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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白鱼试图拒绝。
许白鱼拒绝失败。
她会对人说不，但当下午两点隔壁邻居的警察叔叔搬家结束，准时准点敲响了她的房门时，许白鱼盯着门口站着的言殊，表情是一种迷茫的呆滞。
言殊站在门口，看着这姑娘明明也已经换了出门的衣服，却还是目光游移，最后还想挣扎一下子：“真去啊……”
“放心，还是那句话，我也没要你立案，只不过这次情况特殊，需要换个地方说话。”
言殊对她笑笑，意外没有之前看起来那样气势迫人侵略性十足的感觉。
许白鱼表情严肃起来了。
“这个……怎么说呢，就算是我想简单解释，也简单不起来。”
言殊挠挠脑袋，他的态度看起来很亲切，但名为警察的那根弦在他的脑子里的某个位置处于高度绷紧状态，让他并未泄露出更多的信息。
见女孩面带犹豫，他便笑了笑，放缓语气安抚道：“不会耽误你很长时间的，我开车送你过去，等问题解释清楚了，你也能明白怎么回事了我就送你回来，保证连你吃晚饭的时间都不耽误。”
涉及问题太多了，本来老李头的意思是现在的一切麻烦是薛定谔的麻烦，不要那么急着开盲盒，有的时候不看不听反而可以真的就是无事发生；但眼瞧着这姑娘自己正常给家里人打个电话都能囫囵摸到边，再让她自己一个人在外面乱跑，也不知道还能折腾出点什么来。
许白鱼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
……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是随口一问且问题内容明明非常离谱，又在之后明确表示自己就问问不进去，这样也要被警察叔叔拎去局子里喝茶吗……
她本来出门频率不算太高，但这几天细算下来竟是接连坐了两次外人的车，唯一庆幸的是隔壁的警察叔叔开的自己的私车，不是警车接送，感觉上还是差很多的。
“……其实你也不用一直叫我警察叔叔的，”负责开车的言殊像是不经意间随口一提，许白鱼下意识看了他一眼，眼神是一种纯然的无辜：“啥？”
“……就，叔叔啊。”他轻咳一声，扶着方向盘的手臂肌肉有些隐约的紧绷感，声音听起来倒是很放松、很随意，很漫不经心地样子：“警察叔叔也就算了，但是平日里也不用直接省略到一个‘叔’字，你看我外表也没有多大对吧，叫叔叔有点太老了……”
许白鱼蒙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
言殊眼尾觑着她的表情，见坐在旁边的小姑娘渐渐眉眼放松，也跟着缓和了表情，唇角下意识就挂了笑：“是吧……要是就见那么一两次呢，你喊我警察叔叔也没事，但你看，咱俩就住隔壁，这每天下班回来要是迎面一句警察叔叔，我都不知道自己下没下班呢；我叫言殊，你想怎么喊都行。”
严格来说，言殊不是那种特别吓人的外表，他眉骨轮廓天然深邃，五官气质截然区别于时下审美常见的精致美丽，更加偏向粗犷的野性。
男人眼瞳漆黑，白日里看着却又是偏向内敛平静的，像是只阳光下面打盹的雄狼，懒洋洋地藏起狩猎者锋利冰冷的视线，有种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温吞感。
“好，”许白鱼很乖巧的点点头，试探着问道：“那，言哥？”
……从叔降辈改叫哥了，成吧，反正怎么的都比警察叔叔好一点，言殊咂咂嘴，很从容不迫的嗯了一声。“也行，咱们到了，你跟我走就行。”
言殊把车直接开进了后院，许白鱼抬头看了一眼，公安局的大门和牌子在她身后这栋楼里，言殊带着她在院子里七绕八拐的，进了个四层楼高没挂牌的普通小白楼。
楼里人影寥寥行色匆匆，大部分人身着便服而不是警服，言殊走在前面，那身夹克加牛仔裤的装扮在这里竟也不是很突兀，他把人带到自己办公室，泡了茶，又从变戏法似的从柜子里拿了盒没开封的红罐曲奇饼干一起放在她旁边，这才不紧不慢地叮嘱道：“你在这儿等我一会，时间要是等长了你就吃点点心，我先上楼一趟，帮你找个人。”
许白鱼点头，捧着言殊给她泡的茶，坐着没动。
没等言殊出屋，门口有人探头探脑，他一个没看住就迈进来个漂亮高个的短发姐姐，对方目光擦过言殊瞬间冷下来的脸，很快落到了旁边沙发上坐着的许白鱼的脸上，眼神倏然一亮：“我说你怎么这个点抽风似的来上班了……诶，就是这位吧？”
许白鱼眨眨眼，依然保持安静。
“哎呀！韩菲！怎么哪都有你……”言殊焦躁道，侧身试图挡住女人的视线，又急着上楼，原地绕来绕去的，看起来就像是只叼着牵引绳结果还会把自己缠了一圈的什么愚蠢大型犬，“我带她来不是给你看的……老李今天在不在？”
