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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雨欲来——火宅双【完结】

时间:2024-05-15 23:08:44  作者:火宅双【完结】
  七宝吃痛, 嘴上却还要争一番输赢:“她何曾把我们当奴才了?”
  “我们?”周允喃喃道,嘴角渐渐上扬。
  七宝见他噙笑,会错了意,讥道:“是,你才是主子眼,看谁都是奴才!”他是谢老故人之子,自是不同的,云泥之别,她做什么同他相提并论?
  又想起什么,她气急败坏:“旁人只道他两人是寻常不对付罢了,可你是怎的,你不知道?那方世知也竟敢起那样龌龊的念头!”
  周允定定地瞧着她恼怒的模样,只觉得她许久未曾这样鲜活了,甚是想念,便继续逗她:“可你那小姐真有分厘吃亏了?人家不但不亏着自己,还咬下对方一块肉呢。”这么笑着,却突然挂了脸,眸色一沉,站起来去扯她的衣服。
  七宝后退两步,却被他整个儿地框住,气道:“你又做什么!”
  “还说没伤着?”周允用力在她臂上一按。
  七宝疼得倒吸一口气,这才发现左臂有一道口子,血不多,却也不浅,原是当时护主心切,被方世知的刀子划了,现下自知理亏,便悻悻地任他处理了。
  周允原本理直气壮的,这会儿瞧她不闹腾了,乖得不真实,自己却不好意思了,动作也慢了下来。
  眼前的人却还等着他来伺候,全然不觉有何异常,只是催促道:“你快点呀!”
  周允回过神,又往她鼻尖上一弹,“你跟我吼什么!是我害的你?”一边骂,一边褪了她的衣裳,为了不碰到她的胸衣,又拿剪子绞了一截子外衫,而后潜心静气,为她上药、包扎,动作一气呵成,只是指尖竟有些微微的颤抖。
  罢了,他按捺住方才的心神荡漾,用下巴指指案上的香,问:“你还需要这个?”
  “要你管。”
  周允皱眉:“你晚上睡不好?”
  七宝一直觉得这人很奇妙,他嬉皮笑脸的时候,自有一股子风流,叫风满楼的姑娘们心肝儿颤得慌,可她却烦得很,他不知道,他严肃的时候,不笑了,她反倒挪不开眼了。就这么望着那双惊心动魄、近在咫尺的眉眼,她一时忘了答话。
  叩门声突然响起来,谢春熙在门外唤道:“周允,周允,我睡不着,我要杀了那方的......”
  七宝吓得就往屋子里躲,却被周允一把拎回来。
  “你跑什么?”
  她也不知为何,方才心里一下子就虚了。
  谢春熙唤得更紧:“周允,你开门呀,我都听见你声音了......你再不开门,我自己进去了!”
  七宝又是一惊,下意识又要撒腿,周允却翻手扯下门边挂着的披风,往她身上一盖。
  谢春熙进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这样一幕,周允身上的衣衫半褪着,露出结实精壮的背,双手撑在案上,而身下压着一个女人。
  谢春熙瞠目结舌,这是她第一次在话本外目睹这样的香艳旖旎。至于那些言情话本,她从前觉得自己看得多了,男女之事自然不在话下,可今日那方的真对她下流起来,她却完全招架不住,只觉胃里、心里尽是恶心。如今又遭遇了这番光景,心中滋味更是复杂,顿时黑红着一张脸,不再多话,转身便走。
  周允头也不回地道:“谢春熙。”
  谢春熙停住,一脚已经跨出门槛,一脚还在屋里。
  “关门。”周允又道。
  谢春熙又是羞又是恼的,反手“砰”地一声将门砸上,“咚咚咚”地跑了。
  半晌,身下的人依旧一动不动。周允扬了扬唇角:“装死?”
  七宝这才将那披风往下扒拉几下,露出两只蝴蝶眼睛,急切地扇着。
  “你就这么怕她?”
  “我怕她?你瞎说什么......”
  周允唇角的笑意更深了,“那你心虚什么?”
