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妈妈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既为傻儿子终于开窍了感到高兴,也为喜宝如今为人奴婢的事情感动遗憾。
他老秦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家族,可秦老爹在的时候生活也算富庶,在整条街上,也算有威望有身份的。就算现下大不如前了,可老二将来也不能娶个丫鬟不是?
况且,她听说,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手脚都不大干净,跟丫鬟们都有些不大正当的关系。这个江六少,怕也是个登徒浪子,若不是瞧中了喜宝,刚刚怎会派人送她回来呢?
还带着那么多天香楼有名的吃食。
若不是她在巷子口撞见给拦着了,这事儿叫殷妹子跟二柱瞧见,怕是要露馅。
想到此处,秦妈妈已经下定决心,她决定要让喜宝以后少在二柱跟前晃悠。
吃了晚饭后,喜宝端着刚刚煎好的药去给娘喝,喂着娘喝了药,她又打了热水帮娘洗脚。
喜宝认认真真地伺候着自己娘亲,等歇下了来,方想到江Z熙跟她说的话。
她答应了娘每晚都回来,所以娘才没有怀疑她的,若是跟娘说以后不回来了,娘知道了真相怕是不会再要她了。
一想到娘可能会生气,喜宝就心疼,立即抱住殷秋娘,依偎到她怀里使劲蹭。
殷秋娘轻轻抚着女儿头发,笑得慈爱:「怎么了?」
喜宝委屈,都快要哭了,愣是忍着没哭,只哑着嗓子道:「喜宝想娘了。」
「傻丫头。」殷秋娘心里酸酸的,也抱住了女儿,「喜宝大了,总是要离开娘的,现在只离开一天就这样,以后若是嫁了人可怎么好?」
「才不嫁人呢!」喜宝还当真了,急道,「就不嫁人,一辈子嫁不出去只陪着娘才好呢。」
「休得胡说八道!」殷秋娘气得都笑了,「咱们宝儿可是爹娘的心头肉,你爹虽然不在了,可娘必然不能再委屈了你。」顿了一下,问女儿,「宝儿,觉得你二柱哥哥人怎样?」
喜宝很乖,也没有真正理解娘的意思,于是想了下就说:「二柱哥哥人很好,就是话不多。秦妈妈也好,他们都好。」
殷秋娘笑了,心想,女儿到底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只得作罢。也想着,女儿还小,等再过两年谈这事儿也不迟。
秦妈妈撩了帘子,手上提着一壶茶进来,笑说:「母女俩都说些什么悄悄话呢?」将茶壶放在桌子上,对喜宝说,「来,天气冷,给你娘倒杯茶喝。」
喜宝很乖地应着就去了,给娘一杯,给秦妈妈一杯,最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然后静静坐在了殷秋娘身边。
秦妈妈看了喜宝一眼,对殷秋娘说:「妹子,喜宝这丫头可真是个乖巧的,懂事听话得很。」
殷秋娘笑得浅浅的:「这些日子,叫大姐操心了。喜宝这孩子虽然乖巧,可有的时候也磨人得很,大姐跟她都在江府里做事儿,可得替妹子管教管教。」
秦妈妈见说到正题上了,眼睛亮了亮,方道:「我左不过是做些粗活的,喜宝识字,可是成日跟小姐们一块处的,左右也不能碰到一处去。江府现如今未出阁的也就七、八、九三位小姐,都是大家闺秀,有涵养得很,妹子放心。」
殷秋娘笑着点了点头:「也是,是喜宝这孩子有福气。小的时候就有算命先生给喜宝算过命,说是会过几年苦日子,但会苦尽甘来的,一切,也都会好起来的。」
秦妈妈道:「是啊,跟着江府小姐们一块处,还能多读些书呢。妹子,我是这样想的,倒不如叫喜宝直接住在江府得了,每天来回地跑,我瞧着都心疼。」
喜宝端着热茶的手紧了紧,她还没跟秦妈妈说过江Z熙不让她再回家的事情呢,秦妈妈怎么知晓的?
「这……」殷秋娘有些犹豫,她如何不心疼女儿?只是,这样不回家好吗?
