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赌,你不会杀我。错了,是我打赌,你不会这样杀我。”
这句话以出口,阮益达看到了另一双眯起来的眼睛。
“我的队长,我叫他老大,就是你见过的刘余川。他说过,你和田文明一样的,不敢和被害人面对面,你不敢看到被害人的眼睛。你害怕,害怕别人认识你,害怕被你杀死的人,是你认识的。”
“所以,你和田文明一样,都是极度自私自利的人,连杀个人都是自私的。自私到极致,完全以自我为中心,冷酷无情。但是又懦弱,卑微,杀完人,连死者的脸都不敢看。”
“杀完人就走,不是什么自信自己刀法精湛,一刀毙命。就是胆小,怯懦,不敢看被自己杀死的人。”
宋允铭握着刀的手猛地收了回去,刀尖了离开了阮益达的咽喉。压下去的皮肤复位。但是那个红点,变得更清晰可见了。
“你那个大冰柜是干嘛用的?你可别说里面有一具尸体啊。怎么?真是有一具尸体?”
被人反绑着手,双脚也被绑起来,因为缺水嘴唇都有些干裂的阮益达,却像是个得胜者一样地自顾自说着,有点“夸夸其谈”的味道。要不是双手双脚都失去了自由,他就该“手舞足蹈”了。
“你还记得你是怎么被我击晕的吗?”
一句话,宋允铭成功地挽回了颓势,这下轮到阮益达说不上话了。
但也只是一瞬间。
“你怎么不问我是怎么找到你藏身的这个地方的了?”
果然,奏效了。刚刚冷静下来的宋允铭,脸上又出现了那种和刘余川相像的表情――眼睛眯起,牙齿咬紧。
“微表情控制失败。”
阮益达的心里揶揄地笑着,连续反败为胜让他整个人都显得很是精神,亢奋。
“我的老大刘余川刘队长,遇到棘手的问题,或者是他一时想不明白的事情时候,也是你这副表情。眼睛眯起,牙齿咬紧。只不过他和你不一样,他是要找到解决的办法,你呢,你是不需要办法的。因为你找不到解决的办法,所以你才杀人。”
N地一下,那柄刀的刀尖,又重新抵在了阮益达的咽喉部位,像是示威或者警示一样,这次,刀尖刺破了喉管侧边的皮肤。有殷红的血液流出来。
按照这个下刀的位置,只需要把刀尖再往下一摁,刺入肌肉,然后顺势一拉,就可以很快地切断阮益达的喉管。
“别虚张声势了,你不敢面对面杀人。你害怕别人看到你的眼睛。因为你的眼睛里,有你不愿意让别人看见的东西。”
也不知道说这几句话的阮益达自己,是不是虚张声势。但是宋允铭的刀尖,终于还是没有刺进去。
“所以,我打赌,你那个冰柜里,可能是准备拿来存放尸体的,但是现在一定是空的。那个人,是你最后要杀的一个。从这点上来说,你倒是比田文明有‘追求’,你知道自己最后的目标是谁。田文明像是没头苍蝇,不高兴了就杀人,杀完人,还是不高兴。”
宋允铭握着刀柄的手捏紧了,但刀尖还是没有继续刺进去。他的眼睛还是逼视着被自己捆绑起来的阮益达,却看不出眼神里是什么情绪波动。
“我想问问你,你想过吗?如果你杀了最后那个人,把她动在冰柜里,是脸朝上,还是脸朝下。是隔着冰柜的玻璃,能看到她的脸,还是只能看到她的后脑勺。”
“她,肯定是女的那个她。你没有杀男人的打算。”
“啊!我明白了,你说你赢了的意思。是把我想象成了你要绑的那个女的吧。你是不是觉得她也不会大喊大叫,等着你把她杀死,再搁到冰柜里去。”
“着急是吧,不用着急。该来的,总归会来的。你看,人不是就来了。”
这不是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也不是一句暗号。这是左晓清知道,她等的人来了。
门,是被人从外面打开的。进来的时候,田道巍确定过自己是锁了门的,能从外面打开,自然是因为外面的人有钥匙。
大概 15 分钟前,田道巍带着自己的“小弟”进入左晓清的家,也自认为是动作迅速地制住左晓清,亮出了家伙,威胁左晓清就范。可是在“专业”的警察面前,他知道,自己的动作业余得可笑。
7 个全副武装的警察,都不用亮出自己的家伙,就很快制服了田道巍的两个“小弟”。一个扭头刚想跑,就被摁倒在了地板上,另一个就根本没敢动,看到警察就举手投降了。
在警察面前,两个“小弟”也完全没有了对抗的底气。
坐在沙发上的田道巍都没来得及站起来,就被两个警察一左一右夹在了“中间”,那一瞬间,也不知道心里涌出来的是百感交集,五内俱焚。
还是一点点的释然。
“执迷不悟啊!田道巍,田家老二。不到黄河不死心,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选择了这种非正规方式来解决问题,田道巍不是没有想过可能出现的各种后果。他也推演了多种可能出现的局面。包括眼前的这种局面,他也都想到了。
可就是没有一个可能出现的局面,是他有好办法应对的。等于自己就没有后路可退。箭在弦上,已经不得不发。他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只是什么都想了,就是没想到,自己还是被左晓清给卖了。
卖给了警察。
“田道巍,我是荆山分局的,我姓孙。还记得我吗?”