  “我心虚?我为什么心虚......”
  周允不再跟她废话,扯下那披风,将她面上的青红皂白尽数敛入眼中,复欺身而上,在她唇上轻轻地啄了一下。
  七宝愣住了。
  曾经有个人,她也这般啄过他。
  周允似乎不满意她的反应,又啄了两下。
  七宝终于回魂,用力将他一推,冷言道:“允爷真是好兴致啊,这就忘了下午的规矩了?”
  周允不悦:“你这人,从前与我拉拉扯扯不说,如今却讲起规矩来了?你揣着明白装糊涂呢?你不知道我喜欢你?”
  “您是爷,我不过小姐身边伺候的罢了,您的喜欢,我担待不起。”
  “这时候又是奴才了?呵,你这人,怎么越长大,嘴里越没句真诚的?好没意思!”
  “风满楼有意思的地儿多了,您去别处找。”说完,她拈过案上那几支香,便要走。
  周允拉住她,似是妥协,叹道:“罢!我要走了,岭南的盐还堆在码头上,没来得及卸货,一干人还等着吃饭呢。”
  七宝警觉起来,不动声色地问:“几时动身?”
  “也就这几日了,此前回来得匆忙,如今老爷子一脚蹬了,各方蠢蠢欲动,再耽误下去,倒要把老爷子气回来了。”
  七宝懒得搭理他的玩笑,只问:“要待多久?”又见周允不语,怕他起疑,便转口讥讽道:“这个节骨眼走?你就不怕方世知捣了你的窝,叫你再也回不来?”
  周允却道:“要待多久?短则十天,长则半月的。”忽地又一哂,“你这是,在担心我?放心,我又不跟他抢什么,他做什么要捣我?”旋即又兴奋地提议:“要不,你和我一起去吧?你不是嫌我挑的坠子不合心意么,岭南那地方,好东西多得很,你喜欢什么便拿什么,全算我的。”
  七宝琢磨着他那句“不跟他抢什么”,随口敷衍着:“不稀罕,你还是自己担心自己吧。”
  周允没回话,七宝见他再没拦她,便终于走了。
  她不知道,那声“不稀罕”叫他晃神了许久。
  那时候,谢觐中将他们一干新兵丢到荒山野岭,不到日子不给下山,到了日子,人要是没下来,也就葬山里了。他一路跟着七宝,她去哪儿他便去哪儿,终于惹得她发怒:“你为什么总跟着我?”
  “跟着你有肉吃呀!”他早就看出来了,她是他们一行人中最有能耐的。果不其然,她很快便捕到了一只活物,似山鼠,又像野狸,不知是什么,总之凶恶得很。他壮了壮胆子,殷勤地抢着给它去皮,却反被那小东西咬了一口。还没来得及喊疼,却见她二话不说,扔了手中的木柴,就来扒他的衣服。
  他大叫:“哎!干,干什么脱我衣服!你,你臊不臊啊一个女孩子......”
  她不理他,扒了他衣服还不够,又下嘴去吮他的手,他这才惊觉手臂已经麻了,原来那东西的牙有毒!
  事后,他们还是将它处理干净,吃得渣都不剩。周允人长得不错,吃相却恐怕不怎么样,他自己也清楚,因此一边不好意思,一边在嘴上逞强:“我不是饿,我是报仇雪恨......”说着,抬眼,却见她吃得比他还凶。
  末了,他依然蹦蹦跳跳,她的嘴却麻了好几日。他还总在她耳边叽叽喳喳:“不好意思哈......你饿不饿?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弄来......你看前面那山果怎么样?高是高了点,我能爬上去!”
  “不稀罕,那个有毒。”
  ......
  “那我去给你捉一只兔子来!”
