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维说,我可不用你守着。又对他说,你一个大男人在家里肯定呆不住,又不像女同志要持家、照顾老人。让他可想清楚了,别到时办了手续又后悔。
徐康说让她放心,他早想清楚了。又说公司里也有等着政策下来好赶紧回家的,像李秀丽,闺女年后就生产了,就等着她回去伺候呢。
咱们这一批人都是老了,林晓维说,一个一个都要退出历史舞台了。
徐康说,谁都从年轻过来的,谁不会老呢,反正我觉得我心还不老。
又对她说,年轻人怎么了,该生病照样生病。问她还记不记得维修部的电工李新锐,还不到 30 岁的,上周脑瘤复发了,在单位上着班突然口吐白沫的,特别吓人,现在又联系去北京手术了。
第53章 尾声
越来越临近年底了,虽然丁朋已经基本能够独立完成人力资源系统的各项工作了,林晓维还是不太放心。毕竟年底涉及各项年报、年统,她又要离开了,肯定要做好收尾工作。
对她和公司来说都算是个好消息的是,局里马上要成立专门的劳务公司了。要把各单位劳务用工这块统一管理起来,明年起,有用工需求的单位申报后下派,用工关系都归劳务公司管理。这次年底允许各单位结清以往沉积账目,有超额的部分可以补批计划。
林晓维算是松口气。年底一锅清,至少她不用为他们劳务队跳跃不定的人头和超额的费用支出总额而伤脑筋了。
米娅手术后恢复得很好,已经开始定期化疗。她瘦了五斤,她自我解嘲说,这正好成全了她的瘦身计划。
她没再提及离婚的事,林晓维现在看他俩倒像是越来越和谐了。米娅病后,好像脾气变得好了,亲眼见她对孙岩态度轻轻柔柔的,不再像以往那样颐指气使,林晓维倒有点不习惯了。也不知孙岩是否很适应她如今的温柔。
钟悦琳是已经办好离职手续才跟林晓维电话联系的。
她告诉林晓维,欣欣的妈妈又要换肾了,以后身边越来越需要有人照顾。欣欣权衡左右决定回湖北老家,已经过去联系了一所学校了,她原本就是老师,还是做老师。欣欣没有勉强她,让她自己选择。如果因此分开,欣欣也可以理解,并祝她幸福。她想了很久,决定去找欣欣,帮她一起照顾她妈妈。
钟悦琳最后问林晓维同不同意。
林晓维沉默良久,说:“悦悦,你已经长大了,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我当然希望你生活在一个好的环境里,有称心的工作,轻松的生活。我也不想说我赞成你跟小郑在一起。但现在,可能是小郑最难、最需要你的时候,在道义和良心上,我都不能逼你就此离开她。你想好,工作可以再找,你会一切从头开始。如果你做好思想准备了,什么都能承受,你就去吧!”
钟悦琳的眼泪一下子掉下来。
林晓维的心里也不好受,自己从小宝贝大的、一直顺顺当当的女儿可能以后要吃苦了。
这一次钟悦琳的事,反应最激烈的是钟自舟。
他在电话里气急败坏的吼叫声震得林晓维耳朵疼。
他喊,“我不同意!坚决不行,放着首都不呆,好好的工作不要了,去一个湖北的小城市从头开始,她疯了啊!伺候别人的妈去,我这个当爹的还没让她伺候过一天呢!你还赞成她去,你也疯了吧!
“林晓维,你以前不是坚决反对钟悦琳的事吗?现在怎么同意了?她傻你也傻呀!两个女的,什么爱情、感情的,屁也不是!谁活着不为自己呀,傻子才去做什么高尚的人呢!赶紧分手,那个郑什么的也是个有霉运的人!赶紧离 她远点!…….”
林晓维跟他简直没办法沟通,后来索性把手机放到一边去,任他对着空气大喊大叫。
后来实在烦了,直接打断他,叫着他的名字:“钟自舟,你没完了吧,你下周不是要开庭吗,你有空赶紧把老六的钱还上去吧!”
林晓冬搬出儿子家快一个月了,跟林晓维视频时脸上的笑容舒展不少,她说真应该早出来,干活多少不说,原来不只她和李牧压抑,儿子儿媳妇也放不开。现在他们搬出来,感觉小俩口关系都亲密起来。
林晓维问她是不是比过去更要累了,因为要早出晚归两面来回跑了。
林晓冬说不累,距离不远。主要是心情好了,以前在儿子家虽然房子宽敞,可心总像没处安放似的。现在这个出租屋小是小,可晚上一回去就像是到了自己的家。
林晓维说,那就好,毕竟不是一代人,不时保持一定距离是对的。
又一转念道,“姐,我合同马上就要到期了,等我下月去广州看你,怎么样?”
