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扶风摇摇头,“可那位恶人终究还是活着,我想请你亲眼见证他的终结。”
话音方落,悉悉簌簌的声响穿过沉重的夜,江扶风便见两边涌来的禁军迅速包围着金殿之前的晋王之兵,不过片刻便堵住了所有出路。
随后一个声音不紧不慢地越过台阶。
“皇上有旨,皇六子晋王强行调兵闯宫,意欲谋反,现所有人听令,将反贼尽数捉拿,押至天牢候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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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背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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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阑珊处,随着话音方落,一挺拔身影现于众军之前。只见那神色自得,嘴角噙着笑,俨然一副猎人姿态望着晋王为首的人等。
“陆悯思……”晋王面色凝重地盯着他,寒声说着,“是你挟持了父皇。”
“啧啧啧,晋王殿下一上来便给臣扣了这般罪名。”陆悯思笑意愈深,语调怪异,“微臣,可担当不起呢。”
江扶风冷哼一声,望着其令人作呕的姿态,“陆悯思,别假惺惺演戏了。这些年你故意引导两王相斗,坐收渔利,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陆悯思始才留意到近檐下的江扶风,他摩挲着拇指的扳指,“呵,这不是在逃通缉犯江少主么?这些时日晋王把你藏的真好啊,如今你自投罗网入了皇宫,晋王窝藏钦犯罪加一等,尔等便妄想洗脱罪名!”
“多年前百越使团入京,你奉命接待阿芜其娅时就打上了联合百越的主意。随后百越借你这个桥梁掩盖痕迹,暗中运兵至瀛洲,养精蓄锐发兵楚州。作为相助的条件,百越亦需出兵助你夺位。”
江扶风泰然与陆悯思对视,条理明晰地说着,“遂今夜你假传圣旨引兵控制宫城,又暗中施计让睿王与晋王进宫两相残杀,只为一网打尽,再是逼迫陛下让位予你。”
“没错。”陆悯思坦白认着,反是不以为意地垂眼理着衣袖,“没想到向陛下举荐你去瀛洲,竟会让你察觉这么多……不过没关系,现下你们知道了又如何?你们已是穷途末路,这些话还是带到地下去吧……”
他再度望向江扶风,夜色里可见其目光灼灼,他嗓音陡然变得缓而沉,“就像你那愚蠢的母亲,为了守住一个扶摇书斋,不惜用命来求全。到最后过了这么些年,也不过还是让我来了结这一切——”
睿王蓦地讥笑着插了话,“时琢这辈子做过最错的事,就是曾在陆老先生那里为你说情,让先生以为你尚有悔改之心,未去朝廷揭发你害人之举。”
陆悯思挑了挑眉,旋即他装模作样地长叹着气,“我也没有没想到,杨师妹过世这么多年,还能留给我三个惊喜。一个行尘,一个你,一个和她如出一辙的江扶风……不过这样也好,今夜把你们统统从这个世上抹去,就没人和我作对了。”
话毕他站正了身,环顾着晋王手下的兵,捏着手里的圣旨高举于空,号令着身后禁军:“全军听令,将这些造反的贼子捉拿!若有反抗者,杀无赦!”
