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潜水去。”
“走。”
齐全一天没上班,家里的争吵就一天不会消停。奶奶终于发现了端倪,但她戴上助听器,还是没明白家里人为什么都拉着个脸,说话也夹枪带棒的。齐全不想在家,每天都早早出去,回家又都很晚,向亦文有点不放心,虽然知道他平时也没什么能去的地方,无非就是跟他几个老同学老哥们儿吃饭闲聊,但还是时不时就给他打个电话发个信息问他几点回来路上慢点开。
在家的人也没心思做饭,都是谁吃就谁糊弄一口。唯一上心的就是向亦文给孩子做的辅食。小孩不知道愁,有吃的就高兴,现在俩娃是家里唯二脸上有笑容能发出笑声的生物,向亦文也只有陪娃玩的时候才会笑一笑。
晚上小琪搂着弟弟看绘本,给他讲故事,向亦文坐在旁边,腾出手来问齐全什么时候回来,发了好几条也没回,就打了电话过去。那边一听就在饭桌上,吵吵嚷嚷的,齐全一接电话,向亦文就听出来他喝酒了。齐全从小琪出生之后就烟酒不沾了,向亦文有些不悦,但想到他最近情绪不好,就没说什么,让他记得叫代驾。
“叫什么代驾。”齐全在那边说,“代驾回去不少钱呢。”
“……你给我发个定位吧。”
向亦文听他有点口齿不清,绝对是喝多了,也别叫代驾了,起身就叫她妈过来看娃,自己打算出门去接他。齐爸齐妈看她大晚上要出去,一问就着急了,也要跟着一起去。
齐全出来的时候一看向亦文和他爸妈都来了,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他的哥们儿也陆续出来,都喝了不少,跟齐全勾肩搭背地说,还是你幸福啊,老婆爸妈都来接你回家,这待遇,啧啧啧。
等哥们儿都走了,齐全甩开向亦文要扶他的手,说,“你们来干什么?”
“啊?我来接你啊,你不是不要代驾吗?”向亦文说,“我查了一下,那边有个地方可以停过夜,也不贵,开我车回去,明天你再……”
“你们来干什么?!”齐全大声又吼了一句,把他爸妈也吼懵了。
“向向说你喝多了,我跟你爸担心你,这不,来……”
他妈还没说完,齐全一把推开她,“我这么大人了,担心什么啊?我就是出来喝个酒,又没怎么,你们都来干什么?啊?……是怕我去杀人放火啊?还是去抢劫啊?!我我我不能抢劫!……我工作没了,我没钱了,但是我不能危害社会,我是遵纪守法好公民,我从来没干过缺德事儿……”
路过的行人纷纷驻足观看他耍酒疯。齐爸手足无措地远远站着,齐妈心疼地拿出纸巾给他抹眼泪,向亦文试图再次上前拖他往车那边走,又被他挣脱开了。
“你们是不是嫌我丢人了?啊?上有老下有小的,我是个废物,我什么都不行……呜呜呜……”
他抱着头坐在路边台阶上,嚎啕大哭,哭完了又吐起来。
向亦文尴尬地站在旁边等了一会儿,只好跟齐妈说,“我先把车开过来,一会儿你们把他弄上车。”她一边往车那边走,一边回头补充道,“让他先吐一会儿啊,吐完了再上车,我儿子昨天刚吐过,我刚把车弄干净,别让你儿子再吐我车上。”
第22章
回到家已是深夜,向妈在客厅陪着娃睡,听见他们进门就醒了。向亦文连忙摆手让她不要管,别把娃吵醒才是正经事。
齐全虽然没有吐在她车上,但是他身上衣服全蹭脏了,他妈给他拿的水也洒了,所以还是弄得后座到处都是。向亦文太累了懒得再下楼去,索性等明天再说,先扶他去厕所收拾,让齐爸齐妈先睡觉。
齐全头重脚轻,一脚踢翻了小凳子,又把放在洗手台上的护肤品什么的稀里哗啦碰掉了一地。向亦文一边忙活一边想,可别把娃吵醒。忙活完一回头,小琪揉着眼睛站厕所门口,“妈妈,爸爸怎么了?”
