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鸢摇摇头,藏起眸底的哀伤,扯出一个清甜的笑:“下次若再来,砚相再请我吃,可好?”
“好。”砚憬琛颔首,牵起陌鸢的手走向云吞摊子。
云吞摊主,是一对年近五十,长相淳朴的老夫妻,由于摊位离主街有些远,所以食客没那么多。
老夫妻怔怔地看了摊位前的陌鸢和砚憬琛好一会儿,突然觉得简陋的小摊,蓬荜生辉。
娇俏的女郎,姣姣如花;
清冷的郎君,晏晏似月。
老翁拿下肩膀上搭着的白布巾,将本就干净的桌子、椅子,上下又擦了一遍:“二位客官要吃点什么?”
“两碗云吞。”砚憬琛坐在斑驳又细窄的木凳上。
“好嘞,二位客官慢坐。老婆子,煮两碗云吞。”
铁锅中,热汽升腾,在寒凉的夜里,凝结成水汽,白色的雾气中逐渐传来云吞的香味。热锅翻滚,云吞上下涌动。
“云吞来喽,二位慢用。”老翁和老妇分别端着几碗云吞,热情地招呼着。
陌鸢瞧见云吞上撒着些许香菜,淡淡凝眉,拾起竹筷,将其一一挑出。
略略抬眸,见砚憬琛也在认真地挑着香菜。
漆眸望来,视线相对。
陌鸢弯弯眼睛,轻快地问:“砚相,也不吃香菜?”
“嗯。”砚憬琛瞥了一眼陌鸢挑到一边的香菜,薄唇轻据。
陌鸢舀起一只云吞,皮薄馅足,汤汁饱满,肉质鲜嫩,唇齿留香。
老妇人在一旁,用腰间的围裙擦擦手,布满风霜的脸上,携着些许期待,小心地问:“姑娘,好吃吗?”
“大娘的手艺真好,云吞很好吃。”陌鸢用力点头,笑吟吟地看向老妇人。
能得到这般贵客的称赞,老妇人的脸上笑开了花。
老妇人拉着老翁,和陌鸢他们隔了一段距离,坐在灶炉旁,遥遥地望着眼前的一对璧人。
砚憬琛撩起眼皮,看向陌鸢,京中贵女们不屑一顾地路边粗食,却被她吃得津津有味。
啧,这小郡主是真好养活!
陌鸢吃掉所有云吞,又舀了口汤,好奇地随口问:“没想到砚相也会吃街边的东西?”
她以为那般尊贵的人,定是山珍海味,炊金馔玉的。
砚憬琛挑挑眉,盛起一颗云吞,在勺里晃了晃:“生食鸟兽之肉,与狗夺嘴之食,就什么都能吃得下了。”
那种又腥又臭的滋味,他少时每每想起便会干呕,现在倒是麻木得没什么感觉了。
“吧嗒”,陌鸢手中的汤匙滑落,敲在碗边,发出脆响。
这些都是他曾经历过的吗?
为何能说得如此云淡风轻?
月光皎洁,烛火明亮,溶在黑色眸子里,仿佛闪动着千种琉璃光芒。
偏偏没有一丝暖光!
陌鸢怔怔地望着砚憬琛。
她吃得惯是因为洛川本就是贫瘠之地,再加上常年随父兄行军打仗,军营里的饭菜皆是果腹为主,很少有精致佳肴。但不管怎样,只要和父兄在一起,吃什么都是开心的。
可,他呢?
位高权重的他到底有怎样的过往?
而经历这一切时,是否也有亲人相伴?
莫名地,一滴泪悄然划过脸颊,留下一道曲折的痕迹。
砚憬琛没料到陌鸢会有如此反应,皱了皱眉,隔着桌子,起身拭去白嫩脸颊上的泪珠。
双手撑在桌案两侧,薄唇勾着笑,俯身睇着陌鸢:“郡主,这是在可怜我吗?”