这个自称姓孙的,好像是荆山分局的副局长。是带着人来过家里的,来家里说老头田文明在公安局协助破案,也顺道警告老二田道巍不要“妄动”。
田道巍没有说话,他扭头用复杂的眼神看向左晓清,看到了那个在他印象里刻薄,心机重重的中年女人嘴角的那一丝嘲讽和不屑。他终究还是低估了这个女人。
眼睛再收回来,看向重新关起来的大门,这回田道巍是终于看到了那个他一直想找的人――孙渝明。瘦高个,弯着腰,两只手家在身前握在一起。没敢抬头。连走路的步子都很小。
在孙渝明的身后,也站着两个警察,一男一女。
这个样子的孙渝明,无论如何不像是个凶手。田道巍最后一口气也泄了。
“我们家老头,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第六十二章 回忆(十)
2018 年 6 月 24 日,星期日。农历五月十一。晚 22:47。阵雨。
“什么是丰富的内心?”
“就是别人永远不会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疑虑,畏惧,憧憬和等待着什么?也就更不会知道你为了这些疑虑,畏惧,承受的压力,惶恐。以及,你为了这些憧憬,等待,愿意付出的艰辛,和赤诚。”
6 月 24 日,是什么日子?这是高考成绩查询的日子。高考成绩,也就决定了考生能报什么学校。
外面下雨了,是阵雨。这个天气,这点雨量,不透。空气里还是闷热的感觉,让人很不舒服。身上黏糊糊的。
今天晚上,那些参加高考的学生,有多少人会喜不自胜,对自己辛苦 12 年的苦读感到悲喜交加。又有多少人会面对着黑夜,念着自己的高考成绩,暗自神伤,百感交集。
14 年前的 6 月 24 日,我记得很清楚,也是一个下雨的夜晚。不过不是这种唰一阵就过了的阵雨,是实实在在的大雨。让那个晚上还有了一些寒意。
那时候还没有智能手机,手机还是诺基亚和摩托罗拉的天下。网络带宽也不像现在这么快,电脑显示器的主流还是 17 寸纯平,液晶电脑正在兴起。AMD 和 Intel 的处理器、显卡大战方兴未艾。
“儿子,成绩都查到了,你要不要出去玩几天?”
说话的是我的母亲,她终究是做领导的人,更有定力,更有城府。没有把自己的喜悦直接写在脸上。还知道询问我的要求,毕竟,我才是今晚真正意义上的主角。
我父亲不在,看到电脑屏幕上的分数以后,我父亲就出去了,离开了我的房间。我知道,他是去给我爷爷烧香,是在阳台上。在那里,他可以面向西方焚香祷告。我爷爷的墓地,就在阳台的西面那座山上。
遥相可望,却相隔甚远。
云城大学,整个云州省最好的大学。211。我爷爷的大学梦想,在我的身上实现了,还是个重点大学。
这个梦,算是圆了。
和我一样圆梦的人,应该还有很多人。这 个人,也包括顾亦琛。她说过,她的目标是上中国传媒大学。上不了,也要选择一个北京大大学。而且去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她的普通话说得那么好,就是应该去北京的。去北京,和别人学说普通话,让别人听她说普通话。
我都能听到外面放礼花的声音了,火药燃烧和爆炸后的彩色光亮,也映在我的窗户玻璃上。在这个下着雨的夜晚,绽放的焰火,也像是沾染了湿气。
“不去了妈,留着以后去云城吧。还要念 4 年大学呢。”
高考前,我就已经定下了自己的目标――云城大学人力资源管理专业。这个专业,更像我母亲做的工作。
“我说的不是云城,你可以去别的地方看看啊,成都,重庆,都可以。钱可不是问题。想约几个同学也可以嘛。”
那种志得意满的表情和笑意,还是浮现在了我母亲的脸上。
“不去了,昆州市足协组织昆州 5 人制足球比赛,我还要参加的。我爹的车工手艺,也还得学学呢。刚好假期,看看能不能弄出个什么东西出来。”
我母亲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还多了很多的爱怜。
“你那个同学,赵副厂长的继女,考得怎么样?”
一个轻描淡写的问题。
“610 多一点,不到 620 吧,她在我们同学的 QQ 群里说要上中国青年政治学院。”
“哦,中国青年政治学院!在北京吧!”
“嗯,在北京。”
“难怪呢,她妈说要去贷款给她上大学。”
“贷款?”
