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吃那点心?”男子的声音骤然在身侧响起。
她疑惑转身,才明白裴霁回问的什么,她摇了摇头,如实道:“没吃过。”
郡王府有处不大不小的跑马场,幸樛直接驾着马车从东侧门进了郡王府,顾清宜掀开竹帘看过去,沿路三三两两的小厮丫鬟见是裴霁回的马车纷纷恭敬的避让。
未几,马车缓缓的停下。
幸樛的声音传来:“大人,到了!”
顾清宜率先下了马车,幸樛放了脚凳,顾清宜扶着横木下车,抬眼就见驾马而来的男子,正是二公子裴霖章。
裴霖章像是很惊讶的打量了一边的顾清宜和正在下马车的裴霁回,“这......这么巧,正好遇到表妹和大哥。”
顾清宜:“二公子安,二公子这是方下值?”
裴霖章之姿态潇洒的翻身下马:“正是。今儿早上就听母亲说,你们几个姑娘去外面玩耍去了?怎么见表妹突然跟着大哥回来了?”
他的语气很随意的关心,不会让人觉得有被打探的不适。
顾清宜看了眼一侧的裴霁回,觉得男子不会拆穿她,就神色如常回道:“是我今日去我身边的嬷嬷家中铺子瞧瞧,正巧遇到了大表哥,就一道回来了,说来还是叨扰了大表哥的安静。”
她避重就轻的隐瞒了下来。
裴霖章看着二人,眼眸渐深,可不是谁人都能让他这个哥哥叨扰清静的。
“对了,我还听府上的下人议论,表妹近来都有去渚白居抄书?”
第26章 借风使舵
顾清宜微微张唇, 准备回答,却被另一道冷沉的声音抢了先:“不是要将马牵过去拴着?还这么多问题?”
他的话说的有些不客气,顾清宜咬咬唇, 适时地没有啃声。反观裴霖章反而像是习惯一般的没有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讪笑道:
“我这不是好奇么?大哥与表妹关系突然亲近了些,我就多问两句。”他话音一顿, 将马鞍上挎着的锦袋拿了下来:“表妹, 今儿正好整理我衙署的书册, 上次你说没怎么瞧过风物志, 正好,我让人给你带来了几册这类的书, 你尽管瞧一瞧。”
顾清宜面上有些讶异, 没想到裴霖章竟然还记得她当时说的话, 她心里感激, 也不好推辞, 笑着接过:“多谢二表哥还记得, 我定会好好珍惜读阅。”
没等裴霖章说话, 始终立在一边的男子已经侧身走了, 顾清宜面色一顿, 疑惑的看向远走的那欣长的背影。
裴霖章却笑意渐深:“表妹可否等等, 我先将马儿牵去马厩, 与你一道回去。”
“自然可以, 二表哥先忙。”
裴霖章性格明朗, 即便与女子交谈也不扭捏逾矩,既不过分热情, 也不似裴霁回一般的会冷落人。
不用多等片刻,他就快步走了过来, 两人并肩从马场走去院落,半春和半夏被裴霁回让人先使回来了,裴霖章也没有带着近侍,如今就两人不近不远的并肩走着。
“秋闱在即,国子监也忙碌了起来,记得好久也没见表妹了,近来可好?”裴霖章有好些日子都住在了国子监,并未回府。
顾清宜抿唇轻笑:“在府中自然是一切都好,姨母和四表姐管理妥当,我倒是无忧。”
裴霖章侧目看着她:“大哥向来是寡淡的性子,你去渚白居抄书,还有得熬呢,说起来倒是了,怎么大哥想起让你抄书,抄的是何种书?”
顾清宜心下一咯噔:“只是寻常要更换抄录本的书册罢了,杂得很,什么都兼有一些。”
裴霖章掩饰的笑笑:“是吗,嗐,表妹别误会,我只是有些好奇罢了,多问了两句。好几日没回府了,近来府上发生的事好些都不知情了。”
顾清宜抬眼看向裴霖章,他笑容明朗,眼底澈明,顾清宜稍稍打消了心底的疑虑。
不用走上片刻,顾清宜就到了溪萸阁,与裴霖章告辞之后,她转身回了溪萸阁。半春和半夏早已经回来了,那几批上好的布料就摆在寝阁的四角方桌上,四位丫鬟已经在开心的挑拣着花样,商量着绣些什么样式的物件。
听到了顾清宜回来的动静,半春忙搁下手上拿着比划的绣样,上前帮她接过手上抱着的书册:“姑娘怎么还和龄安去买书了?”
