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亦文带着孩子,齐妈不想让她直接过来医院,她只能先把孩子送回家,那边向妈带着小琪也往家赶。等她把孩子送回去再去医院,路上接通齐全的电话,他说奶奶还在重症监护室。
“脑出血。”齐全在那边慌慌张张地说,“现在还在做检查,还没查完,不知道有多严重。他们说严重的话要做开颅手术。怎么办啊!”
一听到可能开颅手术,齐爸和齐妈都被吓没魂了。奶奶已经这么大年纪,硬朗了一辈子,连吊瓶都没打过几次,生什么小病都是硬抗过来的,怎么会突然就要做这么严重的手术了?
“骗人的。”齐爸还在自欺欺人,“哪有那么大病?都是骗人的。以前村里面的老头老太太,有点头疼脑热的,自己开副药喝两天,自己就好了……”
“……爸,你清醒一点行不行啊?”齐全虽然心里也害怕,但至少理智还是在线并且相信现代医学水平。“人都躺这儿了,医生都说了是脑出血,你还相信她自己就能好?你看看周围这些来急诊的,他们都自己就能好?!……”
向亦文赶到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做完了初步的诊断,万幸的是出血量不大,位置也不在主要位置,人算是及时救过来了,医生叫家属来商量方案。奶奶这么大年纪的人了,医生说可以试试保守治疗,化瘀康复。
向亦文和齐全说我们想想,商量商量。齐爸和齐妈连忙说,“保守治,就保守治吧,能不能回家治?”
“爸,妈,你们先别着急,就算保守治疗,医生说必须要住院观察度过危险期。”向亦文说,“回家就先别想了,怎么最适合她康复,咱们怎么来。”
后来讲完了诊疗情况,医生又问,“患者近期有没有过剧烈的情绪波动?有什么着急上火的事吗?”
他们对视了一眼,都下意识摇头。齐爸哼了一声,嘀咕道,“哪有事?要我说,就是齐盼那个小兔崽子非要带老太太去医院查这个查那个的,没病也让她吓出病来了。这下好了吧,彻底把老太太吓倒了,全家都得花钱给她治病,这下满意了吧?”
齐盼接到向亦文的信息时还在学校,立刻放下手边事情赶过来,到了医院的时候已经天黑,熬了一天,向亦文去给他们买吃的了,走廊里齐爸齐妈和齐全都在,看到她来,还是一个人来的,她爸怒从心头起,放心大胆地上前就要招呼她巴掌,但她这回预判了她爸的动作,躲开了,他还差点闪到腰。
“你还敢来?”她爸更加气急败坏,“你看看你奶奶,让你气成什么样了?”
“你有毛病吧?”当着医院走廊里来来往往的人,齐盼才不会给他留半点面子,“我还想问你们呢,谁把我奶奶气成这样?你还来怪我?”
“不是你是谁?老太太在家待得好好的,你非得拖她去医院查什么玩意?你巴不得查出来什么病,巴不得你奶奶有个三长两短?一直什么事没有,跟你说了她不爱去医院不爱去医院,你非带她去!从上次去医院回来,她也不爱说话了,吃饭也吃得少了,不是你是谁?”
“医院体检报告上面写的板上钉钉,跟我有什么关系?”齐盼说,“奶奶本来是身体好,谁知道在你们家待着受了什么气?是你说的,我不养她不陪她,她吃饭睡觉都跟我没有半点关系,是你们自己家里人搞的鬼吧!再说了,你什么时候伺候过她吃饭睡觉?你知道她那降压药一天吃几次一次吃多少吗?你给她测过血压吗?是不是你们没叮嘱她吃药导致的?……”
“你别跟你爸瞎犟!”齐妈也坐不住了,“老太太我天天伺候的,没有半点怠慢过,轮不到你来说!一分钱都没孝敬过家里,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们?”
“我一分钱都没孝敬过家里?我孝敬的是奶奶,孝敬的不是你们!我给奶奶的红包你们私吞了多少?好意思说我没孝敬吗?就你们这样的爸妈,也就齐全那种吸全家的血供出来的人才需要孝敬,关我屁事?”
齐全坐在长椅上,抱着头,他们尖锐的争吵声混着周围的嘈杂钻进他的耳朵,他一个字也不想说,还好这里没有人认识他。
向亦文提着外卖上来,正看到齐盼被爸妈推搡着要赶她走,她僵持不下,一定要看一眼奶奶。几个人推搡到楼梯口,被向亦文拦住了。
“奶奶现在还看不了,医生说再等一下。”她拉住齐盼,小声安抚,“你先别着急。”
“我能不着急吗?”齐盼说,“我是来看奶奶的,奶奶还在那儿躺着呢,这就开始往我身上泼脏水了?明明是你们非要卖了老房子把奶奶带到这儿来的,你们照顾不了她,带她来干什么?还说我把她气病的?”
“就是你这种不肖子孙!”齐爸不依不饶。
“怎么不是你们家齐全把她气病的呢?换成我,摊上个中年失业在家坐吃山空的不肖子孙,我才会气死!”
