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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林晓维感觉到他在她脖颈后面俯下身子，好像在看她桌上的表格，又像在打量她。他忽然把一只手搭在了她的右肩上，在林晓维怔忪间，他的手顺着她的肩头一路下滑到她的胳膊上。
时值盛夏，林晓维穿着半袖衬衫。他的手停留在她裸露的皮肤上，上下轻轻滑动。
林晓维的汗毛竖起来，一下子跳起身，涨红了脸退后好几步。
两个人在明晃晃的灯光下，无声对视了几秒。
随后，韩总的红脸膛上挤出一丝笑容，他摆一下手，出去了。
这是林晓维与韩总最莫名其妙的一次交集。
太多年过去了，相信这在韩总肯定不算是个事，他早就忘到九霄云外了，可林晓维不知道怎么，一直记着，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晚的每个细节。
甚至还记得韩总离去时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里，自己砰砰的心跳和突然浸湿了的后背。
林晓维也曾设想过，如果当时她没有受惊吓似的起身，后面会怎样。
不能想象。
不管怎么说，韩总是个不错的领导，没有记仇，一切以工作出发，后来还提拔起她。
这些年，她对他没什么怨言。
韩总张罗着连敬了几次酒，坐下扫了扫桌上的菜，“你们今天谁点的菜，搭配得不错呀！”
“韩总，我！”他身侧的小高毫不客气地拍拍自己。
“你呀！”韩总笑着点点她，“下次公司里有请客，你去负责点菜得了。”
大家都笑。
小高也低眉娇羞地笑。
这当儿，林晓维搭在后椅背上的丝巾滑下去了。她侧身弯腰从地上捞起来。不经意间挑了一下眉，目光穿过近前垂落的白色桌布缝隙，看见有只白皙的手搭在旁边一条裹在西裤里的、粗壮的腿上，自然地轻轻摩挲。
林晓维不动声色地坐好。看见隔着韩总，小高晃着修长、白皙的脖颈，轻轻柔柔地说：“韩总，可是您说的啊，以后公司请客都得有我啊！”
第5章
韩总敬完酒走了没多久，他们的酒桌就散了。叫代驾的叫代驾，搭车的搭车。
徐康跟林晓维一起去前台结账，“要不今天我来吧。”徐康说。
林晓维白了他一眼。
“等代驾来了，我们再走？”徐康扫扫外面。
几个年轻人都在台阶下等着搭徐康的车。
“我没事，代驾马上就到了。”林晓维看眼手机。
“去吧，都等你呢，都没少喝，就你一个明白人，慢点开！”林晓维说。
在门口送走他们，林晓维站在自己的车前，深吸着气。春风清爽，可林晓维直觉得燥热，还有一种说不清的疲惫。面前是街光闪烁、车行不止的大道，身后是灯火迷离、人影幢幢的酒席宴，她置身其中，又似乎距离一切都那么遥远。
她想她是喝得有点多了。
林晓维对了好几下钥匙，才转开家门。
“你喝多了吧！”钟自舟从沙发里起身过来，有点气急败坏。
林晓维收起钥匙，换鞋。
“你跟谁喝酒去了，你没去医院看你妈呀？”
“谁送你回来的？”
钟自舟在她身后追问。
他今天特意早点回家，弥补一下昨天的酒后晚归，没想到换她喝得满面绯红地回来。
“你一个女的喝什么酒！”
“到底跟谁喝去的，谁送你回来的？”
“你有完没完？”林晓维回身对他吼，“我自己喝的行不行，我找代驾回来的好不好！你是谁呀，你是我什么人哪，你凭什么管我！”
钟自舟被噎了一下，又小声嘀咕，“是代驾回来的吗？肯定不是自己喝的。”
林晓维已经进自己的卧室换衣服了。听得他还在外面碎碎念，“你一个女的，晚上在外面不是不安全吗？”
“这才九点，什么不安全！我都一个老太婆了，谁不安全我！”
“谁说你老太婆了，维维，你一点也不老！”
“行了行了，让我安静会吧！”
林晓维出来时，看到餐台上一杯蜂蜜水，钟自舟刚给她冲的。她端起来喝了，不冷不热，温度正好。
“老婆，你今天到底跟谁出去喝的？”钟自舟在她身后，两手试探性地搭上她的肩，看她没什么反应，随着她坐到沙发上，给她轻轻揉捏。
“你还有完吗，不早说了这周我请部里人吃饭吗？”
“哦，对对，我给忘了！”
钟自舟一碰她肩膀，她还真觉得肩膀后背都酸胀起来。想起米娅前段时间肩膀疼，上医院一查是更年期带的颈肩痛，一直去医院针灸。自己该不是也有点反应了。