“楼上喝茶呢。”女人含糊道，很从容的迈开一步绕出言殊的人工屏蔽，继续兴致勃勃地盯着许白鱼瞧了一会，倏然笑道：“真可爱。”
许白鱼：“？”
女孩的情绪有点紧绷，目光下意识往言殊那里飘，言殊啧了一声，头也不回地含糊提示道：“别管，你今天的事和她们科没什么关系，她就是纯犯病，不用理她。”
许白鱼神色依旧迷茫。
她还不知道自己今天到底是个什么事呢。
“被言殊领进来的呀？”女人笑眯眯的问。
许白鱼点头。
“咱们这儿呢，和常规警务不太一样，”叫韩菲的女人带着笑，侧身靠在门框上，指了指他们进来时掠过的那栋白色建筑物，主动开口解释道：“不过干的活倒是很类似，换个理解方式就是和医院的产科和妇科似的，看起来都是管女人生孩子的对吧？但实际上区别还是蛮大的。”
许白鱼似懂非懂。
“哎，你这个问题大概轮不到我解释，总之就是你这个事情况特殊，言殊带你来没毛病，”韩菲安慰道，转身回屋拿了小袋的费列罗巧克力递给了许白鱼，又趁着人家低头的时候，很自然地摸了摸那头看起来蓬松柔软手感绝佳的栗色长卷发。
许白鱼：“？？？”
小姑娘明显没反应过来，韩菲就顺手又多摸了几下，在言殊写满警告的目光中，终于心满意足地收回手。
还是甜妹好啊，看着跟肯德基刚出炉的蛋挞心儿似的。
许白鱼莫名其妙被人撸了一会，得到的星点信息又是破碎的，在脑子里转成浆糊也没头绪，耳边忽然听得脚步声窸窣，韩菲先一步立正脚步，随即是言殊走过来，像是习惯性站在了她前面。
“李局。”
许白鱼也想站起来，一道黑色身影绕过言殊，李局是个细高个子的小眼睛老头，头发花白浓密，穿着深蓝色的普通中山装，手里什么也没拿。
他很自然的走进来，拿了张椅子在沙发旁边，坐下后空空抬手比划一下，示意小姑娘先坐下来。
“我就是正巧下来溜达溜达，顺路过来你们年轻人这边看看。”
韩菲迅速转身出去了，言殊看起来想留下，小老头抬眼一睨，对方哽了一下，还是退了出去。
许白鱼卡了一会，乖乖坐稳，喊了一声：“……李局长。”
“许白鱼，对吧？”小老头笑眯眯地点头，说：“我就叫你小许了，这个……咱们今天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闲聊家常，你也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哈，大家就是一起坐下来聊聊天嘛。”
许白鱼点点头。
“行，那咱们先来问第一个问题，”李局长脾气很好的样子，语速也慢，但从他嘴里说出的每个字仿佛都是压着人的神经在走，“言殊既然带你来了，就说明你有问题问他，对吧。”
小姑娘继续点头。
“那么严重吗？”
李局的问法很奇怪，看起来完全没有直切主题的意思，而是在这种最无关紧要的地方反复询问。
许白鱼停顿了一会，又点点头。
“你也听到了之前韩菲和你说的话，”他指了指外面某个方向，笑眯眯的提示道：“我们的工作性质和具体范围和常规警务不同，因为这种不同，我需要从最初的地方开始确认。”
“您问。”
“好，我想你说清楚的是：是什么事情让你觉得情况已经非常严重，甚至可以说，已经严重到了你觉得有必要找我们小言、需要特意和他咨询解决问题的方式的程度了？”
小老头说的很含糊，甚至连前情提要都没提。
在此期间李局一直看着许白鱼的脸，很年轻的女孩子，仪态良好，举止端庄，一看就是那种自小就被好好呵护着长大，从学校到社会一路都是顺风顺水没怎么吃过亏的优秀年轻人。
最重要的一点，当自己突兀提出这个疑问的时候，她的瞳孔依然保持着一种很自然的放松状态。
“……确切来讲，是一连串的‘巧合’。”
许白鱼思考片刻后，并没有直接讲出自己那些仿佛脑子进水中二班晚期一样的离谱猜测。
有关卫绍之身上观察到的东西、他透露给自己的身份，他从出现到靠近，从外卖小哥的身份到看起来自如使用的百万级豪车……说完这些后然后才极为简短的提起新闻推送的矛盾点，以及完全无法理解的机票购买状态。
她已经过了只看童话的年纪了。
更何况，童话故事里除了灰姑娘，也有蓝胡子。
第15章 电影与摄影棚
“好。”李局点点头，眼中笑意更深了几分。
“还是那句话，小许，我们今天不讨论更多或是什么更严肃的问题，就是单纯聊聊天。”
李局那双小眼睛还是带着笑的，眼尾肌肉比起先前看起来放松了许多，老人已经开始有些浑浊的眼瞳带着一种时光沉淀后特有的沉稳锐利，宦海多年沉浮的从容和面对小辈时慈爱的表现是真实的，但也仅仅是覆在他眼中最表面的一层。
许白鱼被这双眼睛盯着，感觉自己像是只被爪牙俱全的老狮按住后颈的猫崽，一时间动弹不得。
“小许，你看电影吗？”
“看，经常看。”女孩语气平缓，慢慢问道：“您指哪种类型的？”
“我看的很杂，老制片厂的黑白片，国内外的获奖片，都行。”老人微笑着说，“我不知道你们这一代小年轻现在喜欢什么啦，但是有一些经典老电影看看也是很有意思的。”
