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再普通不过的天台上,竟然从天而降一个旋转木马。华丽的顶层亮着一圈彩灯,柱子上绘有精美的插画,中间镶嵌的镜子闪闪发光,八匹形态不同的马围成一圈,有的撒开四蹄飞奔,有的低头整理鬃毛,每一匹都雕刻得栩栩如生。最神奇的是,它和四周的砖地、残破的空花盆、闲置的晾衣架完全格格不入,好像根本不属于同一个世界。
邱如雪兴奋地跑近,马上惊叫起来,“这是……小号的!”
张骏微笑,“迷你旋转木马。我偶尔发现的宝藏。”
“哈,这么小怎么坐上去?”
“可以坐啊,看我的。”张骏摸了摸小马的头,小心地坐上马背,长腿弯曲起来搁在脚蹬上,看起来滑稽得很,像是个抢了小孩玩具的巨人。
邱如雪笑弯了腰,也学他的样子勉强坐上去。张骏伸长胳膊按了开关,旋转木马开始转动。单簧管悦耳的声音响起,是施特劳斯的《春之圆舞曲》,曲风轻盈活泼,像一缕和风,一扫严冬的滞涩。邱如雪兴奋地大叫起来,“以前上学的时候,早自习之前喇叭里播的就是这个曲子!”
背后传来笑声,“哈哈,是不是感觉回到了童年。”
邱如雪陶醉地闭上眼睛,“嗯,一下子想起了很多小时候的事。”
“这个迷你旋转木马能让人变小。它是我在这座城市里找到的一扇回到童年的任意门。每次坐上来的时候,我就可以什么都不想。那些烦恼啊压力啊,全部都消失了,只剩下最简单的快乐。”
邱如雪坏心眼地问,“你有什么烦恼,说说看?”
“比如,工作压力大,怕项目完不成。再比如,有个很在意的人要去美国了,唔,即使她不去,也不一定会接受我。”
邱如雪沉默了,任由木马上下晃动。等转到第三圈的时候,她突然像鸟儿一样对着天空展开双臂,“我就没有什么烦恼。即使有,隔一天就忘了。我不太在乎旧事,也不寄托于未来,只关注当下,想到什么就立刻去做。天大地大,快乐最大。”
张骏低声说,“这么看来,你一直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长不大就长不大吧。为了过去或者未来的事情伤神,完全没有必要。”
张骏听出她话里有宽慰的意思,“是啊,现在没人爱看苦情戏了。”
邱如雪回过头,见他一脸坦然,真像是应了那句,我爱你,与你无关。
《春之圆舞曲》播了好几遍,他们才从旋转木马上下来,张骏舒展了一下长腿,“怎么样,是不是足够惊喜?”
邱如雪抱起胳膊,任由顶楼的风把发丝吹乱。“说吧,找我出来到底什么目的?”大冬天来爬楼,坐迷你旋转木马,把自己的秘密基地和她分享,铺垫了那么多,也该到真情告白的时候了。
没想到张骏耸耸肩,“没有什么目的啊。我们回去吧。”
邱如雪有点失望,“真的假的?搞那么多噱头,制造惊喜制造浪漫,就没有什么想表白的话?”
张骏微微摇头,反问道,“Sherry,难道满足了所有浪漫的形式,爱情就能成立?”
“这……”邱如雪被噎了一下,“那你说,到底怎么样才算爱情?”
张骏摊手,“我哪懂啊。你不也没想明白吗?”
邱如雪瞪着他,“我想明白了啊!”
面对张骏怀疑的目光,她的气势一点点弱下去,小声嘀咕,“至少,在被你纠缠之前,我想得挺明白的。”
张骏咧嘴一笑,“本来不想说了,不过……你要不要考虑留下来,把这个问题弄明白?我们可以,唔,合作。”
夕阳从他身后照过来,即使背着光,也可以看出他的紧张。邱如雪暗暗思忖,这种类型的“合作”,大概比一起工作有意思。
当天晚上,乔芝安听完她描述天台上的迷你旋转木马以后,很是向往,“那幢大楼在哪儿呀,我也想去。”
邱如雪把换下来的速干衣扔进洗衣机,重重按下按钮,“张骏居然有一颗童心,隐藏得很深哪。让他带你去好了。”
乔芝安夸张地摇头,“那怎么行,我们邱邱会吃醋的。”
邱如雪扯了扯嘴角,“不可能。”
乔芝安像得了软骨症一样靠在她身上,“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呀?张骏和你之前的男朋友确实很不一样,可他是一片真心啊。难道深情的人总要被辜负吗?”
