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情况都不是八竿子打不着一下的关系,这是连杆子都没给他抓着的进展状况。
有关大平层的想象暂时放在一边,好在现在屋子里桌椅板凳床之类的家具还是有的,他翻出来最后一根蜡烛点了,拆开饭盒欣赏了一会,琢磨琢磨,拿着蜡烛调整光线,手机拍了个照片发朋友圈。
三菜一饭,两荤一素的配置,分量给的很大方,保证一个成年男性吃饱也是绰绰有余,言殊拿着手机举着蜡烛正准备换个角度和光线再拍几张,手机叮叮叮响起来,那群熬了一天还没吃饭的单身野狗正在群里大呼小叫的嗷嗷叫唤,他心满意足地欣赏了一会群里的群魔乱舞,准备还是先把饭吃了再说。
两口饭下去还没尝出味,手机电话就又响了,只是这次不是桌上放着的,而是衣兜里的另外一个,黑漆漆的外壳朴素至极,看着和市面上的任何一款都不一样。
言殊啧了一声了一眼,看清备注名字后眼中一点隐秘不耐瞬间敛了回去,眸色郁郁,还是耐着性子接了电话。
“您说。”他单手把饭盒仔细扣上,起身走远才接电话,避开了这屋子里唯一一点带着烟火味的地方。
“到地方了?”电话对面的声音听着上了年纪,尾音沉沉地下坠,透出一股子浮沉多年后万事皆可处变不惊的从容,也没介意言殊语气里那点未曾掩饰的敌意和疏离,小狗呲牙似的,反正现在也不敢咬死人。
“刚刚到。”言殊言简意赅地答。“李局有事?”
“嗯嗯,到了就行,”小老头在对面笑眯眯的应和,语气依然是不紧不慢的,他的态度越淡定,越听着言殊心里急躁躁地发慌,“这个……该说的之前会上都说了,就是和你补充提醒一下,先不要急着开展工作,遇到问题也是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新地方,新局势,你这个初来乍到的——”
言殊发出一声无比清晰的咋舌声。
李局在电话里听着他打断自己,也没生气。
“你们这儿的人都是这种脾气吗?”言殊语气凉凉的,索性也换上了和对面一样慢悠悠地口吻,问道:“如果都是的话,那我是不是直接把人带走更方便些?等你们开完会写完总结报告,估计她骨头渣滓都没了。”
“年轻人,沉不住气。”李局幽幽道,“我们难道一点解决问题的法子都没告诉你吗?你这种极端特别情况就算要走特殊渠道也是要时间审批的,别的不说,给你的证件用上了没?用上了吧。”
言殊隔着电话磨牙:“她愿意信我那是因为……”
“小同志,你初来乍到不懂事,但是别在我面前扯那有的没的,这年头,是个正常人都不会信你那套说法,什么穿越啊,异世界包围啊,现在拍电视剧都会觉得这段子老土,而且就算你说了,你觉得人家会信?没有那张证你想和我们的遵纪守法好公民正常搭话?开玩笑呢。”
李局的声音依然是笑的,只是这笑音里掺了多少阴沉沉的警告意味,大概只有听见的人能察觉到,“你别和我说一个二十多岁手脚齐全,常年接受互联网信息洗礼,三观健康思路正常的单身女性,能随随便便就对一个陌生的男性展露善意。”
言殊道:“她还给我送饭了呢。”
“……那不是给你送饭,”老头似乎在电话对面翻了个白眼,“那是军民鱼水情,警民一家亲,你依靠的也不是什么个人魅力还是什么人家小姑娘的好心肠,靠的是三湾改编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打下来的好底子。”
“这就应该找个宣传口的过去拍个照片写个信息……算了不和你说这个,”老头咂舌一声,又说:“总之,不要轻举妄动,说起来怎么就沦落到要人家小姑娘养活你了……都是财政全额拨款的,不可能缺过你工资吧?别告诉我你现在穷到水电费都没交过。”
“您说的真简单,几个字就能概括多少事情进去了。”言殊回道,“有钱,不缺,忘了缴,屋子里什么都没有,她直接给我晚饭包圆了,还有一袋苹果呢。”
“这年头医院探病都要送精装果篮了,就给了你一袋苹果,你冷静点,”李局警告道,“现在没什么大问题,你老老实实在那儿住着,不要打草惊蛇。”
言殊咬着后槽牙,在屋子里转了几圈。
“不能让她搬去其他地方?”他再次开口,本来冷硬的声线里已经多了些祈求的意味:“你们应该有的吧,更加安全稳妥的地方……?”
“法治社会,哪里都该是安全的。”电话对面倏然恢复了原本的从容耐心,“现在一切都还是‘莫须有’,我们不可能因为一个莫须有的谣言就去肆意扰民浪费警力,出假警是犯法的,小同志。”
“而且我们把人家小姑娘叫过来做什么呢?要她从自己原本安稳正常的生活节奏里走出来,被我们盯着,原因仅仅是因为我们之中的一个‘新人’说,可能因为一些超现实的问题,她接下来可能会遇到很多危险?”
