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渊:“是,所有人都应理解皇上的难处。”
澹台Z涛深深叹息:“天下之大,却只有陵卿能理解朕。你多劝劝皇姐,外人说的话也许她能听进去,她一向有些怪异。”
陵渊:“是。”
陵渊离开皇帝走到外面之后,长出了一口胸中郁气。在陵渊出了御书房就跟上来的沈放见陵渊面色不对,说道:“干爹要不要出去散散?多的是人上赶着孝敬,不少好东西可玩呢。”
陵渊瞥他一眼:“南楚那使臣交代了么?”
沈放见他严肃自然也不敢说别的,忙道:“大刑都过了一遍,他还是说不清楚二皇子的去向,依儿子看是真的不知道。”
陵渊沉着眉哼了一声,沈放差点跪下,说道:“干爹放心,今夜多刑加身,不信他不招!”
“不必了,”陵渊说道,“人给弄没了也是麻烦。收拾干净送回驿馆,好好提点他以后该如何行事。”
沈放:“是。”他见陵渊往风华无双宫走去,走了几步却又停下了。
陵渊:“找六株品相极好的丹阳龙血,送过去。”
沈放想问是送去风华无双宫吗?又觉得自己不该这么不机灵,立即答道:“是。”
果然陵渊又道:“天凉之前在嘉恪殿下宫里修个暖房出来,看殿下喜欢什么花草,都送过去,再送个会侍弄的人过去。”
沈放:“是。”
陵渊:“天凉之后殿下那边的火炭地龙都要更用心些,一应取暖器具也要最好的。”
沈放:“是。”他看了陵渊一眼,嘿嘿笑道,“干爹对殿下真是好,但是干爹啊,万一、万一殿下被皇上嫁去北戎了,您这不是白费心思了吗?”
陵渊眉目一凝像是愠怒,却又呵呵一笑,说道:“是啊,本座的心思,岂能白费?”
沈放莫名感到一股寒意,就听陵渊说道:“两件事,你亲自去办。”
第32章
夕阳斜照。
嘉恪坐在院中的秋千上,轻轻摇晃着。琥珀见她兴致缺缺,说道:“殿下要不要去看丹阳龙血?陵督公命沈公公送来了六株,红艳艳的看着也高兴。”
嘉恪摇头,继续在秋千上晃晃荡荡。琥珀见她不愿说话也不再多言,静静陪在她身边。过了一阵,嘉恪吩咐:“去把那个匣子拿来。”
琥珀知道她说的是南楚太子所送的匣子,连忙去拿来来。嘉恪打开匣子取出里面的发簪,摸那珍珠和宝玉,左右分别试了试掰动,这发簪上端珍珠宝玉堆簇之处缓缓弹出一截细长的鎏金圆柱,弹出约莫两寸之后停住,骤然如花般绽开,形成一个形状特异的伞状物,其上还有如树上枝节般生出来的一根一根扁平的金片,整体看去宛如一朵迎风盛放的灿灿金花。
琥珀从没见过这样奇异瑰丽的玩意儿,一时看怔住了,过了一阵才问道:“主人,这是什么呀?”
嘉恪眸光沉沉,在珍珠和宝玉上拨弄了几下,那金花便收了回去。她将发簪收好,对琥珀说道:“这发簪的变化不可对任何人提起。”
琥珀:“是。”
嘉恪:“去把机关府里那巴掌大的机关兽拿到孤这里来,别让旁人看见。”
琥珀:“是,奴婢晚上就去。”
嘉恪让琥珀将秋千晃动起来,晃到高处时有风从耳畔刮擦而过,在这暑热的天气里颇有些凉意。她想起南楚四季如春,太子因怕热而一年四季都有人为他打扇,却因此被王上训斥过于娇逸,此后不敢再打扇,只能在夜深人静时让宫人为他涂抹祛暑止痱的药汁。这是太子告诉她的,说的时候那种云淡风轻,在嘉恪看来却是深深的酸涩。
也许是这种看似风光却实则如履薄冰的相同境遇,让太子对她抱有一种难言的怜惜。而她也因此对太子即将被陷害的境遇有些不忍,但她自保都难,哪有余力再去救别人?