随后禁军纷纷涌至金殿之前,晋王从容地握紧了剑,与己方军冲锋陷阵。
两军交战,兵戈相接的声势盖过了月下撇过的影,残灯摇曳间,鲜血溅满了宫墙。
江扶风在纷迭的光影里看的真切,禁军的数量本就较之晋王军多了好些,加上晋王军的战力始终比不上训练有素的禁军,晋王不多时已是落了下风。
“姐姐,我来护着你和慕宜姐,你们小心躲好。”程如宁缓着的间隙,只身持鞭挡在了江扶风与宣宜身前。
睿王亦未闲着,他从乱军中取了一把刀刃,阻挡纷来的禁军之时,他瞥了眼躲在禁军后处的陆悯思,猛地后仰将刀作投枪,卯足了劲儿往陆悯思处掷去。
尚是沉沉夜色,灯火之色染就那驰来的刀锋,直直向着冷眼观战的陆悯思。
似是察觉危险袭来,接而陆悯思瞳孔骤缩,当即伸手用力抓着他身前的禁军挡住了那刀。
“呃——”禁军痛苦地发出声,血花泵开的一瞬,一并晕开了陆悯思衣襟处,殷红之上那面庞冰冷若霜,颇有几分嫌恶地睨了眼衣处的血污。
随后他抬起头,狠然地盯着远处的睿王。
“可惜。”睿王看着分毫未伤的陆悯思喃喃自语着,又再望着浸于暗色里的城墙,“此处难以突围,这么多人也撤离不了。”
江扶风摇摇头,定然接着话,“不,还有一个地方。”
睿王循着她目光看去,那汉白石阶之上,紧闭的宫殿笼在月影里,“金殿?”
程如宁听闻此,亦回身看向那雄伟的殿身,“擅闯可是要论罪的……”
“我这项上人头本就不保,不介意再加些罪名。眼下命最重要,而且已别无他择!”江扶风说话之时,眼见着前处的晋王抵抗间已渐渐吃力。
睿王即刻朝着晋王喊道:“若怀,带兵撤至殿内!”
晋王方勉强挑开一落下的剑刃,听罢回头瞄了眼金殿之处,旋即退步间高声喊着,“各位随我撤离!”
包围之外的陆悯思瞧着晋王军的撤离的方向,顿时明了其用意,命着禁军,“给我追!”
“想不到你们竟会蠢到选择画地为牢,自寻死路……让我看看,是禁军先破开殿门来个瓮中捉鳖,还是你们在里面活活饿死……”
陆悯思的声线里带着病态的兴奋,他遥望着晋王军纷纷入殿的动作,轻声道:“我可太明白当人被困在走投无路的绝境里的感受了。地狱无门,人间无路,满怀着生的希望却一点点消磨只剩求死的绝望……”
“快,都快进去。”彼时睿王立于殿门断着后,他瞧着身后举兵欲砍的禁军,夺步上前径自将其横身拎起,再猛然往阶下追来的禁军抛去,顿时一众禁军被撞得七倒八斜,咕噜噜地往下方倒去。
而后睿王闪身入了殿,“啪”地一声带住了门,耳边的兵戈之响才消止。
江扶风望着殿内的残兵伤员,各自趁着此番休止歇着气。他们面上多为暮气沉沉,更有甚者已是满目绝望。
“江卿,我们虽是暂喘了口气,但殿外的陆悯思随时可能攻进来。届时我们再无退路。”晋王话中的忧虑江扶风自是清楚。
继而江扶风徐徐走至一众中心,朗声说道:“诸位,外面的贼子联合百越欲篡夺皇位,窃取江山。此战我们若输了,那陆悯思亦不会让我们轻易得死。眼下是为背水一战,我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死得其所,要么赢。”
“轰——”
话音方落,殿外撞门之声已响起,每一下颤动皆抖着殿内所有人的心,似鬼钟敲响一般叩紧着。
随即江扶风稳步走至殿门边,面色镇静地望着渐被摧折的门,“如今江山之重已托付在诸位每一个人的手里,我愿以身作界,抵挡在诸位身前,直至倒下——”
“姐姐!”
“江!”
程如宁和宣宜同时急喊出声,满殿尽是为江扶风之言所怔,许多人亦为之变了神情。
而下一刻,殿门已崩裂成碎片,扑向独身近门的江扶风。
踏进来的禁军见着伫立门后无比平静的江扶风,持着兵器欲冲的动作先是一愣,随后陆悯思穿过重重禁军从石阶处走来。
“江少主,你这赴死的模样,还真是让人动容。”陆悯思置以评价道。
身后脚步声密密麻麻,殿内所有人尽起身拥在了殿门处,目光坚毅地望着逼来的禁军。
“小姑娘,别逞强。”睿王的嗓音悠悠而来,接而与晋王并肩把江扶风挡在了身后。
“天目,不,睿王殿下,柳臣是你劫走的么?”江扶风忽的问道。
睿王眼角含着耐人寻味的笑,继而他看着陆悯思,“是啊,陆悯思,你没发觉你算漏了一个人么?”