邱如雪正色道,“正因为他深情,我才不能和他在一起。我们对关系的预期不一样,他想要的东西,我不一定给得了。”
“你是说他太认真,反而把你吓到了?”
邱如雪缓缓地点了点头。
乔芝安盯着她看,“那说不定有一天,你的预期变了呢?”
邱如雪抬头望着天花板,“有可能啊。未来的事谁说得准。”
乔芝安小声说,“人家可不会站在原地等你。”
邱如雪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轻笑道,“说到预期,你跟你们家老顾的预期一致吗?”
乔芝安陷入沉思。她不知道顾承阳对关系的预期是什么。尽管这段时间频繁聊天,但他们连“关系”都还没确定。她从前那些以他为主角的脑内小剧场,情节千奇百怪,总结起来就三条:全世界都和我们作对;我的眼里只有你;为你献出生命。要是让顾承阳知道这就是她的预期,他不被吓跑才怪呢。
第19章 万众瞩目、初体验、巨大的代价
舞台边缘喷出一簇簇冷烟花,敞着上衣的主唱撇开麦克风,挥舞着手臂朝台下大喊,“一、二、三”。原本分站左右两边的人群得到号令,发疯似地冲向对面,撞在了一起,胳膊贴着胸膛,额头顶着后背,肌肤相接,人仰马翻,混成一锅粘稠的麦片粥。Kevin 意犹未尽,爬起来和旁边那个花臂青年对视一眼,又用更大的力气相撞了一回。孙悦淇险险躲过,看两个男人揉着自己的肩膀,大笑分开。
主唱变换手势,指挥人群开起了火车。孙悦淇把手搭在 Kevin 肩膀上,花臂青年扶住她的腰,队伍像一根长柄勺子,欢快地搅动着麦片粥。音乐声震耳欲聋,没有人试图讲话,因为即使喊哑了嗓子,旁边的人也听不清你在说什么。歌曲节奏变换,队伍最前头的人围拢成一个圆圈,主唱看准人群最密集的地方,仰面一跃而下。数十只手伸出来托住了他的身体,把他举过头顶。麦片粥表面多了根烤焦了的麻花,被翻涌的人浪传过来传过去。
孙悦淇跳得正开心,手上突然一空,Kevin 竟不知去向。人群立刻起了变化,前方裂开一个口子,有姑娘尖叫着退开。孙悦淇一脚踩上某个软绵绵的东西,大骇。背后又让人推了一把,险些扑倒在地。还是一直揽着她腰的花臂青年赶上来,用力把她拽起来。闪烁的灯光穿过人缝,照到了倒在地上的 Kevin 的身体。他的上衣掀起来,一截腰身露在外面,双眼紧闭,已经失去了意识,嘴角还挂着做梦一样的微笑。
消毒水味取代了香水味,冷烟花变成了亮得刺眼的白炽灯。孙悦淇坐在医院走廊的木头长椅上,胃里一阵阵翻腾。头也疼得厉害,一半是因为之前喝下去的三杯龙舌兰,一半是因为受到了惊吓。
医生问,你是家属吗?病人为什么晕倒?他有什么病史?
她一概答不出。
医生的眼睛扫过她的烟熏妆和吊带裙,皱起眉头,病人叫什么,你总归知道吧?
她瞪着医生,医生也瞪着她。最后,还是从 Kevin 随身带着的腰包里翻出一张身份证、几瓶药。
医生看了看药瓶上的字,表情瞬间变了,厉声问,“你知道他平时在用这种药吗?”