东宫被围那夜,她对太子进言外出游玩,只是一时恻隐。太子拒绝之后,她说不上是遗憾还是放心。
如今,太子千里迢迢送来的这根发簪,让她不由一遍遍去想,太子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想要她做什么?为他复仇吗?
这到底是引诱她的陷阱,还是真实的助力呢?
她一时分不清。
但这根能变化的发簪,其功用在南楚的重要性不亚于国之重器,太子竟然送来给她……她更倾向于太子是想助她一臂之力以报他自己夙愿难偿之仇。
秋千上下摇荡,嘉恪的心也随之起起伏伏。
天黑之后,琥珀换上夜行衣无声无息地前往机关府。毕竟机关府内的机关兽不会轻易出借,嘉恪也不想让人知道她拿走了任何东西,琥珀只能潜入其中盗取回来。
宫人将院中的夜明珠都供在高处为嘉恪长公主照亮,她依然坐在秋千上摇摇晃晃。澹台Z涛进来时并未通报,一路走到了嘉恪长公主面前,看着她笑道:“皇姐好兴致,可用过饭了?”
嘉恪长公主并未下来行礼,仍在秋千上坐着摇晃,凉淡地说道:“南楚与北戎在大烨京城闹得不可开交,皇上还有空闲到孤这里来?”
澹台Z涛站在秋千的一侧看着她,叹息地笑道:“政事繁忙,这段时间确实是冷落皇姐了,是朕的不是,特来赔罪。”他轻轻摆手,跟随他的宫人们抬进来数口箱子一一打开,内里都是绫罗绸缎珠宝玉器,琳琅满目得映出一地碎华,熠熠生辉。
嘉恪长公主看也没看那些箱子一眼,说道:“谢皇上,不早了,皇上早点回去安歇吧。”
澹台Z涛此次没有生气,而是挥手让宫人都走远些,对嘉恪长公主轻声说道:“皇姐,朕知道你心里有气,你尽可对朕发出来,以偿你这些年的苦楚。若发完之后我们能好好相处,那你随意发便是。”
嘉恪长公主一笑:“发完还是不能好好相处呢?”
澹台Z涛微微皱眉:“那是为何?怨气都消散了,为何不能好好相处?”
嘉恪长公主知道与他多说无益,便笑笑不再多言。
澹台Z涛以为她默认了他的话,脸色更为和缓,说道:“朕身为一国之君有太多无奈,皇姐多为朕想想便能明白,也能更好地消解心中积怨。”
嘉恪长公主呵呵一笑,说道:“孤身为一国公主,被嫁给谁、嫁往何处都由不得自己,这在孤很小的时候就清楚了,若说这些都不能作为孤生怨的理由,那么在孤第一次大婚前,皇上对孤做的那些事,也是出于无奈么?那时候皇上还只是皇子呢,到底有什么无奈令皇上对孤做出那些事呀?”
澹台Z涛面上一阵烦躁,回避了嘉恪长公主的目光,说道:“怎么,你那时是真的喜欢那个秦驸马?”
嘉恪长公主:“喜欢不喜欢的,哪个女子不希望与夫君举案齐眉?纵然孤是为父皇前去刺探与监看秦家的,就该因为一些不可言说的理由、被夫君嫌弃鄙夷么?”
澹台Z涛眉头皱得更紧:“他嫌弃鄙夷你了?你那时怎么不对朕说?朕定然为你――”
“皇上可别说笑了,”嘉恪长公主冷笑着打断他,“孤堂堂一国公主下嫁权门嫡子,就算得不到夫君的真心喜爱,至少能得到他的敬重与关怀,而就因为皇上那些不可告人的心思和作为,孤的夫君在新婚之夜后便开始冷落孤,两三个月也不会见孤一面,在外面到处宣扬孤非完璧、十分可耻,当时孤沦为京中笑柄――皇上可别说完全不知情啊?”
澹台Z涛冷笑道:“皇姐只知道这些,怎么不想想你那秦驸马为何婚后三个多月就死了?是谁助你脱离苦海,你真的不清楚?”
