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恪当真转身就走,陵渊也不从中转圜,仍然抬着臂让她搭着,陪她往外走。南楚使臣急道:“银……这、嘉恪长公主殿下!”
嘉恪缓缓停步,回身,说道:“今日孤愿意前来见你,只有一个原因――孤要与熊鸿锦和离。”
使臣一惊:“这?这等大事,臣不敢擅专……”
嘉恪:“孤会写下和离文书,需要你带着的使臣金印为凭。如果你不答应,就不必谈其他。”
使臣没想到嘉恪长公主如此强硬,求救似地看了陵渊一眼。陵渊也瞥了他一眼,给了个“不知情、也没办法转圜”的眼神。使臣为了更重要的事,犹豫了一阵只得说道:“臣答应殿下便是。”
嘉恪这才坐下,说了句:“起来吧。”
使臣起身站到嘉恪对面,陵渊站在嘉恪身侧。使臣原本觉得陵渊是会帮自己的,但现在这架势让他觉得陵渊宛如嘉恪身边的一尊杀神,自己若稍有不慎,都不用嘉恪长公主吩咐,陵渊立刻就能让自己身首异处。
使臣谨慎说道:“长公主殿下之前提到的关于二皇子命你勾引太子一事……”
嘉恪打断道:“先写和离文书,拿你的金印来。”
使臣本以为能先办完大事再拖延和离文书的事,没想到嘉恪长公主光有答允还不行,必须先行此事。使臣只得命随扈去取金印,看着嘉恪长公主在自己面前一字一句写下和离文书。
嘉恪写得认真却又极快,像是这文书已在她心里过了千万遍,一气呵成,无一字错漏。写完之后扬起下巴示意陵渊,陵渊会意地拿起文书递到使臣那边。
使臣一遍看过去,心里也明白这文书必是嘉恪长公主早已打定的主意,一时无话。随扈很快送来了金印,使臣将金印盖在了和离文书上,重重一印。
陵渊注意到,嘉恪一直看着使臣的手,看着那金印完全落下才松了一口气。她面上并无波澜,甚至有些漫不经心,但陵渊就是察觉到了她些许的紧张。于是不等她吩咐,陵渊拿起那张盖了金印的和离文书给嘉恪过目,她点头之后再细细收好。
嘉恪倚靠在椅背上,颇为放松地喝着陵渊端过来的茶,对使臣说道:“有什么话,说吧。”
使臣压着心中不快,说道:“长公主殿下之前所说构陷太子一事,希望殿下能写一份文书让臣带回南楚,以证太子清白。”
嘉恪一笑:“文书?熊鸿锦直接说这是造假,你能证明什么清白?”
使臣也笑了笑:“只要王上相信就好,殿下应该明白这其中深意。”
嘉恪:“熊鸿锦必会至你于死地,你有信心能活着走进南楚王廷?”
使臣:“总归要试试才知道。”
嘉恪吃了块陵渊夹放在她面前小碟内的点心,说道:“孤要是写下了这份文书,熊鸿锦也不会放过孤。你也知道他的为人,只怕他会不断派人追杀于孤,孤往后都别想有安稳日子了。”
使臣:“殿下一直在大烨皇宫之内,应当可保无虞。”
嘉恪笑起来:“这辈子一直待在宫里不出来了?孤看起来像是缩头乌龟?”
使臣脸色已经不好看:“那殿下要如何?本使已为殿下在和离文书上落了金印,殿下却不肯写下证明太子清白的文书,那本使回到南楚后大可说刚才落的那金印是殿下强迫落下的!与本使无关!”
嘉恪冷眼看着使臣就要发怒,却不料陵渊笑了一下。立有一个侍卫上前直接将使臣的头按在了桌上,一把匕首的尖端直逼使臣的一只眼睛。
使臣惊得大叫:“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陵渊露出了缉事司督公那威压的笑意,说道:“好好跟你说话,你不听呢。”
第28章
“南楚虎视眈眈大烨多年,又有机关兽在手,但始终没有一举攻破大烨,使臣可知为何?”陵渊笑着说道,“南楚也曾尝试过进攻大烨,但至多是两败俱伤,并没有大获全胜,使臣可知为何?”
