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会?如今日子特殊,郡王府被多少人盯着,这些规矩清宜也该遵守,再说,这孩子就要家长里短,平平淡淡的出声才好呢。”
李娥点点头,交代了两句,就由着几人和管事算账,带着老夫人入宫了。
那头忙着惠宣帝的葬仪,这头忙着月底算账簿,得真正现下下来,已经是五日后了。
雪花点点散如上京城,堆积在翘檐枝桠,落入青石板路上的被马车一压,消匿无形。
“今日当真下雪了!”顾清宜掀开一角车帘,惊奇叹道:“夫君是如何知道的?”
腰间被一只胳膊揽了回来,裴霁回拿着一卷州志,一手将她扶好:“风雪大了,坐好。”
“先前二皇子府上的幕僚被调去了占星司,对这天文气象占测得准,倒是个有才能的人。”
顾清宜腰被他摸的痒,扯了他的手,拉着放回他自己的膝上,目光却被那骨节明晰的手吸引了过去。
裴霁回的手上有习武的薄茧,但瞧不出丝毫粗糙,一瞧就是矜贵的公子的手,好久没这么细细的瞧他,顾清宜顺着那手看上去,因为天下雪雨,灰蒙蒙的,马车里也没多少光亮。
那清隽冷俊的轮廓就隐在暗光里,不说话时,有些摄人的运筹帷幄的压人气势。
突然,那薄冷的唇角溢出一丝轻笑:“可偷摸瞧够了,幼安。”
眸子散漫的看向她,眸光里却是温和波光。
“怎么都瞧不够。”
她仰脸笑眯眯说道。
今日裴霁回休沐,二人正打算去妙声寺求平安符,正好可以在那小住两日。
“大人——”车辕那处传来幸樛的声音。
“怎么了?”
“前面有人。”
顾清宜一开始没理解这话,等再走片刻,到城门口时却隐隐传来许多啜泣声。
她掀了帘,只见那城门口四五列的人,乌泱泱的一片,都是一律的白色宫装,“......这是,先帝的妃子?”
“先帝临终下诏所有妃嫔均陪葬于长虞陵石窟,如今新帝压了下来,不过是让她们守灵三年,之后婚嫁自由。”
顾清宜从不知裴平当初还有这诏书,她瞥了眼城门口于家人辞别的姑娘,最大的年纪不过双十,甚至还有尚未及笄的,没想到向来以仁人自居的惠宣帝会下如此狠厉的诏书。
可裴次端却不是依规的人,这些妃嫔都是世家或是官宦之家的女儿,真依诏全部活葬,那半个朝堂可都被他得罪了遍。
风雪突然一阵扑面,车帘的一角被裴霁回伸手压了下来,微沉的语气透出淡淡的不虞:“又想染风寒了?”
她心虚,扑过去抱着他的劲腰,讨好的晃晃。
第141章 出仕
闷闷的霭云覆合于寺中曲折的长槛上, 一夜的细雪挂满岩峭的松柏树梢,幽幽的冷风中和着妙声寺稀散的钟磐声。
宁静悠远,就连白雪松柏都自有一股洁净之意。
“大公子, 少夫人, 咱们到了。”
车帘被一截儿粉白的指间掀开一角,顾清宜微微探出窗外打量, 仲冬时节, 百姓农桑也闲暇下来, 这虽然天寒, 礼佛的人也不少。
裴霁回搁了州卷,率先下了马车, 伸手掐着顾清宜的腰将她提抱了下来, “寺院比不得上京城暖和, 多穿些衣裳。”
顾清宜挽了百合髻, 穿了身交领绣柿蒂如意的小袄, 瞧着不厚, 那身姿还是纤细高挑得很, 但里面却是圈了层白狐绒, 十分保暖。
说话间, 裴霁回接过半秋递来的披风, 帮她系了起来, 才拉着她上山。
她依稀记得, 这还是她和裴霁回成亲后第一次一起来这寺庙呢, 当初裴霁回尚未入仕时,也曾在妙声寺闲置的偏院读书备考, 与大宣颇具美名的置空师父有过些交情。
沉香袅袅,空刹悠远, 屋外响起平稳微轻的脚步声,一个年幼的小和尚进屋,稚气却一板一眼道:“二位施主请稍等,置空师父说稍后就到。”
顾清宜眉眼一弯,正要笑着回他,他一转身,小跑着溜出去了。
她嘴一僵,尴尬的收回视线,身侧传来轻笑声,她‘啪’一声,拍了拍他伸来的手臂,传出清晰的一声,她讪讪,
“夫君笑什么......”