喜宝手心里全是汗水,漆黑乌亮的眸子一直盯着娘亲的脸色瞧,她就怕娘不同意,于是紧张得一张小脸通红通红的。
秦妈妈握住殷秋娘的手,叹了口气道:「这么大冷的冬天,她还风里来雪里去地来回跑,你瞧她的脸颊跟手,冻得都快烂掉了。」撇开别的不说,她倒是真的可怜喜宝的,「你不心疼,我可心疼,这孩子越懂事就越讨人怜。」
殷秋娘极力忍着没哭,可她心里实在太苦。她拼死拼活地熬着身子培养着张天佑,结果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到头来,还害得喜宝什么都没有。
「也好。」殷秋娘声音有些颤抖,可还是忍着不落泪,「左右有大姐你给照看着,我也放心。」又对喜宝说,「你要乖乖地听话,虽然江家小姐们好相处,但你也得守着本分,能跟着多识些字也是好的。」
喜宝小鸡啄米似的使劲点头:「娘放心,我会乖乖听话的。」
秦妈妈瞧着喜宝这毫不犹豫的态度,心里对自己的猜测也更肯定了几分,怕是江家六少真是瞧上了她。
第二日一早,江Z熙是在头痛中醒来的,他只觉得头疼欲裂,于是迷迷糊糊地哼了声。
外间浣纱听见了,问道:「六少,可是醒了?」边说边朝里屋走来,撩开床帘,见江Z熙闭着眼睛坐在床上,她朝外唤道,「茗茶,品萱,进来伺候六少更衣吧。」
站在外面的两人应了声,然后一人捧着盆一人端着漱口水就进来了。
茗茶跟品萱两人今年都十六岁,是浣纱一手带出来的,行事也都颇为稳重,甚得四夫人器重。
浣纱年岁大了,也是到了该放出去的时候,所以她早两年便开始带着茗茶跟品萱两个。
现在六少爷身边,除了浣纱,便就属茗茶跟品萱有些身份。
江Z熙虽然酒喝多了头疼,但意识还是清醒的,他朝两位丫鬟摆了摆手,问道:「喜宝呢?」
茗茶跟品萱两个对望一眼,然后心照不宣地决定不做声,就装作没听见。
江Z熙倒也没放心上,眼瞧着两个丫鬟要过来给他穿衣了,他又想到昨晚何君傲说他跟丫鬟如何如何的事情,便挥手道:「我自己有手有脚,不必你们伺候着穿衣,你们出去,我自己来。」
浣纱闻声进来,给茗茶跟品萱两个使眼色叫她们出去,然后自己过来伺候。
「我是想着自己迟早是要走的,所以才叫她们两个试着伺候六少,六少若是不喜欢她们,何不早早打发了再选好的?」浣纱这话是帮着茗茶跟品萱指责六少的,但也知道分寸,「你一早醒来就找喜宝,叫这些日日伺候着你的怎不寒心……」
江Z熙昨夜确实喝多了,此时还是懵懵的,听浣纱又提了喜宝,哑着嗓子问:「她人呢?还没回来?」蹙着浓眉,有些不高兴,声音沙沙地说,「这丫头皮痒了,竟这么不识抬举!」
浣纱替江Z熙穿戴好,望了他一眼,方说:「怎么没回来?你昨夜喝醉了是被人抬着回府的,这事儿叫老爷夫人知道了,现下喜宝被拿去问话了。」
江Z熙听了一愣,也不多说,抬腿便朝外去。
第13章
屋子里暖和倒不觉着什么,走到屋外才发觉,这天气是越发冷了。
昨儿个刚刚下完一场大雪,今儿一大早竟是又飘起鹅毛大雪来。
江Z熙刚一撩开门帘,便被扑面而来的风雪迷住了眼,但他也只是稍稍顿了一顿,并未停住脚下步子。
浣纱抄着件银色大氅小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急切唤道:「小祖宗,你可加件衣裳吧,将你给冻着了,我们有几条命够偿?」追到江Z熙,给他披上,系好,瞪他一眼,「横竖你是主子,我们是丫鬟,我们的命是不值钱的。」
江Z熙头还晕着,嗓子也有些哑,闻言挑眉问浣纱:「这话是怎么说的?」见浣纱似是有些生气,他到底是看重她几分的,便放轻了声音道,「可还是因着我昨日醉酒之事,太太责罚你们了?」