使臣被那匕首吓得说不出话来,此时那匕首后退了一分,他结结巴巴地说道:“大烨、大烨国土与民众三倍于南楚,还有北戎如狼在侧,南楚、南楚若强攻大烨,腹背受敌……”
陵渊笑道:“呵,那使臣强硬什么呢?是指望你在这里受辱之后,南楚王上会为你挥师北上吗?”
使臣盯着眼前的匕首一阵,闭眼强硬道:“总归南楚有机关兽在手,任你们大烨还是北戎都惧怕三分!”
“不过是惧怕而已,”嘉恪接话,“又不是像使臣此刻这般即将殒命?”
陵渊继续说道:“这样吧,双方各退一步,这文书由使臣执笔,使臣问些问题,长公主殿下作答,之后殿下给予使臣一样信物表示这确系殿下所答,如此可行?”
使臣:“不是亲笔手书,更没有人相信了!”
嘉恪一笑:“想相信的人自然会信,这不是你方才说的?信物么……”她不知道想起什么笑了起来,“有个比信物更好的法子――孤曾进过王上的书斋一次,丁字书架那一排第三格最下方有一本《嘉南纪要》,孤当时看了很是喜欢,放了一片金缠银的镂刻签。此事无人知晓,使臣可将此事作为信物。”
使臣思忖起来,侍卫的匕首在陵渊的眼神示意下撤去了。使臣说道:“若无此事,本使也不能再来大烨找长公主对质。”
嘉恪:“若有此事,这文书的可信度就加倍了。况且即使孤给你个信物,你又如何确定这物件一定是孤的?还一定是二皇子独独赠与孤的?还特别是你南楚所有,大烨和北戎都没有的?使臣大人,桩桩件件都没有定数,你只能赌一把。”
使臣也明白这是事实。
陵渊对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松开了使臣。使臣站起身揉着自己的脖颈,不满地说道:“大烨待客之道还真是别具一格!”
嘉恪淡笑道:“待客之道罢了,使臣何必在意?南楚的婚仪,孤一直很难忘呢,使臣觉得这待客之道与南楚婚仪相比如何?”
使臣一时无法反驳。嘉恪长公主嫁到南楚时的婚仪,摆明是给她一个巨大又难堪的下马威,而她一句质疑反驳的话也没有出口,就那么生生承受了。使臣很清楚,她这样做才是最明智的,因为为了让她这样一位尊贵的一国长公主认清自己在南楚的地位,如果她开口反抗,只会遭到更为严苛的对待。
想起那时婚仪上的羞辱,使臣对于此时自己的遭遇,顿时再也无法强辩一个字。
陵渊看向嘉恪:“殿下初至南楚就受了莫大的委屈,合该向南楚好好讨要回来。”
使臣一凛,说道:“此事已过去良久,何况嘉恪殿下与太子一事,无论如何都有违伦常纲纪,两相抵消就……”
嘉恪与陵渊一起说道:“两相抵消?”
嘉恪与陵渊对视一眼,笑道:“这可是使臣说的,便是南楚说的,孤记下了。”
使臣一时语塞,想反悔却又担心这二人说起婚仪旧事,再传得沸沸扬扬――那可真不是什么上得台面的事。南楚因太子之事已民议如沸,切不可再多生事端。
使臣暗暗一叹,自知在这两人面前讨不到好处,便依言拿起了笔墨,他问一句,嘉恪答一句,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纸,完成了他需要的文书。
使臣收好文书打算离开,却又停步看向嘉恪,说道:“长公主,本使有一言相问――是替太子殿下问的。”
嘉恪看向他,笑道:“使臣大人到底有几个主子?”
使臣:“本使忠心的永远是南楚。本使本不想代太子问这句话,但与长公主一番交谈之下,也深知长公主之不易,所以现在想代为问一句。”
嘉恪:“想问,就问吧。”
使臣:“太子想问:东宫被围那夜,你曾游说太子出宫游玩,这是不是你本想解救太子、带太子出宫避开被围之困?”