“你先回床上跟姥姥睡觉哈。”向亦文连忙说。但她话还没说完,齐全回头看见孩子,趔趄着过来要抱她。“大闺女,爸爸回来了,让爸爸抱一下。”
印象里齐全从来没有喝醉过,更不用说在孩子面前了,小琪从来没见过爸爸这个样子,满脸通红,说话嗓子哑着,浑身还有奇怪的味道,她往后退了一步,皱起鼻子说,“不要,爸爸臭,不要爸爸抱。”
齐全那酒醉后所剩无几的自尊心又遭到了致命一击,他委顿在地,抱着马桶哭起来。“爸爸喝酒了你就嫌弃爸爸?爸爸真没用,闺女也嫌弃我……”
“……”向亦文哭笑不得,只好把小琪拎回床上,让她妈看着别起来。
齐全哭也哭累了,歪在马桶旁边打起呼噜来,也不能让他就这么睡,她又煮了醒酒的茶给他喝,好不容易他才清醒点,喝了茶,能站起来洗漱了。她把齐全安顿在空着的儿童房睡下,这才回到客厅,向妈已经困得不行了,小琪还两只眼睛瞪着,半点睡觉的意思都没有。
“妈妈,爸爸怎么了?”
“……爸爸心情不好。你心情不好不也哭吗?爸爸也可以哭。”
“喝酒是什么?是不是爷爷和姥爷过年的时候喝的那个小瓶子?”
“是。那是大人喝的东西。”
“安妮跟我说她爸爸就喝酒,喝酒就臭臭的,还要来抱她,她最讨厌爸爸喝酒的。但她爸爸喝酒不哭,她妈妈哭。”
“……宝贝你该睡觉了。再不睡觉明天早上你起不来,钢琴课迟到了老师要说你。”
等到把小琪再哄睡,向亦文自己也睡不着了,只能盯着天花板到天亮。
第二天早上齐全起来,完全不记得怎么回来的。“我车呢?我不会酒驾了吧?”
“你还有那个胆儿?”向亦文说,“你喝多了都在信誓旦旦说自己是遵纪守法好公民,这辈子都没干过缺德事。”
“可不就是吗?”齐全又开始唉声叹气,“……我这辈子都没干过缺德事,怎么就混到现在这个样?”
看他这副样子,向亦文也没法说他,只好催他起来洗漱,上午她有一个线上会议,让齐全送小琪去上钢琴课。这边小琪吃着饭,看爸爸妈妈都没理她,偷偷跟一旁的向妈说,“姥姥,我肚子疼。”
“怎么肚子疼呢?”向妈连忙问。早饭是她做的,可不能让孩子吃坏了肚子。
向亦文远远地听见,了然地说,“妈你别管她,她肯定是没练好曲子,又想偷懒不去上钢琴课。”
小琪一看被戳穿了,就不吭声,默默地吃饭。向亦文收拾完过来看,吃半天了,一块煎蛋在手里攥得变了形,就是不往嘴里送。
“快点啊,磨蹭你也得去,迟到了咱们课时就往后拖,你也不会少弹一分钟,对吧?”她试图讲道理。
说话间齐全也坐到了桌边,随便吃了两口,就让小琪从椅子上下来,拿外套给她穿,准备出门。小琪还是磨磨蹭蹭不愿意走,把牛奶蹭到了新买的外套上。
“你走不走?”齐全索性坐下来,自己倒了杯水喝,“你要是真不爱上那钢琴课,咱们趁早给停了,以后也不用去上了。爸爸没钱给你学钢琴。咱把钢琴卖了吧。”
小琪观察着爸爸的脸色,反应了几秒钟,哇地哭了起来。
“……你又惹她干什么?赶紧走啊?一会儿迟到了。”向亦文正在刷牙,满嘴泡沫跑出来,“什么把钢琴卖了?这可是咱们搬新家的时候第一个答应孩子的事,你在这儿说什么气话?”