都是长期坐办公室的职业病。
“老婆，你这个周末有事吗？”
“干嘛？医院！我还能干嘛去？”
“周日我妈生日，八十大寿！你跟我回去吧！”钟自舟在身侧看着她。
“去吧，跟我去吧！”钟自舟在她身后说。
“你妈八十大寿，不把她亲孙女叫回来呀！”林晓维故意说，回身把他的手甩掉了。
她知道她这个前婆婆一直对这么多年也没抱上孙子耿耿于怀，对长大的钟悦琳虽不说多么不好，但跟别人家的祖孙关系看着就不太一样，不亲热，总带点距离感和客情似的。
要知道，她的悦悦那是多么乖巧懂事的孩子，没有人见了不喜欢的。
“哎，对了，你这两天跟悦悦联系没有？”林晓维问。
“悦悦？没有啊，我闺女忙！”提到女儿，钟自舟的语气最是温柔。
“她搬新家有一个月了吧，也不知道租的这套房子住得怎么样，离公司近点总是好的。”
“是。要不我给闺女转点钱？”钟自舟说。
“你就钱钱钱的。”
“当爹的给闺女钱不是很正常吗！”
“说得你闺女很缺钱似的，她就需要钱吗？”林晓维转头看着他，“那你跟我说说，你到底有多少钱，跟我交个底，这么多年了，我也没搞清楚。”
钟自舟挠了挠头，有点支吾。“这些年我也搭进去不少，有的外债还没要回来，挣点钱，有的还在我妈那……”
“行了，不用说了。”林晓维打断他，哼笑了一声。
这些年，类似的话，她听够了。钱一直是他的命根子。即使他重新回来，信誓旦旦地表示痛改前非，钱依然是他坚守的底线。
她从没想从他这分得多少财产，包括当年离婚，她带着女儿离开他们的家，近乎净身出户，就像犯错的是她一样。她如今问他，只是试探他的心。
看着他已经发福的浮肿似的脸，模糊不清的五官，他的明显后移的发际线，这就是当年迷惑了自己的人吗？
关于钱的话题就当做自己最后一次主动提 及吧，最后一次，一定要长记性。林晓维在心里下决心。
周六早晨林晓维也没睡上懒觉，主要还是生物钟不允许。起来去楼下买早点的同时，在小市场买了点水果，又挑了块精肉，看着师傅细细剁好，拎回家。
吃了早饭，花一个小时炖了一小罐烂烂的肉糜汤。快出门的时候，手机响了。
“维维，一会你来你妈这吗？”是她爸爸林保平有点激动的声音。
“跟你说，刚才你妈有反应了，我一来就冲我笑了！”
“是嘛，我一会就过去了！”
从家里出来，钟自舟那屋还没动静，也不知他昨晚刷短视频又到几点。
周末来医院进进出出探视病人的人多了起来，病房门敞着，来苏水的味道还未散，林保平坐在旁边凳子上看报纸，关姐靠在床沿上刷手机。
“爸，”林晓维叫了林保平一声，放下东西，俯身去看妈妈。
妈妈面色红润，抬着一只手搭在额头上，眼皮微敛，要不是插着鼻饲，就像一个若有所思的正常人。
“妈，妈，我是维维！”林晓维叫。
林保平也凑过去。
妈妈像没有听见，姿势不改。
“秋丽、秋丽！”林保平也唤她。
“早晨我一进来，还没说话，你妈就冲我笑了！”林保平有点沮丧。
“是，大叔一进来，大姨就笑了一下。”关姐也说，“后来就又没反应了。”
“昨天有什么事吗？”林晓维问。
“没事，挺好！这两天我给大姨擦脸、翻身的，她都挺配合的，不费劲！”
“尿不湿还多吗？我要不要先拍点，网上到货还得几天。”
“还有两包多，还够还够。”
“行，勤换着点，不够了提前跟我说。”
林晓维转头又对林保平说，“爸，你也不用总跑，有空在家歇歇，你关节不是也不好。”
“我没事，我就是自己在家也呆不住，”林保平还看着张秋丽，眼圈有点红了，“我也不能让你妈自己躺在这啊！”
“大叔跟大姨的感情真好啊！”关姐笑说。
林晓维过了一会说，“爸你自己看，累就不必天天跑，我马上也有时间了，我能过来就过来，我有车也方便。”
“社区最近吃得怎么样啊，你吃得惯吗？”
“行，我有口吃的就行，肯定是跟你妈做的没法比。”林保平又有点泫然欲泣。
从林晓维记事起，张秋丽就是里外一把手，持家管孩子，林保平在家里基本什么也不用做。更别提做饭了。
凡事都找妈妈，在林晓维家成了定律。
如今张秋丽病得不认人了，没人照顾林保平了，多亏有个社区食堂，主要服务于老年人和没时间做饭的上班族，可以每日订餐，能够解决林保平最基本的吃饭问题了。林晓维再每隔十天半月回去给他彻底搞一搞环境卫生，日子也就这样过下去了。否则，林晓维真不知道要怎么应对了。
妈妈这头还是主要的。偶尔还有的反应，不时还能正常的咀嚼功能，总让他们不忍放弃希望，一直依靠断断续续地输液帮助恢复大脑功能。