顾清宜话音才落,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二人齐齐看向屋外。
置空师父年纪不大,瞧着尚不足而立,因太过眉清目秀,还显得年轻几岁,看着竟和裴霁回差不多大。
顾清宜神色微讶,回神后跟着裴霁回微微颔首打招呼。
裴霁回看向顾清宜:“这是内子清宜,如今有孕在身,叨扰了。”
置空看向顾清宜,见她眸光澈明,观人不在骨不在皮,而在心,其眸光坦坦然,确是玲珑人。
“澈明内生,清水变雪银,裴少夫人是个有福之人。”
她神色微敛,屈膝万福:“多谢置空师父。”
置空鞠躬回:“少夫人多礼,贫僧不敢受。”
置空的目光放在一侧身长玉立的裴霁回身上,点点头,瞧着有些熟稔的模样。
“二位请坐。今日都护大人光临寒舍,莫不是受了什么人所托?”
裴霁回嘴角微扯,如实道:“新帝临位,四海未平,五州不归,闻置空窥机之能,卦今冬能成否?”
置空神色一顿,默了下来。
室中一静。
顾清宜暗暗看了眼二人,微微欠了欠身,准备退出屋中。
“都护何出此言?”
“你明白的。大宣待立,新帝许你四品之位,派我来游说你出仕。”
“贫僧早已了却尘世俗身,何须这厚禄高官?都护所问之事,贫僧倒是可以为你一测,以正治国,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则是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
顾清宜出了屋,将扇门阖上,隔绝了二人谈话的声音。
半秋和幸桥在远处的柏树下干瞪眼,一见顾清宜出来眼睛一亮,连忙撑了把伞来廊下接她。
抬手接过,顾清宜道:“我自己来,这雪还下着,你也打一把。”
见顾清宜走了过来,幸桥连忙规矩站好:“少夫人。”
“大公子与置空师父还需一些时间,你且在这等着,我带着丫鬟先去那边正殿拜拜。”
“属下今日唯一的任务就是保护少夫人,属下跟着少夫人一起过去。”
顾清宜想了想,点点头带着二人转去院外的小栈。
好在这置空师父的居所虽然偏僻曲折,但回去正殿的一路上道路还算平稳,顾清宜也没让人扶着,她扫了眼身侧严阵以待的盯着她脚下的幸桥,笑道:
“你们自小跟在大公子身边,我想问你个问题。”
“属下保证,大公子身边从未有过别的女子。”幸桥嘴快,连忙接话。
“啊?”她突然有些忍俊不禁。
幸桥一尬:“少夫人不是要问这个?那您问,属下一定知无不言。”
顾清宜细眉微颦,神色也认真起来:“这置空师父的名号我倒是听别人提起,倒是不知道他的来历,你跟在大公子身边,可知道?”
怎么今日裴霁回的话里行间都表明,这次妙声寺之行,也有裴次端想让置空师父出仕之意。
“这事属下也只略知一二,只知道当初置空师父年少的时候曾是邹太傅的门生,后来因见解理得相悖,置空师父就出家了,以示归卧不再出仕之意。”
“......原来如此。”顾清宜神色微思。
方才置空师父和裴霁回所说那几句话,确实与先帝所在时的朝策政令相悖。不过她却听出一件事,或许今冬和庆吴州的征战就要开始了。
渐行人声越来越多,雪停了,顾清宜也收了伞。
她扫了眼对面的殿宇,将油纸伞递给半秋,还不等说话,对面传来一声清朗的少年音:“清宜表妹。”
她指间一顿,回头一眼就瞧见束了半冠的许知谨,一身星辉色缎面圆领袍,衣裳精贵,气质卓然。
顾清宜嘴唇一动,轻声道:“许二公子。”
客气疏离。
说完,她的目光放在了他身侧的雯乐公主身上,盈盈见了个万福礼:“雯乐公主安。”
“裴少夫人请起,我可受不起。”雯乐公主和裴次端的关系没有多么亲密,如今裴次端即位,她也收敛了许多,更因为如今裴霁回新帝身边的宠臣,她即便是公主,也不得不笑脸相应。
毕竟,这大宣朝中,可没有第二人像裴霁回一般,能连续得到两朝的天子信任亲近,这其中的本事厉害,旁人可学不来。
“表妹这是来做什么?前些时日听说你害了风寒,如今可好了?”许知谨开着她,语气中有些不寻常的热情。
一侧雯乐公主的嘴角一僵,她就知道,话本子里只要是被长辈拆散的眷人,最难忘记,哪怕他表现得再洒脱体面,言语间还是出卖了他。
“我......”