“谁说气话了?”齐全说,“她这不是不爱学吗?还费钱,不学就卖了。”
“齐全,她才六岁!六岁的孩子偶尔闹一下偷个懒不是很正常的吗?她学琴也有快两年了,也不经常耍赖,你自己心里有气你别冲孩子撒气!”
“我没有气!我在陈述事实!”
“你这样叫没有气?你看看你现在吹胡子瞪眼的样!你看看你这周出去喝几次酒了?”向亦文也生气了,“是,你心情不好我理解,但家里还要正常生活,没有人专门供你撒气!你也不许冲孩子胡说八道!”
齐妈闻声出来,立刻说,“这一大早的,齐全刚醒酒,也没休息好,好好说话,别发脾气。”
“谁在发脾气?”向亦文说,“孩子每次磨蹭迟到我都没有发过脾气,怎么他送就要发脾气?”
“你体谅体谅,他心烦,也是没办法。”齐妈试图劝解,“他都……”
“我都怎么了?!”齐全打断他妈,“我都失业了是吧?你们所有人都在这儿同情我怜悯我呢是吧?我没有钱赚,全家喝西北风,同情我干什么?我这种废物不值得同情!……”
大家说话声音高了些,小琪有点被吓到,憋回了哭声。齐全把水杯砰地怼在桌子上,她又下意识用手蒙住了自己眼睛。
“行了,你也别去送她了,让我爸去吧。”向亦文懒得跟他吵,给小琪穿上衣服,又跑屋里去叫她爸。
“家里这么多闲人,非叫我。”向爸在门口穿鞋,不满地嘀咕。“你快走吧。”向亦文赶紧说。
整个上午向亦文都把自己关在楼下开线上会议,开完了也不想上楼做午饭。她听见楼上二宝又哭了,又听见她妈去哄了,于是自己还是不想动弹,整个家里都像被低气压笼罩,只有一个人待在电脑前面的时候才可以假装不被影响。
向亦斌在一墙之隔的客房打游戏,外放的声音她戴着耳机都听得见,她终于忍不住过去踹了一脚门,又过了几分钟,游戏的声音总算停了。
向亦斌探头出来,看他姐一脸阴郁地坐在电脑前面。
“哎,我姐夫失业了,你是不是最近心情不好?”他贱嗖嗖地说。
向亦文忍住想要暴揍他的冲动。
但他偏要找揍似地又说,“哎,你猜怎么着?我找着工作了。嘿嘿嘿。”
褚娇把向亦斌拉黑得很彻底,电话微信邮件都没一个能联系的,她甚至贴心地再没有走过向亦斌堵到过她的那个门,可能平日里上下班从别的门走了,进写字楼要刷卡,向亦斌也没法进一步找她。但没几天,赵凯反倒来加向亦斌的微信,还给他推了一个招聘。
“黄鼠狼给鸡拜年。”他正躺在床上打游戏,忿忿地退出来回一句。
“我不是黄鼠狼,你爱是啥是啥。”赵凯说,“褚娇让我推给你的,仁至义尽。”
向亦斌一下子又支棱了起来。她推给我的?她心里有我!他投了个简历,没过几天就有HR打电话来跟他约面试时间,他就去了。
“不是什么裙带关系,我凭我自己本事应聘的,堂堂正正,光明正大,我可没有吃谁的软饭。”向亦斌跟他姐说。
“好的好的,你真有本事。”向亦文真心实意地说,“你要是真能吃上谁的软饭,我得替爸妈谢谢你。”
得知向亦斌终于要去上班了,向爸向妈都挺高兴。但向亦斌说,公司在北四环,倒地铁过去单程就得接近一个半小时。
“要么给我买车,要么给我租房子。”他说。
当然是租房子合算,且不说他要买车肯定不便宜,车牌也是个麻烦问题,懒得费事还不如把他整个人早点送走。
“租个单间,押一付三两万出头吧,四舍五入三万吧。”向亦斌说。
“谁让你住单间了?别人都能合租,你为什么不能合租?”向亦文问他。
“……那麻烦事儿多了去了,我不想跟别人用一个卫生间洗澡,别人做饭全是油烟。”
向亦斌看他姐不松口,又去求他爸妈。
“你不知道你姐现在是难的时候吗?”向妈苦口婆心,“要不,你先合租一段时间,过渡一下,等你攒下点钱来,再换,这段时间就别惹你姐心烦了。”
“行,我不惹她心烦,我问我爸要去。”向亦斌坦然地说。
“这是最后一次了。”他爸说,“我也没钱了,你别再跟我要。”
“行行行。”向亦斌满口答应。反正他爸每次都说是最后一次,下一次死皮赖脸就还能要来,他放心。
晚饭时向亦斌在饭桌上跟他爸讲找工作的事儿,齐全又不高兴了,摔了筷子进屋。向亦文只好跟进来,好声好气劝道,“你怎么看什么都对号入座呢?他找着工作你也生气?他月薪4000,你跟他比啊?”