那笑凉薄而疏离,敛起了所有的风光霁月,就像被冰封的湖面,隔绝天地,也隔绝了人心。
第15章 又见凤梧
陌鸢仰头愣愣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柔柔地开口:“我是替砚相高兴,苦尽甘来。”
寒风拂过,吹乱了柔软的发丝,青丝自她耳后,飘至身前。
落在她唇边,落在他手边。
漆黑的眸子难得掠过一丝波澜,砚憬琛勾起手边细软丝滑的墨发,一圈一圈地缠绕在指间,讳莫地笑了笑:“郡主,不怕我的‘苦尽甘来’,却是别人的灭顶之灾?”
陌鸢凝眉看向砚憬琛,被他缠在手里的青丝隐隐发紧。
“如果真是那样,想必也是有原因的吧。”陌鸢仔细想了下,这些年死在砚憬琛手里的人多不胜数,但尚未听说他鱼肉百姓。
砚憬琛“啧”了一声,一点一点转散缠在指间的发,斜睨着陌鸢:“郡主这回答倒是讨巧。”
陌鸢悄悄舒了口气,不敢再同他继续这危险的话题。
目光流转,忽然瞧见砚憬琛身后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一袭红色云丝锦绣长裙,面容精致如画,步态轻盈,每一步都袅袅婷婷,红艳艳的裙摆随风飘动,像是一团火,点亮寂静的夜。
是凤梧!
陌鸢高兴地弯起眼睛,正要打招呼,却见凤梧身后追上来一男一女。
男子玄色劲装,长得高大魁梧,他急急冲到凤梧面前,伸手拦住她的去路:“凤梧,多年未见,咱们坐下来说说话?”
而他身旁的女子,不悦地拉住他的胳膊,细声细语地说着似是关心的话:“庭川哥哥, 咱们还是回去吧,同这种人坐在一起,有失您的身份呀。”
凤梧抬起下颌,看着楚庭川,眼角慢慢上扬,勾起几分撩人的妩媚:“我倒是不知同将军有什么好说的,但是将军若实在想坐,风月楼就在前面,美女如云,我可以替将军安排几个可心的。”
楚庭川眼神有些迷惘地望着凤梧,寻不得半点曾经的模样。
那个总是安静地跟在他身后,用一双怯生生的眸子看他的羽凤梧。
楚庭川眼神闪了闪,愧疚地唤了声“凤梧”。
尚未多言,就被身旁女子抢先道:“羽凤梧,你怎么能说出如此下作的话?”
凤梧瞟着女人,无辜地眨了眨眼,轻佻一笑:“这就下作了?羽二小姐何时变得如此纯洁了?”
被凤梧唤作羽二小姐的女子,便是羽珏的二女儿,羽妙璇。
羽妙璇瞧着凤梧挑衅的笑和那张夭桃秾李的脸,妒意在眼底漫开:“当年羽家不曾亏待于你,是你自甘堕落,任性离家出走。如今你又做着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羽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住口。”楚庭川厉声打断羽妙璇的话,一把挥开羽妙璇抓在他胳膊上的手。
凤梧不动声色地将楚庭川的动作看在眼里,眼神淡漠,冷冷地笑:“好一个不曾亏待,羽二小姐,还是一如既往地大言不惭,满口胡言啊。”
羽妙璇抻着脖子,脸不红心不跳地瞪着凤梧,趾高气扬地质问:“我说的不对吗?好好的人你不做,非要做娼。”
这不大不小的声音,在僻静的街上,一字不漏地传到陌鸢和砚憬琛耳朵里。
陌鸢眉头一皱,对砚憬琛道:“砚相,等我一下。”
说罢,起身朝凤梧走去,经过羽妙璇身边时,故意用肩撞了她一下,然后在她愤怒的侧目下,缓步站在了凤梧身边。
“郡主?”凤梧有些诧异地看着突然出现的陌鸢。
羽妙璇刚要发作,一听凤梧的称呼,瞬间隐忍下来,她自知羽家难得获得入京机会,而京中达官显贵众多,不管对方是哪一位郡主,他们羽家都得罪不起。
陌鸢冲凤梧眨眨眼,安抚地拍了拍她手背,然后板着一张小脸看向羽妙璇:“听说羽大人此次进京,是任礼部侍郎一职,但没想到羽二小姐说话竟如此咄咄逼人,口不择言。羽大人就是这样教你的吗?那我还真是为羽大人能否胜任礼部侍郎一职而感到担忧啊。”
陌鸢睥着羽妙璇,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
羽妙璇咬着唇,委屈兮兮地看向楚庭川。
“看他也没用,看着我。”陌鸢扬着小巧的下巴,朝着羽妙璇的方向点了两下。
楚庭川打量了陌鸢一眼,又锁眉盯着凤梧,完全无视羽妙璇求助的眼神。
“羽大人可教过你:骂人者先自轻,这句话没有?”
