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宜指间一顿,像是想起了当初在溪萸阁的事,她当时确实是好心劝裴温,可也因为裴温那些反唇相讥的话止住了那个念头。
见顾清宜不说话,裴温看向她:
“你说,我为人子女,止于孝,错了吗?我曾认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即便我母亲在如何磋磨我打虐我,我都应该受着,可有的时候我又在想,凭什么?”
她可以为潭姨娘挡刀,可以忍受时不时的殴打,因为她是她的亲生母亲,她在府中弱势、可悲,没有丈夫疼爱,也没有任何权力,可就是这样的母亲形象,让她的心一软再软,忍下这么多年。
顾清宜眼睫一颤,看着她,平静道: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是因为父母对我们爱之深,爱之切,若是爷娘不爱惜自己的子女,那自己就应该爱惜自己,身体是你自己的,疼不疼,受不受伤,只有你自己能做主。”
裴温一静,良久,她轻声道:“......今日我为她挡刀,也算全了这生养恩。”
没想到裴温会说出这话,顾清宜抬眼,裴温紧接着道:“嫂嫂能不能教我管铺子,郡王妃将我的嫁妆铺子都给了我,我好好经营,想搬出郡王府。”
她看裴温认真的神色,到底是没再劝,“我并未管过铺子,你若真想好好经营,可以跟铺面的掌柜好好学习,虚心求教些,算账什么的我能帮上的,我会帮的。”
得了她这句保证,裴温点点头。
裴温看向窗外,“你不问问我,为什么今日郡王和潭姨娘会闹成那模样?”
“其实不过是因为我的婚事,不,或者是为了我和裴汝的婚事。”
裴温嘲讽的牵牵嘴角:“郡王心血来潮,想给我和裴汝说一桩婚事,给我说的是起居郎家的公子,给裴汝找的确是和他一起花天酒地的樘将军家的庶子。”
话到这,顾清宜基本明白过来了。
“一个芝麻小官,一个将军,即便那是芝麻小官也好,最起码家世干净,从不吃喝嫖赌。另一个家世是将军,可跟郡王一样花天酒地。”
裴温冷笑一声:“可惜,潭姨娘只知道郡王说给我的家世比裴汝的低,她又输给了温姨娘那外室,不管不顾的争吵撕打。”
顾清宜看着她,语气冷静:“自来的婚姻都是老夫人和郡王妃做主,旁人轮不到插手半分。”
裴温嘴角微扯,她一直都是这样客观冷静,跟大哥一模一样。
裴温看向窗外,“我可以在这午歇片刻吗?等松柏院清净下来,我就去找郡王妃,求郡王妃让我跟着掌柜们经营自己的铺面。”
顾清宜起身:“膳食等会儿送到,这里是东厢房客院,丫鬟在外面你需要的时候唤一声就是。”
裴温垂着眼,点点头。
那神色中没有了当初的浮躁之气,连人也沉稳了不少。
... ...
顾清宜出了东厢,正好见幸栖走去园子,她连忙叫住幸栖:“今早你不是在衙署吗?怎么回来了?大公子怎么样了?”
幸栖语气微喘:“少夫人,属下正要找你呢,属下从衙署赶回来,说是......圣上驾崩了,如今上京城全城已经戒严了。”
顾清宜心底一沉,当真,终于到了这一时刻。
“郡王府是宗亲,等会儿鸣钟敲响,要赶紧入宫。”
像是映着她的话一样,话音才落下,金鸣殿那长鸣钟响彻上京城上空——
一声和着一声,发出沉重悲远的鸣声。
这是国丧的敲法。
第138章 昏迷
“站住!什么人?”一黑甲军官手握长枪, 拦住前面一列行进的马车。
“大人,是郡王府的,听闻鸣钟国丧, 老夫人携全家特赶入宫。”车辕外坐着的王管家连忙道。
最前面是老夫人的马车, 而后是郡王,最后才是顾清宜和李娥这辆, 其余庶出和妾室今日暂不入宫, 因此只有他们四人。
军官手中的长枪转了个方向, 握柄依次挑开车帘, 即便见了老夫人,这军卫的神色依旧冷硬非常。
借着破开的帘子, 顾清宜的目光放在了长街上站得密密麻麻的黑甲军卫上, 三步一人, 五十步一哨, 各个身姿高大, 枪上的红缨在北风中飞起, 映着泛着幽光的峭尖, 透着森森杀意。
赶去皇城的皇家宗亲不少, 军官很快放行。
顾清宜的目光缓缓收回, 一侧的李娥知道她的疑惑, 轻声解释道:“这是高祖时就留下的黑甲卫, 他们不听命于任何人。”包括裴家之后的每一位帝王。
“黑甲卫?”顾清宜神色有些疑惑。
“我幼时的时候见过一次黑甲卫, 或者说, 黑甲卫只出现在皇帝驾崩之后,警戒上京城。”李娥淡淡道。