齐全冷着脸不吭声。
“好啦。”她安慰道,“我知道,你觉得爸妈把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现在你工作不顺利,让他们失望了。但这必然是暂时的啊,人又不会一辈子一直倒霉,谁还没有个小挫折呢?咱们一家人在一起,什么难关都会过去的。你也打起精神来嘛。上有老,下有小的,咱俩不能先泄气呀。”
他还是不吭声。
向亦文还算是了解他的,他从小到大除了因为农村的出身一直有点自卑之外,一路品学兼优考到北京,又赶上了行业的形势能一直做专业对口的工作,其实没有经历过什么大的挫折,也一直以如今拥有的一切都是靠自己双手实打实挣来的为傲,但现在他们两个都低估了安稳生活面临风险和动荡的可能性,也高估了压力和变数给全家人的心理和精神状态带来的影响。
齐全情绪不好,齐爸和齐妈便不可能不跟着着急。表面上他们像没事人一样,一旦向亦文说话大声了点,或者齐全脸色又不好看了点,就两边挡着劝,生怕向亦文因为他失业责怪他。私下里俩人又不免担心,也不敢问齐全,到底工作这事有多严重。但工作多严重不知道,房贷有多少他们是知道的,便也不免心下惴惴,开始每天盘算还能从哪省下点钱,杯水车薪地给儿子减轻点负担,比如老生常谈的接水冲厕所等等。
家里的净水滤芯用完了,向亦文犯懒暂时没换,小区门口正好有公用的净水机,很多人拿着矿泉水桶去打水,净水机侧面的废水从水管排到下水道,齐爸就每天拿个桶去下水道接废水,回来攒起来冲厕所。向亦文有一次回来,在车库门口等着进去的时候看见了正半个人站在下水道里接废水的向爸,她这才知道厕所里总摆着一排水桶干嘛用的,按下车窗想叫他说点什么,想了很久,后面车滴了她好几下,她还是关上窗走了,一句话没说。
“……老婆,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没用?”齐全语气终于软下来,带了点乞求的神色。“我本来以为,能让你们放心过上好日子,这个家有我撑着。”
向亦文就笑笑,“你也可以偶尔不撑着,歇一歇,没关系的。不怪你,家里没有人怪你。等你歇好了,咱们一起想办法,好不好?”
“……好。”
向亦斌这回算是正儿八经搬走了,临走还不忘跟他姐叫嚣,“我要走也是堂堂正正地走,不能被某些人赶出门,知道不。”就仿佛赖在别人家吃了半年多闲饭的不是他一样。
“好的好的,知道了。”向亦文忙不迭答应。只要把他彻底请走,八抬大轿恭送出门她都愿意。
“……看来你爸手里还是挺有闲钱的,说拿几万就几万。”齐全听说向亦斌租了房子后,酸溜溜地跟向亦文说。
“那是他儿子,从小惯到大的。”向亦文也酸溜溜,“没钱从牙缝里挤也得有钱。”有时她想,如果现在的她换成是向亦斌,可能跟爸妈张口就来,我多难呐,你帮我还几个月房贷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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