浣纱摇了摇头,叹道:「如今六爷是有功名伴身的人,老太爷老爷、老太太跟太太,可都更加看重六爷了。别说是晚归醉酒这样的荒唐事情,如今怕是连一日三餐吃的什么,都得讲究。六爷,您可安下心来读书吧,来年中了进士当了官,也好给太太争气。」
虽然江家老太爷江延现居太师一职,但子辈却无走科举当官的,也就两个嫡子三爷四爷用钱捐了个官。到了孙辈这里,老四不是个爱读书的,老六原也不是,但好歹老六实在争气再加运气也好,弱冠之年便中了举人。
江家孙辈这一代,终于得了个出息的人了,怎能不重视?恨不得天天人参燕窝地圈养着,最好养出个状元才好呢。
只是江Z熙似乎有些承受不住这样的压力,他原就不是个实打实爱读书的人,不过临场发挥好罢了。
「好了,我也知道了,昨日那样的事情也再不会发生。」他颇为不耐烦,正了正身子,瞥了浣纱一眼道,「外面风雪大,你且先回屋呆着去吧,我去太太那里请安。」
浣纱提醒道:「太太如今已是知道喜宝的身份,你且去救救她吧,那丫头可怜劲儿的,着实讨怜。」
江Z熙大步往自己父母院子去,才一撩帘进屋子,便见喜宝跪在地上。他脚步微微滞住,抬眸去瞧,见四嫂也在,似乎母亲大人的脸色不好。
「孩儿给母亲大人请安。」江Z熙微微弯身向四夫人行完礼,又朝四奶奶姜氏打招呼,「四嫂也在。」
四奶奶身子微微丰润,圆脸盘子,长得不多漂亮,但胜在皮肤白皙。
四奶奶站起身子,朝着江Z熙浅浅笑道:「六弟来了,太太刚刚还提到你的,这说着话的功夫你就过来了。」
江Z熙瞥了眼静静跪在地上的喜宝,清了下嗓子说:「母亲,昨日之事,只是孩儿一人的错,怪不得我的丫鬟。母亲罚也罚了,不若就放她跟儿子回去吧,儿子也好早些收拾收拾去书院。」
「我且问你!」四夫人拍了下桌案,肃容道,「这个丫头可是你私自买的?我刚刚问了你四嫂,她不知这事情。」
四奶奶立即陪着笑脸,说道:「太太也别生气,左不过是买一个丫鬟而已,这点银子我们江府还是出得起的。」又问江Z熙,「六弟买这丫鬟花了多少银子?你且告诉我,我回去将银子送去你院子。」
江Z熙不说话,喜宝却是抬着眼皮子望了他好几眼。她眼珠子使劲转来转去,因为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她卖身,好像还没得过卖身的银子,六少只说每个月给她二两银子工钱,却只字未提卖身钱。
这样一想,喜宝觉得自己亏了,于是小心翼翼凑上去说:「我卖身给六少爷,他都没给我银子。」江Z熙立即瞪了她一眼,她才吐了吐舌头又蔫了回去。
江Z熙对着四奶奶道:「四嫂,买这个丫头是我私人的事情,就不动公家银子了。」又说,「四嫂也替我给四哥问好,就说,我以后的事情就不必烦他操心了。他以后只管好他的事情便可,少打我院子里人的主意。」
「Z熙!」四夫人怒道,「怎么跟你四嫂说话的!」
四奶奶哂笑道:「太太,一早便赶了过来,还未前去给老太太跟三太太请安,我这就先过去了。六弟这边书院里需要用得上银子的地方,且差人去命我一声,我会着人送了银子过来。」
四夫人缓了缓语气,对着四奶奶道:「那你先回去吧,横竖也不会有什么事情,左不过一些琐事。」
四奶奶的丫鬟鸣翠立即扶着四奶奶起身,四奶奶朝着四夫人微微施了礼,方离去。
刚走出院子门口,鸣翠便说:「奶奶,您好歹也是老太太的孙侄女,又是六爷的嫂子,这六爷对您也太不尊重了些。」
