决明接过话头,语气也变得冷静肃然许多:“煞气太重,凶性太强,和那只伥鬼仿佛同出一处,对他无法造成任何威胁……但反过来说,这种特性也可以用来反过来入侵他的领域。”
道长看了看时间,表情愈发沉重。
“时辰差不多要到了……仪式正式开始的时候,本地的阴气是最强的,我们进不去,但你能进去。”
言殊手指摩挲了一下刀鞘粗糙的刻纹,却是将身上碍事东西悉数拆下来扔给了韩菲,女人安静地一一接了,看他将那把绣春刀重新挂在腰间,顿了一会,只说:“小心些。”
“再怎么聪明,那毕竟也是个普通姑娘,说不准这会害怕的不行,就等你去帮忙呢。”
“成了,说得我像是个什么好人似的……”他忽然转头看着韩菲波澜不惊的眼睛,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无论我成与不成,反正你们这边都是做好了对应准备的,对吧。”
“放心,我去。”
他说。
这条命本就是她给续上的,各种意义上都是她续的。
他的过去已经被彻底抹消,余下的人生究竟如何,对言殊来说也不是十分重要。
他有的是这条命,他有价值的也只有这条命……要如何使用,用在哪里,都无所谓,只要是为她所用就行。
她不愿接着,就放在一个能帮上忙的地方,等着她来用就可以了;
她若是愿意自己接着,自然是她想要怎么用都成。
言殊做了个深呼吸,却是推开了递来的一把伞,默不作声地走入了那片泛红的雨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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