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完整的龙丹滋补,温母的气色看上去好转了不少,但仍软在地上。
她作势想要起身施礼道谢,并道:“事实会证明我们母女并非贪得无厌之辈。想必小暖已向诸位提过,我能召唤龙鲸带我们返回陆地――待脱离险境,我将献出龙丹,绝无迟疑。”
她环视周围五大三粗的侍卫们,微微苦笑,“如我这般女子,孱弱又命苦,所求不过是个安稳庇护……”
晏南天眸光微动,偏头望向云昭,用眼神征询她的意见。
云昭冷笑:“我说把她绑回去煎出龙丹,你们这些人也不会答应啊。都是正直人,就我一个坏蛋。”
侍卫们纷纷挠头。
晏南天轻咳一声:“那便……”
四面八方忽然传来了奇怪的声响。
只见广场四周那些漆黑的祭祀场所之间,浮起一道、一道、又一道黑影。
无数黑影密密聚过来,摇摇晃晃,成片地逼近。站在石台望下去,仿佛四面涨潮。
“保护殿下!”
侍卫们铿锵拔刀,举着火把,环照四周。
那一片暗潮越来越近。
密密麻麻的脚步声,沉重、缓慢,听着都叫人后背发凉。
近了、近了……火把“轰嗡”照下去,照出一张张麻木的、僵硬得好像风化石块一样的脸。
都是人。
或者是,曾经都是人。
云昭后知后觉想起了一句话――传闻楼兰海市中,居住着海民与不死者。
原来活尸就是不死者。
她嘴角微抽,望了望那两位缺脑袋少喉咙的兄弟。
幸好这两位并没有叛变己方阵营加入不死者大军的意图。
他们站到了最前面,用刀剑指着下方,只等晏南天一声令下――这一路当先锋都有了成就感。
小太监趴到了石台边缘,大半个身子探在外面。
观察片刻,他激动地跳起来:“快看这些人脸上和身上烙的花纹!他们都是食祭民!看看看!看见这人脸上烙着脑花没有,左边那个烙着大肠,右边那个烙着肋骨排……”
云昭:“……”
本来感觉挺阴森恐怖的,给他这么一说,忽然有点饿。
“他们是来吃祭品的!”小太监用力挥舞胳膊,“食祭民,祭祀之后专门分食祭品的人!”
众人不禁想起了途经的一处处祭祀台。
每次祭祀之后,剩余的“食材”便专门由这一大群人分而食之。
他们保留着生前的习性。
这鬼地方沉入海底之后,他们已经有几千年不曾吃过“祭品”了,终于等来了一次屠龙柱祭祀――都等着祭祀结束,吃温母。
馋了几千年,饿了几千年……
众人不细想还好,一细想,头皮麻炸,冷汗狂流。
绿幽幽的眼睛们越来越近,在黑暗中泛起饥渴的冷光。
晏南天倒是面色如常。
他定定观察片刻,盯住人群后方一个戴着繁重头饰、祭司模样的活尸,沉声下令:“结阵,将他们挡在石台之下,不得漏放一只。”
“是!”
侍卫们持起刀剑掠下石台,顷刻便摆好了阵势。
晏南天偏头点名:“我出发擒王,顺德跟随,替我掠阵。”
此情此景,顺德公公怎敢违命:“是!”
临行,晏南天微微偏头,递给云昭一个眼神。
所有能打的人,他都已经全部支走――他给她放心办事的机会。
视线相接,云昭嫣然一笑:“晏哥哥,你放心!”
晏南天草草点了下头,一撩袍摆,大步掠下石台。
顺德公公牙疼却没辙,掂着胖手追了上去:“悖〉钕拢∥O眨〉鹊壤吓!”
太上保佑,这危急当口,云小祖宗可千万别搞事。
*
云昭环视一圈。
偌大石台上,还剩五个人。她自己、遇风云、温氏母女以及哑叔。
小太监都凑下去近距离研究活尸了。
温暖暖咬住唇,警惕地留意着云昭一举一动。
两害相权取其轻,她甚至轻声唤了好几声“遇大哥”,想把这“活尸”喊过去保护她――毕竟一路过来,活尸们的老实无害已经得到众人认可。
可惜遇风云并不动,只像个木雕一样杵着。
温暖暖只好退而求其次,把哑叔拖到了身边。
哑叔:“啊,啊啊。”
云昭轻笑出声,提着弩,缓缓绕石台踱步。
她一动,温暖暖就跟着动,尽量把身体掩在哑叔身后,玩老鹰捉小鸡似的。
底下第一波活尸到了。
侍卫们结成防御阵,石台每一侧都守着四至五人,防御密不透风。
刚开始没人下死手,只用剑身或刀背把凑上前的活尸往外推。但很快就顶不住那一浪一浪推上来的压力了。
侍卫们开始动刀斩杀活尸。
晏南天和顺德公公则仗着修为高,突击深入敌后,直取那个手持权杖的活尸祭司。
这二人身轻如燕,踏着活尸的头或肩,一纵一掠便是好远。
但凡留下任何一个,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命案都说不过去。
云昭并不急着动手。
她望了遇风云一眼。
遇风云依旧板着棺材脸,但呼吸已然变得急促,此刻还能忍耐,只是出于对她的信任。
视线相对,她轻轻点了下头,然后安静地垂目站着。
不过片刻功夫,底下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有……有东西在钻我肚子!啊!啊啊啊!”
