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出现在门口,头发被淋得湿漉漉的,看了看他,默默地坐在他旁边。
“她不要我送她回去。”
“她很难过吧?”
“她很生气,那一声不吭的样子,说她要去杀人我都信,”他拍了拍李因沉重的肩膀,“放心,我已经打电话让骆驼仔在小卖部那守着了,她要是回去了之后她要去哪的话,他会悄悄跟着保护她的。”
“我妈怎么知道我是被她家人打的?”
“都传开了,那些阿叔阿姨耳朵灵得很,估计是无意间听到的吧。”
“先不管了,”李因叹来一口气,抚摸着柔软的被单,“你早上的时候不是说有事情跟我说吗?”
“嗯…”阿福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现在也差不多了。”
“什么差不多?”
“我昨晚跟孙越还有我爸坦白了,挨了一顿打哈哈,”他释怀地笑了几声,继续说道,“然后我们做了一些简单的规划,接着我就联系熟人准备自首的事情,你懂的。但是突然出了邱叔这个事,我就跟那个人协商,等葬礼结束了再进去…”
“你发什么癫啊,大佬?”李因站起来,荒唐至极地看着他,“我那会让你自首是有情绪成份在里面的,就像邱凯丽说的那样,没必要那么极端啊!”
“不,是我一时鬼迷心窍了…”阿福拿出烟,缓缓点了一支,“我想以后能堂堂正正生活,无论是对家人还是亲朋好友,都得有个交代。最多也就三年而已,我表现好的话,还能提早出来。”
李因无力地靠在墙壁上摇了摇头,一时之间无法消化。
“我不在的时候,你会帮我照顾我家人吧?”
“那你最好给我死快点出来。”
“蔡词福!”客厅传来一句充满威严的传唤声,紧接着就是人们像炸开锅般的讨论声。
“等我!”阿福嬉皮笑脸地站起来,张开双臂要抱李因。
“死开点,”他推开阿福,走出房间,看到四五个人四处观望着,寻找阿福身影的警察,“可以让他吃完饭再走吗?”
其中一个领头的警察看了看他身后的阿福,“我们是有规定的,虽然…”
“没事…”阿福拍了拍李因的肩膀劝阻道。
“怎么回事!”邱凯丽快步走来,站在李因旁边,一块挡在那些人面前。
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孙越忽然变成小女孩似地扑进阿福怀里,蔡丽因一头雾水地站在不远处,紧张地牵着她爷爷地衣角。
“那就打包路上吃…”李因用力地眨着发热的双眼,拿起筷子,夹了好几个菜放进空碗,转身连筷带碗地塞阿福手里,“等你回来…”
阿福接过碗后痛哭起来,不舍地和大家一一告别后,跟着那些人走了。
临走的时候,他女儿仍然不敢上前抱他一下,不知是出何原因。
李因再次回到房间,关上房门轻轻地躺在床上,手臂放在眼睛上一边深呼吸一边流下无声的泪水。他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快要崩溃了还是在崩溃中,所有不幸的事情都说好了似的挤在一个时间爆发,以至于他招架不住又奋力抵御着。
“你知道…”李夏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房间来,躺在床的另外一边吐着烟雾,“这么多年我总结下里的生活经验之一是;我们人生大部分时间里都是被动的,重要在于无论遇到怎样艰难的境遇,我们都能像颗大树般坚韧不拔的去面对。除了忍受着千刀万剐的痛楚往前走之外,没有什么事情是对我们有帮助的了,所以你得往前走,天塌下来你都要有继续往前走的勇气。如果你停下来,就会被像沼泽地般的悲伤吞噬。”
“我知道…”他取下鸭舌帽盖住脸,“这些我都知道,但是我喘不过气,一切都…太沉重了…”
“我知道,”她侧身轻轻地拍着他胸膛,就像安抚睡不着一直哭的小孩般温柔,“你还有感觉,你还会哭,说明你已经在抵御着这些沉重的一切在前进。所以哭吧,难受就哭出来,在我面前没关系的。”
这句似曾相识的话,曾在戴安那听过,这使得他哭得更加厉害。
第23章 .
葬礼结束第二天下午,李因回到外租住的房子,他发现自己桌面上放着一把钥匙,仔细一看是黛安住处的门锁钥匙。
他拿着钥匙打开黛安家门,里面和自己那天收拾好的时候一模一样,被割裂撕烂的画依旧安放在角落里。他来到桌边坐下,不明白为什么她会把钥匙放在自己住处。
他看了看落了一层灰的桌面,发现蜡烛下面压着一封信,他拿起纸,上面几行清秀工整的字迹:我无法原谅他们对你的所作所为,我必须得回趟家亲手了结这件事,而我也做好了即使断绝关系也要捍卫到底的准备。我希望你也能为我做点什么,比如好好吃饭好好休息,不要为我担心,钥匙给你是方便你帮我照看房子,等我回来。
他折好信拿在手里,到她房间和卫生间看了看,部分衣服和洗漱用品都带上了――以及那本《小王子》和录音机。
往好的方面想,过几天就能见到她了,但是此刻不知为何,他特别想见她,她不在,他都不知道如何安抚当下变得十分软弱的自己。
隔壁传来电话铃声,他快步回到自己住处接电话,号码显示是阿福家的座机。
“阿因,能不能帮我照看几天丽因,我妈生病了,我得回去一趟。”
“可以啊,你什么时候回去?”