不等顾清宜开口,雯乐公主接话打断了她。
只见雯乐不顾在外人潮拥挤,亲密无间一般的拉过许知谨放在身侧的手,笑着看向顾清宜:
“看裴少夫人身后的近卫,是都护大人的罢?看来都护大人这么忙还抽空跟着少夫人过来,到真是叫人羡慕。”
她扫了眼身形僵硬的许知谨,笑吟吟道:“不过本公主可不羡慕,今日知谨表哥也是特意跟我来妙声寺的姻缘殿求签呢。”
“清宜表妹,我.......”许知谨的话顿住,按照他的性子,不会当众拂了姑娘家的面子,只僵硬的任由雯乐拉住他。
顾清宜:“......”
她听了这有些暗暗挑衅和宣誓主权的话,实在有些好笑。
不想掺和二人,她有些姿态暗示的抚了抚平坦的肚子,
“确实是大人与我一同来的,说是要为即将来世的子嗣祈福,我瞧着左侧就是姻缘殿,我就不打扰你们二人了。”
她话还没落呢,对面的雯乐公主突然站直了,神色也瞬间规矩了,顾清宜心底一咯噔,连忙回身看过去——
一身月白氅衣的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幸桥身侧,眸子里好像还带着些笑意。
顾清宜脸一红,放下托后腰的右手,抚着肚子的左手。
雯乐脸色紧绷:“都、都护大人这么快就来寻少夫人了?大人和少夫人当真恩爱异常,实在叫人艳羡。”
裴霁回犹如带着霜雪一般的眸子扫了眼雯乐和许知谨,勾唇道:“许二公子肯陪着公主跑到寺院,你们二人日后也可以如此。”恩爱。
见许知谨脸色实在不好看,裴霁回咽回最后两个有些缺德的字,伸手拉住顾清宜,十指交握。
“内子身子重了,这冰天雪地的不好跟二位叙旧,不如二位先忙?”
雯乐一听,当然连不停点头,抬手扯着许知谨连忙走开。
见人走了,顾清宜尴尬咬唇。
当初她还笑人呢,方才她那姿态,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怀胎七八月呢,做作得很,还叫裴霁回给瞧见了。
偏偏身侧的人还想逗她:“夫人身子重了,可要为夫背着你走?”
“......夫君还笑。”
第142章 食言
夜色沉沉, 山房禅院的点点星火渐渐熄灭,万籁寂静,连落雪的簌簌声都清晰可闻。
顾清宜翻了个身, 透过素色的屏风瞧见那矮桌边的人依旧一动不动的坐在那处, 那位子不大,让裴霁回这身形高大的人都拘在一起, 他借着幽暗的烛光在专心的查看布局图。
“夫君不困吗?”她声音带着才醒来的微哑。
那身形微顿, 他收起书卷走了过来, 榻间的女子睡眼朦胧, 脸上还被蒸出红晕,瞧着如朵带着绯色的娇花一样晕人。
“怎么醒了?”
裴霁回侧坐在榻边。
顾清宜微微起身, 一双玉臂揽上他的腰, 靠在了人的腿上。“夫君这一连七八日都不曾好好歇息, 如今都来山房了, 怎么也不早点歇歇。”
她说的是实话, 自从惠宣帝病重之时, 他就被屡次召入宫中, 如今惠宣帝都被葬于长虞陵了, 新帝即位了, 他就算陪她来一趟妙声寺, 也要为新帝办事去置空师父那大道策论。
“好, 现在就歇。”
屈指刮了刮她透粉的脸颊, 裴霁回起身解了外裳, 钻进寝被揽住顾清宜。
男子身上的崖柏香迫然接近,是她熟悉安心的味道, 顾清宜微微抬眼,只能瞧得见他颈间微微凸起的喉结, 顾清宜
没忘记正事,轻声问:“今日夫君和置空师父的话,是新帝今冬就要开始征战庆吴州了么?”
修长的指间绕了绕她顺滑的青丝,裴霁回声音沉哑:“极有可能。”
谁都想不到新帝会在尚未举行登基大殿,冬日又不便行军的情况下,突袭庆吴州,可用兵之奇,就在于非常理。
“安州和庆吴州接壤,我父亲那会不会......”
“放心,幼安。此战不会牵扯安州。”
多的裴霁回不便透露,只拍了拍她的脑袋,言语保证。
许是他身上的气息让她太过安心,不消片刻顾清宜又睡了过去,等再次醒来,已是卯时十分。
冬日天亮堂得晚,卯正依旧是灰蒙蒙的一片,听着外面的说话声,顾清宜睡够了也坐起身。
屋外的幸樛言语匆忙:“属下方才从郡王府过来,圣上派人到郡王府,急召大人入宫,如今那小太监正在妙声寺山脚下等着呢。”
只闻裴霁回的声音传来:“去牵一匹快马,再将那小太监使唤回去,就说我稍后便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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