李局的声音愈发温和,甚至没有多少斥责警告的意味,但言殊却渐渐安静下来,垂下的影子一动不动,透出几分压抑的落寞。
最后他长长叹了口气,再次开口时,已经是长辈安抚小辈的温柔口气:“先别想这个了,还没吃饭吧?先把晚饭吃了,好好休息一晚上,明天记得去把费用交了,该买的东西买一买,不要让人担心。”
言殊压了压眉心,闷闷嗯了一声挂了电话,但他现在也没什么想要吃东西的心情,但又舍不得浪费,本来想着东西放进冰箱明天再吃,结果屋子里转了一圈,想起来自己现在别说冰箱微波炉这种东西了,连一个烧水壶都没有。
挺好,明天还得出去忙活一会,到时候又得叮叮当当的扰民,也不知道这事值不值得单独敲个门道个歉……
他在这边想东想西的,不知不觉手上已经捏了根烟,一点猩红光亮在屋子里若隐若现,仅剩的光源是他手上的这支烟,还有屋内那根还在稳定燃烧的蜡烛。
言殊起身,楼下忽然传来刹车声,他听力极好,这一声在过分安静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
小区新建的,搬进来的住户也少,一栋楼到了晚上能亮光的寥寥无几,言殊下意识透过窗外一瞧,黑色的大众稳稳的一个拐弯,无比精准地滑进了停车位。
车上走下来一个男人,高个,漂亮,走下来的时候长风衣自然散开,那一身迫人气场隔着距离都能感觉到,周围一圈仿佛连风都是被他压着走的。
车和人都很有记忆点,言殊就记得先前那次不了了之的对话和对方的车,不过也是,能开辉腾的至少也是个闷骚……他随手两指碾碎了抽了一半的烟,转身回到桌子旁边发了会呆,冷静下来后伸手,可这边饭盒的扣子还没挪开,隔壁门口已经响起了敲门声。
随即是没有任何迟疑的开门声,嘀嘀咕咕的,有两个人站在门口说话,声音隔着门听着含糊不清,却也能辨认出女孩松弛的声线,还有一点带笑的尾音。
言殊眉骨一抬,捻灭火星的手指迟钝的泛起一点灼烫的疼痛。
他啧了一声,又点了根新的叼上了。
第10章 试探
卫绍之敲门的时候,特意低头看了一眼时间,时针精准的指向了晚上七点,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不算是很合适的拜访时间,他想,如果只是单纯毫无交流的送外卖尚且可以理解,但对于一位仅仅是久别重逢,愿意顺手帮忙的小学同学来说,这就就会有些太微妙了。
但是,忍不住。
忍不住地心动,忍不住地心生期待,忍不住地想要凑过去,忍不住地想要去完成她一切好奇却又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不得不停下来的事情——
一开始的时候,想着只是看一看就好了。
看一看她,知道她过得很好,如果能以一个熟人的身份再说几句话就更好了……
开始的时候,卫绍之的确是这么想的,很克制,很谨慎,想着不要过分打扰她——这毕竟不是他最初熟悉的世界,她对于他们曾经的经历过往看起来更是毫无记忆,贸然开口的样子只会像是个无理取闹的疯子,他不想自己在她的印象里变得太坏,可以不够亲昵,但不该是过分糟糕的样子。
……然后他收到了那条信息,后面是他早已熟记于心的地址。
去看看就行。
他想。
他这么想,也试图这么做。
可脑子早早想好的计划和克制情绪的理智早在开口那一瞬间就烟消云散了,他看着站在自己面前那个活生生的、真正意义上的触手可及的身影,不是说没有迟疑,是压根没想过自己还特意准备过这种东西。
思考是什么?分寸又是什么?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枯萎太久的心在刹那间取代了竭力冷静的脑子,眼光追寻身影的速度已经快过了理性思考的时间。
于是他伸出手,低下头,露出微笑。
他说,你好,我知道你,许白鱼。
他又说,我们早就认识的。
他想说,你不要怕我,你可以不熟悉我,但你不要远离我。
……他想,在自己可以控制的范围内,稍稍放纵一点,再凑近一点也没关系。
结果就是一不小心发展到了现在这个程度。
其实细说起来也不该是被说做“这个程度”吧……那听起来太亲昵又太暧昧,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久别重逢的小学同学,因为一方的“遗忘”所以额外得到了些柔软的愧疚心,并不符合他们现在的状态。
他现在必须要很认真的思考每个时间的特殊性才行,想着每个词,每个眼神,每个动作在成年人眼中约定俗成的暗示是什么,想着这些行动落在她眼中又会变成什么意义,小心翼翼地揣摩着一点暧昧又复杂的亲近底线,试探着一点点上前。
正如此时一样,他说了晚上会帮忙带一份零食过来,女孩在微信上也只说了谢谢,但是不着急。
不算是同意,但也称不上拒绝。
……但反过来说,没有直白拒绝,就是还有试探的余地。
于是卫绍之理所当然地来了。
他很礼貌的提前问过方不方便接东西,女孩似乎不擅长拒绝这种情况,便只能接下对方的这份好意。
有点像欺负人。
卫绍之微笑着想。
许白鱼可不是什么真的蜂蜜小面包一样柔软又甜蜜的好脾气,被牵着往前走迟早是会觉得不舒服的,所以,她这次开门的时候会和自己说些什么呢——
这个男人有些不可控的开始想象起来,他会对女孩的可能发出的每一种疑问每一次开口,都会提前在脑内做了千百次的想象和应对的方式,自认已经算是准备的足够充分,可初次见面时过量的紧张仍然成功扼住了喉咙,让自己并没有获得最理想的状态。
所有行动都是随着本能去做,完全称不上完美。
希望这一次的状态不要太糟糕。
卫绍之心想,又在心里重复着这段时间见到的每个画面。
他慢慢吐出一口气,抬起眼,第一眼却不是盯着面前随时都会打开的这扇门,而是望向了旁边那扇已经被清理地很干净的防盗门。
*
——许白鱼开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卫绍之转头皱着眉盯着隔壁的样子。
这个少见的冷淡表情打断了她的思路,不由得也跟着扭过头看过去,然后又一脸茫然的转过头看着卫绍之:“怎么了?”
