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蘅枝有些空洞的视线只是静静地看着前面。
恰一阵风拂动车帘,车外的光线就这么闪进了车内。
在祝蘅枝的周身笼上了一层薄薄的光晕,让她看起来更加令人捉摸不透。
但她并没有意识到,秦阙就这般顺着光,看看她。
时间在一瞬间停滞,而后倒流。
三年前,也是这般的盛夏,祝蘅枝彼时还是他的太子妃。
秦阙从没想到,他假情假意地对待祝蘅枝的那两个月,竟然会是他最想铭记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和祝蘅枝同车出行,她的眉目在光影下似乎也是这般的柔和。
只不过那个时候,祝蘅枝坐得不会离自己这么远,会轻轻地依偎在他的怀中,头靠枕在他的胸口上,他下意识地垂首将下巴靠在她光洁的额头上。
祝蘅枝便会娇嗔一声:“殿下,你的胡子扎人。”
那个时候的祝蘅枝,也会在一场梦魇醒来后,抱着自己的腰身,对他不吝眼泪。
也会在他笑着说在绣帕上绣她的名字的时候,悄然红了半边脸。
或许那个时候的祝蘅枝,是真得很想和自己好好过日子,可那个时候他只是想着逢场作戏,只是想着如何稳固自己的储君之位。
祝蘅枝说没有如果。
但是秦阙还是忍不住想,如果在听完话本,祝蘅枝质问完他的那晚上,他没有那么果断地和她摊牌,肯编个借口哄骗她一番,或许,也不至于此。
她说是他亲手杀了曾经的祝蘅枝。
秦阙想到这里,不由自主地摊开自己的手,这双手,挽过长弓,提过利剑,砍过无数人的脑袋,曾经一遍遍地沾染上了鲜血。
不仅杀了曾经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祝蘅枝,后来也杀了曾经那个无比混账的秦阙。
他的眸眶渐渐湿润。
祝蘅枝却只是淡淡地开口:“陛下,这个世界上最没有用的两个字就是‘如果’。”
秦阙怔住了。
祝蘅枝难得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只是很简单的一眼,但在秦阙看来,就像是无数的温柔缱绻。
“说‘如果’的话,如果我当时没有答应和齐连城合作,来到洛阳;如果我当时说什么都不同意嫁给你,如果我不曾对尚且是太子的你做出逾矩之为,没有在漫天飞雪中抓住你的衣袖,如果……”
“不要,不要如果下去了。”秦阙突然伸出长臂,将她揽在怀中,打断了她的话。
他怕极了。
祝蘅枝每说一句,他心上的伤口就好似被撕裂了一次,都在昭示着他曾经有多糊涂。
被秦阙拦住了话,祝蘅枝也没有继续说下去,想从秦阙怀中挣脱出去,但他却抱得很紧,于是她只是轻声叹息,问:“那陛下打算如何安置我?我三年前被你遣去京郊别院,如今又被你接回来,我又是以什么样的身份继续在宫中?”
“自然是大燕最尊贵的女人,朕独一无二的皇后。”秦阙回答得果断,没有一丝犹豫。
“皇后?”祝蘅枝笑了声,似乎是觉得这个回答荒唐地可笑。
“是像三年前那样诞下你的嫡长子继承人后,被你打入冷宫还是按照你大燕立子杀母的国策杀死?”她挑了挑眉,提到三年的事情时,语气中都是不以为意的嘲讽。
“我秦阙此生只会有你一个妻子,我们也一定会白头偕老,我们的孩子也是大燕唯一的储君,”秦阙慢慢地松开了她,又将她的身子扳过来,让她看着自己,“国策?我既然是皇帝,我的话便是国策,三年前,你诞下筠儿后,身子不好,便离宫养病了,如今病愈回宫。”
秦阙没怎么迟疑便说出了这些话,因为这些,是他想过很久的事情。
他话音刚落,马车却突然颠了下,应当是磕到了石子。
祝蘅枝是侧坐着的,出于惯性,她身形不稳,几乎要被甩出去。
秦阙出于本能地,将她捞了回来。
这一连串的动作发生的时间,就在眨眼之间。
祝蘅枝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在秦阙的怀中了,唇正好落在了秦阙的喉结上。
秦阙呼吸一停滞,良久才开口,嗓音低哑:“蘅枝,我还欠你一场封后大典,一次正儿八经的洞房花烛夜。”
祝蘅枝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轻轻别开眼去。
秦阙将洛阳宫中的帝寝和后寝挪到了一处,也将原来的坤宁殿的名字改成了她在东宫的时候,寝殿的名字。
撷月殿。
宫门口值守的宫婢与内侍也像是得了秦阙的授意,没有和秦阙见礼,反倒是齐刷刷地朝她跪下:“皇后娘娘。”
祝蘅枝看了秦阙一眼,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抬了抬手,让那些宫婢起身,径直朝殿内去。
按照礼节,她即使是皇后,也应当慢秦阙半个步子,最多并肩而行,但如今她却一点也没有在乎秦阙的动作,反倒是秦阙跟在她身后,温声提醒她注意台阶。
祝蘅枝闻言也只是冷冷回了句:“我看得见,我不是瞎子。”
秦阙也不恼,趋步跟上去,虚扶着她。
“什么味道?”祝蘅枝一进殿门,便闻到一阵类似于花椒的味道,淡淡的,并不浓郁。
“我嘱咐下人用花椒涂了撷月殿的墙壁。”秦阙解释的时候,声音中难掩得意。
椒房之宠,历代能有几人有?