顾清宜揉了揉微酸的手腕:“是方才回来的时候,二表哥送的。”
“二公子?!”不怪半春惊讶,裴霖章向来没有主动接近溪萸阁,今儿竟主动寻了好多书册带回来赠人。
这些都是次要的,半冬问起正事:“姑娘今日去寻龄安,他可有说什么?姑娘怎么后来就跟着大公子回来了?”
顾清宜摇摇头:“遇到了流民所的醉汉惹事,龄安下手重了些,又正好遇到了都护司巡查,好在大表哥也没有追究龄安之事。”
她话音一落,瞥见那小榻桌上摆了两盘红艳鲜美的荔枝,装在高脚花口盘里,圆滚滚的瞧着就是上品,她疑惑:“这是松柏院送来的荔枝?”
“诶,奴婢们险些忘记说了,这一盘是松柏院送来的,另一盘,是......渚白居的林水姑娘送来的,奴婢们倒是问了文酒姑娘,说是今日圣人定了去行宫避暑的日子,正巧南山州进贡的新荔到了,就按着份额,给宗亲和众臣都按额分派了些。”
“渚白居?”顾清宜注意力在前半句面露讶异。
半秋:“正是渚白居,就在姑娘回来的前一刻钟,林水将东西搁下就走了,并未带什么话。”
顾清宜看向那两盘荔枝,顿觉得有些不明所以,松柏院送来的品相,竟也跟渚白居的一样上佳了?
不是说松柏院有多亏待她,只是自来第一份赏赐好的都是先紧着渚白居,才轮到几位姑娘,今日倒是奇怪。
南山州接近安州,这上京难求的荔枝,她在安州也因距离近吃了好几次,倒是有些怀念,嫩白纤细的手拿起一个荔枝剥了起来,半秋道:“姑娘不知道,方才文酒与林水还遇上了呢,瞧见林水将荔枝送来,文酒和一些丫鬟婆子都神色讶异。”
一边裁着布料的半冬抬头道:“这样也好,姑娘是不知道,先前咱们溪萸阁的去领东西,那些丫鬟婆子总是爱答不理的,自从姑娘与四姑娘交好,尤其去渚白居抄书后,那些丫鬟跟人精儿一样,瞧见咱们就笑脸相迎,哪像之前那总想从咱们这里捞油水的模样。”
顾清宜吃了两个荔枝就擦了擦手,今日劳累,什么也吃不下去:“还记得这些事?不过你放心,那厨房管事即便调去了库房,四表姐只要上心了,定不会轻饶。”
话说到这,顾清宜也没想到这么快,她才用了晚膳,就被松柏院的人传唤了过去,特意让顾清宜将身边的嬷嬷也带上。
从溪萸阁到松柏院并不近,一路上,黄嬷嬷殷勤的将半秋手中的灯笼接了过来,这两日她都没敢在顾清宜面前晃悠,一是心虚,二是害怕。
前日的时候,她新认的那老姐妹告诉她,四姑娘将溪萸阁的私账要了过去,她就担心被发现,如今被叫上一起去松柏院,她心下越发忐忑,甚至不安。
她再怎么忐忑不想去,眨眼间也到了松柏院,候在门口的文酒瞧见顾清宜,就将人请了进去。
松柏院进了月洞门,就是石板路直直通向阔庭,此时,庭中灯火分外通明,乌泱泱的站满了丫鬟婆子,怕是全府能过来的下人都过来了。
顾清宜脚步一顿,面色有些僵硬,她想过姨母会动怒,也没想到会做出如此大的阵仗,这阵仗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阶前摆放着一把檀木官帽椅,文酒抬手做出了“请”的姿势:“郡王妃正在里面等着表姑娘呢。”
顾清宜扯了扯嘴皮笑笑,提步跟上,瞧这模样也明白姨母的用意了。
她走进去才瞧见,堂屋里不仅有郡王妃,还有潭姨娘,双姨娘和几位姑娘,这是全府所有女眷都到了,就差顾清宜了。
顾清宜敛了神色,款步上前,声音清凌凌的见礼:“姨母安,不知唤清宜过来,是为何事?”
一侧坐在下首的裴汐神色古怪,看向顾清宜的神色瞧着有几分歉意。
李娥端着一只葵口杯,正细细的品着清茶,她不紧不慢的将杯子搁下:“清宜来了?文姑,快些给表姑娘寻个位子。”
顾清宜被安置的坐在了裴汐和裴温之间,看裴温这眼神上迷茫的模样,看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裴温以为又是出了什么大事,也不敢东张西望的引起注意。
李娥在府上很有威严,如今她绷着脸,即便潭姨娘也安安静静地坐在一侧,李娥环视了一周,微微勾了勾唇:
“今儿把大家聚在这儿,是咱们府上,出现了欺上瞒下,蒙骗主子的荒唐事!”