嘉恪长公主一笑:“原来是皇上你?怪不得秦驸马婚后不久就流连青楼画舫,很快染上了花柳病,不出三月便一命呜呼――孤那时就觉得奇怪,秦驸马虽然确有纳妾之心,但因顾及本宫刚嫁过去不久的天家颜面,再者家规森严,他即便偷偷养个外室也会选身家清白的小家碧玉,绝不可能夜夜流连秦楼楚馆而致病。呵,原来是皇上暗中陷害,令他这名满京城的翩翩公子落得一个难以启齿的难堪下场。”
“名满京城的翩翩公子?”澹台Z涛冷哼,“到处宣扬皇姐并非完璧,这是君子所为?皇姐莫非喜欢他?”
嘉恪长公主认真想了想,说道:“他揭开孤的盖头时,孤确实被他那俊朗的脸庞晃了一下神呢。虽说在此之前也曾见过,但穿着大红喜服更显斯文白净,孤盯着他看了好一阵,他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呢,他呀……”
“够了!”澹台Z涛气急败坏地来回踱步,“朕不要听你说这些污糟事!”
嘉恪长公主笑道:“污糟吗?皇上这么多妃嫔,孤不过是嫁过三次,就污糟了吗?”
澹台Z涛忽而一顿,看向嘉恪长公主的眼中有星星点点不确定的惊喜:“皇姐是介意朕有三宫六院吗?”他像是忽然发现了事情的症结所在,整个人都喜悦起来,“那、那只要朕没有这些妃嫔,皇姐就愿意跟朕在一起了吗?”
手边若是有一盆丹阳龙血,嘉恪长公主此时就想拎起来冲着澹台Z涛砸过去。但她现在坐在秋千上,手边什么都没有。
嘉恪长公主笑了笑,说道:“皇上没有了妃嫔仍是皇上,孤由生到死永远是长公主,不是吗?”
澹台Z涛又变了脸色,阴兀地看着她:“你是说,让朕放弃皇位?你也不做长公主,这样才行?”
嘉恪长公主深知澹台Z涛绝不可能放弃皇位,笑道:“皇上别开玩笑了,这大烨没了皇上可不行。”她从秋千上走下来,带着点嗤笑地说道,“皇上与孤自小长在深宫,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离了人伺候连如何穿衣吃饭都不知道,更别提赚银子谋生了,何况没了瞩世权柄,皇上还能如现在这般随心所欲吗?”她见澹台Z涛面上犹疑不定,知道他认可了自己说的话,最后又加了一句,“谁若让孤贬落泥尘,孤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说罢她径自向内殿走去,不理会还站在原地的澹台Z涛。
嘉恪回到内殿坐了一阵,琥珀便回来了,说院中已没有旁人,并将从机关府盗取的小机关兽和枢节给她。嘉恪让琥珀在殿外守着,谁都不能放进来。
嘉恪独自一人先将枢节拼装在小机关兽前后两端,再拿出南楚太子所赠发簪,掰弄珍珠和宝玉弹出那段伞状物,又收了回去,将这一截发簪嵌入其中一个枢节之中,再掰弄珍珠和宝玉,令那伞状物在枢节中弹开。
“咔咔、咔咔、咔咔”接连响起三声轻微的扣合声,小机关兽的两只前足动了。
嘉恪又对着后端的枢节如法炮制,小机关兽的两只后足也动了。
巴掌大的机关兽在桌上跑动起来,眼看就要掉下桌,被嘉恪一把捞住。她将发簪在枢节上扭动了几下,小机关兽又恢复了最初的安静,仿佛一堆废木料。
嘉恪仔细看着那伞状机括,发现并不复杂,就是与枢节对应得严丝合缝。难道南楚一直以来严防死守的机关兽之秘,不过是因为枢节就像一把锁,只要有钥匙――也就是这伞状机括将枢节打开,就能驱动自如了?
所谓驱动机关术需要赤金沙,是不是南楚故布疑阵,想让大烨紧盯的目光转移一部分去金沙矿丰富的北戎?而南楚每年确实会从北戎购买赤金沙,这是否也是疑阵之一?
而南楚太子将如此重要之物千里迢迢带给嘉恪,意思是让嘉恪掌握如此重要的秘密,打造一支能驱动机关兽的军队,挥师南下覆灭南楚吗?
这是南楚太子所想要的复仇之快吗?