不等羽妙璇答话,陌鸢目光清冷地看着她,继续说:“想来应该是没有,那我今日便教教你。所谓相由心生,心若是脏的,看什么都是脏的。是以,当你先出口辱骂别人时,就已经低人一等,自轻自贱了,又有何颜面自以为是地指责他人?”
坐在远处瞥着这一切的砚憬琛,斜靠在马车上,双手环抱于胸前,视线幽幽地望着那抹俏丽又高贵的小小身影,笑着摸了摸唇上磕碰留下的结痂。
他倒是不知道,小郡主还有这么锋利的一面,就是不知道以后会不会这么对他。
他想了想,应该不会。他不会惹小郡主如此生气,小郡主也不敢这样同他说话。
“以后别这样做了。”
陌鸢也不理会羽妙璇气个半死的表情,也不给她反驳的机会,一鼓作气地说完了。
转头拉着凤梧的手,眉眼弯弯:“我送你回去吧,凤梧?”
凤梧笑着看向陌鸢,忆起第一次见到陌鸢的情景。盈盈而立的清丽少女,脸上漾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靥。而这一刻,她真真切切地感到春风吹进了心湖,激起层层涟漪,泛起暖暖波光。
凤梧同陌鸢走了几步,而后不经意地回眸,似有若无地看了楚庭川一眼,化成一个令人心神荡漾的笑。
楚庭川呆在原地,心头莫名一颤,眸光幽深地追着红色衣袂消失的方向。
羽妙璇察觉到楚庭川眼中的变化,拧紧了手中的帕子,脸色铁青地盯着陌鸢和凤梧离去的背影。
看着她们走向一驾高大气派的马车,待看清马车外负手而立的男子时,羽妙璇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一拢白衣,玄衣鹤氅,皎如玉树,卓然清华。
第16章 懂得挺多
离得羽妙璇和楚庭川远些后,凤梧才轻声问:“郡主为何帮我?”
“因为我喜欢你呀。”陌鸢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听惯了男子的陈情,凤梧还是第一次从女孩子嘴里听到,这种不夹杂任何恶念的喜爱,不由得一怔,愣在原地:“郡主不介意我的身份?”
陌鸢摇摇头,弯起眼睛,清透的眉眼掬星盈月:“每个人无论做什么,也只是为了生存。既然是生存之道,又有何高低贵贱,但求问心无愧,岁月荣安便好。”
凤梧怔然,久违的暖流,一点一点渗透到干涸的心田。
陌鸢拉过凤梧的手,璀然一笑:“况且凤梧,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呢。”
脸上两个浅浅的梨涡,就像盛开的木槿花,含辉吐曜,灿若列星。
凤梧怔怔地望着陌鸢,多年不曾哭过的眼睛,竟涌上一股陌生的酸涩,而这份感动还是仅有两面之缘的小郡主带给她的。
凤梧心中感慨,压住眼中湿意,笑着随陌鸢走到砚憬琛面前,福身行礼,然后跟着他们上了马车。
砚憬琛倚着身后软垫,掀起眼皮,瞥了凤梧一眼:“故意的?”
凤梧略略一顿,反应过来,也不避讳,爽快地应道:“是。”
砚憬琛转着指间黑玉:“对楚庭川还有执念?”