四奶奶轻哼一声道:「老六倒是也有骄傲的本钱,眼瞧着江家一日不如一日了,他倒是成了救命稻草。只不过,到底是骡子是马,也得明年春天才能知道。一次运气不算什么,次次运气好才叫本事呢。」
鸣翠笑点头应和着:「奶奶说得是,总之您是嫡长孙媳,又得老太太欢心。如今这家也是您在当,就算将来有了六奶奶,横竖也夺不了您的权,且叫他们得意些日子去吧。」
四奶奶瞥眼瞧了鸣翠一眼,深深叹了口气,倒是没再说话。
屋内四夫人见四奶奶走了之后,这才命人去给江Z熙备上早餐,又瞥了喜宝一眼,冷声道:「起来吧,伺候着少爷用餐。」
喜宝乖乖站起来,赶紧站在桌子旁边伺候着。
用完餐,四夫人又对着江Z熙千叮咛万嘱咐,左不过就是那些劝他在书院好好念书的事情。劝他一定要考取功名出人头地,这些话,江Z熙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喜宝倒是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回着话:「夫人放心,我是少爷的丫头,会好好照顾着少爷的。」
四夫人叹道:「你才多大的一个丫头,又不是生来就当丫鬟的,懂些什么!」又劝说儿子,「要不还是带着茗茶,或者品萱也行,她俩虽然比不得浣纱,可也是伺候你这么多年的了。」
江Z熙摆摆手,道:「母亲,儿子如今也大了,不能总是需要丫鬟照顾。再说,带着喜宝,是让她做我的书童的。您瞧见谁去书院念书还带丫鬟的?没的叫人笑话。」又保证,「知道娘记挂儿子仕途,儿子自当努力,来年定是考取功名,光耀门楣。」
四夫人含着泪花点头:「我儿到底是长大了,你且去吧,外面不比家里,什么事都留着点心。你出息了,你妹妹将来也跟着沾光,你做了大官,将来她的选择也多些。」
一提到自己这个嫡妹,江Z熙头有些痛,因为这个妹妹实在难缠。好吃懒做长得一身肉不说,还小心眼,爱耍小姐脾气。
「娘,您平日也别总是惯着九妹,惯得她一身坏脾气!」江Z熙蹙蹙眉,说完朝着母亲行了一礼,拉着喜宝就走。
好巧不巧的,就在门口撞到了江九妹。
江九妹穿着一身崭新的花袄子,由丫鬟扶着,气喘吁吁地走来,见到江Z熙眼睛一亮。
「六哥,你在刚好,快看看我这件新做的衣裳好不好看?」她一脸喜色,左右转着圈儿,穿得像只花蝴蝶,偏偏长得笨重,脚下一个没留神,就狠狠摔倒了,然后大口一张,「哇!」
江Z熙见情况不妙,抓着喜宝就逃也似的跑了。这江九妹见哥哥竟然就这么跑了,哭得更凶起来,大有气吞山河排山倒海之势。
喜宝人小腿短,跑不过江Z熙,只能拼命挥着两条小短腿低头使劲迈,跟只小兔子似的。
江Z熙猛然停住了,喜宝没注意,就磕磕碰碰地撞在了他身上。
喜宝揉了揉小脑袋瓜子,说:「刚刚小姐在叫您,您还跑了,她就哭了。」
喜宝看起来很乖很听话,模样长得也甚是清爽,尤其是跟九妹有了个鲜明对比,江Z熙就更喜欢喜宝了。他心里也暗暗想,如果自己九妹能这么听话,他必是会很疼九妹。
「哦,你不要理她,她打小就这样,就爱哭鼻子。」江Z熙见这边雪有些深,一边说一边看着脚下的路,可雪太深了,竟然没过他的膝盖。
不过他个高腿长,倒没什么,只是喜宝……他回头去瞧喜宝,只见她半个身子都没在雪中,可怜兮兮,怎么爬都爬不出来。
白色雪花落在她如玉般的脸上,淋在她长长卷卷的睫毛上,再配着一身杏黄色的袄子,小丫头这样看起来倒是又好看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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