“老太太根本就不知道齐全失业,她助听器听不见!”齐妈脱口而出。
一旁的向亦文怔住,突然反应过来,从口袋里拿出助听器。刚才她来医院的时候齐妈把奶奶随身的衣物递给她帮忙拿着,她怕助听器掉了,就拿出来揣自己兜里了。
“……奶奶的助听器你们调过了?”她疑惑地问,“我早就调回来了,音量是正好的。”她说,“这几天所有的事,奶奶都听得见。”
大家这才意识到这几天奶奶是听得清的,不管是齐全和向亦文因为工作的事情争吵,还是小琪无缘无故尖声大叫,跟二宝哭得此起彼伏,还是向妈和齐妈各自护崽的互相责怪,老太太全都听得清清楚楚的。她装得很平静,什么都没说,大家就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
喧闹的走廊里,一时间几个人都沉默下来,谁也没有再说话。齐全还是坐在原地,抱着头一动没动,整个人像是又往椅子里矮了一大截。
“我送你出去吧。”向亦文小声跟齐盼说。她把外卖放在椅子上,拉着齐盼下楼。
“……医生建议保守治疗,出血量不大,应该算是脱离危险了。等确定了怎么陪护,我第一时间告诉你。你要是担心,可以先去我车里等一会儿,要是晚点儿能进去看奶奶了,我叫你进来。”向亦文说,“里面人多,大家现在情绪都不好,都杵在那儿也没用。”
齐盼既担忧又生气,留下来也只能跟齐爸齐妈无休止地吵架,没有任何意义,就没再坚持,跟着她下了楼。
“你最近,也不好过吧。”她看了一眼向亦文疲倦的神色,说。
向亦文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原本以为怎么过都是过,只要想好好过,就能好好过的生活,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一步一步地过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我跟我爸妈吵架,你别介意,不是针对你。”齐盼说,“我跟他们骂习惯了,从小他们骂我我就骂回去,口不择言的。”
向亦文知道她的意思,说,“没事。其实我最近也在想,当初他们把老屋卖了带奶奶来,是不是一个错误。”
“那不是他们说的嘛,你要是生二胎就资助你买大房子。不是你的错。”齐盼说,“虽然你和我都是姐姐,走的却是完全不同的路,但我其实挺理解你的。人嘛,都是没什么就想要什么。没有家的,想要个家呗,有什么错。做决定的时候,谁都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后悔。”
向亦文听着她的话,心里百感交集,也不知道她说的是她还是自己。
送走齐盼回来,齐爸齐妈在一边吃东西,齐全还是坐在那儿不动。向亦文精疲力尽地走到他身边坐下来,一句话也不想说。
“拆线了?”齐全闷声问了一句。
“……啊。”向亦文反应过来,“恢复挺好的,拆的时候也没哭,回家睡了,我妈看着呢。”
“那就好。”齐全说。
“你去吃一口吧。”向亦文说。
齐全摇头,“你去吃吧。”
“吃不下。”
俩人又沉默了片刻,齐全说,“之前给过我offer的那家,我还是去吧。”
“哪家?”
“薪水减半那家。”
向亦文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再少也是钱。”齐全低着头说,“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你呗。”向亦文说。
“……我要是再跟钱过不去,钱就更跟我过不去了。”齐全说,“钱一跟我过不去,什么都跟我过不去。”
“你知道就好。”
第25章
奶奶的住院导致全家职能不得不进行了迅速的大洗牌。家离医院太远,开车要50分钟,公交地铁要一个半小时,病人身边又不能缺人。齐妈先在病房陪护奶奶,其他人回家简单休整,开了一个家庭会议商议对策。
“还不确定什么时候能出院,妈来回跑也太折腾了,我们如果都上班,没有人接送她跟她换班,她也撑不住。”向亦文说。
齐全把目光投向他爸。
“……要我说啊,住院就是没那个必要,人不是都救回来了吗?住院得多花多少钱……”齐爸还没说完,就被齐全打断了,“爸,那是我奶奶,那是你老娘!现在也没人让你花钱,你还在这抠抠搜搜的?”
齐爸被儿子怼了,才不作声了。
“……我妈陪床,你总得干点啥吧?”齐全又说,“齐盼那天说的没有错,你在家里可不怎么伺候奶奶吃饭睡觉,都是我妈干的。”
“……不就是陪护吗?怎么不行,我也行。”齐爸就说,“我跟你妈换班。”
“你说的啊。”齐全连忙确认。
没有人接送,他们来回医院都要公交倒地铁。对于节俭的齐爸齐妈来说,倒是宁愿花时间去省钱。向亦文和齐全决定也不再每天都开车,俩人换着公共交通上班,或者早晚接送想办法捎另一个回家,这样在需要的时候家里有车用,向爸可以接送娃或者临时接送齐爸齐妈往返医院。
齐全低头划着地图,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抬头问,“齐盼住哪儿啊?”