嘉恪顿了顿,说道:“不是,孤没有这个意思。”
使臣却笑了:“太子对本使说殿下定然会这样说,本使还不信。”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细长的匣子递到嘉恪面前,“这是太子嘱托本使交给殿下的,请殿下笑纳。”
嘉恪并不接,说道:“孤没有想过救太子,孤没那么好心,太子不必送什么东西,孤不要。”
使臣将细长匣子放在嘉恪面前,说道:“太子说殿下若是否认,就是那夜当真想过救他。本使不清楚太子为何如此笃定,但本使相信太子的判断。至于这东西,太子有话,殿下若不要扔了便是,他也不会收回。”
细长匣子放在嘉恪面前,是南楚一贯的彪悍用色,上面雕着太子的徽纹。
使臣对着嘉恪行了南楚大礼,说道:“这是臣最后一次对您行此礼,只因您在南楚受苦时,臣明明有余力相助,但从来都是冷眼旁观,未曾有一次出手。臣不求您谅解,但太子对臣说您是这世间仅有的奇女子,只要您否认相救,就证明太子所猜测的一切都是对的。臣,”使臣再次叩拜下去,“感念您曾对太子的好,让他在凄苦的日子里得到过温暖。”
嘉恪看着他叩下去久久未起,亦是长久地凝视了一阵,仿佛透过他看见了那个总带着温润笑意的太子。
良久,使臣起身,嘉恪偏转了目光,使臣只看到她一脸沉静,似是毫不在意。使臣也不再多言,走了出去。
陵渊对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立即跟了上去。陵渊看向嘉恪,见她凝视着面前的匣子,似是在犹豫打开还是不打开。陵渊凑近了些,看了看那匣子,说道:“微臣可以代劳。”
“不用。”嘉恪伸手拿起匣子,“孤自己来。”说着打开了匣子。
一只手迅速地挡在了她面前,是陵渊的手。
嘉恪不明所以地看了陵渊一眼,看向他的手才发现他手背上扎着三根细长的针,是从匣内弹射出来的!
嘉恪“腾”地站起来,立即唤道:“快,传这附近最好的医者来。”
陵渊莞尔:“殿下莫慌,阁内有医者。”说着随意拔下三根针放在一旁桌上。
嘉恪看了看他的手背,皱眉道:“万一有毒呢?这里的医者医术如何?”
说话间医者已经入内,看着就要行大礼,嘉恪让他免礼,速速前来诊治。医者依言上前查看陵渊的手背,又去看桌上的针。
陵渊看着嘉恪,浅笑道:“谢殿下关切。”
嘉恪敛了些神色,说道:“毕竟是为孤受的伤。”
医者:“启禀督公,这伤倒是不严重,但针上淬了毒,一时还不知道是什么毒,小的先给督公扎针以缓血脉催动毒素,再会同京中医者……”
“会同什么?等其他医者来了,陵渊已经毒发身亡了。”嘉恪转头吩咐两步外的琥珀,“去,马上找今日不当值的太医过来,绑着也要骑马速速赶来。”
琥珀立即去了,快得像一阵风。
医者吓得有些不敢言语,陵渊笑道:“殿下不必紧张,骑马回宫再看也可。”
嘉恪:“骑马?你想死得更快?中毒不可剧烈行动,不然毒发更快。”她瞥他一眼,“堂堂缉事司督公,连这也不知道?”
陵渊一笑:“那便都听殿下吩咐。”
嘉恪看向那医官:“你愣着做什么?该扎针就扎啊。”
医官忙不迭地取针,看向陵渊的衣襟说了句“督公,得罪了”就上手打算扒开他的前襟。陵渊斜他一眼,医官顿时不敢动,陵渊“嘶”了一声,说道:“你有几个脑袋?下手这么重?”