“哦对了，”他像是不经意间，随口一提：“你看过《楚门的世界》吗？”
许白鱼眨了下眼睛。
这种人老成精的领导不会毫无预兆地提起一部电影，许白鱼想了想，那部电影的剧情很简单，设定却很经典，讲的是男主角从出生开始就在一个小镇里，从出生，少年，青年，结婚，参加工作，一路按部就班，始终没有离开过那个小镇，但镇子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摄影棚，男主的生活本身就是一场漫长的真人秀，从居民到同事，从邻居到朋友，甚至是他同床共枕多年的妻子，全都是配合这场演出的演员。
李局耐心等她思考完毕，然后才问：“……如果问我现在和你说，你现在的生活，就像是一场真实的《楚门的世界》，你会怎么想？”
许白鱼的脑子瞬间空白一片。
——什么意思？
是她的人生就是假的，还是她身边的某一部分存在是假的？
……
她的表情变化不大，眼瞳颤动，比起想象中可能出现的惊慌失措或者下意识否认说这不可能，现在的样子更多像是一种信息过载后的死机。
女孩卡顿了一会，她张张嘴却没发出声音，像是在思考自己接下来的回答。
老人没有催促她，不是聪明人来不到这里，她极大概率能听懂自己的言外之意——
她的一部分人生，或者说这段经历里参与进来的人，可能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当然，这种听起来就堪称离谱的事情发生在一个普通女孩子的身上，受不了也很正常，一般人的心理承受能力都不会有那么好……
他还在想着怎么尽量委婉的让她接受事实，便听得女孩开口，谨慎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那我这么多年的社保还算数么？”
李局：“……”
李局明显被她奇怪的侧重点搞的脑子一僵，但小老头愣了一会后，随即大笑起来：“你这孩子……我还以为你好歹要问问你爸妈呢，怎么偏偏问这种玩意？”
“不是，不是啊，”许白鱼的眼神还是混乱的，语速却已经变快了许多：“父母亲人朋友的问题电影里面已经给出来具体解释了啊，而且我爸要是假的我回头就把他鱼线全剪了……电影设定很好但是很多地方硬伤逻辑也有啊，还有，这里面真正不好解释的难道不该是社保吗？就算制作组那么有钱但总不能伪造社保局公章……诶也不对，好像就算是真的也能走公司账给个人代缴……”
眼见着小孩要把自个脑子玩成浆糊，李局一边笑着一边拦下来，哭笑不得的说：“你的社保是真的，父母也是真的，我现在就说了个电影开头，你这孩子怎么一下子想了那么多……”
许白鱼一口气还没松出去，就又听小老头笑眯眯地说，“不过虽然我们没有那么大的摄影棚，也没人花钱雇佣保证你身边的所有人都是演员，但至少也还是有一部分是可以带入理解的嘛。”
许白鱼：“……”
您玩我呢。
“但你这孩子，怎么说呢……”李局长笑笑，又道：“比我想象中稳太多了。”
“还行。”许白鱼一脸麻木：“我妈小时候就夸我心态好，可能是天生的吧。”
“行，那咱们继续说。”不知为何，小老头的声音听起来愈发慈爱了，“我们现在既然是随口闲聊，不如我们就说的更放松一些，比如说我们不妨现在先来假设一下：假设，你就是一部好比《楚门的世界》这样一部电影的主人公；
不过和电影不一样的是，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其他人也是真实的，你经历的一切也是真实的，但是正因为你是一部这样电影的主人公，所以你的身边可能会存在一部分演技真实的‘演员’。”
老人停顿了一瞬，而女孩闻声抬眼，脑子里迅速捕捉到了某个特殊的名字。
卫绍之。
李局那双小眼睛带着长辈包容的笑，观察着她的情绪并未有太激烈的变化，这才继续说了下去。
“但是你不会发现他们，或者说，你没有必要一定要发现他们，”老人娓娓道来，带着一种长者特有的耐心，“发现与否，对你的生活来说都没有任何变化，因为这些‘演员’存在的意义就和电影里小镇居民的目标一样，本来就是维持主人公眼中的小镇‘正常’才会存在的。”
“——假设你是这样的一部电影主人公的话，小许，”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对方刻意加重了对自己名字的咬字。
“我们现在准备把和男主角在结局时一样的选择权交给你，你可以亲自选择自己是不是要走出那个‘摄影棚’的大门，去确定你身边究竟哪些是演员，哪些不是……”
老人曲起两指，敲了敲他的椅子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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