大家都扭头看向亦文,好像她知道似的。
“啊?我不知道她住哪儿。”向亦文说,“我没去过她家,蒋赛好像去过?我也不清楚。”
“你是她朋友你不知道她住哪儿?”齐全疑惑地问。
“她是你姐你不知道她住哪儿?”向亦文反问。
“我哪知道。”齐全嘀咕道,“那天她在医院陪奶奶的时候提过一句,说她过来不到半个小时。”他说,“你真不知道她住哪儿?”
“真不知道。”向亦文如实说,打开手机找到她之前给齐盼寄过东西的寄件记录,是一个小区收件驿站。“你看,我给她发快递的地址都不是具体门牌号。”
齐全看了一眼,在手机上搜了一下,“这小区挺近的,地铁到医院也就四五站。”
“那不比咱家过去近多了。”齐爸说,“老来回跑,公交地铁也花钱,油钱也贵。”
向亦文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齐全说,“我问问她。”
“你们想让齐盼过来陪护?”向亦文没听懂,说,“她也要上班的。”
“没有啊,”齐爸说,“谁用她来陪护了,问她要钱就行,我和你妈去医院换班,她要是住得近,就住她那儿就行了。”
“……这不合适吧?”向亦文说。
“有什么不合适的,都没让她照顾老太太,这点事还算事?”齐爸满不在意。
“齐全你在开什么玩笑?”齐盼接起电话,冷冰冰地怼回去,“出钱我认,这是奶奶的事情,出多少钱我都认。但是你要他们住到我家里,每天去医院换班?门都没有。你可以提醒他们想一想,我十八岁离开家的时候他们是怎么说我的,要是不记得了,我来跟你复述一遍。他们说那个家里没有我的地方,让我滚得远远的,这辈子都不要再回去,不要跟他们扯上半点关系,他们这辈子也永远不可能有任何事情求到我。对吧?现在是为了奶奶我可以出钱出力,但其他的事情别想来烦我。”
她挂断电话,正要开门进屋,看见门把手上挂着饭盒,肯定又是郭阿姨做的好吃的。她刚拿下来,那边郭阿姨就开了门。“小齐回来啦?我酱的牛肉,看你没在家,想着叫你过来拿你又不来,就给你挂门上了。”
齐盼心不在焉地道了谢。
“小齐,阿姨也不是有意要听见你打电话。你是不是跟家人有什么矛盾了?我看你最近早出晚归的,脸色也不太好。”郭阿姨有点担忧地问。
“……我奶奶住院了。”齐盼只好说,“我这段时间总要往医院跑,多陪陪她。”
“你奶奶在北京?”郭阿姨奇道,“离你这么近?怎么从来没有听你说过呢?……”
“那不争气的混蛋玩意,算了,就知道什么事都不能指望她。她出钱就行,我跟你妈折腾不要紧。”齐爸骂了一会儿,总结道。
“……”向亦文看了齐全一眼,想了想还是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向妈适时地岔开了话题,“你俩都上班了,俩娃都扔给我?”她看了看坐在一边的向爸,说,“他总得干点活吧?除了接送孩子,别像之前似的一天天的不着家,也不知道上谁家去忙活去了。”
向爸眼睛一瞪,“你又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
“行了行了。”向亦文脑仁疼,现在这种非常时期,麻烦都解决不完,实在不想再听见他俩吵架。
驻守家里的现在也只剩下向爸向妈,责无旁贷地接过了带俩娃的重任。向亦文虽然心疼她妈辛苦,但总比事无巨细盯着齐全要放心,还是得全权交给她妈。还好小琪白天都在幼儿园,二宝跟着姥姥也还算习惯。向妈顾不过来的,向爸也得随时顶上,不能像之前那样优哉游哉当个甩手掌柜了。
一开始的几天比较重要,全是齐妈看护的,几天下来没睡过一个整觉。齐妈也是六十岁的人了,很快就熬不住了。直到监护机撤了,奶奶也清醒了很多,全家人一直悬着的心才放下来,才觉得算是转危为安了。奶奶能表达点简单的意思,但仅限于饿不饿擦擦手上厕所之类的,齐妈问她你认不认识我,她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说的话齐妈也听不太明白,看起来还是有些糊涂。白天歇下来的时候,齐妈一边给她收拾一边抱怨,“你伺候你家老头子那么多年,现在我还得伺候你。”她听懂了,拉着齐妈的手掉了眼泪。
齐爸总算能来换班的时候,奶奶还在睡着,齐妈絮絮叨叨地教他都要干什么,什么东西放在哪,哪里按灯叫哪个护士。告诉他病房里哪个是花了钱的哪个是要省的。
正在床边说着,奶奶醒了过来,转了转眼睛,看到了床边的齐爸。
“你妈醒了。”齐妈怼他胳膊肘,“看看她要什么,要水喝还是要上厕所。”
齐爸凑过去,还没说话,老太太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看一眼齐妈,像是不耐烦似地试图摆手,说,“走。”
“不要上厕所?”齐妈问一句,她又摆摆手,“走,走啊。”
“那你给她倒口水喝。暖瓶在那儿,她不起来就用那个吸管。”齐妈指使齐爸。
齐爸就倒了水给她,但她推开了,还是摆手。“走。”
“怎么了?”齐妈奇怪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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