祝蘅枝更是大燕开国以来的第一个。
“我翻了从前宫中太医给你诊脉时的脉案,发现你体寒虚弱,而这花椒涂墙,据说可以暖暖身子。”
祝蘅枝反应平平,忽略了他这句,“筠儿和时春呢?”
“在行宫,我明日便让人把她们接回来。”秦阙说这话的时候,试探着环住了祝蘅枝的纤腰。
祝蘅枝稍稍一挣,发现无果后,索性问他:“陛下没有别的事情要忙吗?”
秦阙眼神温柔,“我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以此弥补长久的未见。
“我很累,想休息一会儿。”祝蘅枝又轻轻推了推他。
秦阙终于还是恋恋不舍地松开了她。
晚上在秦阙过来的时候,祝蘅枝换了一件岱赭色的衣裳。
就是秦阙母亲曾经最喜欢的颜色,也是秦阙的忌讳。
只不过,上次是无意,这次是有意。
第57章 濡湿
她就是要故意激怒秦阙。
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倒要看看素来虚伪自私的秦阙,能装到什么时候?
她如今手握凤印,总掌六宫,宫中的所有事情,只要不是秦阙下令必须隐瞒的,她都查得到。
她原本以为想要找到秦阙母亲的画像,会有些困难,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在她和尚宫局的司印女官说了这件事后,不过多久,女官便亲自将画像送了过来。
她当时并没有多想。
毕竟秦阙登基,必然要追封自己的母亲为太后,即便有所忌讳,但也不会是什么秘辛。
倒是她在随意走动的时候,看到一个匣子,是封锁起来的。
她左右看了下,按照时间来看,这个被锁起来不让人窥探的匣子的主人,应当是秦阙这朝的,最多也是在她嫁到燕国后,先帝宫中的后妃。
祝蘅枝一时被好奇心驱使。
秦阙亲生母亲的资料没有被锁起来,倒是这个连外面牌子的吊坠上面连名字都没有的人,被锁得这般严实,还放在这般隐秘的位置。
她瞬间对秦阙母亲的画像失去了兴趣,只是扬了扬下巴,让秋莺收下。
时春和祝筠还没有被接回来,秦阙担心她不适应旁人在身边,便让从前在东宫与时春一起侍奉她的秋莺留在撷月殿。
纤细的手指轻轻拨过那已经落了灰尘的黑色的匣子上坠着的未名小木牌,“肖司印,这是?”
祝蘅枝说着抬起一双水盈盈的眸子,看向垂手立在一边的肖司印。
肖司印面上闪过一丝为难,好似在犹豫要不要和祝蘅枝说。
肖司印她知道,她之前还是太子妃的时候,当时她有孕在身,先帝赏赐东宫的时候,带着人来送东西的便是肖司印。
三年过去了,皇位易主,但她这个尚宫局司印的位置却坐得稳。
这几年祝蘅枝在澧州,秦阙初登皇位,朝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处理不完,自然无心去管后宫中这些事情,秦阙又没有别的后妃,那原本该皇后处理的琐碎杂事,自然都压到了肖司印肩上。
这么看来,秦阙对肖司印,应当是非常信任的。
但是关于谁的事情,能让肖司印一时也犹豫不决?
看来,应当是秦阙分外在意的事情。
那是不是只要让她拿捏到了,便可以打到秦阙的七寸。
见肖司印久久没有说话,祝蘅枝也不着急,只是轻轻摩挲着那块木牌,问道:“肖司印,这宫中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不能过问的,或者说不能知晓的吗?”