“陛下驾到——”一尖声细嗓穿过对峙的两军。
陆悯思不可置信地侧过头望向声源处,“不可能……”
只见老太监搀扶着皇帝至金殿前,其后还有着三人相随,江扶风辨出三人赫然是为柳臣、程遂安与李成书。
陆悯思领着禁军至皇帝之前接驾,“陛下,二位皇子意图逼宫造反,微臣已将二人围困于金殿之内,等候陛下发落。”
江扶风不等皇帝回话,只身下了台阶走近,“陛下,臣此处有一物欲呈给陛下。嘉元十五年至二十一年间,丞相大人科考陷害同窗,勾结百越使臣,贪赃进贡之物栽于他人,强加罪行于当时武将致其枉死……诸多罪证仅是那几年所行,却是害人无数,罄竹难书,搅得朝廷不得安宁!”
她从袖中拿出杨时琢遗留的书卷,其上尽是陆悯思那些年所做罪证,“今夜宫墙之变,皆由丞相大人假传圣旨而成,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丞相大人所言‘旨意’,断不是臣栽赃!”
皇帝冷冷看着陆悯思,“朕已是从柳爱卿处得来了瀛洲与百越勾结的簿子,若说朕这么多年错信了丞相是为有眼无珠,但丞相的字,朕可认得!”
眼见着阴谋败露,陆悯思神色不变,抬眼间却是迅然后退至禁军处,“难不成陛下以为,臣胆敢逼宫,是凭着这支禁军么?”
他笑得恣意,轻拍了拍手掌,似是对周围暗处有所唤,“皇宫里可调用的军已折损大半,剩下的皆为我所用……没有一兵一卒的皇帝,谁人能够护你?!”
皇帝身边的李成书已是色变,“不好。他唤来了百越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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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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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城之变前夕。
京中某酒肆处,往来人影稀稀。
角落里一男子独坐桌边,拎着酒壶兀自斟着,一杯接连一杯。
不多时,一裹着宽大衣袍的人径直走到了男子对座处坐下,“李大人可有什么烦扰,需以酒消愁?”
李成书始才从寻醉中回过神,抬眼望着对座之人,惊唤着,“柳……”
那声音方出之时又戛然而止,旋即他环顾着四处,欠身行礼,“先生。”
“李大人不必多礼。”柳臣低声说道。
“唉……”李成书愁眉仍不展,拖长声嗟叹不已,“先生竟敢冒着生命危险出面见我,李某愧不敢当啊。”
柳臣摆摆手以劝慰,“我只是那日见着你在扶摇书斋门前,似有心事。又恰巧路过此处,见你闷闷不乐,遂前来相问。”
虽是话如此,但柳臣却是早已暗自观察了李成书几日。在他被天目劫走至睿王府,了解了所有真相后,他知想要对付陆悯思,李成书是个绝佳的切入点。
听了柳臣之话后,李成书只是呡了口酒,眉眼处化不开的愁绪连着挣扎之色。
“我知道叛国通敌之事,江少主和柳家都是被冤枉的。”
良久,李成书开了口,嗓音艰涩,“这件事,是丞相大人有意去揭发的。而我本想为此争取,却被府内同僚拦下了。”
“丞相大人对我有知遇之恩,可以说没有他,也就没有今日的李成书……可是越接近权力的中心,便越能发觉这其中的门道和我想的完全不同。”
许是酒喝得多了,李成书比之素日里话多了起来,他微眯着眼望着朦胧夜色,似是摸不着边,格外迷惘。
“丞相大人曾借我与江少主的关系,探听到江少主的改良政策而窃取功劳。我知晓后曾问过丞相大人,他却言,同为朝廷谋事,由何人提及皆是一样。”