明知希望极其渺茫。毕竟这种状态已经近半年了。
林保平有多依赖张秋丽，林晓维知道。张秋丽病倒后，林晓维才发现一贯的甩手掌柜有多愁善感的一面。面对这样的父亲，她倒显得坚强了。
林晓维给张秋丽按摩了一会四肢，交待关姐说，“关姐，我做了点肉汤，炖得挺烂的，一会中午你给我妈吃吃看，多试试，最好能自己嚼，不行再打碎了下胃管进去。我中午约了人还得走。”
“这些水果，你下午也可以给我妈打成汁喝，我买的多，你也吃，吃完我再买。”
“爸，你中午怎么说，回去吃吗？一会我送你吧！”她又转头问林保平。
“不用，不用，我做公交车挺方便的，也走不了多远，你忙你的去吧！”林保平摆摆手。
“那行，回去吃完饭，你就在家歇歇吧，我看看，明天下午要是有空，我过去给你收拾收拾卫生。”林晓维说。
“不用你过来，我自己也擦地。”林保平小声说。
“行，你别管了，我看时间吧！”
从医院出来，林晓维的时间掐得刚刚好，按照约定时间到了位于市中心的鑫茂商厦。
昨晚她跟米娅约好了，今天见个面，吃饭加逛街。
第6章
米娅先到了，在入口处举着黑糖奶茶等她。
门前黑泷堂的奶茶，他们每次过来都会点上两杯。
比起林晓维保持稳定的体重，米娅好像又胖了。
“中午去哪吃？”门口一汇合，林晓维接过奶茶，直接说。
“我是不是又胖了？”米娅问她，“你看我脸上这肉，都该挂不住了。”
“哪有那么夸张，”林晓维挎住她的胳膊，“走走，上楼再说。”
他们坐电梯直达六楼，转了半圈，找了一个人比较多的黔菜馆坐下。
鑫茂商厦是个综合性商业大厦，顶层是各种特色美食餐厅。
“你就是儿子一去上大学，宽心了，你胖点挺好看。”点过菜，林晓维继续刚才的话题。
“胖了显老，我不想胖。哎，你妈怎么样啦？”
“老样子，没啥变化。”
“这个护工用得怎么样？”
“凑合，快一个月了，先接着用吧！”
“你怎么样，肩膀好了吗，还扎针灸吗？”林晓维又问米娅。
“还行吧，我都扎了半个多月了，实在不爱去了，也不说完全好了，自己多注意呗！”米娅活动了一下右肩。
“你去的这个诊所在哪，你上回跟我说，我给忘了。”
“新闻里那边，在那一片特有名。”
“我得记着点地方，最近我这肩膀也有点发硬发酸。”
“是嘛，一会我给你发个链接，一个电子热敷仪，网上卖的，平时用用蛮舒服的。”
“……”
两个菜同时上来了，糍粑鸡，折耳根炒腊肉，色彩艳丽，热气腾腾的。
林晓维朝米娅面前推了推，两人都伸出筷子。
“这么多年了，咱俩还是能吃到一块！”米娅说，端起手边的大麦茶跟林晓维碰了一下。
“是啊，现在也就剩下吃了。要不就是养生话题了，咱们都老了。”林晓维说。
“你下周还上班吗，手续办了吗？”米娅问她。
“还有两天，站好最后一班岗吧！我是干啥的呀，我早给自己的手续准备好了。”
“我还挺羡慕你的，我也想回家，任务越来越多，还成天加班开会，现在银行太不好干了。”
“别羡慕我，你以为我回家享福去呀，你又没有什么事，宁宁上大学了，你家孙岩又那么能干，天天买菜做饭的，还帮你照应老妈，里外都不用你操心，你先上着班呗！”
说起来，林晓维还真是有点羡慕米娅。
米娅恋爱结婚得晚，孙岩是她经相亲介绍认识的。算起来，当年她没少相亲。林晓维闹离婚那阵子，她跟一个相亲对象有点相见恨晚的感觉，都谈了半年多，以为就要稳定了，忽然发现对方外面竟然还有两个暧昧对象，同时还继续在外相着亲。也不知哪来的那么大精力。
那时米娅跟她两两相对，一对苦命人，就差抱头痛哭了。
后来认识这个理工男孙岩，米娅开始嫌他丑，但孙岩明显对她很满意，一直挺积极主动。米娅爸爸一直身体不好，他主动帮着接送她爸爸往返医院，后来又帮忙找关系给米娅的弟弟联系工作单位。
结婚以后，更是家务活连同教育孩子全包，儿子培养得特别阳光优秀，小学起就参加省里的奥数比赛，成绩优异。米娅爸爸走后，米娅妈妈一个人住。因为孙岩单位离她妈家很近，他隔三差五就去看老太太。比米娅见到她妈妈的时候还多。最后处得米娅妈妈有事第一个电话肯定是打给孙岩，而不是米娅跟她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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