他身上有道未愈合的伤――水下被龙抓的。
很快,惨叫声凄厉得变了调:“有东西在咬我内脏!啊!钻心脏了啊――”
此刻人人身上都扛着万钧压力,没人能匀出手来帮忙。
忽一霎,他的叫声消失了。
他摔在身后的石阶上。又过了片刻,他摇摇晃晃站了起来,重新加入战斗――他无视了破洞的肚皮,与同伴继续并肩而战――又多了一具己方活尸。
“你没事吧?”缺脑袋那个问。
他咧嘴答:“没事啊。”
云昭:“……”
随着被砍倒在地的活尸越来越多,黑暗中的OO@@声便密得清晰可闻。
借着一刹火把光线,云昭总算是看到了那个东西。
半个巴掌大小的昆虫,有鳞翅,有点像蟋蟀。
它是从被斩断的活尸身上掉出来的。
底下小太监也看见了,他大声叫喊:“尸蝼蛄!尸蝼蛄!身上有伤的快退后!被钻了就会变活尸!杀得越多,这东西越多!当心别给钻嘴里!”
这一下除了冷兵器的咻咻声之外,场间一片寂静了。
“呀!”云昭装模作样跳起来,“听到了吗,尸蝼蛄,会钻人!”
话音未落,她忽地扬起了弩,指向温暖暖。
“别动!这有尸蝼蛄!”
温暖暖惊骇不已,一边往哑叔身后躲,一边大声喊叫:“救命!云昭要杀我!救命!”
云昭嗓门比她更大:“我杀蝼蛄!你是蝼蛄吗!”
她拎着弩,阴恻恻绕着温暖暖大步走。
温暖暖惊慌失措,扔下坐在地上歇息的温母,拖着哑叔往石台边缘躲,把哑叔当盾牌。
哑叔着急地挥摆双手:“啊,啊!”
云昭瞄来瞄去,没找到特别好的机会。
她也不着急,只缓缓踱步。
很快,她绕了个小圈,温暖暖拖着哑叔绕了个大圈。
云昭停在了瘫坐的温母身前。
温暖暖和哑叔则停在了距离遇风云不到一臂远的地方。
温暖暖眸光闪了片刻,忽然舍开瘦小的哑叔,藏向遇风云身后。
“啊,”云昭装模作样叹气,“遇风云肯定要保护小青梅的啊。”
闻言,温暖暖也不禁面露惊喜,弱弱地伸手去拽遇风云。
不曾想,遇风云却忽然旋身避开她的手,一眼也不看她,大步走下台阶。
温暖暖:“?”
变故来得如此突然。
温暖暖的身体毫无预料、毫无遮挡地暴露在了云昭面前。
她错愕抬眼,对上云昭手中寒光凛凛的弩箭尖。
“啊……”温暖暖惊得倒抽着凉气,叫也叫不出。
骤缩的瞳仁里漫过死亡的阴影,大脑瞬间空白,走马灯都出来了。
一阵乱风打着旋从天上来,带着浓郁的血腥和戾气,轰然降在几个人身上,仿佛命中注定。
云昭忽地笑开。
只要轻轻扣下机簧……
‘晏哥哥,我能信你吗?’
‘或者,我信他?’
她扬弩,长袖在风中飞扬――“唰!”
执弩在手,划过一道极其利落的弧!
“咻!”
弩箭离弦而出!
那一瞬间,一切变成了慢动作。
云昭看见,笨拙朴实的哑叔竟身形如电,唰地探出一条胳膊,平举在温暖暖面前,老树根般的五指骤然握紧――倘若有支箭射过去,必定被他抓在掌心。
然而此刻他的手中却是空无一物。他抓了个空。
哑叔的瞳仁在用慢动作收缩。
眸中错愕清晰可辨。
明明……机簧声响……他手中,本该抓住那支射杀温暖暖的弩箭……
怎么没有?
哑叔蓦地抬头。
却见云昭在射击的同时,竟然极其利落地垂下了弩,手臂斜如利剑,直指身后温母咽喉。
那支弩箭已然发出,钉入温母喉咙正中!
