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强没理他,打断他,接着说道:“你年纪不小了,就算读过大学又怎样?女人最终不还是要嫁人吗?不还是要生个孩子吗?我给你找的那个周游也是大学毕业,不仅长得一表人才,人品也不差,你们好好过日子。他要是欺负你了,告诉哥一声,哥给你撑腰去。”
余国伟低着头,一直没说话,等一袋子纸钱烧完,才长长叹了口气,抬起头,看着华冉冉的照片,说:“冉冉,哥也是为了你好,你别怪哥啊。”
张强突然冷笑了一声,从地上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余国伟,说道:“后悔了?”
余国伟沉默,过了会,也站起来,说:“张强,冉冉从小把你当成亲哥,四叔从小待我们像亲儿子一样。你老实告诉我,那个姓周的到底是哪里的?他爸真的是支书?真的是四叔亲口答应的卖给他?将她们合葬?”
张强说:“当然是四叔亲口答应的。”
余国伟不信,一个多月噩梦缠身使他对张强完全丧失了信任,他无比后悔当初和张强一起极力劝说华军将华冉冉卖给周家土葬,他指着华冉冉的照片说:“你看着冉冉的照片说话!”
张强虽然也做过几次噩梦,但对神鬼之说压根不信,他转头看了眼高脚桌上华冉冉的照片,有些不屑:“怕我委屈了冉冉?”
余国伟说:“你可别忘了,冉冉从小是跟着我们一起长大的。”
张强看着华冉冉说:“我没忘。我给她选的是鹊山县周家店的周游,他爸是村支书,他是家里独子,比冉冉小三岁,重点大学毕业,没谈过女朋友。两年前得了肺炎死了。”说完,他转过头看着余国伟,继续说:“我是她哥,我委屈谁都不会委屈她。”
余国伟听他说完,有好半晌没说话,末了,对着华冉冉的照片说道:“冉冉,哥也算对得起你了,别再来找哥了好吗?你就放过哥好吗?”
张强听他这么说,不耐烦地转身往大堂门走:“行了,别再疑神疑鬼了,做个梦而已,又不是她找你索命!明天一早再一起去她坟前看看她,说不定是那坟出了什么问题。”
余国伟跟在他身后走出去,问:“什么问题,你不是说那坟风水很好? 还是找道士先生选的地? ”
张强说:“我哪知道?说不定是进了水……”
云霏霏怎么也没想到村支部那位大爷的玩笑话居然是真的,她以为是他随口胡诌的居然就是活生生的现实,她感觉自己的心随着地板一点点凉了 下去。两人走了五分钟后,她才慢慢回神,从床底爬出来,走出了华军的卧室。
厅堂内高脚桌下方地面上的火堆还有点点火星,里面还有几张烧了一半的千元大钞,这一切都在告诉她,她刚刚听到的真的都是事实。
云霏霏盯着那几张千元大钞看了会,走出厅门,按亮手机屏幕,沿着楼梯上了二楼。
二楼一共两间房,她顺手打开了挨着楼梯的房间。
房间一打开,她就肯定了这一定是华冉冉的闺房。
和那间狭小的冷清的出租屋相比,这间闺房大了一倍,东西很多,但摆放得很整齐也很干净,小女生的爱好一览无余,要不是空气中一层淡淡的细灰透露出它已经很长时间无人居住,一切都仿佛华冉冉刚刚从这里离开一般。
云霏霏肯定在这间房间里住着的华冉冉一定是个热爱生活、乐观向上的女孩,她喜欢毛绒玩具,做了很多针织的卡通玩偶;她喜欢做手工,书桌上都是她亲手做的泥淘作品。
这样内心充实、精神富裕的人怎么会抑郁?
第61章 尘封的信2
云霏霏刚要走进去,又突然意识到自己这种擅闯民宅的行为无异于犯罪,迈出去的脚立刻停了下来,转身的时候,余光瞄到床上枕头下似乎压着个东西,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将那个枕头掀开了。
一个旧到有些发黄的硬壳笔记本出现在了云霏霏的面前,这种笔记本她很熟悉,里面的内容多半是日记,她知道不应该打开它,可手已经领先于意识,先一步伸过去将它拿了起来。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里面的内容并非女孩心事,而是一些关于手作的技巧和心得。
华冉冉的字很工整,也很娟秀,每一笔每一划都写得很用心,云霏霏不由得在心里感叹了一句,翻了没几页,突然,一个信封从笔记本里滑出来,落到了床上,她弯下腰,拿了起来。
信封有些年头了,被压得很平,是一所高校的专用信封,上面的字还没有褪色,笔迹虽然有些潦草,却笔锋凌厉,力道十足。
待看清寄信人时,云霏霏愣了,犹豫了一下,她把笔记本和枕头放回原处,将那个信封塞进口袋,出门关好,转身下了楼。
*
凌晨一点半,武阳市白桦街 19 号绿地公馆正门口。
高驰从出租车下来,将双肩包随意地搭在右肩上,凌晨的风带着沉甸甸的湿气,将他的脸和头发打湿,他长长叹了口气,慢慢地往大门口走。
原本三分钟的路程,他花了十分钟才走到门口,手还没抬起来,大门已经开了。
贾蓉老早就从楼上看到他走进小区,等了许久才听到门口有动静,皱眉说:“不是说十二点的火车吗?怎么这么晚?”