自古帝王驾崩到新帝登基这群龙无首之际, 叛乱夺权无数。
先高祖留下黑甲卫驻守在相国寺,就是为了维护上京城的稳定, 确保新帝顺利登基,所以他们不听命于任何人,若要说一人,那就是已故百年的高祖皇帝。
马车停在了西侧门,顾清宜跟着下了马车,只见裴氏的皇家宗亲已经陆续走了进去,李娥拉了拉顾清宜,“进去要垂眼含胸,面露哀色,能不出声就不出声。”
皇家肃穆,如今只是皇帝驾崩,尚未确定新帝,不知丧葬谥号,她们今日只是在金鸣殿前跪一日以示扼腕悲心。
“母亲放心,清宜明白。”
顺着人流,小太监将她们这些皇室宗亲引到金鸣殿前阶左侧,左侧的最前方,已经见春和长公主跪在那处。
按理说她和裴平是亲姐弟,应该和皇后一起在殿中的,可长公主和裴平的关系如今如水火,裴颜春宁愿在殿前吹着北风淋雨,也不愿进去。
不等几人在外待多久,金鸣殿厚厚的殿门豁然推开,北风穿堂灌了进去,连走出来的佟德光所戴的巧士冠帽也被掀飞,露出梳得齐整的、花白的束发。
佟德光扫了眼正中跪着的三品以下官员,还有左侧的皇室宗亲,声音悲切:“圣上——宾天——”
“跪——”众人齐齐叩首,后宫妃嫔呜咽的哭声从最边上传来,应着呼啸的寒风,气氛越加沉凝。
对于裴平的驾崩,显然许多人更关心新帝是谁?外州暴乱,民不聊生,大宣等着位敢于征伐的帝王一统兵权,让百姓休养生息。
王赤有些跪不住,他踉跄问:“佟公公,圣上可有遗诏?”
“——圣上遗诏”殿内的郭尚书走了出来,手上举着一张明黄色绣着龙纹的布帛。
“圣上遗诏,册二皇子裴次端为太子,圣上驾崩,太子顺承而继!”
“什么......”王赤仓皇跌坐。
顾清宜心底缓缓的松了一口气,她看向前面恢弘壮丽的金鸣殿,裴霁回虽然还和其余大臣在里面,但她总算放心了。
“呵......”长公主轻笑一声,百感交集。
这时局已定,笑纷纷,青史论都讹。没想到裴平这样看似淡泊,实则自私刚愎的人,在人世间最后一刻还能念及裴次端是自己的骨肉,顾念着一丝丝的亲情,倒也不算完全的冷血,但对她这个嫡姐,当真是绝厉得很呢。
... ...
乌云沉沉,顾清宜等人坐着马车回到郡王府的时候,已经过了酉时,天色大黑了。
渚白居的回廊上点了烛火,半夏将顾清宜扶到罗汉榻边坐好,“少夫人稍等片刻,奴婢已经让人去烧热水了。”
“嗯。”顾清宜额角滚落一滴冷汗,应声也有些有气无力。
“少夫人哪不舒服?您的脸色这么白,要不要奴婢去禀告郡王妃,让她做主去请大夫......”
皇帝驾崩的非常时期,暮色四合所有的商铺包括药铺医馆都要关门,如今去找大夫当真是难上加难。
“不必。”顾清宜打断她,她揉了揉被裴温撞着的心口,可又感觉肚子痛,一会儿又是跪了一天的膝盖疼,她一时还真说不上来。
“......今日又是早上的茶花宴,回府松柏院又有那样的事,现在又跪到了天黑,许是今天太累了,我歇一会儿就好了。”
半夏只好点点头,去给顾清宜找身暖和的衣裳。
热水摆在屏风后,自从和裴霁回在一处,她也不大习惯让丫鬟进来伺候,屏退左右,她绕到屏风后,先前觉得心口疼,如今烛火明亮,她褪尽衣裳才发现那隐隐作痛的心口竟青了一大块,边上都有些泛紫。
裴温抱着必死的心去撞柱子,力道当然不小。
天色已晚,顾清宜简单沐浴了片刻,就脸色发白的上榻歇息了。
原以为醒来能好一些,谁知道半夜竟越来越疼,半梦半醒之间,连她也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想张嘴喊人,却生不出半分的力气睁眼。
直到——
床帐被拉起,屋中的烛火印在她的脸上,一只熟悉的温热手掌托起她的脸,察觉到额头被轻轻覆盖住,而后,有些冷沉酝着些怒意的声音响起:“去叫周大夫。”
幸栖这时走了进来,看着眉头紧皱,脸色发白的少夫人,“大人,新帝尚未登基,外面都是黑甲卫,如今已经宵禁了。”
裴霁回还穿着一身绯色的官袍,从腰间将官印名拽了下来,“速去。”
幸栖眸子闪过几丝错愕,恭敬伸手接过,快步出了渚白居。
裴霁回伸手将她半捞进怀,他扫了眼底下跪着的几个丫鬟,眸光如带着寒刃,让半夏几人都微微一抖。
他的语气有些动怒,冷笑道:“明知道你们主子睡前脸色不好,今夜还不留个人在偏屋守夜,怎么,我不回来,你们是要等到天亮才发现她的不对劲?”