  “不稀罕,你捉不到。”
  周允赧然,觉得自己确实技不如人,便不再说话。
  七宝心里奇怪,虽说早前已做了功课,知道这人有来路,谢觐中要他们置死地而后生,却定不会叫他去死,他这么跟着自己,不知道受益的到底是谁呢。眼下又真不知他是真傻假傻,这山里哪有什么兔子?谢觐中能放几只生禽给他们,已是仁慈。
  两人各怀心思,一个就这么聒噪着,一个就那么不稀罕着,期间有人厮杀,有人自戕,伤的伤,病的病,死的死,直到终于熬下山去。而统共活下来的,也不过几人。
第八章 、自嗟
  连日来又下了几场雨,伴着惊雷和挥之不散的热气,叫人郁郁不爽,只得安慰自己,过了这遭,往后的天儿只有更晴。
  谢春熙这阵子倒很安分,因方世知近日宴请了许多权贵,多在风满楼里活动,她便回了谢宅,规规矩矩地听老师讲课,虽然蔫头耷脑的,老夫子和女红老师瞧了,却也不敢有什么脾气。
  日子到了,七宝提着食盒出门,阿香却坚持叫来一辆马车,要陪着去。
  七宝见她面容怏怏,便问:“怎么这几日见你,脸上总泛着红,可是害病了?”
  阿香闻言,耳朵也红了,使使眼色屏退了身边几个小婢,虚虚倚着七宝的肩,腆着脸道:“姑娘,你不知,这几日,小姐总要我和知书她们几个,和她一起琢磨,琢磨那些个言情故事……”
  七宝微笑:“你们不是一贯如此么?”
  “哎呀 姑娘,不一样!”阿香急了,左右扫了眼,又悄声道:“以前,以前只是才子佳人、两情相悦、你侬我侬的,如今,小姐不知从哪儿弄来了,弄来了……”支支吾吾的,到底一个字也憋不出来了。
  七宝立时了然,思忖着道:“也好,她也该知道这些了,想必那日的事对她打击不轻。这样吧,明日你去找红姑,她若有空,接了她来给小姐讲道讲道,她若抽不开身,风满楼里寻几个温和可靠的嬷嬷也行。”说罢,见阿香盯着她瞧,也不吭声,便问:“怎么了?”
  阿香斗胆,憋笑道:“姑娘,你这么认真,说出来的却是这种话,真叫阿香心服口服呀!不知道的,准以为姑娘早早就出阁了呢!”
  七宝心里一咯噔,觉着以自己的身份,方才的话若叫旁人听了去确实不妥,这便记进了心里,又佯作羞恼,笑斥道:“你这小蹄子,竟敢打趣到我身上来了!”
  阿香吃吃笑起来,抢过那檀木食盒,嘴上招呼着车夫,脚底生烟地跑了。
  七宝无奈一笑,踱步跟上,心里却想起了从前的事。
  便是民间总传着那江甯织造署其实是皇家的特务厂子,可怎么说呢,每年多少贫苦人家还是争破头,将养不起的儿女送进去,造丝、染布、浆洗,可不比进宫里做太监奴才要好?男娃娃好歹还是全乎人,女娃娃也能隔三差五地回家照顾小弟,到底也没谁家真出了什么骇人的刺客、细作。
  如果说她后来跟着谢觐中是练“功夫”,那么在织造署里,便是磨“心”。
  其他人她不知道,她自己在织造署的第一课,便是跟死人待着。进了织造衙门,先是被扔进死人堆里,还没从惊吓里回过神,饿已饿个半死,到头了,昏头昏脑地找到不知哪具还未发臭的尸体,哭着剜下一块肉,即便作呕,也咽下去了,便有老师点了点头,将她捞出来,送去织染局学习其它事务。也就个把月,再回家,娘问什么,她只拣造丝、染布、浆洗之事说,末了,娘亲笑了又哭,哭了又笑,说,“好啊,好啊,娘放心了,阿宝可要好好地干啊……”这便是织造署的厉害之处。
  可这么“好好地干”了不过半年,等她激动地带着一串串铜钱回家休假,她娘亲却早病死了,还叫蝇虫吃去了不少。
  经过了那些,她就知道,男男女女,尽是毛发、皮肉、脏器和骨头,无他,尘世肉身罢了。男女之事又算得了什么。再有老师教授春宫图,也不过认认真真听着。只是这么些年,那些知识幸而也没用上。
  下了马车,四喜的铺子前排着一行人。一月未见,四喜竹子似的又拔了一节,人也更加精神,乍眼看去似与往日有所不同,不过,一见了她们,憨诚的三角眼又眯成了两道缝儿。
  “阿香!七宝姐姐!”