不同于其他人好奇发生了什么事,顾清宜轻轻眨了眨眼睫,跟她方才想的一样,姨母这是要拿她做杀鸡儆猴的领头雁。
候在门外的黄嬷嬷神色慌张,都有些站不住,眨眼间,文姑走了出来,察觉到黄嬷嬷站在身侧,别有深意的看了眼神色不安的黄嬷嬷。
“郡王妃,下人也都到齐了,请到外落座。”
文姑将李娥扶到先前就摆放在阶前的椅子上坐下,退到李娥身侧,早就站在一边的文酒走上前,将一册册的账本搁在官帽椅身边的小桌上,小桌上点着烛火,将那几册账本照得分明。
顾清宜跟在人群中出来时看了一眼,这十余本的账本,可不仅仅是她那两本私账。
“啪——”李娥一拍身侧的小桌,手上的玉镯磕碰小桌发出清脆的声响,不同于这清脆的,是沉闷的氛围,李娥神情严肃,眸光犀利看向众人。
“今儿将你们各院伺候的叫到这松柏院,是让你们自查自纠!都说‘禁而不止,则刑罚侮;令而不行,刚下凌上。’我瞧瞧你们各处管事的账本,黩货失职!贿赂谋私!这是当我不存在?还是不将咱们郡王府的规矩放在眼里!”
李娥气势严肃,这番训话让心虚的、不心虚的都大气不敢出,话音未落,管事嬷嬷和各院下人跪了一地。
顾清宜紧了紧手上捏着的绢帕,裴汐轻轻地拉了拉顾清宜的衣袖,不等她说话,就听李娥继续道:
“今儿起因是清宜的院中私账数目不对,让我给她瞧瞧,我一瞧倒是不得了,你们竟瞒着我做了这么多好事,枉你们还是府上的老人呢!连个表姑娘的钱财都敢中饱私囊,府上的日常采买怕更是无法无天了!”
半秋面色有些发白,听了郡王妃的话都有些站不住了,她连忙抬眼看前面站着的姑娘,姿态正直不变,从背影也能瞧出她的镇定,心低才稍稍吐气。
府上的管事都是老人,其中不乏伺候过老王妃和老郡王的,又有受各院主子器重的家生子,即便是四姑娘咬一并惩治都要看这些下人几分薄面,郡王妃这分明是用姑娘背锅,借机惩治越来越放肆的下人。
将得罪下人的事情揽了下来,顾清宜也没有表现得太惊讶,她心思百转千回,在一府女眷和一院子下人灼灼目光的注视下,格外的冷静:
“多谢姨母为清宜做主,虽然我这私账确实是前几日与四表姐闲聊时无意发现的,但这......清宜一直以为是身边嬷嬷之过,难道不是清宜身边的嬷嬷挂了帐么,竟不知怎么跟这些管事也有干系......”
她细眉微颦,适时的止住了话头,佯装不懂。
她与裴汐说的,也从来没有向郡王府主子说过府上这些管事婆子的半句不是,姨母想要顺风张帆,但这顺着的风怎么也不该是她。
李娥眸色幽深,对上顾清宜平静又有些疑惑的眼神,心底轻笑,倒是聪明。这还没人教她管家呢,就会借风使舵了。
汐儿才刚刚接手管家,她这外甥女想借汐儿的手私下惩处下人。
可李娥向来是为裴汐考虑,怎么也不想让裴汐出头,在外传出狠厉的名声岂会讨喜?正好那些下人是该敲打敲打,这才有将这事闹开的举动。
裴汐适时解围:“嗳,是我,表妹有所不知,你身边这嬷嬷与其他管事勾结,擅自挂假账,中饱私囊,欺瞒主子。”
看见顾清宜脸上有些惊讶,裴汐不大好意思的移开眼,这黄嬷嬷还能说是顾清宜自己的责任。可这管事也跟着勾结在一起,就是她与母亲御下不严、管家不力之过。
“竟是如此,是清宜之过,这些年沉浸悲痛,竟连身边下人做了这蠢事也不知,是我管教不严......”
裴汐神色微顿的再次看了眼顾清宜,见顾清宜一脸自责,知她这番话没别的一语双关的意思,但她也管家了,听了这话难免有些脸上火辣辣的。
郡王妃却面无表情没再看顾清宜,转而带着刀锋一般的眼神看向一侧站着的黄嬷嬷,怒喝道:“跪下!”
黄嬷嬷一抖,“噗通”一声跪地,面无血色。
郡王妃抬抬手,站在一侧的文姑上前,将几十册账本上搁着的单子拿起来,声音洪亮念道:“四月初九,溪萸阁黄嬷嬷以买人参为由,贪了三十两,其中记账的刘婆子拿了十五两;四月十三,玉香阁买香贪了五十两,刘婆子受贿二十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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