“奴婢......”半夏语结,羞愧的垂了头。
当初姑娘未出嫁时,她们确实是每日都有人守夜,但姑娘入了渚白居,和大公子在一起不喜人打扰,慢慢的她们也不怎么睡偏屋守夜了,加之今日事情太多,竟一时疏忽。
“大公子,奴婢知错。”
睨了眼底下跪着的几人:“明日自己去郡王妃那领罚。”
“是。”
幸栖驾马而去,周大夫的居所离郡王府很近,不消片刻,二人就气喘吁吁的进了渚白居。
李娥有头疼症,少眠多梦,也被惊动了,披了件衣裳紧接着过来。
“我还说这大半夜的黑甲卫驻守得紧,上哪去找大夫,原来是你回来了。宫里情况如何了?”
裴霁回抿唇,将顾清宜放在榻上,跟着李娥到了廊下:“二皇子手段厉害,倒是容易,就是......”
连他这冷静的性子也罕见有些言语支吾。
“就是什么?”李娥追问。
“圣上临终前的遗诏还有一句,所有妃阶以下的嫔妃,皆一起陪葬石窟。”
“这!怎么会如此?”
大宣的历代君王,都以仁治天下,早没有百人陪葬坑一说。
裴平这半年为了生个皇子,那可是三宫六院都充盈起来,妃阶加上皇后也就三人,都是朝中重臣的女儿,但其余妃嫔少说也有一百五六十号人!
都是十七八岁花样的年纪,怎么就得了这绝人命的诏令......
想起今日晚美人私通被一剑刺死的下场,难道就是因为晚美人一事,圣上存了让众人陪葬的心思,李娥神色凝重,有些不寒而栗。
突然,屋里响起周大夫有些惊喜的声音。
二人对视一眼,匆匆回了屋中。
“周大夫,这是怎么了?”李娥率先问出声。
周大夫连忙起身,脸上难掩喜色:“大公子,郡王妃,少夫人这是喜脉!”
“喜脉!”李娥扬声一喜,她连忙看向裴霁回:“是喜脉!”
刹那间想起今日在金鸣殿跪了这么久,李娥脸上的笑意散了。
刚有些忧心的开口,却被身侧的裴霁回抢了先:“周大夫,今日她跪了这么久,可有碍,还有,如今昏迷不醒.......”
他语气有些明显的急切和紧张。
周大夫:“少夫人才有一月的身孕,今日就是太过劳累,动了胎气,加之吹了一晚上的寒风,所以染了风寒,晚些时候估计会微微起热,我现在就开两贴风寒和安胎药,歇息一两日基本无碍。”
裴霁回神色才缓了下来,一时间她有孕的想法才充斥着脑海,既高兴又担忧,往日淡漠的脸上倒是有些精彩纷呈。
李娥披着衣裳带着周大夫出了寝屋,“周大夫,您女儿如今是快要去学堂读书的年纪了罢?”
周大夫擦擦额角:“可不是,最近正愁着送去哪家秀才先生家中的私塾呢。”
李娥拍了拍她的肩膀:“不如明年开春让她一起去春兴书苑读书吧。”
“这、这如何使得?”
春兴书苑是大宣最好的女子学堂,就连做过官的春和长公主当年也是在那学书。
那里不是达官贵族就是学识好,寻常百姓再怎么捐礼砸破头也进不去。
“不单是今夜及时来给我这儿媳瞧病,之前府上老夫人那你也时常看顾,这是应该的。”
周大夫听言不再推辞,这少夫人怀的可是郡王府的嫡长孙或者嫡长孙女,金贵得很,单是诊出喜脉都得如此丰厚的奖赏,可见郡王府的重视。
“那在下也不再推辞,多谢郡王妃此恩,郡王妃放心,之后少夫人的安胎,在下一定尽心竭力。”
第139章 寒夜温存
屋外忽而狂风大作, 阖起的支窗被上吹开一隙,呼呼的冷风灌了进来,连床帐也挡不住这冷寒。
裴霁回下床走到窗前, 正要阖上窗子之际, 床榻间传来模糊细软的声音:“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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