“只是有些不甘心罢了。”凤梧望向车外呆立的高大身影,别有深意地泠泠一笑。
“需要多久?”砚憬琛顺着凤梧的目光看向,对即将发生的一切,仍旧浑然不觉的楚庭川,咂了咂舌。
呵,有傻大个儿受的了!
凤梧扬起唇角:“三个月足矣。”
“如你所愿,楚庭川会留在上京三个月。”砚憬琛看向眼神在他和凤梧之间飘忽不定,细眉微蹙的陌鸢,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凤梧也发现了陌鸢呆萌的小样子,不觉莞尔:“多谢砚相。”
陌鸢被他俩看得莫名其妙,关键还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有些不慎乐意地努努嘴。
见状,丹唇逐笑,凤梧意有所指地对陌鸢挤了挤眼睛:“今日多谢郡主仗义执言,改日定当到府上,将所学倾囊相授,为郡主答疑解惑。”。
陌鸢神色一顿,待明白到凤梧的意思后,想起她上次教的东西,腾地涨红了脸。
这俩人怎么回事?
怎么说说就下道?
可是,看着凤梧妩媚多情的笑眼,陌鸢又是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就连反驳的话,都少了很多气势,听起来软软糯糯地:“恩将仇报?哼,不理你了!”
凤梧不动声色地看了砚憬琛一眼,果然疏冷的眸子也蕴着淡淡笑意,她忽然体会到了砚憬琛的快乐。
微嗔的星眸,气鼓鼓的桃腮,纯稚又可人。
凤梧收敛了笑意,肃然地说:“我是同郡主开玩笑的,能得郡主青睐,是我的福气。”
听凤梧这般认真的口气,陌鸢反倒是不好意思了,举起低垂的双目,憨然一笑:“我们是朋友嘛,别这么客气。”
说话间,便到了风月楼。
陌鸢推开窗,对着凤梧挥手再见,随即好奇地打量着雕栏玉砌,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的风月楼。
砚憬琛抬手关上窗,将温香软玉轻拢到怀里。
陌鸢皱皱眉,不太适应这种亲昵,但也不敢说什么,只能老老实实、目不斜视地端坐着。
砚憬琛双手掐着陌鸢的腰,轻而易举地将她虚抱起来,整个人转向自己面前。
砚憬琛看着掌中的纤腰,拧了下眉头,这么细?
盈盈不足一握,偏偏又软得不可思议,令人爱不释手。
砚憬琛圈着陌鸢,漫不经心地问:“可知道楚庭川是谁?”
陌鸢想到羽妙璇叫那个男子“庭川哥哥”,于是说:“是刚才那个男子?”
砚憬琛点点头,摸着陌鸢软嫩的腰窝,随口道:“他是陇西将军,也是退了凤梧婚的人。”
陌鸢先是讶然,随后转为难以理解,音调都不自觉地变高了:“凤梧他都舍得退婚?难道还想要天上的仙女不成?”
“羽凤梧很好看?”砚憬琛皱眉问。
陌鸢身子往后一探,特意和砚憬琛拉开一些距离,歪着头,借着月光仔细端详砚憬琛的眼睛。
深邃的眼睛又黑又亮的,不像瞎啊!
凤梧可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砚憬琛拍了下陌鸢的屁股:“你那什么眼神?”
看疯子一样的眼神。
可是,陌鸢不敢说。
陌鸢避过砚憬琛还要探究的眸子,讪讪一笑:“砚相,你刚才问凤梧是否是故意的,什么意思啊?”
“这个时辰的风月楼最为热闹且忙碌,凤梧却出现在这里……”
砚憬琛没说完,陌鸢就懂了,眼睛一亮:“所以,凤梧是故意制造偶遇?”
“嗯,还行,不傻。”砚憬琛挑眉睇着陌鸢。
切,谁傻还不一定呢。
“那凤梧说的三个月,是要用三个月征服楚庭川,让他悔不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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