“我六点左右就得开车回去,你现在在哪里呢?”
“我看看,”他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就六点了,“不管我在哪里,我觉得最好就是现在过去。”他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好笑,没有笑点也不够风趣。
“哈哈哈,那我先收拾东西等你。”
他挂完电话后立刻打电话给邱凯丽,这会正好她也没什么事做,请的假期还有两天才结束,他不想让她自己一个人待着,梅姨也需要空间一个人消化当下的境遇。
“喂,”他按下免提,坐在沙发上点了根烟,“一会跟我去阿福家。”
“出什么事了吗?”电话那头的邱凯丽立刻紧张起来。
“孙越母亲病重,要回去几天,我们得照看好那个名字里有我们两名字的小朋友。”
“你来接我吗?”
“我差点忘了我是个有车的人…”
“真好笑…”她敷衍了一句,把电话挂断。
他收拾了一下心情,在烟灰缸上将烟头捻灭,下到楼下发现车钥匙忘了拿,又默默地爬回去,一边把车钥匙扣进房门钥匙里一边往下走。
他有预感新的生活马上就要到来了,昨晚晚饭后,李夏与他还有邱凯丽坐在前院喝茶时,他姐提议他们俩辞掉电影院的工作,并且给他们创业所需的资金。不久后,李因将会拥有这座城市第一家咖啡店,邱凯丽则在考虑要不要开个制衣厂。
六点半左右他们才去到阿福家,刚来爬到他家门前就听到里面传来丽因伤心的哭声。
他敲了敲门,孙越打开门,神情失落地看着他们,她身后的小朋友抱着她的行李箱,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妈妈也不要我了!”丽因用力一吸鼻涕,打了个饱嗝儿。
李因和邱凯丽眉头紧锁,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鼻涕好吃吗?哈哈…”他走过去,蹲在丽因旁边,拨开她黏在额头的刘海。
“咦惹…”邱凯丽明目张胆地嫌弃着,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一瓶啤酒。
丽因窘迫地用小手捂住脸继续埋头痛哭着…
“妈妈只是回家几天,”他轻轻拍着她后背,“这几天我和凯丽阿姨陪你着,我们还可以带你翘课去游乐园,多好是不是!”
“好…”
“说谁阿姨呢!”邱凯丽瞪了他一样,走向沙发处,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
“那我就先走了,“孙越换好鞋子,从李因手中接过行李箱,“家里的钥匙在鞋柜上面,有什么事你就打电话给我,她要是晚上不愿意睡,你得给她讲小白兔的故事。还有晚饭我已经做好在餐桌上了,冷了你就热一下哈。”
“放心去吧,”他送她到门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以后你也要像今天这样,有什么事就找我们,我知道接下来的日子,对你来说并不会轻松,所以不要把我们当外人。”
“好…等我回来,你能陪我一块去看阿福吗?”
“当然,路上注意安全。”
关上房门,回到屋内,邱凯丽和蔡丽因俩人并排坐在沙发上,邱凯丽不知道什么时候塞了一瓶豆奶给她。
“一会就要吃晚饭了,你还让她喝那么多东西。”他拿起桌上的烟点了一根,准备去看看厨房餐桌里的菜需不需要加热。
“不理他!”她小声地在丽因耳边说道。
丽因睁开无辜的大眼睛看了看他,继而转过头继续盯着屏幕看动画片。
他无语地扫了邱凯丽一眼,起身向厨房走去,碰了碰菜盘,已经凉了。当他准备把菜加热一下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只有一个手能活动的自己为什么要给两个手都能活动的人热菜。
“邱凯丽,”他来到客厅,挤出僵硬的笑容,“能不能麻烦你去热一下菜呢?”
“你自己没有手啊!”她没好气地怼了一句。
“断了一只…”他说着打开冰箱。
“噢…”她想起来什么似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向厨房走去,经过旁边时用胯部撞了一下俯身在冰箱拿东西的李因。
“总有一天我要把你打哭…”他身体摇晃了一下,勉强站住,用牙齿咬开啤酒瓶盖
“叔叔你的手是怎么断的?”蔡丽因这才被他挂在胸前打着石膏的手吸引了注意力。
“跟小白兔去拔萝卜的时候,”他在她旁边坐下,放下啤酒,“我们遇到了大灰狼,在逃命的时候不小心摔在猎人挖的大坑里,手就是那样摔断的。”
“骗人,叔叔不可能和大白兔拔萝卜,根本没有这样的。”
“那你为什么喜欢听小白兔的故事呢?”