高驰笑了下,有些皮笑如不笑,说:“豆豆呢?”
贾蓉见他转移话题,看了眼他身后空荡荡的过道,微皱了下眉头,转身走进屋,说:“八点我给她哄睡着了,明天有她闹的。”
高驰有些累没搭腔,进卫生间洗漱了一下,回到客厅时,见贾蓉抱胸坐在沙发上,他问:“嫂子,你找我有事?”
贾蓉没立刻说话,而是微抬下巴朝对面的单人沙发示意了一下,等他坐下后,才说:“前几天打电话不是说两个人来吗?怎么就你一个?”
高驰低下头,没说话。
贾蓉很了解他的性格,凡事都喜欢闷在肚子里,自己消化干净再风轻云淡地掀过去,她从他有些落寞的神态中发现了些端倪,心里有了自己的猜测,没再追问云霏霏没来的原因,有些语重心长地说:“明天你爸你姐他们都在,其实,这么见家长对霏霏来说有些不公平,等下次吧。”
高驰还是没说话。
贾蓉见他不说话以为他累了,本来想让他早点休息,却还是忍不住好奇地追问了句:“见过她父母了吗?”
高驰缓慢地摇了摇头。
贾蓉站起身,打算回屋,边走边说:“那理应是你先登门,再带她来比较合适。行了,早点睡吧,明天十点出发去酒店,到了酒店一定要帮我看着点豆豆。”
高驰闷闷地答应了一声,等贾蓉把卧室门关上后,往后靠在了沙发靠背上。
火车本来定在晚七点,夜里十二点十分到达武阳。临出发之前,他去了云霏霏家以及她的店,想和她一起来武阳,可都没有找到她人,他问小黄毛,小黄毛也是一问三不知,说她已经好几天没出现过了。等赶到火车站时,早已错过火车,立刻改了下一班才赶了过来。
他不知道云霏霏人去了哪里,也联系不上她人,才发现两人的交集居然只有小黄毛一个人。
除了小黄毛,他不认识她的任何一个家人或者朋友。
坐在火车上,他回忆了两人的相处过程,才意识到这一个多月他们压根就没有好好认识彼此的一切,没有真正踏足彼此的生活,他无比后悔在家的那几天都窝在家里,没有主动联系过她,也没有去找过她。
她的人间蒸发让他突然发现,他们的相处模式其实有些诡异,谁都没有说过甜言蜜语,谁也都没说过开始,一切在无声无息进行。
沉默中开始, 沉默中结束。
*
鹊山县不在昔阳市管辖范围,隶属邻市,周家店距离华家村两百二十三公里,云霏霏赶到周家店村支部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她走进办公室发现还在办公,找了唯一一个工作人员问了周游的墓地便要走。
周支书一走进办公室就听到她在问周游的墓地,好奇地打量了她一下,见她脸生得厉害,口音也不像本地人,叫住她问:“你打哪来的?找周游的墓地干什么?”
云霏霏看他一脸警惕,解释说:“我是周游的大学同学,前天夜里突然做梦……梦到他了……”说着,她突然觉得不能再多说了,就抿了抿嘴,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周支书听到“同学”两个字眼睛一眯,用手扶了扶眼镜,不动声色地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看到她手里拎着两袋东西,神色有些害羞,以为她是周游在世时的女朋友,笑着说:“沿着这条柏油路一直往里走,湖对面种着两颗松树的那个就是。”
云霏霏握紧手里的塑料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谢谢。”
周支书见她毛呢大衣有些皱,上面沾了很多灰尘,对她更加满意了,笑眯眯地对她说:“不用谢,村里灰尘多,你别介意。”
云霏霏不见了踪影,周支书才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想起她刚刚害羞的模样,他一边摇头叹了口气,一边拿起了桌上的茶杯。
都以为周游是个书呆子,一心只顾着学习,谁知瞒着家里悄无声息地谈了个这么漂亮的女朋友。想到这,他心满意足地灌了一大口茶。
工作人员见云霏霏长得很漂亮,也好奇她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何专程来找早已过世的周游,问他:“支书,刚那美女你认识?”