孙悦淇的声音比他还大,“这是什么?”
医生不出声地骂了一句,挡开她的手,把药瓶放进口袋,夹着病历走了。
医院的走廊真长啊,她看着那白大褂的背影越变越小,最后缩成一个小白点,和白森森的灯光融为一体。孙悦淇低下头,发现自己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奇怪,明明不觉得冷。
她拿起手机,走进病房。Kevin 没醒,她不太敢去看他的脸,毫无生机,几乎和枕头的颜色一样白。一种陌生的情绪在胸中蔓延。害怕,她从来没有像这样害怕过。
孙悦淇不太容易感到害怕。在她的世界里,安全等于无聊,刺激等于兴奋。高三那年,在早读课上毫无征兆地站起来表白的时候,周围的同学也像今晚 Livehouse 里的人群一样,炸开了锅。如疾风吹过麦浪,骚动很快传遍了整个教室。有人起哄怪叫、有人狂拍桌子,还有人偷偷拿出手机开始录像。消息传得飞快,到了第一节 课下课的时候,他们的 座位已经成为热门打卡点,来道恭喜的人络绎不绝。隔壁班的班长模仿电视新闻里领导人的样子,一本正经地握住顾承阳的手,“感谢贤伉俪为枯燥的高三生活带来乐趣。”
顾承阳本人有多激动呢?她反倒想不起来了。
老师们获取情报的速度只比学生慢一点,好在学生的脑筋比老师快一步。班主任老贺刚在办公室摆开架势,要他们请家长来,顾承阳就主动求饶,说他爷爷都快七十了腿脚不方便,又一口咬定他们只是闹着玩的。明眼人都知道是个借口,但老贺偏就信了,最后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责令他们写两份检查了事。班级 QQ 群里喜气洋洋地闹了一整晚,背景图换了大红,有人每隔一会儿就放个烟花的动画,闪烁的加粗文字持续刷屏:“喜结良缘”、“抱得美人归”……顾承阳终究被持续不断的消息炸了出来,“你们消停会儿吧,我这里焦头烂额的,检讨都写不完了!”
那天晚上乔芝安在线吗?她也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在群里喊了老公,引发了新一轮的狂欢。她当时挺得意,因为公然挑战学校的禁令而兴奋不已,并不知道后来要为此付出多么大的代价。
孙悦淇把手机通讯录从头到尾翻了三遍。父母远在天边,仅有的几个朋友都在国外。这座城市里,根本没有可以依靠的人,除了……她的手指停留在一个名字上。尽管过去了那么多年,她还是可以无条件地信任他。尽管发生了那么多事,他还是会奔向她,安慰她,拯救她,一如七年前得知父母离婚的那个寒冬。
那天凌晨刚接起电话的时候,顾承阳的声音听起来半梦半醒的,听她说了自己在什么地方以后,才彻底清醒了。
天边残月如钩,北极星一闪一闪的。孙悦淇坐在学校的喷泉边,头发散着,身上披了点月光。夜太静了,而她脑子里全是喧嚣,需要水声来缓解。校园笼罩在黑暗里,既熟悉又恐怖。顾承阳是从平时偷偷拿外卖进来的那堵矮墙上翻进来的。他在滴水成冰的凌晨五点气喘吁吁的朝她跑来,书包带子都歪了,语气很焦急地问,“出什么事了?”
心里突然就软塌了一块,此前倔强不肯留下的泪水再也止不住。他坐到她旁边,手忙脚乱地掏纸巾。
父母离婚并不是完全没有预兆的。自从她上了高三,全家聚在一起吃饭的次数屈指可数,即使全家都在,同桌吃饭的时候也是各怀心事。爸爸时常沉着脸,她还有一次撞见妈妈从卫生间出来,眼睛红通通的。当她一味沉浸在恋爱的甜蜜中,他们家却像一座摇摇欲坠的大桥,终于彻底垮塌,而垮塌后的废墟,全部压在她身上,让她喘不过气来。最让人气愤的是,他们甚至不愿意再拖几个月,瞒到她高考结束。孙悦淇最终看到的是一份签好的协议,丝毫没有转圜的余地。
顾承阳声音发虚,“所以你一气之下,就从家里跑出来,翻墙进学校?一般人不是应该先蒙头睡一晚上吗?你爸妈会不会担心?”