李成书续言说着,“我觉着他所言我无力反驳。但从那时起,我自觉心中有愧,便与江少主及扶摇书斋再无往来。”
“人各有立场,扶风她也不会介意此。她自经营扶摇书斋以来求贤若渴,欣赏这世上每一位怀才之人,曾数次同我提及李大人的刚正不阿,先人于己。”柳臣缓声说道。
“可我忽然觉得我错了——”
李成书渐变得尤为激动,他一霎眼中醉意散去,“这世上很多事,若知晓了却沉然无声,便等同与作恶者无异。”
他颤巍巍地站起身,摇摇晃晃地步入无人长街处,双目迥然地望着皇城方向,“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若是为着权欲而蔽德,成书宁从未入仕。”
柳臣跟上前正欲安慰,李成书回过头无比郑重道:“还请先生,明日未时至五汜街同我去一个地方。”
次日未时,京中某隐秘处,柳臣随李成书至时,便见那阴暗的墙角边一血污满身之人半倚着,乱蓬蓬的发遮住了面。
若非柳臣见着他胸口之处仍有起伏,只怕以为这人已受尽折磨而死。
“那日我本欲独自会面丞相大人劝言,却发现丞相大人来此以私刑逼问于他,有关‘簿子’的下落。”李成书在旁解释着。
此番步近的柳臣已然发现,这半死不活之人正是程遂安。
“程公子不肯说,再加上这些时日丞相大人很是忙碌,便不再来这里严刑审问。”
李成书不忍地看着程遂安,苦笑道:“我暗中请来大夫照看,才勉强救回他了一条命。只是近来几天他还未曾醒过,我亦不知丞相大人与他之间发生了什么。”
闻言柳臣对李成书行礼道:“我先代程家谢过李大人了。”
李成书连忙扶起柳臣,“先生不必如此……”
“咳咳……”
许是二人的动静较大,程遂安微声咳嗽传来,随后他徐徐睁开眼,干哑的喉咙费劲出声道:“是,是……柳大人?还有李大人?”
“你怎么样?能走么?”柳臣问道。
“没、没关系……小爷我身体还硬朗!”程遂安咬着牙攀着湿滑的石墙站起身,却又猛然侧过头扶着墙咳着血。
柳臣皱着眉,“别硬撑了,我和李大人带你离开这里。”
而后二人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程遂安,他费劲适应着刺目的天光,似是回想起什么一般,身体蓦地绷直,问道:“今日……是几日了?”
“今日是为七月三。”柳臣答言。
却见程遂安面上焦急无比,“不好……陆悯思,陆悯思要造反!”
旁的李成书煞白了脸,“怎…怎么会……”
接而程遂安拖着虚弱的身体简述了陆悯思的阴谋,柳臣带着其与李成书绕道至了皇宫,一路避着侍卫救下了被软禁的皇帝。
彼时皇帝处听闻的,造反软禁之举是睿王所为。
宫城之变是夜,皇帝起驾及时赶至金殿前,陆悯思见阴谋败露,唤来百越外族援军时,回应他的却是沉寂夜色。
所有人戒备欲战之时,陆悯思所言之百越军迟迟未现身。徒留清冷月色拂面,照尽孤身杵在漆夜的陆悯思万分不解的神情。
“陆大人,您要找的,是这样的人么?”
遥遥之中传来一清朗之声,紧接着一众见着一人被重重抛至陆悯思身前。
一众定睛看去,那被猛力砸至地上已昏迷过去之人,身上的书生长衫被强行扒了去,露出其腰间藏着的兵刃与贴身盔甲。
随后是陈词与七叶的身形从暗影里走出。
“启禀陛下,草民陈词是为扶摇书斋教书先生。今夜扶摇书斋于莳花楼举行诗酒会,察觉其中有人为百越外族假扮,他们对于我朝诗文一窍不通。遂此后草民施计将他们暂困在了莳花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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