嘉恪左思右想没有定论。
但眼下,她手中这根发簪,给予了她莫大的安心之感。
她握紧了发簪,像是握住了自己的命运。
第33章
陵渊发现澹台Z涛将自己关在御书房中,两个时辰都没有出来,也不让任何人打扰。他细细询问了跟随澹台Z涛的宫人,知道澹台Z涛昨日夜里去了一趟风华无双宫,今日早朝回来之后就不见任何人。但在风华无双宫发生何事无人知晓,因为当时皇帝屏退了众人。
陵渊心知在嘉恪那里澹台Z涛肯定是没讨到便宜,但两个时辰不见任何人也有些离奇,不像这位皇帝平日里心情不爽就拿人出气的做派。
陵渊想了想,在御书房门口说道:“启禀皇上,景妃娘娘忧心龙体已来问过三回了,您两个时辰水米未进,是否现在用些东西?”
殿内无声。
陵渊又等了一阵,说道:“皇上?微臣进来了?”
殿内依然无声,但就在陵渊打算推门而入时,澹台Z涛的声音响起:“进吧。”
陵渊入内,见殿内昏暗并未点起几盏灯,澹台Z涛枯坐于御座之上,眼睛直盯着陵渊来的方向,却又好似什么都没看。
陵渊走近行礼,起身,趋近澹台Z涛身边,轻声道:“皇上可有何不适?宣太医来瞧瞧?”
“陵卿,她不要朕。”澹台Z涛低低地说了一句几乎是含混的话,陵渊却听清了。
陵渊知道他说的是谁。
澹台Z涛敲了敲桌面上的奏折,陵渊知道那是北戎使团呈上来痛斥南楚使团行刺一事,要求大烨皇帝秉公处理,绝不能姑息南楚。澹台Z涛头疼于此事,大臣们也各执一词,一时陷入了僵局。
澹台Z涛冷笑着叹息:“她是真的下了决心,还是觉得朕不敢动她?”
陵渊直觉皇帝是动了真怒,迂回地劝慰道:“皇上息怒,嘉恪殿下怨气未平,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可能都与本心相差甚远,即使不考虑嘉恪殿下的心思,这世上万事,都是想得到什么,就得先给予什么。”
“有舍才有得,是么?”澹台Z涛冷哼,“不错,正是如此。”
陵渊知道皇帝想歪了,但还来不及劝,就听澹台Z涛说道:“既是北戎与南楚之间的摩擦,朕便居中调停――让南楚使臣给北戎一个重要枢节,此事就算了了。”
陵渊:“南楚不一定会听从皇上这个建议……”
澹台Z涛:“朕会破坏这个枢节,让南楚拿个坏的给北戎,这总该答应吧?”他得意地想象着后面的事情,“北戎拿到这个枢节发现有问题,朕就派皇姐前去相助,表面上是给北戎一个机会亲近他们求娶的长公主,实则呢……”
实则是看看嘉恪长公主面对这宛如和亲已定的命运,会作何反应。
陵渊多年来应对澹台Z涛的种种不合理命令,已经很习以为常,或者说他自认为能非常得体又毫无痕迹地温和应对,保持住该有的仪态和神情。但此时他不得不垂了一下眼眸才能控制住恼怒不外溢,再抬眼时仍然是那个在皇帝面前一贯温和谦恭的缉事司督公,微笑着说道:“皇上既已有了法子,怎么还把自己关在这里两个时辰?真真吓到微臣了。”
澹台Z涛一叹:“想好了这些法子对付她,却又有些舍不得。罢了,总归要试一试,不然怎能甘心?”他双眼泛出森冷的光,“试不成,再毁了也不迟。”
这是澹台Z涛第一次在陵渊面前说出这样阴森的话,之前对于嘉恪长公主,他一向都是无奈又多多忍让的。
陵渊不免疑惑嘉恪到底对澹台Z涛说了什么才激怒了他?但眼下他知道需要在意的并不是这个。
“皇上莫急,毁了嘉恪殿下容易,微臣是担心毁了她之后,您会陷入更大的难过……”陵渊为澹台Z涛递上一碗茶,“若毁了嘉恪殿下能让皇上倍感惬意,那您要如何做,微臣都一马当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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