林晓冬说,“好啊,欢迎你来,带着那个徐康啊,爸那边没事了你就出来转转吧,给自己身心放放松。”
林晓维一口答应下来。
单位里的事,尤其是年终,不到最后几天,好像总也完结不了。这两个多月,一般的领导签字,林晓维都让丁朋去找卢总了。这是最后一份报表了,全年的工资年统。林晓维敲响了卢总的办公室门。
“进来!”还是那个浑厚中略带磁性的声音。
“卢总,工资年统,您看看!”林晓维恭敬地递过去。
“跟上面核过了吗?”老板桌后的卢总撇了一眼林晓维,又把视线投到面前的表格上。
“已经核过了。全年计划都用足了,该发的钱都发出去了,计划也没浪费,最后剩下 17 块 1 毛 3。”林晓维清晰地说。
“嗯,”卢总笑笑,“林部长算得很清楚啊。”
他随手拿起一旁的碳素笔,潇洒地签下大名。两只手还枕着报表,他抬起头,看着林晓维,目光有点幽深。
“今年林部长过来帮了我们的大忙,人力资源这块很有成效,我原来还想着小丁也上手了,明年给你安排一个新岗位,你不考虑一下了吗?”卢总的声音平实中透着威严。
“谢谢卢总!我都想好了,人也不能总是工作,我也想重新安排一下自己的生活了。这几个月,在公司我学到不少东西,特别感谢卢总厚爱。今天我也算跟您正式道别了。”林晓维微笑着,说得真诚而坦荡。
“林部长也不用这么客气了,”卢总垂下眼眸,两只手放下来,拿起报表翻动了一下,递向林晓维。
林晓维欠身接过,准备转身离开了。
“哎,你等一下!”卢总忽然又叫住她。
林晓维回头,就见卢总侧身拉开下面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灰绒布面的首饰盒,推到林晓维面前。
“给你的,拿去吧!”他说。
“卢总,您太客气了,不用了。”林晓维后退半步,说。
“不是我给你的,是前几天碰到燕妮托我送给你的。”卢总说。
林晓维略一迟疑,拿起盒子,慢慢打开,里面是一串瓷白的蜜蜡手串,看得出是一块白花蜡切割出来的,蜡质细腻均匀、纹理妖娆。
林晓维又小心地合上了,“太贵重了。”她把首饰盒放下说。
“燕妮喜欢你,你就拿着吧,这对她不算什么。”卢总不以为然地说。
林晓维略一犹豫,痛快地拿起来,“那好,回头我给姜老板打个电话谢谢她,也谢谢您。”
卢总一摆手,“我就不用谢了,你有她电话吧!”
“上次留给我了。”
“嗯,燕妮一般不看微信。”卢总点点头,又说,“这两天你先别给她打了,过几天吧。这一两天她要手术,在上海呢,复发了。”
林晓维的神色一黯,禁不住问,“严重吗?”
“还得看手术情况。”卢总看着林晓维说,瞬间捕捉到林晓维眼底升腾的关切,片刻后,他道,“晓维,其实你很像媛媛,特别善良!”
林晓维稍怔,没想到卢总这么快转移了话题。
“您爱人现在还好吗?”她定定神,平静地问。
“还是老样子,不好不坏,好像更瘦了。”卢总的声音轻缓下来,似乎掺杂了柔情。
“其实你在医院见过她的,是吧?”卢总的眸光灼灼。
“是。”
“五年多了,我一直等她醒来,其实也知道几乎是不可能了。”卢总声音里的哀痛和深情忽然要满溢出来了似的。
“晓维,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留下来,再帮帮我、帮帮公司?”卢总仰头直视着林晓维,目光深沉。
林晓维退后一步,抬头与卢总对视了一下,“我已经决定了,谢谢卢总,其实公司有没有我都一样的,但您爱人可能特别需要您。”
卢总的眼神跳跃了一下,似乎听出了林晓维语气中的其他意味。
林晓维不想忍着了,也不想再看表演,她坦直地问:“卢总,您以前是不是住四季城?”
下午要离开公司,林晓维把该叮嘱的又叮嘱了一下丁朋。告诉他后面有事情随时联系。这是一个踏实好学又做事仔细的男孩,她和吕月没有选错。
这 5 个月积攒下来的物品很少,一个袋子就提着了。
走前,林晓维去吕月办公室坐了一会儿。
吕月自然问及她接下来的打算。其实他们以前就谈过了。但这次谈得最具体。
林晓维也不隐瞒,直接告诉吕月,她和徐康元旦以后会回趟他们以前的公司,宣布一下喜讯,给大家发点糖意思一下。
吕月一听来了精神,问他们什么时间领的证,可不能把她的喜糖落下。
林晓维低眸一笑,说月初徐康一办完离岗等退手续,他们就去领证了。糖肯定少不了她的。又告诉吕月他们后面的机票都订好了,计划先去广州看看林晓冬,再去深圳看看徐康的儿子徐飞扬,听说那小子的广告公司开得挺红火的,然后再去武汉看看钟悦琳。估计这一趟下来,正好回来过年。
两人聊着聊着,徐康的微信过来了,问她告别完了吗,他已到马路对面了。
早晨林晓维没有开车,是徐康送她过来的。
吕月送她下楼,经过楼梯口,吕月看看最里面紧闭的总经理办公室大门,问了一句,是不是跟卢总再说一声。
林晓维说,不用了,上午已经跟卢总告别过了。她想起上午当她提到四季城时,卢总突然凝滞的面容,然后他率先避开了林晓维宁静了然的目光,低头含糊地应了一声。再抬头时,他已面静无波,口气清冷。他说,“好吧,林部长,再见了!”