周支书笑着回:“是我儿子以前的女朋友。”
工作人员愣了下,随即想到周游在世时样貌相当出众,有些羡慕又有些恭维:“这么漂亮的儿媳妇,还这么长情,您儿子啊,有福。”
周支书想到自己的儿子本有着大好前程,却因为一场高烧引起了肺炎而英年早逝,长长叹了口气。
第62章 前男友
沿着周支书指的路,云霏霏走了十来分钟,终于找到了周游安葬的地方,如他所说,就在土路边,左右各一棵松树,正对着一个小湖泊。
他的墓建得很华丽,四周空旷干净,没有杂草,只有右边那棵松树下的一处地面颜色和旁处有些不一样,云霏霏看了会儿,走过去用脚踩了踩。
感觉脚下的土地有些松软,云霏霏又往旁边四周都走了走,等踩到了实地,她停了下来。
也许有风吹过,又也许没有,有声音在耳边说起了话,她听不清那些细小的声音说了些什么,只感觉到了刺骨的寒冷,她有些发抖地看着脚下踩过的那块地,因为,它的的确确是一个棺材的大小。
昨晚华家别墅听到的话又一次在她耳边响起,她感觉到了害怕,一股从心底涌起的恐惧将她整个人彻底淹没,那些从未接触的黑暗面从来都不是文学工作者的杜撰,是真真正正存在的事实;那些以为是无稽之谈的鬼扯并不是无端猜想,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实。
五分钟后,一阵又一阵刺骨的冷风将云霏霏从恐惧和害怕中带回现实,她僵硬地在松树旁蹲下,将手里拎着的祭品从塑料袋里拿出一一放在松树下,拿出打火机,将火纸和纸钱点燃。
风将不远处的枯叶吹了过来,轻轻刮过她的脸,再带着它们飞向更远的地方。
云霏霏在脑子里设想了各种将华冉冉带 离这里的方案,但是她没有挖坟掘墓的勇气,事实上,在很多事情上,她都没有勇气,她不敢以一己之力单挑整个社会的压力,她害怕真的做了后将要承担的后果。于是,等火纸燃尽后,她低低地说了声对不起,扶着松树干站起身,拖着早已麻木的双脚一步一步往村口走。
走了十来分钟,前方迎面慢慢走过来一人,那人笑着说:“姑娘,都这么晚了,怎么才走啊?”天色已经昏暗,云霏霏看不清他的脸,等他走到面前,才看清他正是村支部办公室给自己指路的那个人,她回:“和……和她说了会儿话。”
周支书沉默了会,说:“姑娘,真的很谢谢你,现在还想着他。”
云霏霏本想解释自己并不是和周游说话,但听他语气觉得他和周游关系匪浅,疑惑地问他:“您是?”
周支书说:“我是周游的父亲……”
云霏霏突然觉得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二话不说抬脚离开了。
周支书看着她快步流星离开的背影,有些不解地叹了口气,转过身,慢慢地往周游的墓地走。
云霏霏一路小跑着回到了驾驶座上,然后,立刻启动车子飞速离开了周家庄。
农村的柏油路道路两侧都是高大的白杨树,它们很安静,一棵一棵乖乖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向路过的车辆行注目礼,然后,彻底将自己隐藏在无边无尽的黑暗中。
直到看到民房的灯光,云霏霏才减速,刚刚走得太急,她压根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打开手机一查导航才发现此地居然离自己的家丰源新城不到一个小时的路程,于是,当即把车直接开回了家。
*
十一点,武阳市百丽大酒店。
豆豆的百日宴意义非凡,不光是为了庆祝新生命茁壮成长,还是两个家族自婚宴过后的第二次聚会,于是贾蓉定了酒店最大的包间,足够容纳五十人,还有个小包间,她让服务员将小包间清理出来作“游乐场”,把四个小辈和睡着的豆豆交给了高驰,关上门,便带着两大家的大人坐在了外间的餐桌上。
贾蓉只是将高骋离世的原因和时间告诉了两家,并没有说太多,也没有表现出太多悲伤,因为她觉得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生活始终要往前走。
两家其实早已知晓高骋离世的消息,只是担心贾蓉,见面后丝毫不敢提及高骋,见她情绪一如往常,便也放了心,聊着聊着便聊到了两个家族里唯一还单着的高驰身上。
老高对这个从小就不听话的儿子没有半点办法,一脸苦大仇深地让两个姐姐给他介绍对象,贾蓉听了五分钟,没忍住插嘴说:“爸,你就别担心了,也许今年过年他就给你领个儿媳妇回去了呢?”
老高一听儿媳妇三个字,就知好事将近,立刻笑开了花:“那……这是谁家的姑娘?”
贾蓉只是不想这个话题继续,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居然引来了弦外之音,看了眼都等着自己回答的一桌人后,她笑着说:“这个……到时候你们就知道……”
高原和贾蓉同龄,两人一直相谈甚欢,高原一脸八卦地打断她:“你见过?”
贾蓉冲她使了个眼色,高原没接到,还是继续问:“长什么样啊?”
贾蓉还没说话,豆豆的哭声响了起来,她站起身,一边招呼服务员开始上菜,一边走进了小包间。
四个十来岁的男孩正调皮,碰到一起更是丝毫不顾及音量,尽管高驰一直低声呵斥,但还是将睡熟的豆豆吵醒了,他正在头疼,见贾蓉走了进来,立刻将豆豆还了回去。
贾蓉刚接过来豆豆,高驰便被高原拉出了小包间,面对一家人的“审问”,他面色沉郁地皱起了眉头,贾蓉只是想让高驰没那么大压力,也没料到居然给他招来如此热闹的审问,见状立刻出来给他解了围。
于此同时,几百公里外的香樟苑门口咖啡馆,云霏霏放下手里的咖啡杯,看着在对面坐下的吴景辉,将另外一杯递给他,笑着打招呼:“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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