“嗬……嗬……”温母睁大双眼。
这下,是真的发出了濒死的喘息。
云昭抬眸,对上哑叔紧缩的瞳仁和震愕的视线。
啊,哑叔。
这竟是个隐藏的高手呢。
说来也是,确实有那么个人,一直在向皇室递消息,关于楼兰海市,关于龙,关于温母下落……
是哑叔,那就不奇怪了。
难怪他也能顺利跟到这里。
云昭回眸,看了看将死的温母。
‘呀,我信对人了。’
不伤心。开心。
第30章 杀人诛心
哑叔。
云昭动手之前,真没想到哑叔竟然是皇家暗棋。
他生得朴实憨厚,身材瘦小,皮肤晒成古铜色。因为是个哑巴,一路上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
他是当初温母怀孕落水时便在船上的人,老渔民了。
正是他指引着方向,帮助众人找到了楼兰海市。
他能活着穿过那片颠倒海,云昭并没有多想――海民伴海而生,身上多少有点奇奇怪怪的技能在。
“身无修为”的哑叔留在石台上,也并不可疑。
在用弩箭直指温暖暖的那个瞬间,云昭确实想过,是不是可以再相信晏哥哥一次。
这些日子,她总是误会他。
一次一次又一次,他总能给她合理的解释。
‘你不能这么践踏我的心啊云昭’――他颤抖的嗓音犹在耳侧。
只要她再相信他一次,亲手杀掉温暖暖,一切误会自然烟消云散。
她和晏哥哥,似乎真的还可以回到从前。
那么多年的感情,那么深厚的信任。
他的眼神,他的表情,他的一切细微举动,都在证明他爱她。
他已为她制造了近乎完美的条件,难道真不值得她再信一次、再赌一次?
――幸好她赌对了。
*
近乎凝固的时空终于破碎。
“阿娘!阿娘――”
温暖暖声嘶力竭地大喊着,踉跄往前冲。
哑叔沉默地守在她身侧,替她防备云昭。事已至此,继续隐藏已经没有意义了。
云昭唇角勾着懒散疲倦的微笑,随手把轻弩扬过肩膀,往后一扔,然后将双手抬在身侧,示意自己无害。
“蝼蛄钻进她嘴里了,吓我好大一跳。”云昭语气轻飘飘,一点儿都不真诚地说,“还好我反应快。”
温暖暖气到浑身颤抖:“你、你……”
“别你你我我了,”云昭皱着眉指责,“没看见你娘都快死了吗?你怎么做女儿的!”
“你!”温暖暖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儿原地厥过去。
“阿、阿娘!阿娘――”
“嗬……嗬……”
温母在地上抽搐挣扎。
她痛苦地抬手捂着喉咙,张大嘴巴,唇角鼻孔都在往外溢血。
温暖暖扑跪在地,颤抖着双手,伸向温母,却不敢碰。
“阿娘、娘!别吓我,别吓我!阿娘!”她急病乱投医,抓住哑叔的裤腿,仰头盯向他,“救救阿娘!救救她!给她输真气,快!快啊!”
哑叔的视线在温母身上停了下,轻而坚定地摇摇头。
没救了。
这一击又准又狠,断了喉管,裂了颈骨。
神仙也救不回。
“不!”温暖暖抬手捂住耳朵,拼命摇头,“不,不不不,我不信,我不信!我不听!我不听!你什么都不要说!我不听!”
云昭好心提醒:“他是个哑巴。”
哑叔:“……”
“你!是你!”温暖暖颤颤抬眸,通红的双眼盯向云昭,“你这个、你这个……”
云昭及时打断:“你娘马上要死了。”她的唇角浮起一丝诡秘的笑意,“死了,龙丹可就没啦――”
温暖暖如梦初醒。
娇躯一颤,她定定低下头,望向濒死的娘亲。
温母还在痛苦挣扎,见女儿来到身边,她涣散的瞳孔微微收缩,凄凄切切地凝视着温暖暖,无声哀哭,‘小、小暖……’
这么多年,她并没有将温暖暖身上的小半龙丹收回来,既是因为容颜已驻没那必要,也多少是有几分母女真情在。
她挣扎着,想牵一牵女儿的手。
“阿娘!”温暖暖俯身,张开嘴巴,急促地对濒死的亲娘说道,“你快把龙丹吐出来给我!”
温母呆呆看着女儿,眼睛里一点点浮起难以置信的神色。
温暖暖焦急道:“你是不是听不见我说话了?是不是已经听不见了?”她冲她耳朵大吼,“龙丹!龙丹啊!龙丹!”
温母睁大双眼,眸光剧烈地闪烁。
震惊、错愕、失望……
她自己是个狼心狗肺的人,却从来也不曾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被别人狼心狗肺地对待。
温暖暖此刻并没有闲心照顾温母情绪,她抓住温母肩膀,用力摇晃催促:“快点呀!给我龙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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