“他们根本不在乎我!”孙悦淇近乎自虐地喊,声音在空旷的操场上回荡。“我也不要在乎他们了!我明天就申请住校。这个家我待不下去了。”
顾承阳咳嗽两声,“现在学期都快过半了……”看到她的眼神,急急改口,“我帮你去跟老贺说。”想了想,又纠正,“不是明天,是今天。”
他指指黑沉沉的天空。孙悦淇在花坛边上呆坐了几个小时,直到那会儿才意识到冷。她靠在顾承阳肩膀上,可怜巴巴地吸鼻子,心头的重量好像稍稍减轻了一点。
“你第一次喊我淇淇的时候,我吓了一跳。”
“什么时候?”
“忘啦?开学第一天发试卷。”
“哦,淇淇不是你小名吗?”
“不是的。家里人都喊我大名。”
“这样啊……”
“只有一次。我过六岁生日的时候,全家去了肯德基。那时候肯德基可高档了,店员给我拿了纸做的小皇冠戴在头上,还拍了照。我高兴呀,就吃了好多好多汉堡和薯条,一个人喝掉一大杯可乐。结果爸爸抱着我说,看我们淇淇的肚子都鼓起来了。”
她感到身边的人在微笑。
“然后你知道肯德基那个吉祥物就叫奇奇嘛。白色的大公鸡,戴蓝帽子打领结站在餐厅门口迎客的。我妈妈就不高兴了,说别叫了,跟公鸡撞名字了。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叫过我淇淇了。”
顾承阳托起她的脸,“看我们淇淇的眼睛都肿起来了。”
孙悦淇用力拍掉他的手。
他夸张地甩甩手,替她把头发拢到耳朵后面,“要不要听听我们家的事?”
“你说吧。”
“我平均一年见我爸妈两次。他们是地质学家,永远在全国各地跑。去年暑假逮到个机会,在敦煌团聚了十几天。那是我十岁以后和他们在一起待得最久的一次了。”
“啊?还以为你是去旅游的。”
顾承阳自嘲,“别人家都是父母追着孩子跑,我们家是反的。不过他们俩算是志同道合,应该不会离婚。”
孙悦淇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没察觉自己语气里的不善。
顾承阳耸耸肩,“对我来说没两样。反正也是见不到人。”
孙悦淇皱眉,“那你只有爷爷了。”
“嗯。有一次我妈突然回来了。我高兴坏了,缠着她不停地说话,恨不得把学校里发生的所有事都讲给她听。问了好几百个问题,问她考察辛不辛苦,吃得饱穿得暖吗,同行的人怎么样,有没有遇到过危险。她被我弄得头昏脑涨,把一个重要会议都给忘了……”
“唉……你好好笑,又有点可怜。”
顾承阳拉过她的手,两个人的手都冻得冰凉。“淇淇,人和人每一次相聚都很难得。你成天抱怨学校,可是如果没有学校,没有朝夕相处的同学,我们就更孤单了。”
孙悦淇很难把他和孤单联系在一起。他永远都处在人堆里,享受大家的关注。
“你可以申请住校,也可以暂时不去面对,但家人总归是家人。”
她哼了一声,“我白天还盼着生活多一点刺激呢,没想到是这种刺激。”
“英语课上说了,许愿的时候要小心。”
天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亮起来的。东方的第一缕晨曦刺破了黑暗,校园里建筑物的轮廓一点点显现出来。云层后面,隐约透出橘红色的光。起初只是一抹淡淡的颜色,渐渐晕染开来,轰轰烈烈地烧遍整片天空,最后,光芒万丈的太阳一跃而出,金光洒向空空荡荡的教学楼、洒向操场上的篮球架、草坪边缘的雕塑、自行车棚上面的紫藤、喷泉里跳跃的水花和空中绕着水花翩翩飞舞的蓝色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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