“并没有,”肖司印语气有些匆忙,而后手指微蜷,“只是,陛下不让人接触这个匣子,臣也不知道这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
闻言,祝蘅枝勾了勾唇角,秦阙倒是藏得深,连掌管了宫中事务三年的肖司印虽然不曾知晓这匣子中的是什么,却也讳莫如深。
“既然这样,不如让我带回去一探究竟,看看,是不是陛下的什么心结?”祝蘅枝从腰间取出手帕,颇是嫌弃地擦去了那个匣子顶端的灰尘。
“娘娘不可!”肖司印抬起头来,眸中尽是惶然。
而后又有些为难地低下了头。
“怎么?我身为皇后,为陛下排忧解难不是应当的吗?肖司印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也是陛下的授意吗?”祝蘅枝一边说指尖一边轻轻在匣子上面叩。
空气陷入了良久的阒寂。
肖司印越拦,她就越好奇这个匣子。
没想到只是无意间看到的一个匣子,竟然能得到如此重要的信息。
就在此时,原本好好地铺在地上的夕阳却多出了一道黑影。
那样挺拔的身影,在燕宫中,除了秦阙,还能是谁?
祝蘅枝将目光从肖司印身上收回,静静地看向门口。
果然是秦阙。
夕照让他的瞳色不至于那么深沉,镀在他眉骨上的浅淡的金光让他的眉眼看起来不像往日那么凌厉,就好像是刚处理完朝政,带了满身的疲惫,去了皇后的寝殿,被告知祝蘅枝带着人来了尚宫局,又亲自来此寻找妻子一般。
应当是他特意嘱咐过,祝蘅枝没有听到宫人的通传声。
只是很短的对视,于祝蘅枝而言,却像是过了许久。
秋莺和肖司印已经跪倒在自己身边了,偌大的藏室里,只有她和秦阙遥遥相望。
分明是一个站在光影里,阴影落在另一个身前,但站在光中的那个,周遭的空气却都渗透着冷意。
秦阙踩着碎光走到她跟前,下意识地想执起她的手,到了半空中,却又撤了回去。
“用过晚膳没有?”秦阙说这句的时候,眉眼间的戾气也遮去了几分。
祝蘅枝没有回答他这句,只是有意无意地波动着那个匣子上悬挂着的小木牌,问道:“我想看看这个匣子。”
当着女官和秋莺的面,祝蘅枝没有对秦阙尊称“陛下”,也没有谦称“妾”,就是这么一句。
她知道秦阙这人一向看重尊卑规矩,尤其是在外人面前,她就是在秦阙的底线上踩。
她注意到秦阙的动作稍稍僵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低头睨了肖司印一眼,说:“皇后既然开口要了,那便送到撷月殿吧。”
肖司印战战兢兢地应了。
祝蘅枝往前走了两步,刻意在秦阙面前转了个圈,问道:“我穿这个颜色,好看吗?”
秦阙压了压眉峰,就在祝蘅枝以为他要动怒的时候,人也只是上前来揽住了她的腰,在她耳边轻声问:“蘅枝是希望我说什么答案呢?”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秦阙打横抱起。
那天,从尚宫局回撷月殿的路上所有值守的宫人和侍卫,几乎都目睹了那位素来不怒自威地陛下将时隔三年突然出现的皇后娘娘,一路抱回了撷月殿。
任凭皇后在他怀中如何闹腾。
祝蘅枝见挣扎不开,最后也放弃了。
只是就这么让他抱着,祝蘅枝的思绪也在一瞬间飘转回了她与秦阙新婚的第一日,秦阙去见先帝,她得了陈听澜的提示,去见吴昭仪的那天。
那个时候,秦阙一点也不在乎她,祝蘅枝被他折腾了一晚上,根本跟不上他的脚步。
秦阙便将她从勤政殿一路背回了东宫。
等回了撷月殿,秦阙将她放下,她又提了句:“陛下,觉得这岱赭色的衣裳好不好看?我记得我之前也穿过这么一件。”
秦阙不怒反笑,转过身来看着她,道:“蘅枝,别再想着用这些低劣的手段和把戏来激怒我,没有用。”
祝蘅枝转了转手腕上的镯子,说:“那可真是可惜,倘若太后娘娘泉下有知,想必,会很伤心。”
她不再暗示秦阙。
“祝蘅枝!”秦阙连名带姓地这般叫她。
祝蘅枝的眉目间多了一丝得意,她扬了扬下巴,从容不迫:“你看,你藏得再好,也还是会动怒,还是容忍不了别人挑战你那所谓的帝王威严。”
秦阙步步靠近她,一把将她的手腕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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