林晓维走出卢总办公室时难以形容自己的感受,就像在同学聚会上乍然听到燕子的话时一样,她觉得不可名状的难受,又暗嗤自己的可笑,默默为一个表面看似情深意重的人付出那么多怜惜与景仰。
林晓维就这样在心里与卢总彻底告别了。
已到一楼楼梯口了,林晓维让吕月别送了,东西又不多,反正以后还可以常见。
吕月便向她招手告别了。吕月回到三楼时,正好与追出来的丁朋撞上,丁朋手里拿着两个漂亮的盒子。
刚才丁朋是想重新布置一下林晓维的橱柜的。结果他在橱柜顶层一角,看见立着两盒包装精美的茶叶,微微凑近就有一股沁人心脾的茉莉清香飘散出来。他又拿起来细看,茶叶外包装完好,似乎从未打开过。
拿着茶叶从三楼追下去的丁朋,终究没有追上林晓维。
林晓维告别吕月就大步穿过办公院,向马路对面径直走去了。
趁着冬日的晚霞与夜色还未到来,趁着天光还空阔、青白而静美,她迎着岁末变幻的风沙与清寒,向着那个靠立车前、翘首以盼的坚实身影疾步而去。
她微笑着看见,那个像等待了一世的身影,远远地向她张开了拥抱的双臂。
第54章 番外(1)林保平篇
12月初周末的一天,林晓维从娘家楼下菜场买菜出来,有个人惊疑的在身后叫她的名字,“维维,是你吗?”
林晓维回头,见一个七十多岁带圆框眼镜的大妈满眼惊喜的打量她。这么多年,一般只有家人和特别亲的人才会叫她维维的。
她端详着那个似曾相识的、标志性的小圆眼镜,认出来,叫着,“葛阿姨!”
葛阿姨年轻的时候跟张秋丽是一个班组的,比张秋丽小 2 岁,关系一直特别好,有段时间经常来张秋丽家。算是看着林晓维姐妹长大的。尤其喜欢漂亮的林晓维,总说这么水灵的小姑娘长大了准比电影明星还好看。
后来林晓维初中时葛阿姨调走了,跟林晓维一家断了联系。没有想到在这里偶遇。葛阿姨听说张秋丽已经走了,一阵唏嘘,说他们那个年代通讯没有现在 这么发达,联系一中断就难以找到了。又问林保平怎么样。
林晓维带着葛阿姨打开家门时,戴着老花镜坐在客厅看报纸的林保平和葛阿姨互相一照面,葛阿姨叫出:“林哥,你还认识我吗?”
林保平伸出的手指颤了颤,“你是小葛呀!”
葛阿姨的头一低,“都七十多了,还小葛呢!”
林保平“嘿嘿”地笑了,“没变,没变!”
“怎么能没变呢?都多少年过去了。以前我跟秋丽姐一个班的时候,才多大呀,那年工会王主席给你俩牵线,秋丽姐心里没底,还跟我商量半天呢!”葛阿姨顺口说着,就像说着昨天发生的事。
“可惜呀,我没有见到秋丽姐最后一面。”葛阿姨的神色黯然了。
林晓维拉着葛阿姨坐下,给她倒了茶水过来,岔开话题,“葛阿姨,您现在过得怎么样,住在哪个小区,今天怎么到这边来了?”
“我家老头子走了八年了,糖尿病并发症,我现在自己住,在后园那边,离这不远。这个小区不是学区房吗,我外孙子家年初从这儿买的房,说是以后为了小孩上学方便。我今天是过来看看。”葛阿姨说。
“那葛阿姨今天中午就在这吃饭吧,我正好刚买了点菜。怎么样?您回去不也没事吗?”林晓维说。
葛阿姨低了下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这刚来就吃饭哪!”
一旁的林保平大眼热切地闪着,接口道,“吃饭怎么了?小葛你忘了以前还在我家吃过饭呢!那时候你总夸秋丽包子蒸得好,还有糖三角也好吃。还说你怎么一包糖三角就露糖!”
“林哥你怎么连这个还记得啊!”葛阿姨的脸垂得更低了,脸上涌着羞赧的笑靥。
“爸你记性怎么这么好啊!”林晓维也笑。
“你不知道人越老,以前的事记得越清楚吗?想忘也忘不了啊!只可惜秋丽不在了!”林保平嗓子有点哽咽。
“好了,爸,”林晓维安抚地拍拍林保平的肩,又侧头对葛阿姨说,“那说好了,葛阿姨,您中午就在这吃饭吧,下午我再送您回去!你们先聊着,我去做饭。”
葛阿姨微笑点点头。
独自在厨房忙碌的林晓维听着身后客厅里,林保平和葛阿姨聊着往事,也聊着各自的现状,分开后的各自经历。最后的话题总是不约而同地转回到有张秋丽在的时光里。
说起来这几个月的时间不长,但林晓维觉得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听到父亲说起母亲了。在这个家里,已经许久没有人这样积极地回忆和纪念张秋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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