卫绍之目光转过来,眉眼间的冷沉之意顿时烟消云散,春风化雨般倏然转化成了女孩再熟悉不过的温柔笑弧,只是声音还有几分沉重,带着些显而易见的担忧。
“你隔壁的邻居搬回来了?”
许白鱼被对方流畅过头的变脸速度惊得有些发愣,但还是下意识回答道:“搬回来了,是位很好心的警察叔叔。”
……叔叔?
卫绍之皱起眉:“真的是警察叔叔?”
怎么回事啊今天一两个的都在问她差不多的问题,许白鱼点点头,乖乖的回:“是警察叔叔,看过警官证,我也搜索确认过了,大概率不会是假的。”
“还是要小心些,”卫绍之皱皱眉,收回一些现在看起来稍显逾越的提醒,又把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最近诈骗手法千奇百怪,伪装成公职人员的也很常见,平日里还是尽量保持距离比较好。”
“哦哦,好。”
许白鱼点头接过东西,袋子挂在手指上的那一秒,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陷入了某种微妙的僵滞之中。
说真的,如果只是普通的外卖小哥,那她下一步就可以坦然关门回去一边吃一边玩游戏了;但人家是大晚上的特意跑了这一趟,看这一身衣服明显比在粥铺帮忙的时候正式了许多,风衣长裤皮鞋一尘不染,比起之前的廉价衬衫吸睛度高出了一倍不止。
以许白鱼过去接受的社交常识来说,这种情况,一般来讲,她现在比起马上道谢然后关门,更应该很自然地接一句:“进来坐坐喝杯茶?”
……但是对不起,她自然不起来。
她自小到大最熟悉的的社交流程就是面带微笑站在一边,主要是负责围观父母代为出面,开口前提必然会加上亲妈推推搡搡的动作和一句“大方点快叫人”,然后挨个叫完一遍递上茶水瓜子果盘,在一旁端坐五分钟,听父母把话题从她身上转移直至彻底忽略她的存在,然后再悄无声息地从客厅溜走,缩回自己的房间里。
……挺好的,这种现代人类在成长阶段必须要经历的社交恐怖故事,现在终于轮到我了吗。
许白鱼试图冷静。
诸多回忆纠结在脑内犹如走马灯般飞速闪现,实际也不过是秒针跳动一下的时间,但这一秒的迟疑足够卫绍之察觉到对方的犹豫不决,于是很体贴的主动开口:“我这边还有事,只是顺便过来跑一趟,东西帮你送到,我就先走了。”
许白鱼眨眨眼,一双瞳色浅淡的杏仁眼顿时像是泡了蜜的琥珀糖,卫绍之心想真该拍下来让她看看现在的眼睛有多好看,眼睛里便也不自觉地浸着和她一样松弛愉快的笑意。
“麻烦你跑一趟,结果马上就走这多不合适……”许白鱼唇角上扬着,但看着对方说着要走却一动不动的风衣下摆,笑容又有些微妙的怨念。
她仰头看着面前的年轻男人,屋内暖光落在他的脸上,便从那双风情潋滟的桃花眼里勾出一点小心又期待的笑意。
女孩不自觉地叹口气,忽然真的就侧开身子,留了个允许人进门的位置。
“……要不然,还是进来喝杯茶再说?”
至少卫绍之迄今为止对她展现出的礼貌态度和过分耐心的照顾,她愿意回以一点包容的善意。
喝一杯茶而已,总体来说问题不大。
“……这样不太合适,小鱼。”卫绍之的声音放缓了些,听着却是轻缓且弱势的,他垂下眼睫,对女孩子的昵称叫得如此熟练又自然,似乎是不经意间透出了一种毫无自觉的柔软亲昵。
许白鱼听到他这么喊本该觉得尴尬,但却被对方语气里近乎柔弱的气场糊住了脑袋,莫名生不出什么奇怪的羞耻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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