“因为有意思,闭上眼睛就能看到。”
“那你还想听我摔断手之后的故事吗?”
“想!”
就这样,他一面喝着啤酒一面抽着烟,在邱凯丽热菜的期间,胡编乱造了半天这个故事,小朋友则听得津津有味。
他打算晚上她睡前的时候再延续这个故事讲下去,讲到自己编不下去为止。后来他确实这么做了,不仅如此,他还给这个故事注入了教育因素,其中包含了;如何处理人际关系,如何处理自身负面情绪,如何通过长期有效的规划去追逐目标等等…
数年后,成为儿童读物作家的蔡丽因被记者问道,是什么驱动她成为一个作家的时候,她面带微笑,平静地回答,“一切都源自于我干爹给讲的第一个故事起,那个小白兔的故事他整整给我讲了一整年。之后在我初中,高中的时候,以及大学毕业,他分别给我讲了几个不同内容的故事。”
“听上去他是个很温柔的人,可以跟我们讲讲你干爹是个怎样的人吗?”记者抛出一个新的提问。
“当然当然…”她缓了缓重新开口道,“我相信看到这段采访的他,应该也很乐意,我把他的故事讲出来。现在他来到他人生关头的转折点,我希望能通过这种方式祝福他。首先,他确实是个很温柔的人,温柔得让身边的人都心疼。在给我讲小白兔故事的那一年,他正在经历人生里第二次灰暗时刻;那个时候他养父跟他吵完架后,当晚酒驾车祸去世。葬礼当天,他手被他心爱的人的家人打断手,与此同时他的发小我的父亲被警察带走,隔天他心爱的女人离开了他。仅仅两天,他失去了熬了这么年即将触手可及的幸福。不过那段灰暗的日子里,他并没有放弃。他辞里放映员的工作,搬回了养夫家住,保留住了自己和那个女人租住的房子,以便她随时可能回来,顺便说一下他们是邻居。他照顾妹妹与养母的同时,也填补了我爸不在的那三年,同时开了一家咖啡店,你能想象吗?在那个年代,可想而知亏损得有多厉害!刚开始我只是觉得他像个超人一样精力充沛,即使再忙都能照顾到方方面面的人和事物。后来有一次,我晚自习结束后想去他店里喝点东西,在他打烊关门之前。当我到了门外的时候,店铺已经打烊搞好卫生了。他坐在空无一人的店里,痴痴地凝视着手里一封信,悲伤的情绪像煮开水一样渐渐沸腾起来,我第一次听到一个大男人的哭声能如此悲惨。打那之后,我每晚晚自习结束都偷偷去看他,十次里,有六次他都会看着那封信哭。直到我上大学的时候,再以这种方式偷偷去看他,他没有再哭了,而是小心翼翼地把信封放在一边,点根蜡烛,旁边放着一杯咖啡,缓慢而又悲伤地一遍又一遍的念《小王子》那本书。除了我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
“那现在他是否还会以这种方式去怀念那个女人呢?你把这个秘密公布于众之后,或许他没办法再这样做了。”
“不,他现在不需要这样做了。”她露出笑容,“有一天,一个女人穿着一身红色裙子和凉鞋,随意扎着长发,像只优雅的蝴蝶般缓缓走进咖啡店里。她看上只有四十多岁,实际年龄却是六十多岁。他收拾着桌面的空杯子,转身准备向厨房走去,没有注意到身后站着一个人女人,撞了上去。他不停地说着不好意思,连忙将对方扶起来。那个女人一边说着没关系一边心急地捡起一个老旧的缠绕着耳机的录音机和一本老旧的英文版的《小王子》。她急急忙忙地检查录音机是否有损坏,发现没有摔坏时松了口气。因为她离开了这个东西晚上会睡不着觉,无论是当年重新回归家庭还是再次义无反顾踏上与丈夫决裂的路上时。这无意间的相撞便是他们友谊的开端,我是指全新的友谊。不知出何原因,她不记得他了,就像他们从来没有认识过一样。我听说她好像是脑部受到重创,失去了记忆,我知道听上去很狗血,但是是事实。”
“那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呢?重新在一起了吗?”
“事实上,”她抬头看了眼手表时间,“我在这接受你采访的时候,我爸发了一条消息催我快点回去帮忙,此刻他和她的婚礼正在这座城市的另一端如火如荼的进行着。在这个他的故事里,我还可以补充一个细节,他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干妈。自从他心里那个人离开后,一直陪着他,俩人就像一直长不大年轻时的模样,每天不是斗嘴就是掐架。而当他心里那个人回来后,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25岁的夏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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