嘉恪看过来,见陵渊望着自己,嗤他一声,说道:“陵督公不会是想让孤动手吧?呵,孤不会伺候人。”
陵渊笑道:“岂敢劳动殿下,不过除了这医官,其他侍卫平日里只会舞刀弄枪,下手也是颇重,微臣这会子觉得身上有些酸麻之感,动弹得有些不爽利了……”
嘉恪狐疑地看他一眼,又问医官:“这毒竟窜得这么快?那你还不快施针?!”说着也顾不上许多,上前直接两手一展,扒开了陵渊的前襟。
一条狰狞的疤痕蜿蜒在光洁的胸膛上。
嘉恪一怔,落在那疤痕上的目光就停了一阵。
陵渊看着她笑:“殿下,微臣很好看吗?”
嘉恪带着丝丝慌乱地后退两步,看向医官:“还不施针?”
医官连忙上前为陵渊施针,嘉恪偏开目光不看陵渊,却问道:“怎么弄的?”
陵渊笑笑:“微臣以为殿下查过微臣,是定然知道这件事的。”他一副失落的样子,“没想到殿下不知情啊。”
嘉恪这才想起琥珀禀报过,陵渊曾为澹台Z涛挡过刺客一刀,因此被直接拔擢为心腹太监,继而成为缉事司之主。
只是琥珀的禀报中没有提过这一刀正中心口,深且长,即便愈合多年也仍然看起来颇为可怖,一看即知当时凶险异常。
嘉恪想起听过的一些传闻,有人怀疑这场谋刺根本就是陵渊主导,以期能以此得到皇帝的信任。
陵渊观她神色,笑了笑:“殿下想到什么有趣的事了?”
嘉恪见他胸口已经扎好了针,便说道:“听闻督公为皇上挡下的那一刀,是督公派人所为,怎地砍得这样深?以假乱真也太过了点,不怕你治罪么?”
医者吓得“噗通”跪地,陵渊哈哈大笑起来。
陵渊挥手让医者退下,嘉恪瞥那医者一眼:“不许走远,等太医来了立即叫进。”
医者连连称是,连滚带爬地退到门口去了。
陵渊看着嘉恪笑道:“若要以假乱真,不砍得真些,皇上能信?不过殿下这是信了那些传言,认为一切是微臣主导?”
嘉恪:“是与不是都不打紧。”她微微一叹,“若不是你安排,那你危急之下替皇帝挡刀,从此得道升天,那都是你应得的;若是你安排,富贵险中求,还安排得无有错漏也不被人发现,也因此受了这可能致死的一刀,之后的一切依然是你应得的。”
陵渊双目中流露出欣赏与感慨,说道:“这些年奉承的不少,恭维的不少,阳奉阴违的也不少,像殿下这般言论倒是头一次听见。”
嘉恪:“也许有人也这般想了,但是没人敢直接对你说罢了。”她看向他胸口的针,“这应当都是银针,未见泛黑,毒素应当没有游走全身。”
陵渊:“殿下懂些医术?”
嘉恪淡淡:“久病成医罢了。”她又一笑,“不是病,是被毒得多了,就知道了。”
陵渊凝视着她:“殿下知道自己体内有些什么毒吗?”
嘉恪瞥他:“呦,这你也知道了?董承是你的人?”
陵渊:“董承医术高明,尤善解毒,殿下若能将所知相告,相信他诊治起来事半功倍。”
嘉恪一笑:“自己中着毒呢还有心思担心别人。”她在他胸口的针上轻轻一弹,“闲的你。”
“嘶……”陵渊适时发出一点痛苦的呻吟。
“呵。”嘉恪又弹了另一根针。
陵渊攥住了嘉恪的手,往自己身前拉了寸许,莞尔:“微臣若是被殿下弄得毒情加重,殿下可要负全责啊。”
第29章
嘉恪皮抽出手,笑肉不笑地看着他:“行啊,孤给你找金丝楠木的棺材,为你风光大葬,让你成为这百年来最有死后哀荣的大太监。”说罢就走到一旁去坐着,懒得再看他一眼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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