上大学需要贷款吗?
“她妈一个人带孩子,可不容易的,北京开销又大。”
别的什么不用再说了。为什么要贷款,原因之一是赵副厂长不会供自己的继女读书的。最多给点生活费。第二,顾亦琛从来都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哪怕是穿校服,也是要穿出自己特点的。
这些都是要花钱的。
原来她光鲜亮丽的外表后面,还有很多的故事,隐情。但是她还是那个“顾盼生辉”的顾亦琛。吸引我的那个顾亦琛。
2001 年 8 月 13 日 农历六月 24 晴 星期一
昆州一中 2001 级高一、初一新生军训场地,2001 级初一、高一新生军训开训仪式。
说是军训场地,其实就是学校的足球场和学校的大型室内综合体育馆。只是开训仪式放在了足球场上,因为足球场一面有看台,还有一个挺大的主席台。也有配属的音响和广播设备。
符合开训仪式需要的各种条件。
昆州一中,是昆州市最好的学校,还是公办学校。初中高中都有,每年的初一、高一都是提前开学,提前军训。
所有参加军训的学生,接近 2400 人,差不多算是一个团的规模,所以总称为昆州一中 2001 级新生军训团,团长是学校校长。整个军训团下辖 6 个营。高一 4 个分部,4 个营。初一 2 个分部 2 个营。
每个分部的分部主任任营长,每个班级为一个连,班主任任连长。
我在的班级,是高一 2 营 8 连。
在整个足球场上,按班级站队,每班两列纵队,男女各一列。还是挺壮观的。
军训开训仪式,前面是一堆流程,介绍领导,介绍来宾。还有授旗仪式,要授团旗,营旗,连旗的。团旗交给总教官,营旗是分部主任接旗,连旗是各班教官接旗,然后交给班上挑选出来的一个旗手。
然后是校长讲话,学生代表讲话。
3 年前,我念初中时候的军训开训仪式,也是他来讲的。那时候,他还是副校长。是一个快 50 岁的中年男人。
他讲了军训的意义,讲了军训中对学生的要求,讲了军训期间要培养出团队精神。
“下面,有请新生代表,高 2001 级 8 班顾亦琛同学代表全体 2001 级新生做军训发言,大家欢迎。”
那是我第二次见她,第一次是在头天晚上的班会上。新生班会,要定班委,安排位置。她不是班委,也没有主动参选班委。倒是我,报名了男生体育委员,也当选了。
班会中途来了一个老师,把她叫出去,是让班主任帮忙叫的。其实就是说她第二天致辞的事情。而且还不是来安排,是来看稿子的,“审查”一下发言内容。
我都看到了,她拿出一张纸,给那个老师。老师看了一遍,点头,表示认可。
我个子长得高,高一时候就有差不多 180cm 了。因为我爷爷就个子高,他是山东人,也是军队转业的干部。我爹个子也高。和我相比,顾亦琛就娇小得多了。
顾亦琛,念高一的时候,身高也就是 160cm 左右,不胖。也不能说瘦,反正肯定不是那种发育良好的体型。
“你知道吗?从你站在台上的那一刻起,我的心里,就有了你投下的影子。那个影子,一直留到现在。”
我一直都记得,那天的太阳很大的,可偏偏在她上台的时候,有一块云彩把太阳遮住了,不然,她就站在阳光里了。那我就看不了那么清楚。
她就站在台子上,都是穿军训服,可是她穿着,就是和我们不一样。具体是什么不一样,我又说不上来,就是感觉穿在她身上那么贴切,自然。
完全没有军训服的那种刻板。
显得她那么地娇俏可人,青春,阳光。
点到她名字的时候,她就是从我的身边走过,然后走上主席台的。目不斜视,自信满满。
我记得她走路的样子,抬头,挺胸。目视前方,面带微笑。路走得很有韵律感。她是短发,也不是特别短,耳朵下面一点,不到肩膀。没有齐刘海,头发在额头分开,也不像标准的三七开,更像四六开。走路的时候,头发没有马尾巴的那种动感。
上台了,她没有直接走到话筒前,而是先站在话筒一边。不是侧边,是侧后方,她的位置和话筒呈 45 度角。然后,转向主席台上的领导席大家鞠了一躬,盈盈一鞠。再转向球场,对着台下也是一鞠躬。
之后才站直身子,向斜前一步,真正站到了发言用的话筒后面。
却还是没有直接说话,是先给了大家一个笑容。一个微笑。就那么短短的一瞬。很短,很短。
但是那种笑容,那份从容,语笑嫣然,顾盼生辉。
我的脑子里,心里,一直留下的,就是这个表情。这个身影。
“我为什么能看得那么清楚吗?当然是看得清楚了,要是看不清楚,我能说得那么明白吗?”
因为我站在我们班级的最前面。我就是班里推选出来的旗手,是持连旗的那个学生代表。所以我站在班级的最前列,是单独站着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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