  “哎。”七宝应道。
  阿香却不理他,上里头拣了两张小板凳,一边为七宝拭凳,一边嘀咕:“没大没小,做什么唤姑娘就是姐姐,可是我不配了?”
  七宝听了,只是笑。
  等了好一会儿,四喜终于送走了买客,便端来了两盏茶。
  七宝接过,抿了一口,那茶兑多了水,已没什么味道,却也正好解渴了,便一饮而尽,道:“今日生意这样好。”
  “是啊,这不过些日子就是端午了么,便有那些高门大户,后厨的师傅、娘娘们懒得动手的,来买了糯米馅儿,节前拿新鲜粽叶裹了便是。”四喜说罢,又去给她俩添茶,手里动作甚是从容,两只眼睛却恨不得长到阿香身上,阿香则浑然不觉。
  这么话了一会家常,七宝突然道:“哎呀,突然有些馋那青芒了,不知这会儿街上有没有卖的?”
  阿香自来爱吃青芒,忙雀跃起身道:“有的姑娘!正是当季呢,我去给你买来。”
  支开了阿香,七宝将食盒里的情报悄悄交给了四喜,突然想起什么,迟疑着问:“上头的新动作,你可知道?”那日左澈叫她不必有异,只等尘埃落定,如今已过了月余,那股子风却何时才刮起来呢?
  四喜恭谨道:“姐姐,你也知我向来只是递信儿,并不知道。”
  “也罢。那么,还有一件事,过了这么久,你总知道些什么吧?”
  “什么事?”
  “谢老楼主那事……”
  四喜一愣。
  “当真是巧合?”
  “姐姐,你是疑心……”四喜刹住了嘴,很快又面不改色道:“可织造署向来凭证据行事,定不会随意生杀定夺。”
  七宝瞥他一眼,“我却也还没往这上面想呢。”
  四喜闻言又是一愣,赔着笑,便想搪塞过去。
  七宝却不给他这个机会,丢了茶盏,低声怒道:“你我自幼相识,你唤我一声姐姐,这么些年,我便也把你当弟弟似的照顾,现今你却一句真诚的也不跟我说么?”
  四喜也知惹恼了她,仓促道:“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在这世上,除了阿娘便只有你一个亲人了,我又怎会不真诚地盼着姐姐好呢?”又见四下无异,才低声道:“有些事情,我是真的不知,有些事情,便是知道些什么,不告诉姐姐,那也是为了姐姐好……”
  突然一步一拐地来了一个老婆子,四喜忙噤了声,那婆子骂骂咧咧的,说她买了多少个@子,半路上数起来,却少了一个!
  四喜便要去给她再夹一个。
  隔壁卖烧饼的妇人恰好出来看见,制止他,说这婆子隔三差五地来光顾,叫她听了不知多少次“少了一个”了,定是讹你呢。
  四喜闻言笑笑,还是给了那婆子。
  到底是个纯良的孩子。七宝眼里发酸,又拾起地上的茶盏,那盏的边缘给她敲破了一个口子,再也不能用了,她心里忽然就生出了绵绵懊恼。是啊,他们不都是这杯盏么,已是为人所用的器具,再如何小心翼翼,若行差踏错一步,便是真的毁了。
  四喜见她神色凝重,夺过那茶盏就扔进废篓子里,“姐姐,坏了便坏了,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七宝听了这话,更觉悲凉,悲凉之余,又升起一股子茫然,再不愿多想下去,她只道这阵子天气闷热多雨,叫人也气急起来,便定了定神,换言道:“那,阿香,你可是真的喜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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